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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6b7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边荒传说 > 第三十一卷 第三章 淮月之会
    淮月楼位于秦淮河南岸,与另一齐名的青楼秦淮楼夹岸对峙,楼起五层,高起耸立于附近楼房之上,为以楠木为主的建筑,用料浑厚,翘角飞檐,气势雄伟,楼顶形如蝴蝶,配合其节节升高、宽敞轩昂的姿态,直似临河振翅的飞蝶,更加上靠河基部用石梁柱架空,宛如悬浮河面,静中藏动。

    楼外遍植桂树,形成高墙深院的布局。楼内用的是清一色红木家具,令人甫进楼下迎客大厅,即有木香盈鼻的感觉。而不论梁柱桶窗、门道阶梯,均以浮雕、圆雕、镂空雕、阴阳雕等种种雕刻手法美化装饰,意境高速,朴实中见华丽,令人叹为观止。

    第三十一卷第三章淮月之会刘裕扮作侍从,混在王弘的“家将”里,下船后随王弘进入淮月楼,一切自有王弘这识途老马去应付。

    与王弘在途上的一席话,令他更深入掌握建康高门名士的心态、扩阔了视野,而更清楚明白自己身处的位置。

    因朝廷的猜忌、天下四分五裂的情况、胡人的威胁、政局的不安,令士人既不满现实,但又怕出头惹祸,故相率务高谈,尚游乐,以摆脱现实的烦恼。他们对现实没有改革的勇气,只希望能从清谈中得到精神上的解脱和慰藉,想逃离现世去寻找那精神上的桃花源,过憧憬中的神仙生活。南晋如果不是先有王导,后有谢安,又出了谢玄这位不世出的无敌统帅,现在真不知会变成怎样。现今谢安、谢玄先后辞世,人心涣散无依,乱象已现,所以南晋由上而下,都在找寻应时而起的另一个救国英雄。

    这个人会是他刘裕吗?

    对建康的高门来说,他们需要的绝不是拨乱反正、翻天覆地的改革者,而是一个可让他们继第三十一卷第三章淮月之会续眼前生活方武的保护者。这才是今晚众会背后的意义。

    说起来他崇拜的祖逖实为这时代的异种,深知清谈误国,欲以坚苦卓绝、夙夜不懈的精神,出师北伐,规复中土,然终因未能上下一心,致功败垂成。

    “不论世事,唯咏玄虚”的清谈,会有朝一日把汉人的江山断送吗?他刘裕能否以一介布衣,在以高门大族为当然统治者的情况下,挽狂澜于既倒呢?

    王弘停下脚步,别头向刘裕微笑道:“到哩!”

    原来已抵第五层楼的束厢门外,随行高手人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当然是因没有刺客于登楼之时施袭。

    刘裕心中涌起古怪的念头,不论来此或离开的途上,人人都会提高戒备,只有在厢房内风花雪月、酒酣耳热之际,才会放下戒心。如此岂非最适当的刺杀时机,该在厢房内而非其外吗?

    可是在高手环护下,谁能于他们在厢房喝酒之时进行刺杀呢?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事实上当晚宴开始后,整座淮月楼都会置于己方人马的严密监视下,任何异动均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刘裕自被谢玄看中后,连番出生入死,已培养出高度的警觉性,虽仍猜不到干归的手段,但已暗自留神。对看似安全的地方更特别有自危之感。

    门开。

    王弘领先进入厢房。

    ※※※

    快艇沿河缓驶。

    划艇的是屠奉三的手下,精通江湖伎俩,不待宋悲风指示,已知该采取哪条航线,如何不引起敌人注意。

    宋悲风和蒯恩扮作骚人墨客,诈作喝酒游河。这是秦淮河上惯见的情景,此时如他们般游河的艇子便有十多艘。

    今夜是个月明风清的秋夜,皓魄当空,银光泻水,茫茫名河,万古如斯。

    宋悲风似是自言自语的道:“不妥当!”

    蒯恩的目光正搜索淮月楼的对岸,闻言道:“会否是敌人尚未展开行动呢?”

    宋悲风反问道:“如你是干归,会晓得刘爷何时离开吗?”

    蒯恩坦白地摇头,道:“不晓得!但是会猜刘爷怎都该在楼内逗留上半个时辰或更长的光阴。”

    宋悲风道:“既然如此,敌人便该在刘爷抵达淮月楼后,立即展开行动,进入精心策划的攻击位置,那不论刘爷何时离开,都可以进行刺杀。可是现在秦淮河附近全无敌人的踪影,这是不合理的,唯一的解释是我们错估了敌人的刺杀方式。”

    蒯恩思索道:“可能敌人根本不知道今晚的约会呢?”

    宋悲风道:“你相信直觉这回事吗?就是不需要任何道理,你总觉得事情会随你的感应发展。”

    此时小艇经过一艘泊在离南岸十多丈处一艘昼肪楼船,船上的灯火照得艇上人和物清晰起来,歌舞乐声填满他们的耳鼓,比对起他们此刻的心情,感觉更是古怪特异。

    蒯恩锐利的目光扫视楼船,道:“另一个叮能的解释,是敌人并不准备在河上进行刺杀。”

    宋悲风道:“这也是不合理的。敌人定有派出探子监视王弘,见他从水路出发往淮月楼去,刘爷又扮作侍从,自然会推想刘爷会从水路离开,想不在河里发动攻击也不行。”

    蒯恩一震道:“那照现在的情况看,敌人该是选择在楼内进行刺杀。”

    宋悲风皱眉道:“但那将不再是刺杀,而是强行硬闯。参与今夜聚会的人,全是建康高门赫赫有名的名士,个个有高手家将随行,即使以干归的实力,亦没法在那样的情况下得手,是智者所不为。”

    蒯恩苦思道:“敌人必有混入东厢之法。”

    宋悲风叹道:“如果我们想不破此点,今晚会是白忙一场。”

    蒯恩讶道:“宋爷似乎一点不担心刘爷本身的安危。”

    宋悲风理所当然的道:“事实上我们从没有担心过刘爷会被人杀死。对屠爷来说,刘爷乃真命天子,怎可能窝囊得壮志不酬身先死?对我来说,如果刘爷是福薄早天的人,安公是不会点头让他作玄帅的继承人。”

    蒯恩听得呆了起来。

    小艇驶离画舫灯光笼照的范围,重投月夜。

    宋悲风微笑道:“你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吗?”

    蒯恩垂首道:“小恩怎敢呢?”

    宋悲风道:“是否相信并不打紧,至少刘爷和你持相同的看法,他自己并不相信自己是甚么真命天子,所以他一定会提高警觉,亦因此他今夜绝不会没命。”

    蒯恩再次抬头望向宋悲风,双目射出沉痛但坚定的眼光,沉声道:“我蒯恩今夜在此立志,会像对侯爷般忠心追随刘爷,为他效死命。”

    宋悲风仰望天上明月,徐徐道:“好!男儿本该有大志向,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将来绝不会后悔的。”

    蒯恩目光投往淮月楼第五层东厢临河的四扇特大槁窗,忽然目射奇光,遽震道:“我想到了!”

    宋悲风一呆道:“你想到了甚么呢?”

    蒯恩道:“我想到了敌人的刺杀手段。”

    ※※※

    淮月楼顶层只有东西两个大厢房,也是淮月楼最尊贵的两个厢房,等闲者休想可以踏足此层半步,只有建康最有地位和显赫的权贵,才能径入,其中又以东厢的景观最佳,即使有资格莅临的贵客,仍须及早预订。

    刘裕等走入东厢的范围,还要经过一个呈长方形的待客厅,十多名随主人来的家将便在此候命,同时有四名俏婢迎前伺候客人。

    王弘着众家将扼守各处门道窗户后,偕刘裕进入名闻建康的淮月楼第五层东厢贵宾房,入目的情景,以刘裕的沉着老练,亦不由看呆了眼,出乎他意料之外,因为从没想过会有眼前般的情况。

    东厢大致是广阔达十五步的方形房,宽敞舒适,满铺地席,左右墙壁各有一联。左壁是“一池碧水,几叶荷花,三代前贤松柏寒”。右壁则“满院春光,盈亭皓月,数朝遣韵芝兰馨”。向河的一边,有四扇落地大桶墙,于入门处已可尽见建康宫城灯火辉煌的壮丽美景,秋寒透窗而来。

    房内不见一柱,屋顶为硬山卷棚式,敦实浑厚、朴素大方。房内陈设简洁,除茶几等必需物外,最引人注目是置有七个花架,上放各武盆栽,便像把大自然搬进了房里来。

    但令刘裕意外的非是物而是人。

    今次约会的五个人全到齐了,最令他侧目的是其中一人正躺在一角,胸口放着一&m;#65533;酒,也不知他是醉倒了还是小睡片刻。

    另一人则背门临窗,抚弄着一张七弦琴,却没有发出任何乐音,可是看其背影摇曳的姿态,似是随乐音摆动,一副乐在其中、迷醉而不能自返的样儿。

    一人则挨北壁而坐,敞开衣襟,露出胸膛,闭目喃喃自语,神态迷离,若不晓得他是当今名士,还以为他是哪来的疯子。

    刘裕可以清楚晓得对方在干甚的,是在一角以小炭炉煮酒的人,不过此人不但脸上傅粉,有点不男不女的模样,嘴角还叼着根长烟管,对刘裕的到来,似是视如不见,听若不闻。

    最正常的一个人,正面对着进来的刘裕和王弘席地而坐,不过他的扮相确是一绝,头戴白纶巾,身穿鹤氅裘,身旁放了双木屐,手持尘尾,见两人进来,尘尾“呼”的一声挥动一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待我们听罢此曲再说话。”

    刘裕从未遇过像眼前般的场面,一时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更感到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不但无法了解他们,还生出想掉头便走的街动。

    王弘轻拉他的衣袖,着他一起坐下。厢门在后方关上。

    持尘尾者闭上眼睛,身体轻轻摆动,全神听那无音的琴奏。

    王弘凑到刘裕耳旁道:“这是名士聚会的神交节目,来自老子的‘大音希声’,意思是最动人的音乐是听不到声音的,而庄子则指必须不以耳听,而听之以心。大家都认为只有这种无声之音,才能不受任何乐器和技巧的约束,舍弃了外在的形迹,直取心意,从重重制约解放出来,得到最大的自由。”

    见到刘裕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忙加一句道:“刘兄喝过酒服了药后,将会比较明白我说的话。”

    刘裕当然不能离开,不单因为今夜并非普通的聚会,更可能是杀干归的唯一机会。此时他面窗而坐,缓缓解下厚背刀,置于左方地席上,只要左手拿刀鞘,右手可以迅速拔刀,应付任何突袭。

    他和王弘前方均摆有一张方几,置了一套饮食的用具,几面四尺见方,颇为宽大。

    他自问没有“心中有耳”的本领,去听那人弹的“希声”的“大音”,不过于此美景迷人的高楼之上,仍可以享受秋风清、秋月明的雅趣。

    百闻不如一见。

    他现在彻底明白甚么叫清谈误国。

    清谈并不止是一场讨论辨正、谈玄说理那般简单,而是一种处世的态度和生活方武,且是一种奢靡、肆意妄为至极点的风尚,对礼教约束的反动变为矫枉过正,致放诞不羁、**透顶、节操堕落,令大晋政权走上穷途末路、苟延残喘的困境。

    眼前诸子正是放荡纵欲、玩物丧志的典型例子,他们的内心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呢?

    刘裕很难想象他们之中有一个是与干归有关系的人。

    在不认识他们之前,他可依据常理作出猜测,可是当弄清楚他们是哪类人,他对自己的猜测已失去信心,因为根本不能把眼前五子当作常人来对待。

    有些东西是装扮不出来的,世家名士便是其中之一。开始之时,所谓清谈,或许只是名士们藉之以别寻方外、佯狂避世的集会,但当这种雅道相传的风尚不住重复,会确立而成一种思想行为的范式,得到传承与延续,变为一种牢不可破的风气和传统,而眼前五子正是这种习尚的体现。他们根本缺乏“人世”的勇气,哪会为桓玄卖命,干这类动辄惹来杀身之祸的蠢事?

    难道今晚只是一场误会?闹了个大笑话。

    蓦地喝采狂呼怪叫响彻东厢,原来“琴奏”已告结束。

    “奏琴”者在喝采声中志得意满的站起来,吟道:“得象在忘言,得意在忘象。”

    王弘干咳一声,引得人人朝他瞧去,闭目者张开眼睛,卧地者坐了起来,然后道:“让我们欢迎刘裕刘大人。”

    众人又一阵喝采。

    那头戴白纶巾的华服公子,又把尘尾“霍”的一声拂了一记,道:“晚生诸葛长民,请刘大人恕我们早来之罪,皆因东五层便像纪千千的雨枰台般,乃秦淮河的圣地,千金难求,所以不敢浪费,自申时中我们便齐集此处,尽欢享乐。”

    刘裕听得心中一动,正想追问为何这间厢房如此难求,却可于短短数天内安排好,那脸上敷粉、予人妖冶感觉的公子提苦酒壶站了起来,走到刘裕席前跪坐,一边为刘裕斟酒,边笑道:“在下郗僧施,刘大人是首次参加我们建康六友的聚会,或许会不惯我们放浪形骸、披襟狂啸的行径。不过当刘大人明白只有超越世俗礼教的羁绊,才能展现出人的情性,刘大人便可以明白我们。”

    直到此刻,刘裕仍不知该说甚么话才好,唯一知道的,是与他们格格不入,完全谈不上意气相投。更有点胡涂他们要见他所谓何由,除非是想把他变成“六友”外的“第七友”。

    郗僧施为刘裕的杯子斟满酒后,续往王弘的杯子注酒,口上仍叼着那枝长烟管,难得他仍是说话清晰,可见是熟之生巧。

    原先躺在一角的人,默坐一会站了起来,酒坛随手搁在一旁,原来此人长得颇为魁梧健硕,风神慑人,如不是刘裕刚目睹他放浪的形态,真想不到这么一个看起来该大有作为的年轻人,竟会借这种颓废的生活来麻醉自己。

    王弘介绍道:“这位便是曾向刘兄提及的朱龄石朱兄,说到文武全才,建康真找不出多少个像他这般有本事的人。”

    弹无声琴者哑然笑道:“王兄你这样就不对哩!竟厚此薄彼,只提朱兄,难道其它人竟不值一提吗?”

    王弘笑道:“刘兄不要怪他直肠直肚,毛修之一向如此。”

    刘裕终找到说话的机会,向仍靠壁而坐,衣襟坦露的青年道:“这位定是檀道济兄,可知王兄并非是只提一人。”

    诸葛长民的尘尾扇又拂一下,笑道:“刘裕果然是刘裕,一句话便解了王兄可能受群起攻讦之灾。好哩!淮月楼东五层之会,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