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节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作者:仰玩玄度 文案 问:当穿成狗血文中的炮灰npc,并在某个深夜偶遇文中那位灭了原主满门、让原主死得很惨但此刻却命悬一线的的大boss时,是该选aorb? a:英雄救美抱大腿,跟着大佬混口饭吃。 b:假装今夜没来过,尊重祝福个人命运。 “因为刚好遇见你……” bgm很合时宜,徐篱山慎重斟酌后,表示他选择“or”:趁你病,要你命。 一颗毒药喂下去,徐篱山虔诚祈祷:哥们儿,一路平安,再也不见。 再问:很不幸,当上述选择错误,还被迫与大佬签署没工资没人权没尊严的三无合同,只能以身饲虎时又该怎么办? 徐篱山十分惆怅,正觉得人生渺茫,时日无多,却意外发现那位铁血残忍、阴戾冷酷的疯批大佬好像是个……纯情boy?! 诶嘿! 打不赢,毒不死,搞不过,那就……徐篱山鸡贼地换牌:睡服他! * 肃王京纾位高权重,向来生人勿近、喜恶难辨,唯独三点,天下皆知。 其一,手段雷霆,六亲不认。 其二,容貌冠绝,世无其二。 其三,不好美色,房中空虚。 安庆二十四年,新增其四:与徐篱山暗通款曲,私相授受,日夜厮混甚至在外野合……总之,神祇落红尘,做了人家的袍下臣。 爆料一出,八卦四起,没想到当事人徐篱山竟然拿着包袱跑啦?! 这到底是良心的泯灭——徐篱山喜新厌旧,肃王殿下铁树开花却惨遭玩弄、一败涂地?还是人性的扭曲——肃王殿下有恶癖,喜施虐,徐篱山无力承受只能跑路?又或是……众说纷纭。 都不是,后来被锁链一路捆回来的徐篱山气若游丝地表示:他只是爱情骗子喜翻车,自作自受完逑了! 【浪荡纨绔蛇蝎美人受*阴鸷冷酷控制欲疯批攻】 【战略满级的爱情骗子*灵活调整纯情度的恋爱脑】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甜文 穿书 美强惨 主角:徐篱山,京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真没故意钓他……好吧。 立意:脚踏实地,共创未来。 第1章 夜遇 “和了。” 徐篱山把摸起来的骨牌“啪嗒”一扣,打眼向左,紫檀小几上的钱匣子又赢满了。 “从黄昏输到夜半……得,”左手边一声哀嚎,曲港以头抢桌,“回去又要被我家老头拿打狗棒撵出三里地了。” “有你娘护着,曲刺史屁都不敢嘣一个,我就不一样了。”对桌的褚凤神情麻木,“先前偷拿我哥的那几匣子钱还没补上,等过两月他从兰京酺假回来,一定会抽死我……” 徐篱山靠着椅背啜茶,闻言一乐,“到时候记得吱一声,我上门给褚大哥递鞭子去,顺便把您挨抽的样子画下来,挂城门上让大伙都来欣赏欣赏。” 褚凤他哥,长宁侯府世子,私下里徐篱山和曲港也跟着褚凤叫一声“大哥”。褚大哥生得温润如玉,一笑春风,一手打“狗”鞭法却是厉如雷霆,褚凤每每挨打,必定像猴儿满山蹿,属引凄异,狼狈得精彩万分——褚大哥未到兰京赴职前,这可是徐篱山的日常乐子之一。 “光是画下来,不够排面。”曲港原地复活,帮着出招,“山儿,你再给他雕座‘褚二挨抽’像放城门口,就当安平城一景了!” “滚你们大爷的蛋。”褚凤微笑,“到时候我先捆了你们,我哥一鞭三个小畜生!” “这‘麻将’本就是六公子教的,咱们哪里玩得过他?”桌上的娇娘撑着下巴,薄薄施朱的脸上露着笑,“也就您二位家底丰厚、心地善良,知道六公子没钱花了,特意上门来接济他呢。”她是凑桌陪玩的,输得同样难看却不用出钱,可以高高挂起。 “好好好,云絮姑娘也笑话咱们。”褚凤把挽起来的朱红袖口拨下去,卷舌发出一声怪音,“姑娘菩萨心肠,心疼心疼我们吧,快让六公子赏咱们点钱花。” 见这小魔王要找茬,云絮施施然站起来,一福身,“奴家去给几位爷添壶热茶。” 美人袅袅婷婷地逃了,门开了又关,褚凤把头转回来,朝对面倾身,“诶,山儿,你也十八了,要不赎了云絮吧,否则可要没机会了。” “长宁侯府何时落魄到让二少爷改行当鸨儿的地步了?”徐篱山说完就在桌下被褚凤别了一脚,“哎,轻点,要踹出个好歹,我就嫁你家去,赖着你过活。” 那可真是消受不起,褚凤呵笑道:“我回去就关紧大门,挂牌写上‘徐篱山和狗不得进入’!” “行了,大半夜的消停点吧。”曲港在两人摩拳擦掌准备发动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兄弟亲热”时及时喊停,“凤儿,你刚才说‘没机会’是什么意思?” 褚凤朝对坐的徐篱山一挥拳头,又坐了回去,“不知道了吧?有人要纳云絮做妾,她也答应了。” 曲港“哦”了一声,“花魁娘子芳名远播,从前多的是想赎她回去的,她都不答应,看来这回是相中了,你撺掇山儿做什么?” “我这不是看她很亲近我们山儿嘛。”褚凤见徐篱山反应平平,显然对美人没那意思,便也只当是拉闲,“她也算阅人无数,不想临了却走了眼。” 曲港有点好奇,“她相中的是谁?” 褚凤剥了颗瓜子往嘴里一扔,“王士常。” “他啊。”曲港啧声,不太瞧得上的样子。见徐篱山一脸茫然,便解释说,“你昨儿才从蜀地玩了一趟回来,不知道咱们安平城多了一位‘人物’。王贯你知道吧,王士常他老子,常州大贾,在黑白两道都有生意,本也没什么了不起,但他前两年竟把女儿嫁给了杨峋。” “啪。” 徐篱山手指微屈,撞倒了一张骨牌。 曲港只当他是不小心,撇撇嘴又说:“杨峋家世平平,但一路受肃王殿下栽培,如今已是金昭卫副使——金昭卫,那可是天子刀。有了这位好女婿,王家跟着拔了门槛,那王士常本就跋扈,在兰京待久了更是自诩京城人士,高人一等咯。” “王士常今年及冠,是回来敬祖的。他前两月都在柳歌苑潇洒,前天来鹤梦楼赴宴时正好撞上献舞的云絮,立马立地见色起意。”褚凤接茬,“不过王家自认有头有脸,王士常要纳个清倌也得先磨得他爹答应,否则就他那急色的样子,云絮这会儿哪还能陪咱们——”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房门先被踹开了。 几人没防备,都吓了一跳,褚凤更是蹿起来张嘴就骂,“哪家死完了的东西……”他转头看清门口的人——大腹便便,活似一尊挂金搂银、奔着闪瞎人眼去的矮胖墩子。 巧了,说曹操曹操到啊。 “哟,王公子,稀客啊。”褚凤一挑眉,阴阳怪气地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王士常怒气冲冲地来,也没料到云絮房里竟坐着褚凤和曲港,至于正好被褚凤挡住了的那个,既能同桌玩牌,估计也是哪家的小纨绔。他是张狂,但被他老子耳提面命多了,心里也多少有点谱,在安平城,姓曲的和姓褚的刚好在谱上。 脚下当即一个急刹,王士常按下满腔怒火,杵在门口不尴不尬地拱了下手,赔笑道:“我今早给云絮递了帖子,邀她夜里游湖,结果久候不至,便过来找她,无意惊扰几位。” 屋内没人说话,王士常面上有点挂不住了,忽听由远及近一阵脚步,鹤梦楼的管事三娘匆匆赶来,后头跟着他的随从。 三娘走过来朝他福身,接着进屋见礼,随从则趁隙凑过来小声报信:“少爷,打听到了,里头是常州刺史府的曲公子、长宁侯府的褚二公子和文定侯府的徐六公子。” 徐六公子,大名徐篱山。 #value!   徐篱山确实也是个小纨绔,但稍显别致——这位小爷曾上曲刺史家帮刺史调解夫妻恩怨,教育夫人‘家暴零容忍’;去城隍庙为抢地盘的乞丐话事,主持年度‘丐帮大会’;推着城西的瘸子秀才当街抢亲,四轮车轮子都擦飞了,揭露新郎“其实在外头有人并且已经生了个大胖儿子”的骗婚行径,成功让新娘当场改嫁秀才;帮城中两帮泼皮化解恩怨,宣传“屁斯安得腊舞”的和平思想;组织学堂学生帮村里的残疾老夫妻抓擅自逃离猪圈的母猪,用红绸绑着母猪敲锣打鼓地荣归故里……可谓“战功”彪炳,甚至多次被民间组织评选为“感动常州八大人物”“热心助人百姓代表”“争斗调解高手”等荣誉。 此外,徐六公子惯爱飞鹰走马,又擅制香书画,纨绔圈他混得如鱼得水,风月榜上也常坐第一。 一言以蔽之,是个很能混的。 王士常鲜少回安平城,但也对“徐六”有所耳闻,更要紧的是他的谱上写着:文定侯虽无实权,却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随从见自家少爷神情迟疑,不禁松了口气——少爷在外头惹了麻烦,回家顶多挨两句骂,他却要被打死的。可他没庆幸多久,就见王士常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没了忌惮,倒显得微妙了。 此时,褚凤也总算被三娘哄得消气落座,没他挡着,王士常便瞧见了徐篱山。 徐篱山背窗而坐,外袍松垮地披在身上,一把削肩,脖颈瓷似的白。窗边的梨木花架捧着一树极品赤丹,丹霞雕成,如火燃烧,却压不住他。“啪嗒”,他屈指弹倒一张骨牌,抬眼看来,“好看吗?” 这一眼,含煞带烈。 王士常没回答,怔了,傻了,听见了自己喉头哽塞的声音。但这不能怪他神不附体,他想,因为窗前的人不仅好颜色,一双眼睛更是了不得,眼波流转间像是附着妖气,与生俱来,惊心动魄。 “我当是哪来的牲口乱跑乱撞,吓人一跳。”徐篱山下颌微抬,语气含笑,“原来不是啊。” 好不客气的嘴! 王士常被这口尖牙刺破绮思,恼怒地把徐篱山盯着,先前想到的那茬也跟着提上了嘴,“哟,这不是被文定侯府驱逐出京的庶六子么,久闻大名啊。” 如今文定侯府比长宁侯府势大,徐篱山却不配与褚凤相提并论,因为“嫡庶”二字本就千差万别。况且徐篱山生下来就被送出兰京,区区弃子比一般庶子还不如,说不准文定侯都忘了自家还有个老六了! 王士常是不想开罪褚、曲,可他不怕徐篱山,更不信二人会真把徐六当朋友。 “……”褚凤脸一冷就要发作,却被徐篱山用目光钉在了椅子上,对方仍然笑着,秾丽又从容,他从架在兄长书房的那柄横刀上感受过这样式的凶狠。 王士常瞧不见褚凤的神情,辨不清徐篱山的笑脸,但曲港磕了颗瓜子儿,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这模样落到他眼中,便是实打实地不在乎,不掺和了。 看嘛。 朱门里,锦绣堆,没有主子会把不受宠的庶子当个玩意儿。 楼下乐舞不停,但先前那一脚动静足以引得一堆人上来凑热闹了,这会儿正挤在走廊上,嗑瓜子的声儿就没停过。王士常已经打定主意要拿徐六来出心中积气,至少把人羞辱一番,压压气焰,于是转身把众人看了,嘴一咧便扬声道:“站在这儿,我倒想起来了,徐六公子与青楼可谓大有渊源,他生母徵音不正是青楼出身么?当年可是艳冠兰京啊!听闻文定侯一掷千金、用尽苦心才抱得美人归,怎么就舍得弃了六公子呢?我想了想,觉着问题恐怕出在六公子身上,毕竟徵音攀上侯爷前也是恩客无数,谁知道六公子是谁弄进她肚子……” 廊上的人纷纷遽然变了脸色,王士常心里一跳,却是来不及了。下一瞬,他后心剧痛,被狠踹得向前扑去! 周遭的惊呼压住了那一嗓子惨叫,眼看那了不得的体格砸过来,离得近的人赶紧护着瓜子果盘紧急避险,这要是被撞到,骨折事小,人都得飞出栏杆去! “少爷!”随从“唰”地白了脸,连滚带爬地上前扶人,“少爷……” 王士常被扶起来,侧躺在小厮身上嘶声喘气,惊疑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目光晕眩间恍惚看见了他那早已升天的太爷! 倏忽,一角水绿袍摆逼入眼帘,银线滚边,几尾飘飞的细叶,再往上,是徐篱山左耳垂上的红枫穗子,晃悠悠的一缕猩红,能杀人的艳丽。 “你、你!”王士常瞪着眼,颤巍巍的,“你敢对我动手?我姐夫是……哎哟!别踢脸……好痛……” 他说不出完整的话,被徐篱山一路撵着往前爬,前头的人后退着,嬉笑着,曲港在后头笑着,“山儿,轻点踹,小心闪着腰!” 他错了! 在安平城,徐篱山先是徐篱山,然后才是徐六! 楼梯口空出来了,一串打雷一样的动静,重型肉弹顺着周遭避让出来的路径一路连滚带翻,惨叫落地后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台上的姑娘拨断了琴弦,楼中静了一瞬,三娘一声“我的祖宗诶”响彻云霄。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节 “一大坨好占地方啊,”曲港攀着褚凤站在栏杆边,朝下头一吆喝,“还不把这贱皮子扔出去!” 楼里少不得他们的狐朋狗友,平日混惯了,最讲义气,也最忍不了外人来自家地盘撒野,一听这话,顿时野猴似的从各处蹿出来,吆喝着将王士常“滚”出去了。 “少爷!”随从的呼喊被嘈杂声淹没,他追出人群,感觉天都塌了。 满楼喧闹,徐篱山拍了拍手,转身回屋。 “诶。”曲港抬腿拦住欲要跟上的褚凤,“徵音的身份不是秘密,山儿也不是头回听人说那些鬼话,不至于发作这么大一通。” 褚凤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云絮急急忙忙地从人堆后挤进来,跟了过去,也反应过来,“他是想把事闹大,借机断了云絮进王家的路?” “孺子可教。”曲港攀着他一拐弯,“甭管了,咱俩先回。” 这厢,云絮进屋关门,在门后喘匀了气才转身走到榻边,“我今夜没空,所以本就没回王公子的帖子,并非故意失约,哪知他还过来了。” 徐篱山心说:估计在那姓王的眼里,他能看上云絮便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她哪有不赴约的?因此夜里没等到人,姓王的就跟被甩了一巴掌没区别,当即怒火中烧地来了。 “王公子到底和肃王殿下沾点关系……” 徐篱山一哂,“要是离了八千里远都能算关系,我还说肃王殿下是我表叔呢,你猜我过年的时候去他面前磕个头,他给不给我压胜钱?” 云絮掩唇笑了笑,直勾勾地把他盯着,“闹成这样……你不许我进王家?” 她是很美的,说方桃譬李也不为过,含嗔带笑更是魅人,可惜徐篱山正埋着脑袋专心整理袖口,闻言只是顿了顿,随即不大明白地说:“我有什么许不许的?我又不是你爹。” 云絮:“……” 她收回目光,看向榻上那只小巧的香盒,是先前徐篱山给她的芙蕖香。快十一月了,芙蕖香不应景,但好在味道清淡,沾汗会更香,这是徐篱山的手艺。她问徐篱山还把这香给了多少姑娘,徐篱山说芙蕖最衬她,所以就她一个。 可徐篱山不仅会制芙蕖香,世间花卉更有千万种。 云絮撇头,极快地抹了下眼睛,苦笑道:“我年过二十,该出楼了,可我这样的身份,出去了没个倚仗,那就是任人欺辱。王家……总归是个去处。” “傻姑娘,别吧。”徐篱山懒洋洋地往榻背上一靠,“王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你进去了就得一起淹死。” “怎会?”云絮一惊,微红的眼眶瞪大了,“王公子有一点说得实在,他姐夫是肃王殿下的人,谁敢轻易动?” 徐篱山看着她,没有说话。 片晌,云絮肩膀一塌,在深秋惊出一身冷汗。 谁敢,自然是肃王本人——肃王要剪除自己提拔的羽翼,必是因为杨峋做了他不能容忍的事情。王家因着杨峋水涨船高,如今也必受连累。 可徐篱山日日闲散,不过一个混吃等死的小少爷,如何能知道这些? 徐篱山打着呵欠起身,准备回了。 云絮上前替他整理外袍,心绪不宁地问:“你从哪听来的?可别唬我。” “我啊。”徐篱山笑道,“我可以未卜先知,信不信?” 徐六公子嘴上向来没个正经,云絮叹了一声,从架子上取下深青细带为他束好腰身,随后勾住他左手袖袋,揣了一枚香袋进去。 仅一眼,徐篱山就看出这香袋布料上等,上头那一枝芙蕖绣花用的是极好的金线,下头串着的碧玉珠也青嫩欲滴,比安平城那些千金小姐们用的都丝毫不差。他抬袖,一股若隐若无的清淡药香。以前云絮不是没送过他巾帕香袋之类,可没有这般讲究,以至于眼瞧着就很特殊的。 不能要,他没地方搁,徐篱山想。 云絮却是抬头看他,抢先说:“你先前那只不是丢了么?我恰巧得了块好料,闲暇时就做了一只。” 徐篱山那双眼生得美,薄薄的双眼皮,眼角自然上翘,一双瞳子更是润了水,乍一眼温柔多情,生来就不会动怒似的。可他身量高,看过来时几乎称得上居高临下,浓密的睫毛遮一半瞳光,“寡情薄幸”四个字几乎要从这张无出其右的脸上透出来,毫不掩饰,毫不留情。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1]”。 徐篱山在风月场上混惯了,在探春宴上也很得宠爱,却是真真的片叶不沾身。她能多得一眼,是因着“分寸”二字,云絮心如明镜。 “你送我的那几盒好香在外头能卖多少价钱,我是知道的,我拿不出你稀罕的东西,就把这个当作回赠。香袋里头装的是解酒丸,喝醉时闻一闻会好受些。”她把涂满胭脂的唇抿起来,对徐篱山露出平日待旁的客人的那种笑,“你来我往,回头你可不许说我白拿你东西。” 徐篱山改了主意。 云絮这是拿他当傻子哄,但到底相识三年,落个体面最好,所以他做一回也无妨。 “好说,那就谢了。”徐篱山掂了掂袖,接着伸手指向窗边那匣子钱,“我知道,你现下是不敢去王家了,但也别着急,直接拿钱赎身过日子去。姑娘美丽聪慧,定能觅得良人,到时我们仨也来喝你的喜酒。” 云絮盯着他,良久,很规矩地福身,“多谢……公子。” 徐篱山摆摆手,转身出门,“别送了,早点睡吧。” 身后响起摔倒的声音,他头也不回。 廊上明烛不断,堂上笙歌不绝,鹤梦楼是安平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堂上正跳着长袖舞,柳腰盈盈,妙影翩翩,席间饮酒品茗,有几个学生摆了笔墨,耍卖文采。 徐篱山本是随意一扫,却被两个走进大堂的汉子攫住视线,那二人高大精壮、步伐稳健,通身气势也不似寻常打手护卫,在底下转了一圈又往楼上来,像在找人。 他收回目光,下楼去了。 云絮追到栏杆前,看见徐篱山被几个姑娘拥着、一路说笑着往外头走,路上他接过学生的朱笔替一个姑娘补齐锁骨上的花纹,手腕稳当,目光规矩,并不轻佻下流,很把人当个人看的。 这是个温柔的冷情人,她凄然泪下。 * 不妙。 事情不妙。 徐篱山出了鹤梦楼,仰头呼一口冷气。他走过石桥,去铺子打了二两桂花酒,抄小道回家。 文定侯一早就在城中为离京的六儿子买了套宅子,但徐篱山嫌弃那周围人多,府中仆人还很喜欢打他的小报告,惹得文定侯老是飞鸽传书一通说教,前些年便在城郊买了座小院,重金修缮一番,搬了过去。 那小院原是城中某老爷养外室的,不仅偏僻,周围还没个邻里,贼啊偷啊顺着山翻过来再行几里就能肆意妄为,当时就连褚凤曲港都觉着不靠谱,怕他遭祸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连新鲜的尸体都收不了。但他“一意孤行”,好在这些年和小厮两个人住着也没出什么事,被人说是心大有福。 当然,徐篱山没告诉别人,他不是心大不是好运,是身边有超人。 夜已深,小道寂静,清光四射。 徐篱山哼着《群英会》,步子悠闲,脑子却不闲。先前在鹤梦楼,他对云絮说自己能未卜先知,真不全是瞎吹牛。 《太子陵》中写:【安庆二十三年秋,金昭卫副使杨峋京郊伏诛,死无全尸,妻家王氏以“谋害皇族”论罪定罚。】 这《太子陵》就是徐篱山“未卜先知”的宝典,说起来很不得了,它来自一个名叫花市的地方,是一本篇幅三万、开车篇幅两万五,主打描写病娇五皇子*可怜小白花*温润三皇子之间“你强制我,我痴恋他,他利用我”的十八禁睡前读物,也是他所处的架空世界。 没错,徐篱山是穿书,胎穿,这身皮囊长大后和他不能说有点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可能这就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他? 当年徵音诞子时血崩,艰难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紧接着高僧便上门说动突然发热卧病的侯爷以“克母克父,来历不详”的罪名将孩子送往常州安平城。就这样,莫名二度出生的二十一世纪十八岁男大徐篱山就成了原著中那仅有“押解回京途中遭盗匪轮|奸,死后被野狗分食”这么一句戏份的炮灰npc——徐六。 是的,大名都没出现过。 起初吧,徐篱山觉着穿书没什么,换个地方一样过;npc没什么,“不惧风霜雪雨逆风也飞翔,活成一束光,世界都照亮[2]”;结局已定也没什么,能活一日就快活一日,临到死了能逃就逃,逃不了就自己来一刀,求个痛快,反正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但是,死前还要被轮爆菊花就太他妈恶毒了吧? 天知道他当时多想给那个“躺在床上不慎点进链接看见耽美小黄/文却没有立马撤退反而把书看完了然后一觉醒来就倒了血霉”的自己两嘴巴! 不过,再怎么恼火也是一开始的事了,后来的十八年,徐篱山逍遥自在,日日快活,简直乐不思蜀,直到今儿听见了“杨峋”。这个名字就像午夜凶铃,打碎了他的美梦,揭开了他的死期倒数牌——按照原著,王家即将玩完,文定侯府和“徐六”也在明年冬天排着队呢。 “啪。”徐篱山踢飞脚前的石子,轻声自语,“不行。” 真要到了时候,他却对自己起初的那些想法接受无能了。 他凭什么要死?安平城这么好玩,有褚凤曲港陪着,他根本舍不得。 他凭什么认命?原著中的“命”是“徐六”的,不是“徐篱山”的。 他凭什么求痛快?他并非无牵无挂。他不能求痛快。 徐篱山抬头看天,片晌,对着黑压压的天竖了下中指。随后拧开酒塞,想灌一口他的好朋友解闷,不料桂香扑鼻间却隐有其他味道,若有若无,极其微弱……血? 汪,徐篱山霎时猎犬上身! 他敏锐地盯住味道来源,却没有立刻动作,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现身说法可不少,可若就此离去,会否后悔惦记……会的。老实说,他还没修炼到事过不悔的道行。 徐篱山终于塞住瓶口,迈步向左前方走去,那里有一处浅沟,沟后头是野草丛生的乱竹堆。他打量两眼,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枝小心地拨开竹堆,血味顿时扑面而来,一个年轻男人蜷缩在竹堆中,气息微弱,已经晕死了。 月色清冷,男人面容冷白,一眼夺目。 徐篱山心道:这要是放到现代,不得妥妥的建模脸? 往下看,男人身上的布料应该是“兰京绣坊”的“月缎”,因轻薄柔润似清晖倾落而得名,一年一匹,宫里的娘娘想穿都要靠抢,大雍能穿的男子自然也屈指可数。 徐篱山突然预感不祥,这人重伤晕厥也难掩周身寒意,杀戾之气仿佛凝为实质附着眉眼,随时随地都能出鞘杀人——貌若神祇,身世显赫,阴鸷冷厉。 一个名字跃上心头,徐篱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又缓了一息,他突然放下断枝,略显急切地伸手解开男人的腰带、外袍,将人侧翻过去,毫不犹豫地扯下中裤,只见露出来的右屁股蛋白皙挺翘,那朵预想中的淡红花瓣胎记更是瞬间刺痛了他的眼! “……操。” 【昌平二十五年冬至,九皇子降生,天有异色。幼子髀臀印桃花,不知吉凶,帝遂名“纾”,望消灾除厄,平安顺遂。】 肃王,京纾。 ——雍帝唯一在世的皇弟、当朝九皇叔,原著中那位弑君杀侄、六亲不认,冷酷铁血、满手血腥并且会在明年新帝登基前下令将文定侯府满门尽灭的大boss! “真……”徐篱山轻喃,“……他妈巧啊。” 第2章 钓鱼 “因为刚好遇见你[1]……” 很合时宜的bgm在脑中响起,徐篱山耳瓜子嗡嗡,在安静到诡异的深夜听到自己野马脱缰般狂野失控的的心跳。 稳住,徐篱山一边试图冷静,一边竭力回想原著中有关肃王的信息,待他捞起京纾的左边袖口时,果然看见一根胭脂血线在那冷白手腕间从筋络延展而出,如藤蔓向上攀伸,诡丽可怖。 竟真是“美人笑”。 ——文中提过一嘴,说肃王抬手间宽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腕,腕上红线不祥。文中没详写红线是什么,但徐篱山曾经翻过他那便宜师傅随身携带的一本医毒杂谈,上面提到了与之相符的“美人笑”,说是一种极罕见的剧毒,入体后每三月毒发一次,发作时全身剧痛,丧失理智,犹如出笼凶兽,中毒时间愈久,发作时间也会逐渐缩短为一月一次,半月一次,七日一次,直至人彻底疯掉,废掉。 京纾的左腕几乎要被胭脂血线铺满,显然是深度中毒患者,看来“肃王暴毙”的原因应该就是它了。 不过,能在这种剧毒的折磨下撑这么久,狠人哥,不愧是你,真爷们儿! 徐篱山惊叹着收回手,几息思索,他抖了下左手袖袍,露出手腕,一条十八子绿翡手串。 徐篱山用掌心托住点翠吊坠,先按了一下吊坠中间的珍珠,再细致地拧开吊坠下头的其中一颗红玉髓珠,里面赫然藏着一颗极小的乌色药丸。 这小药丸也是他那便宜师傅留下的遗物,叫“美人哭”,与“美人笑”合称“美人双煞”,同样的花香幽幽,入口即化。 “美人双煞”都是毒,“笑”堕人心智,“哭”毁人体魄,妙的是它们互为解药,但这不代表同时吃下等于白给,因为同时入体自然双倍“享受”,药性不是一般的大,说生不如死都不为过,寻常人九成是撑不过去的,除非人比钢强,毅力如铁。更别说京纾本就多年备受折磨,如今又有伤在身,更是难上加难,除非…… 徐篱山摸了摸另一颗红玉髓珠……除非他把老头留下的“神仙丸”也喂给京纾。老头说过“神仙丸”能和阎王抢时间,所以他特意亲手打了这手串,天天药不离手,就怕哪天死在拿药的路上了。 一瞬间,徐篱山感觉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双叉路口:aorb? a.英雄救美,换人情,抱大腿。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节 想法挺美,可京纾高高在上、生杀予夺惯了,拿恩情做交换极有可能被视同威胁。况且若让京纾知道他有“美人哭”,还不定要招来什么事端。 b.尊重祝福,让京纾听天由命。 但是按原著来看,京纾是在新帝登基后才暴毙的,他今晚不会死,剧组盒饭还是会有条不紊地持续发放。 徐篱山摩挲吊坠,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一番犹豫不决,无从下手,他那宛如生吞了十桶浆糊的脑子只蹦出一句话:事到万难须放胆。 ——如果京纾今夜就死呢? 若趁机直接断绝祸根,那“徐六”、偷摸着给他加生活费的便宜爹,还有几年前在安平城恰巧结识的便宜表哥二皇子是不是就都还有一线生机? 徐篱山呼吸急促,额间溢出冷汗,既然选什么都是赌,不想满盘皆输,就要选赢面大的——他选or:趁他病,要他命! 徐篱山抬指摁了下右眼皮,随后伸手捏开京纾的嘴巴,毫不犹豫地将“美人哭”塞了进去。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他快速念了往生咒,虔诚地祝福道:“我会给你烧纸的,哥们儿,一路顺风,再也不见。” 干完坏事,徐篱山戴上手串起身就撤,不料袖口一紧,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 操!什么情况! 不能被看见脸! 脑子反应的同时,徐篱山下意识偏头,扯住袖口猛地往外一抽,受力摔了个屁墩。他不敢喊痛,更不敢回头,连滚带爬起来后撒丫子就跑,比疯狗还快! 京纾眼前一晃,指尖蜷缩,捕住一缕森冷的秋风。 呵。 抓到了。 * 小院清静,柳垂坐在院里磨菜刀。 天越来越冷,明天得去买点蟹回来吃,顺便做点糖蟹,徐篱山爱吃这个。院门撞开,他瞥去一眼,“和狗抢骨头失败被撵了?” 徐篱山一路狂奔,此时停下只觉得心脏都要呕出来,喉间全是铁锈味,根本没力气回嘴。他叉腰俯身,喘着气缓了会儿才走过去踢一脚磨刀墩子,“我杀人了。” “哦。”柳垂埋头继续,显然觉得他没这胆量。 “趁火打劫,推波助澜是不是杀?”徐篱山抬袖擦汗,“我觉得我今晚会做噩梦,你陪我睡吧。” 柳垂稍显冷漠,“我没有陪男人睡觉的……” “五十两。”徐篱山双手合十,神情诚恳。 “……我去铺床。”柳垂拎着菜刀起身往里屋走,眨眼就体贴温柔,“少爷先洗漱。” 徐篱山鼓掌跟上,“真是见钱眼开。” 柳垂不反驳,麻溜地铺好床,转身见徐篱山站在桌边,两只手摸着袖口,眉头轻拧,便知道是出事了。 果然,徐篱山说:“云絮给我的香袋丢了。” 应该是和京纾拉扯时掉出来的。不该丢,若有心去查,料子、绣法都是线索。 徐篱山扶额,他不是没见过血,也自认心肠不热,寻常死个人触动不了他,但亲自动手做坏事还是头一遭,所以当时面上不能稳如老狗,心里也的确慌得一批。 柳垂转身,“我去找。” “停!”徐篱山不赞同,“俗话说:凶手往往会回到事发现场。路上要是遇见来找京纾的人,不论是救他的、杀他的,你都说不清楚。” 柳垂眼皮一跳,很莫名地把他看了两眼,“……你杀的是肃王?” 这语气,大抵是觉得他疯了。 “我知道我勇得令你钦佩,但这是真的。”徐篱山把京纾的情况都说了,最后弹出大拇哥,“以他的身体要是能熬过‘美人双煞’,那他绝对是大雍的变形金刚——硬!” 柳垂习惯性忽略听不懂的词,“但你不知道一点:肃王有一道影子。” 何谓“影子”,形影不离。 徐篱山懵了,“……影子看见我扒他主子的裤子、给他主子喂下不明药丸还能稳得一批,他是要趁机叛主?” 柳垂:“……你扒人家裤子做什么?” 徐篱山在他的目光谴责下扭捏地低下头。 柳垂翻个白眼,思忖道:“肃王的影子是先帝千挑万选出来的,自小严苛训练,伴肃王左右,不可能叛主。至于你说的喂药,肃王既然身中‘美人笑’,那其余毒药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徐篱山恍然大悟。 对啊,京纾体内有“美人笑”这尊大哥,寻常毒药哪有发挥才能的余地?他那样的人,也根本不会畏惧痛苦! “两种可能。”柳垂学着徐篱山扶额的动作,嗓音比平时沉重三分,“第一,影子已死,肃王已落入绝境;第二,肃王是顺势而为,引蛇出洞,而你抢先落网,成了他意外的猎物。” 徐篱山不确定影子的死活,但按照原著,第二种的可能性的确很大,遂一屁股坐上床,“完犊子,梭/哈失败……等会儿。”他突然伸脚踩住柳垂的鞋,语气狐疑,“影子事属隐秘,你怎么知道?” 柳垂抬脚抵开他的脚,“师傅说的。” “老头是个大夫,说他医术绝顶可以,但这可是皇家秘事。”徐篱山忒一声,“让死人背锅,小心老头今晚从坟里爬出来扎你嘴巴,你这个屑!” “屑”这词柳垂能听懂,徐篱山经常这么污蔑他。 “说起坟,你要不要先给我一点钱,我好给你买棺材。”柳垂说,“不论香袋落到哪一方手里,云絮都只有供出你才有机会活命,我觉得她没胆量保你。” 徐篱山是霸道少爷,“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我觉得你脑子抽了。”柳垂把徐篱山挥过来的拳头挡回去,“云絮把香袋送给你,这事都有谁知道?” 送这玩意儿就是告白,按照云絮的性子不会大张旗鼓。徐篱山说:“应该就我和她。” “待在家里,哪也别去。”柳垂转身要走,被徐篱山叫住。对视一眼,他说:“赶在第一个杀了她,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徐篱山说:“她什么也没做,是我不小心。” 柳垂用目光告诉他,这不重要,“她若活着,危险的就是你。” 我本来就很危险了,徐篱山想这么说,但他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出口,只不高兴地板起脸,“你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还不听我的话。”他对外头吼一嗓子,“老头,你看他!” 老头早就就死了,没法子像以前那样笑着从躺椅上蹦起来喊“大垂啊,别欺负小山”。 柳垂神色不改,“……哪怕他诈尸,我也不吃你这套。” 说罢又要走,这回徐篱山直接蹿起来跳他背上,“垂哥。” 好一招锁喉,柳垂差点被勒死。 * 五更天,鹤梦楼灯火辉煌,杯觥交错。一如往常的热闹后头,二楼挂着“芙蕖”花牌的房间却静得怪异。 云絮跪在美人榻前,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前不久才送出去的香袋跌在她膝前,被预兆不祥的血泥弄脏了。 “肩上这一刀砍得重,得好好养养。”莫莺坐在榻边,细致利落地替京纾包好伤口,“从药箱里的白瓶里取一颗药喂给你主子,他现在虚得很。” 站在榻侧的近卫立马拿药倒水,端回榻前,伺候京纾吃了药。 “‘美人哭’竟然现世了,你真是福大命大……不对,应该说能撑过‘美人双煞’,你真是命硬。”莫莺盯着京纾的手腕,那上头的胭脂血线已经没了。良久,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但不论如何,也算因祸得福了。” 比起他,京纾这个中毒的人倒显得波澜不惊了,只用“嗯”作为回答。 莫莺是京纾府中常客,京纾中毒八年,他就操心了八年。这八年来,京纾受尽折磨、人不如鬼,而他遍览群书,游走各地,潜精研思却只磨出抑制毒性的方子,让京纾生不如死地拖到今日,可谁能想到毒却这么毫无预兆地解了……天上是掉了馅饼,吃起来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莫莺到不了肃王殿下那境界,他喜出望外,也狐疑不解:研制出“美人双煞”的鬼老头已死,谁能拿出“美人哭”?这人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想杀人? 思忖间,他看向云絮,“半个时辰了,姑娘想起这香袋的主人了吗?” “是奴家的。”云絮仍盯着那香袋,竭力镇定,“不过前日陪客人游湖时掉了,路上人多,奴家也不知被谁捡了去。”她磕头,“贵人明鉴,奴家绝无害人之心。” “姑娘这般的美人,说什么我都愿意信啊,可如今掉了香袋的人没着落,姑娘身上的嫌疑就洗不清。”莫莺笑意温柔,“我很想帮姑娘说情,前提是姑娘有点用处,好让我可以开这个口。” 这是要她二选一,云絮明白。 她大可实话实说,事情也许与徐篱山无关,可……万一呢。 云絮一直垂首,不敢窥探榻上贵人的相貌,但她知道榻边垂落的那一角袍摆是“月缎”,徐篱山拿着《兰京一二事》给她看过,说这料子稀罕,天潢贵胄才穿得上。 ——面前的人位高权重,杀她如蝼蚁。 云絮藏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疼,颤声说:“奴家真的不知道……贵人饶命!” 房中安静半晌,莫莺看向京纾。 京纾没有看云絮,只盯着自己的右手。指尖已经洗净了,可他不仅记住了那味道,还有那人匆忙逃走时偏头露出的侧颈,长发晃动间无处隐匿的雪色。 “水绿长袍,袍上有玉华醒醉香。”京纾摩挲指腹,“他是谁。” 云絮感觉自己悬挂的心脏在这一瞬间猛地坠地了——徐篱山好酒,常常饮醉,所以枕边放着玉华醒醉香,久而久之,就连衣饰也沾了味道。 讨债鬼,冤家! 她闭眼,哑声说:“城中的人太多了,奴家……不知。” 京纾不欲再问,手轻轻垂下。榻边,近卫拇指剔开刀鞘,寒芒乍现。 是恐吓,是杀心,云絮无从分辨,她跪缩着,临到头还是崩溃痛哭,但是没有声音,她把嘴巴咬得很紧。近卫脚上的黑靴靠近那一霎,她鬓间的簪花摔下来,砸出好大的声响,房门在这一瞬猛地被敲响,同样震耳欲聋。 “云絮姑娘在吗?”门外的人扯着嗓子,“在的话出个声,你那情郎王士常出事了!” 近卫收刀,拽着云絮走到门前,他的威胁没有声响。 云絮披头散发,酥筋骨软,靠着近卫的力量勉强站稳。她不敢拭泪,强忍着哽咽哆嗦道:“怎、怎么?” “哎哟我的姑娘,您赶紧去柳歌苑瞧吧,它家花魁大了肚子,说是王公子的!前脚说要纳您进门,后脚就有种了,这王公子实在不可靠,亏您把定情信物都交出去了!”门外人叹一口气,很为云絮不值。 我何时给了王士常定情信物?云絮稀里糊涂地想,嘴上也问得含糊,“你、你是谁?这跟你没关系,不劳你这么晚还来跑一趟。” “姑娘聪慧,小的就直说了。小的是黄员外府中的小厮,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家少爷?他方才在柳歌苑和友人小聚,正好目睹了这事儿,特意遣小的来劝姑娘。王公子处处留情,姑娘不如把那香袋收回来,转赠我家少爷。”门外人顿了顿,暧昧一笑,“我家少爷最爱芙蕖,若摘得一朵,必定精心养着。” 香袋?黄公子怎么可能知道芙蕖香袋……是徐篱山,是他!云絮鼻间溢出泣音,似哭似笑,“……知道了,请容奴家考虑。” 小厮喜道:“好好,您慢慢考虑,我家少爷耐心等着。话已带到,小的就先走了。” 云絮道了声“慢走”,被领回原地,心神不定。 “原来香袋是姑娘给情郎的。”莫莺抚掌感慨,“姑娘情深,可惜错付了。” “……人心隔肚皮,奴家看错了王郎。”云絮膝行至榻前,磕头道,“王郎虽风流,却做不出伤人杀人之事,这里头肯定有误会,恳请贵人明察!” 京纾盯着指尖。 少顷,他说:“带回去。” 近卫吹了声哨,门口进来一人,将云絮带了出去。 “辛年,留个人去查柳歌苑。”京纾说,“备车回兰京。”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节 近卫应声去了。 “你不信云絮?”莫莺不解,“可你带她回去又有什么用处?我瞧她不怕死。” “她不是不怕死,是更怕她想护着的人死。”京纾说,“那人高挑偏瘦,与王士常相貌不符——他才是云絮的情郎。” “可你把云絮带回去,那人会来救她么?”莫莺摇头,“出入烟花之地的少有心肝,说不得在那人眼中,云絮不过一片云絮,一吹就散,不值钱。” 京纾说:“且赌一局。” 莫莺看了他两眼,拆穿道:“你是要钓鱼啊。” 京纾“嗯”道:“钓起来,再剜眼剁头,剔尾剥皮,晾臭了喂狗。” 许是太过虚弱,他说话时格外沉缓,有无尽的杀意。 “狗都不吃吧。”莫莺说。 京纾说:“你吃。” “……”莫莺合掌闭眼,虔诚地说,“真希望不是个美人,否则我真舍不得。” 京纾慈悲道:“我许你给他陪葬。” “不要!”莫莺突然扯唇,诡谲一笑,“不过若真是美人,我愿意执刀,我那屋里正缺一盏美人灯。” 京纾嗤道:“一肚子嗜痂之癖。” 莫莺笑着回敬:“上行下效。” * 小厮出了鹤梦楼,拐入街头的一家酒肆中,快步走到一张桌前,说:“少爷,小的把话带到了。” 黄公子期待道:“如何!” “云絮姑娘说要考虑考虑。” “以她的性子,没有直接拒绝,便是有机会了。”黄公子兴奋地拍了下手,拽着小厮说,“还是徐六有招!” “徐六公子与云絮姑娘交好,自然了解她的性子。“小厮也替少爷高兴,“也得感谢那王公子,偏偏这时候出了岔子,还有给那花魁递山楂酒的人。” “王胖子刚回来那天,我就在柳歌苑碰见他点花魁了,没想到这一夜就不慎留了种。那花魁许是想靠肚子进王家,怎么敢喝那一大杯掺了冰的山楂酒?可不喝就是不给客人面子,说不准没进王家,自己就混不下去了,不如趁机把肚子说出来,逼王胖子负责。”黄公子摇头,“不过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损了王家的名声,哪怕进了门也不过是‘滑跤流产,悲痛跳井’的下场。” “这就不关咱们的事了。”小厮说,“事儿办完了,少爷,回吧?” “回!”黄公子喜气洋洋地起身,“明天我还要去感谢徐六。” 两人沉浸在喜悦里,没注意到一个靛衣小厮从他们身边经过,快步出了酒肆。 柳垂三两下拐进旁边的小巷,徐篱山靠墙站在暗处。他略一点头,两人于是一起去了鹤梦楼,正好撞见三娘站在云絮门口垂首抹泪。 徐篱山心一紧,上前道:“三娘。” “哎!”三娘连忙擦脸,转身看向他,“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有东西落了,回来找。”徐篱山搀住她,“怎么哭了?谁欺负你?” 三娘叹气,哽咽道:“不是我,是云絮,她惹了事,被带走了。” “谁带走的?”徐篱山明知故问,“我上门要人去!” “别乱来,来者不善,”三娘握住他的胳膊,“云絮她……怕是回不来了。” 徐篱山宽慰道:“别说不吉利的,他们要杀云絮,刚才就动手了。” 三娘美目滴泪,急道:“那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钓鱼,徐篱山想。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第3章 客来 徐篱山随意找了张桌子,要了酒,说:“云絮暂时不会有危险,但如果鱼儿迟迟不上钩,她这颗饵就没用处了。” “鱼儿上钩,要么被刮鳞剖腹,沦为盘中餐,要么被投入水钵,仰赖赏食,按照肃王的脾性,你得是前者。”柳垂往嘴里抛了颗花生,“你要救她,难,要活命,悬。” “得先回兰京。”徐篱山按照原著的时间线算了下日子,“机会已经在路上了。” 柳垂不解,但没有多问,也没有再说什么。 天亮时,三娘端了两碗高汤银丝面过来,两人吃完就撤。翌日一早,柳垂竟真的收到从兰京来的家书和一枚“文定侯府”身份玉牌。 他看了信,又看徐篱山,“老侯爷病故你都能算到?” “我就是这么神。”徐篱山装逼,“现在跪地磕头拜我还来得及。” 柳垂说:“两地车程最快也要八天,等我们到的时候,人都入土了。” “祠堂有牌位呢,不耽误我这个便宜孙子去上香磕头。”徐篱山说着走到架子上拿了六根香,分了柳垂三根 ,两人走到院外,在那棵老桃树前的软席上跪下。 “老头,我们要回兰京了。”徐篱山好不凄苦,“人生地疏,还得罪了大佬,我怎么混嘛。您在天有灵,行行好,千万保佑我和垂哥,我俩要完了,以后可就没人给你烧纸,陪你喝酒了。” 两人把香插进树前的土堆里,对着树轻轻磕了三个头,起身时额头没沾半点土腥子。 行李昨夜已经收拾完毕,待车行的人把马车驾过来,柳垂便一手一箱,麻溜地把它们搬上车。徐篱山看着他忙活,等最后一只箱子上车,突然说:“你别跟我去了吧,留下来看家。” “我不跟着你,谁给你当爹作娘?”柳垂蹲下检查车轮,头也不抬。 徐篱山不反驳这话,走过去扒拉他后脑勺的小辫,“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影子的事儿的?不说我就不带你。” “哦。”检查完毕,柳垂起身,面无表情,“我可以偷偷跟着你。” 徐篱山剜了他两眼,没什么效果,便也不再劝,抬腿上了马车。 柳垂跟着上车,驾马出城。到了城门口,他停下来,收到消息的褚凤曲港正坐在城门边啃糖葫芦,朱红挤着缃叶黄,很是夺目。 “啪。”车窗推开,徐篱山探头朝那边喊一嗓子,“别挡道!” “坐边上也能挡着你,您是要穿墙而过啊?”曲港走过来,把手里的另一串糖葫芦塞进窗。 徐篱山接过,笑着说:“谢您赏。” 两人不知道自家兄弟狗胆包天,敢对肃王不轨,只当他是回京上香的,便也没什么不舍得。褚凤说:“你回去后也别怕你那些兄弟,我哥会帮我罩着你。我们长宁侯府虽然不比以前了,但侯爵还在,我哥又得陛下赏识,一般人也要看他几分面子。” “这个也给你,我家老头写的。”曲港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扔进车窗,“他和文定侯以前是同窗,有点交情,若是文定侯要大义灭子,你就拿它给文定侯看。” “……好嘞,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徐篱山看着两人,笑嘻嘻地说,“你俩就趁我不在好好存钱吧,等我回来掏空你俩。” 两根中指同时竖起,“啪”的一声,徐篱山关了车窗。 柳垂驾马离去。 “……凤儿。”曲港盯着逐渐走远的马车,“山儿眼睛都红了,有这么舍不得咱吗?这一趟估计还没他先前去蜀地玩那一趟久呢。” “可能是想到要去兰京,心里忐忑……吧?”褚凤挠挠头,“他也没这么胆怂啊。”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一边走一边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发觉已经走远的马车又开了窗,徐篱山探头出来,很深地把他们看了一眼。 * 兰京鸠雨,风往脸上一刮,寒意砭骨。 京澄裹着披风、站桩似的在东城门前的京郊大道上等了大半时辰,前方终于传来马蹄声,辛年驾车的身影逐渐靠近。 “皇叔回来了!”京澄笑起来,“杨副使,迎一迎啊。” 杨峋跪在京澄脚边,被扒了金昭卫的制服,卸冠除带,往日风头不在,一派颓然。他不敢看那马车,沉默地磕头,没再抬起。 马车在几步外停下,辛年勒住缰绳,下车行礼,“五殿下。”目光极快地掠过杨峋的后颈,他咬紧牙,堪堪控制住拔刀的手。 京澄径自走到马车窗边,隔窗问道:“皇叔,还好吗?” “死不了。”京纾声音低哑,像被什么东西闷住了,“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博文馆读书。” “我想来接您嘛。”京澄伸手扒窗,小狗似的期待,“皇叔,我能上来吗?我想看看您的伤,顺便跟您一道回。” 窗被推开了,莫莺笑着探头,“有我呢,殿下哪里不放心?” “我哪儿都不放心!”京澄扒开莫莺的脸,趁机把脑袋伸进窗里,京纾面色虚弱,靠在车上像一尊没生气的雪人。 京澄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叔,在他心里,皇叔强大,无所不能。他咬紧下唇,浑身杀气骤涨,熏红了眼,“皇叔……” 京纾不乐意哄这没小几岁的侄子,“自个儿回去。” 京澄不甘不愿,却也不敢再纠缠,“那杨峋怎么处置?我把他带来了。” 京纾说:“自决。” “殿下乖啊。”莫莺抬手把京澄的脸抵出去,关上窗。 辛年行礼后坐回马车,驾着车平稳缓慢地往城门去。 京澄转身,一边看着马车进入城门,一边琢磨道:“皇叔要我自决,这是考验我呢。” 杨峋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磕三个响头,哑声说:“罪人有罪。” “你的确有罪。”京澄嗤笑,“下贱东西,要不是皇叔破格提拔你,你哪能有今日?如此恩情,你不思报答,却擅自泄露皇叔行踪,伙同常州王家那个老杂碎与人合谋将皇叔陷入险境,你死一万次都难解我心头之恨!王娇儿……” 杨峋猛地抬头。 “你的爱妻,还有她肚里的孩子,你为了他们叛主,如今还想保她们吗?可惜了,”京澄叹气,“他们如今被掳到哪儿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死了,他们就没用了,活不成啊。” “殿下!”杨峋猛磕头,血滴溅开,他声嘶力竭,“是罪人一时糊涂,您救她们孤儿寡母!” “可以啊。”京澄俯身靠近杨峋,语气轻幽,“告诉我,你为谁叛主?等我活剐了他,把你妻儿救出来。” “罪人真的不知!”杨峋握拳砸地,涕泗横流,“是有人拿着拙荆的发簪来传话,他们要借着殿下代陛下巡视南方的机会下手,要罪人做他们的眼睛,一路报信,还给了罪人一包软筋散,让罪人在动手之前下给殿下。罪人没想到,岳丈也入了局……” 京澄若有所思,“传话的人什么样?” “是个穿粗布、戴帷帽的男人,身量纤瘦,音量很轻,说话有些像、像阉人!”杨峋说,“罪人句句属实!” 京澄思索着直起身,缓步朝城门走去。 侍卫侧身问:“殿下?” “一刀杀了怎么行啊。”京澄裹紧披风,声音被冷风吹得轻飘飘的,“就在这里,把他一刀刀的剁碎了,哎,千万别堵嘴啊,这样门里门外的人才能听得更清楚。” 侍卫垂首,“是。” 京澄上了马车,身后响起刀出鞘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惨叫。他啧了声,目光稍移,幽幽地说:“若不是怕你受寒,我定要带你留下来,一同观赏。”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节 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的少年闻言浑身轻颤,恨不得缩成球,他长了张好脸蛋,杏眼盈盈,怯怯的,引人怜惜。 “逗你的。”京澄笑起来,犬牙一现,“我哪舍得嘛。” 少年没说话,埋头躲进膝间,露出后颈上的咬痕。 血滴四溅,惨叫凄厉,城楼上的人不觉神湛骨寒,纷纷躲避视线。柳垂驾着马车驶来,瞥了眼那半架血淋淋的人骨头,收回目光,狠狠地抽了下马屁股。 马儿吃疼,一下子跑得更快,徐篱山往后一倒,伸出去拉窗板的手也受力收了回去。他抱怨道:“抽什么风啊,摔着我了!” 柳垂在城门停车,取下腰间玉牌递过去,“我家少爷回京祭奠。” 守城吏检查令牌无误,还回去,说:“请徐六公子节哀。” “多谢。”柳垂系好玉牌,驾车驶入城中。 惨叫声已经歇了,徐篱山说:“死了吗?” 柳垂说:“叛主之人,死不足惜。” 徐篱山有些惆怅,“我不会也被这么剁吧?我估计连一刀都扛不住。” 柳垂好言安慰:“实在逃不过,我提前一刀了结了你,也少受折磨。” “我嘞个豆。”徐篱山钦佩不已,“大聪明!” 柳垂谦逊道:“少爷谬赞。” 马车平稳前行,最终在侯府侧门停下,柳垂下车,打开车门。 徐篱山跳下车,抬头看一眼这高门侯府,雕梁画栋,气派非常,墙头的花枝都精细修剪过,花朵娇嫩,芬芳馥郁。只是门前挂着白灯笼,平添一丝萧索之气。 门前的马车素净,瞧着不太有派头,因此守侧门的小厮也没有上前相迎,此时见那下车的素袍公子容貌出彩,气度非凡,便疑心是哪位贵人来访,立马迎上去道:“公子安好,敢问是哪位尊客?” 柳垂拿玉牌说话:“六少爷奉命归家。” 小厮接过玉牌,检查无误,迟疑地看了徐篱山两眼,没想到传说中那位被驱逐出京的庶子竟有如此气度。 “怎么?”柳垂盯着小厮,“有假?” “不假,不假。”小厮回神,连忙还了玉牌,侧身道,“六少爷请进。” 徐篱山抬步上阶,跨进门槛,柳垂随后。 小厮跟着进去,在侧边廊下喊了两人,说:“六少爷回府,快禀管家。” 其中一个快步去了,另一个对徐篱山说:“六少爷,请随小的来。” 回廊曲折,庭院幽深,徐篱山跟着绕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座小院前停步。院门敞开,两侧挂着花鸟方灯,上方悬挂牌匾,“菜果之物”四字写得那叫一个惊若蛟龙,入木三分。 徐篱山差点笑出来。 少顷,管家走出来一拜,“六少爷,请随老奴去书房,侯爷在等您。” “有劳管家。”徐篱山跟上。 柳垂站在院门外,宛如木头,一动不动。 管家将徐篱山领到书房,在门前止步,抬手示意。徐篱山颔首,迈步进了书房,径直走到珠帘前躬身一拜,高声道:“不孝子见过父亲,从未见过,父亲身子可还康健?” “尚可。”文定侯身穿素服,正在作画,头也不抬地说,“的确不孝,久别多年,见了父亲还不跪?” 徐篱山敞快道:“儿子这就给您跪一个。” 他说罢就要撩袍,文定侯却懒得看了,“既不是真心,就不必折腾了。” 徐篱山麻溜站好,“父亲误会了,儿子是真心实意。” “舟车劳顿,料你也乏了,先回院子休息片刻,用过晚膳就去祠堂跪着,让你爷爷也听听你的真心实意。”文定侯搁笔,“过来看看我的画。” 徐篱山应声,上前撩开珠帘,走到书桌前,一张水墨,鸟儿收翅,鱼儿敛甲。他遂轻笑一声,说:“父亲笔底春风,儿子受教,但您多虑了。儿子没有需要藏锋敛锷的才能,更没有蓄志待发的雄心。” 文定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没有就好。我徐家祖上的青烟还没断,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若是知足,自然富贵无忧,何苦出去折腾?” 明年就要断了呢,徐篱山诚恳道:“父亲高见,儿子深以为然。” “你来。”文定侯让开位置,“帮爹提个字。” 徐篱山也不推脱,上前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画上写下四个大字:不过尔尔。 文定侯气笑了,“你倒是胆大!” “儿子说了,真心实意。”徐篱山搁笔,退到一旁。 这混账东西,文定侯眼不见为净,“滚远点吧。” “好嘞,您慢慢画。”徐篱山麻溜地就滚了。 脚步声逐渐远了,文定侯看着画上的四个大字,如柳,如剑,铁画银钩。只是柳要拂动,剑要折光,都不是安生之物。 注视半晌,文定侯把画收了起来。 “侯爷。”管家在门外说,“肃王殿下回京了。” 文定侯登时化作一缕狂风,掀帘而出,朗声道:“赶紧把备好的礼装上,随我去探望殿下,不能让别家的抢先了!” 这边主仆俩风风火火地去献殷勤,那边小厮领着徐篱山到了汍澜院,院子不大,但清幽雅静,是个闲居的好地方。 “六少爷,日常需用的都已经备下了,您若有别的需要,尽管吩咐。”小厮把徐篱山领到浴房,“您先沐浴解乏,待会儿会有人送晚膳过来。” 徐篱山点头,“有劳。” 小厮忙道:“您客气,小的告退。” 小厮走后,徐篱山解了腰带,脱下外袍里衣,踩着脚蹬进入浴桶。浸入水中,疲倦的身体总算舒服了些,他仰头靠着桶沿,喊道:“垂!” 柳垂进屋关门,说:“我瞧了,周围没有盯梢的。” 徐篱山懒洋洋地说:“我还不配被盯。” 的确,徐篱山不受重视,所以没人在城门等候,守门的小厮没见过六少爷的画像,院子里的仆人也没速来见礼问候。柳垂看着他,说:“不过是暂居之所,事情一过,咱们就回去。” “就是,还是安平城好。”徐篱山嘟囔,“马车坐得我屁股疼……不过我听说兰京有座酒馆,里头的酒喝了能升天!” 狗改不了吃屎,柳垂白眼轻翻,“我去买,但是丧事期间饮酒,被逮住了免不了一顿打。” “没事。”徐篱山早有打算,“我晚上去跪牌位的时候喝,那会儿没人。” 柳垂佩服,“您真孝顺。” 徐篱山嘿嘿一声,说:“你在外头吃了饭再回来吧,这段时间侯府的饭菜肯定素得很。我听说兰京有家葱醋鸡可香了。等天暗了,你就去打听打听肃王府的情况。” “好。”柳垂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哨子,放到徐篱山头上,“兰京不比安平城,你身边又没别人,我就先把这个给你,若是我不在的时候你有危险,立刻吹响它。” 徐篱山如获至宝,拿着轻轻一吹,哨子回他一声断气似的动静。他听着挺乐,好奇道:“我一吹,你就能开启瞬移功能吗!” “不能。”柳垂一板一眼地说,“我尽量帮你保具全尸,下葬的时候好看点。” 徐篱山呸了一声,捏着小哨子打量,“诶,这上头雕的好像是一枝垂柳,这是你的身份证吗?” 柳垂转头就走,被浴桶中的泼猴拍水打湿了后背。 小半个时辰,徐篱山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孝服,重新束好头发,用孝布绑了额头,到主屋去。 桌上已经摆好晚膳,四菜一汤果然全素,不见油腥。他落座吃饭,心里已经开始馋那口酒。 不一会儿,一个髻上簪着白花的素裙小丫头垂着脑袋小步跑到门口,行礼道:“奴婢猗猗,见过六少爷。” 徐篱山嗯了一声,说:“我吃好了,撤桌吧。” 猗猗连忙上前送上干净帕子,她正好垂首,徐篱山也要抬头,霎时四目相对。猗猗惊得嘶声,不自觉捏住了帕子,那目光像看见什么稀罕的新奇物,瞪得溜圆。 徐篱山笑道:“怎么还脸红了?” “因为六少爷生得太好看了,奴婢一时失礼。”猗猗慌忙收回视线,“奴婢错了!” “你没错。”徐篱山并不见怪,“看见我脸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猗猗不觉得六少爷不要脸,反而很认同六少爷的观点,觉得六少爷是个实在的人。 徐篱山从丫头手中抽出帕子,擦拭嘴角,说:“来个带路的。” “人在外头候着。”猗猗见他穿得不多,便说,“夜间凉,六少爷再添件衣吧。” “不必。”一口酒下肚,还能凉到哪儿去?徐篱山鸡贼地想。 徐篱山离开汍澜院,乘着月色跟随小厮前往祠堂,到达时祠堂没有别的活人,地上摆了一只素色垫子。 “院外一直有人守着,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厮隐晦地提醒六少爷别想跑,安生跪着,说完便退下了。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徐篱山跪着打瞌睡,被脚步声吵醒。他睁眼,接过柳垂塞来的小酒壶,惊道:“怎么就这么一小壶?” “店里客多,多的是人提前预订,大多酒一早就卖完了,我只抢到这种卖得没那么好的,但也就剩一壶了。”柳垂轻声说,“别看它不多,老板说很醉人。” “懂了,大热店铺里的冷门款。”徐篱山打开塞子闻了一口,蔷薇伴着酒香,浓香酥骨。他没出息地眯起眼睛,“赶紧把后头的酒都预订了,我每种都要尝!” “订了。悠着点喝,我走了。”柳垂说罢没听见回应,才发现徐篱山已经喝了一口,目光痴迷,根本没听他说的话,登时白眼一翻,鬼魅般轻悄地离开了。 半晌,徐篱山从酒香中拔出神智,看向祠堂新增的牌位,“我素未蒙面的爷爷,我敬你一杯,要不是你,我还回不来呢。不过为着不浪费美酒,这杯我就替你喝了,您闻个味道就成。”说完又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陶醉不已,“香!真香!” 牌前白烟一晃,他眯了下眼睛,嘿道:“您也馋了?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 徐篱山正要举杯,背后突然一阵阴风,他立马顿住了。哪怕他穿了书,也不太信鬼神之说,不觉得真是老侯爷泉下嘴馋,要上来和他喝一杯,所以,这股冷飕飕、阴森森的风是什么? 身后响起脚步声,很轻,很缓,闲庭信步般。 ——危险。 徐篱山握着酒壶的手垂下,袖中的物件滑下来,来人逐渐靠近,最后在他身后止步,对方的袍摆甚至蹭过了他的后腰。 徐篱山霎时腰腹紧绷。 “也替我敬老侯爷一杯。”来人语气很轻,声泠泠如寒玉,“谢他死期正好,把你送到我面前。” 京纾! 徐篱山遽然转身的动势下意识一顿,袖中匕首堪堪滑过身后之人的墨色袍子,一缕银白绣线飘下的同时,他头顶生风,而后颈剧痛。 “咚。” 徐篱山颓然倒地,匕首落下砸出闷响,酒壶在身边滚了两转,被京纾踩住。京纾没有看他,转身堂而皇之地从正门离开。 辛年随即现身,麻溜地将地上的酒液收拾干净,一手捡起酒壶和匕首,一手将晕死过去的徐篱山拽了起来,扛上肩头,猫似的跑了。 院门口,守夜的小厮躺在地上,晕得正香。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节 第4章 马鞭 徐篱山醒来时脑袋发晕,后颈生疼,发现自己身处刑房。 这刑房远超规格,在他前方三米处摆一张宽大的山水耕织图薄毯,正中设同样式图案的黑漆嵌螺钿方桌椅,灯具香器、茶具笔墨一应精美优雅,和两侧墙面、桌台上的各色刑具形成强烈的对比。再反观他自己,手腕和小腿被铁链分别束缚在身下椅子的扶手和腿脚上,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地镶嵌在两边的墙上,毫无逃跑的可能。 身后的门开了,徐篱山收回鬼祟打量的目光,率先出声:“殿下明鉴,祠堂外的小厮清清白白。” “所以他们还睡得很香。”京纾从牢椅旁边走过,在徐篱山面前站定,“但若你天亮前不能回到祠堂,他们就要挨打了。” 他着实高大,挡住了从天窗透进的月光,徐篱山抬头,状若卑微地予以仰视,惊觉他瞳色极深,眼底渗出沉郁的深蓝,直直盯过来时,让徐篱山生出被黑夜禁锢的错觉。 徐篱山有一瞬间的窒息,随后垂眼躲避,语气尊敬,“草民知无不言。” 京纾把玩着手中马鞭,殷红穗子贴着掌心垂落,像一捧泼下的血。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徐篱山,仿佛一件玩意儿,“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徐篱山说:“‘美人哭’是草民喂给殿下的。” 京纾没有说话。 “草民早些年偶然结识了一个老头,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毕竟养他也用不了几个钱。后来他死了,草民给他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只药罐子,里头就是‘美人哭’,又因此前草民在那老头随身带着的一本医毒杂谈上见过‘美人哭’,知道它稀罕便留下了。”徐篱山说,“草民句句属实,请殿下明鉴。” 京纾说:“你会医术?” “不会。”徐篱山说,“只是恰好看过那本杂谈。” 京纾说:“那为何贸然救治?” “您中毒已久,以您的身份,这么久都没解毒,说明多半是没法解,那按照毒性,您是性命垂危啊。对草民来说,‘美人哭’弃之可惜留之无用,妥妥鸡肋,如今它遇上您,不正是天意吗?”徐篱山大义凛然,“何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辈美德!” “既然做了好事,又何必狼狈奔逃?”京纾说,“还要我来请你。” 那无波无澜的目光随同强烈的压迫感一齐落到身上,徐篱山脊背一僵,“……那草民也怕把您医没了啊!”他做出心虚的表情,又佯装委屈,“就这么说吧,这件事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草民假装没看见您,转头就走,这是见死不救,往后余生都难以释怀;草民救了您,却属于豪赌,赢了胜造七级浮屠,输了就是间接杀人……” 他嘴唇嗫嚅,往上瞥一眼,有点想说又不敢说的意思。 京纾说:“直言不讳才好。” “草民是觉得、觉得以草民的本事,这已经是尽力了,您要是没熬住,也、也怪不得草民吧。”徐篱山结结巴巴地说,“但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草民自己不会心安,因此才……草民有罪!”他恳切道,“幸好殿下洪福齐天,逢凶化吉,否则草民万死也不足以赎罪!” “依你的意思,你罪在贸然出手,而非别有图谋。”京纾说,“并且虽然你做事冒失,却是真真切切地救了我的性命,因此我也不能要你万死。” “图谋?”徐篱山伸颈向前,惊声道,“草民有何图谋?定是殿下误会了,您尽管质问,草民一一陈情!至于别的,事儿草民做了,草民就认,听凭殿下处置,只求一个清白!” 京纾不见喜怒,“真是襟怀坦白啊。” “草民绝不敢欺瞒殿下。”徐篱山高喝一声,“殿下明鉴!” 京纾把马鞭翻了个面,“说说云絮。” “云絮与此事无关,只是个傻女子!”徐篱山垂头做出央求的样子,“如今草民已经到了殿下手中,任您处置,她便是毫无用处。请您慈悲为怀,放她一条生路,草民哪怕下了九泉,来世也必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地报答您!” 京纾说:“你当真清白无辜?” 徐篱山眼皮一跳,“是。” “那夜,黄府小厮叩门,时机恰好,话里有话:香袋在王士常手中,云絮遮遮掩掩不过是想保护情郎。这不无可能,但是,”京纾迈步绕到椅子另一侧,“我听说,小厮的那番话是出于徐六公子的‘指教’。如此,柳歌苑花魁自曝有孕的戏码,也是出自你手。” 徐篱山因为他的动作浑身紧绷,“草民只是想拖延时间,再想法子救云絮!草民不想牵连她,只得出此下策,本也没想着能瞒过殿下。” “你说的这些我可以信,前提是要忽略一个事实……抬头。”京纾手中的马鞭圈住了那截乖乖仰起的脖子,不紧不慢地向后使力,“——那夜,我瞧见的是徐篱山。” 京纾垂眼,看见那夜的雪色被勒紧,变红,然后蔓延到其他地方,包括徐篱山惊惧瞪大的眼睛,挣扎磨烂的手腕,为求生张大的嘴巴,红通通的舌头,还有更多。 他问:“是徐篱山吗?” “是……是草民,可原因,方……方才草民都招了。”徐篱山双手握拳,双脚死死地扒住椅子腿,在几近窒/息时看见了京纾左眼头的小红痣。 这瞬间,他很不合时宜又很他妈见鬼地想:京纾不愧是女娲炫技的作品,屁股上的胎记像花,眼头的红痣还颇有又冷又欲的味道,哪儿都不乱长,若非这身份、脾性,估计桃花少不了。 “我愿意相信你,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京纾语气很轻,可他有那么一双无情无欲的眼睛,只让徐篱山觉得更加诡戾。 “你,怎么知道我将要处置王士常,嗯?” 徐篱山心脏猛跳。 下一瞬,马鞭骤然勒紧,他受力猛地向后仰头,脑袋在京纾腰间乱拱,“我……我不知道!” 铁链剧烈地晃动,京纾的嗤笑声湮没其中。 “你不知道?你说你只是想把云絮摘出去,那你为何偏偏选中王士常?安平城那么多纨绔子弟,你选谁都不应该选杨峋的内弟,除非你知道王家大祸临头,再添一桩罪名也改变不了什么。王家勾结歹人,王士常对我下手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那夜我没有瞧见你,你的谎言,我当真会信上三分。” 京纾倾身,听见徐篱山唇中的“嗬嗬”声,那眼里的泪水仿佛都被徐篱山自己吃进了嘴里,所以连喘气声都是潮湿的,蔷薇酒的味道。他略微蹙眉,仿佛受到冒犯,随后直起腰身,大发慈悲地松了一点力气。 窒/息感顿时消散,徐篱山猛地“哈”出一口气,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京纾冷眼旁观,并不催促。 津液不受控制地顺着唇角滑下,徐篱山没法擦拭,只能僵硬地偏过头,泪眼婆娑地与京纾对视,“草民不知道!草民选王士常,是因为他多少跟您沾点关系,为着杨峋,您也不至于一气之下就对他上手段,所以他最合适!” 他嘶哑着自辩,着急,惊惧,很可怜似的。 京纾没说信与不信,手中马鞭滚过徐篱山的喉结,逼得他闷哼,再次仰视自己,“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因为‘月缎’。”徐篱山预感不祥,果然听京纾接着问道,“你怎知我身上有胎记?” 徐篱山噎了噎。 妈的! 现在想来,不论影子死没死、京纾何时醒的,这煞神都太“雷打不动”了,真就为了引蛇出洞不管不顾,连被扒裤子都能忍! “这世间知道此事的只有寥寥几人,我的父母,皇兄,接生婆子,奶娘,可我父母已故,皇兄不会擅自我的泄露私事,奶娘业已病故,至于接生婆子嘛……”京纾苍白的嘴唇扯了扯,稍作疑惑,“她当年做错了事,被我削成了人架,如今还立在你身后的墙边,应该是张不了嘴的。” 徐篱山登时后背发凉,浑身汗毛竖起,听京纾音如鬼魅,幽幽道:“所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草民谁也不是——” 马鞭滚了一下,抵住喉结。 徐篱山头皮发麻,急中生智,嘶声吼道:“我梦见的!” 第5章 条件 梦? 京纾手腕一顿,“你在唬我?” “真的!”徐篱山说,“否则按照殿下方才所说,我、草民怎么可能知道您屁股上有小粉……”他喉咙一紧,“……有祥瑞的象征!” 马屁没拍响,京纾面色冷硬,“你我素未蒙面,你如何会梦见我?” 徐篱山佯装纳闷,“草民也不知道,天意和缘分谁说得准呢?” 或许是“被陌生人梦见自己的屁股”这件事太离奇了,京纾罕见地沉默了几瞬,“你……都梦见了什么?” 徐篱山疯狂回想原著中提到京纾的那几段篇幅,张口就来,“朱墙碧瓦,您身穿墨色长袍在院中练刀,暗纹额带,墨玉小冠,玉虎纹佩,朝凤横刀!您舞完就去浴池洗澡了,脱了衣服……” 京纾不忍卒听,“闭嘴。” 徐篱山很无辜,小声说:“您让草民说的啊。” 京纾说:“去死。” 徐篱山立刻乖觉闭嘴。 “你……”京纾心情略显复杂,“还梦见了什么?” “没了,就这一次!” 那望过来的目光水波盈盈,有点欲语还休的意思。 “草民还觉得很欣喜呢。以前不常做梦,一做梦要么是被雷劈了,要么就是滚泥沟了,还是头一次梦见这么个俊美矜贵,神姿高彻的人物……没想到您后来也不入梦了。” 说罢又垂眼,很不好意思,又很失落似的,一幅羞答答的姿态。 “……”京纾指尖轻蜷,抵着徐篱山的马鞭迅速收回,同时后退一步,不要徐篱山那炸毛脑袋碰到自己的腰。 有戏!徐篱山趁机把头直起来,趁热打铁地说:“草民的确对殿下有所欺瞒,但只是为了活命,绝对没有害您的心思。想必您是把草民从小到大的事儿都查清楚了,一个庶子纨绔,害谁都害不到您头上!草民此次回京也是为了府中白事,没多久又要回去了,兰京和安平城隔着千山万水,草民又能算计您什么呢?” 京纾把马鞭对半一折,绕到掌上,“谁把小纨绔养得如此聪明?” “草民的谎言被您挨个拆穿,您才是真英明。”徐篱山低声下气,“殿下,求您了。” 京纾摩挲马鞭,“怎么个求法?” 我求你仙人板板!徐篱山语气乖顺,“听您的,您——”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叙话。 辛年开门而入,快步走到京纾身边,“主子,有人潜入府中,烧了库房。”京纾撇眼过来,他浑身紧绷,跪地磕头,“属下办事不力!” 王府处处是守卫,却叫人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无疑是奇耻大辱。况且这人今日烧了库房,明日是不是就要烧到主院?这事,辛年这个近卫统领和今日轮值的守卫都该被问罪。 京纾面色如常,“人找着了?” 辛年更加羞愧,“……没有,人进了王府就直接消失了,属下已下令全府摸排。” “有胆量,有本事。”京纾突然看向徐篱山,后者一脸新奇,四目相对,又慌忙收回目光,不敢再偷听,老实得很。他扯了下唇,“你如此聪明,猜猜来的是谁?要做什么?” 徐篱山摇头,“草民不聪明。” 京纾说:“我觉得你聪明。” “草民请您不要您觉得,要草民觉得,草民觉得草民不聪明,愚蠢至极!况且,”徐篱山为难地说,“草民刚来兰京,连自家院子的下人都没认全,这要怎么猜啊?不过!此人竟敢擅入王府,实在胆大妄为,应该严办,以儆效尤!” 京纾说:“我若严办了他,却放了你,岂不厚此薄彼?” “草民与他截然不同!其一,他放火损伤王府财物,但草民没有;其二,他来意不明,善恶不知,但草民对殿下一片赤诚孝心,天地可鉴;其三,他本事这么大,必定不是寻常之辈,可草民不过是个偏居一隅的混账纨绔,哪怕您杀了草民这只野鸡,也儆不了别的猴啊。”徐篱山一口气说完,猛吸一口气,态度诚恳,“但草民还是那句话,愿意凭您惩罚,只为当日的鲁莽救人和粗鲁行为赎罪!” “好啊,那我给你机会。”京纾施舍般,“你去把外头那只‘鸡’逮住,以命换命。” 徐篱山瞠目结舌,“王府守卫何等本事?他们都防不住、抓不住的人,若草民真的做到了,那也太难看……”他看了辛年一眼,纠结措辞,“……太不可能了吧?” 辛年抿唇,显然已经无地自容。 京纾说:“那你把我亏损的钱财补上。”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节 徐篱山用恨不得给您跪了的语气说:“草民那点家当补一百辈子也补不上啊……但草民愿意把今后的月例都给您,表明态度,草民讨饭苟活!” “你什么都做不了,我凭什么留你?” 徐篱山连忙说:“草民会制香,会写字作画,还会别的手艺,草民给殿下做书童,做小厮,日夜伺候,一文不收!” “哦。”京纾说,“以你的身份,到我身边来是高攀了。” 徐篱山毫不知耻,“求殿下赏根高枝!” 辛年想起先前文定侯拉来的一马车礼,很是感慨:这徐六在阿谀奉承、说好话拍马屁的功夫上真是肖似其父,青出于蓝。 “可我什么都不缺。”京纾语气遗憾,“这枝,我怕你攀不住。” “草民自然是有些过人之处的,不说别的,就说那香,草民不止会制普通的香,还会制床上的香。”徐篱山眼神直勾勾,语气飘飘扬,“往后殿下娶妻纳妾,若有需要,尽管找草民,保管您与她们恩爱愉悦,爽得不行!” “徐六公子注意言辞!”辛年冷声喝止,看徐篱山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伤风败俗的脏东西,生怕他脏了自家如雪莲般圣洁的殿下。 徐篱山被喝得缩了缩脖子,辩解道:“尤云殢雨,男欢女爱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嘛,这玩意儿可少有卖的,外面卖的也没有草民做得好。” “……是门手艺。”京纾面无表情,“可我不欲娶妻纳妾。” “也不必和别人一起用。”徐篱山努力推销,“自/渎的时候也能用!” 京纾:“……” “另外,您中毒多年,又刚解毒,贵体虚弱,那本医毒杂谈上有好方子,您找大夫按方配药,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定能合宜!”徐篱山语气殷勤,“草民回去就把书找出来,孝敬给您。” 京纾瞧着徐篱山,“这是威胁,还是利诱?” 徐篱山谦卑道:“是草民的真心。” 这话说出来,徐篱山却迟迟没有听到京纾的回复,只有那西伯利亚寒流似的视线还盘在他的头顶、面间,慢条斯理、高高在上地刮着他。 杀或饶,仅在京纾一念之间。 徐篱山睫毛轻颤,在长久的沉默中落下一滴冷汗。 良久,京纾终于开口,“为着你这片真心,我给你这个机会,只是徐六公子得把这根高枝攀紧了,否则一旦掉下来,难免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徐篱山松了口气,说:“谨记殿下教诲,草民一定手脚并用、使出吃奶的力气攀死了您!” 京纾抬鞭,一旁的辛年便上前将徐篱山手脚上的铁链解开。 “多谢。”徐篱山揉着手腕站起来,迎着京纾的目光说,“殿下,云絮……” “都说徐六风流浪荡,没个定性,谁能料到你愿意为了救个青楼女子以身饲虎?”京纾说,“到底哪个才是徐篱山?” “人有千面,哪个都是徐篱山。”徐篱山抬了下头,露出脖颈上的一圈红痕,那是京纾赏给他的警告,也是他回赠京纾的示弱。他喉结滚动,又说,“至于云絮,若有选择的余地,谁愿沦落风尘?人活着多少得看个命。此事本就是草民连累了她,救她本就是该的。” 京纾不置可否,“滚吧。” 徐篱山不敢再在此时强求,谢过之后便告退。他出门时没敢往椅子后方的墙边瞧,一路收着目光出了门,被外头的近卫领着离开了。 辛年轻声问:“主子信他?” “半真半假。”京纾说,“文定侯把他送到安平城,倒是送对了,至少没养得跟他那些兄弟一样。” 这话竟像是夸赞,辛年惊奇。京纾转身时晃了晃,他连忙伸手搀扶,担忧道:“主子……” 京纾闭眼缓了缓,“无妨。” 辛年不敢多言,扶着京纾出了刑房。 近卫快步跨进院门,上前来禀报:“主子,火已扑灭,但没有找到放火之人。” 花枝轻晃,满院的近卫垂首耷耳,噤若寒蝉。 片晌,京纾说:“自去领罚。” “是。”辛年低声道,“那放火之人?” “既然跑了,就是他的本事。”京纾看向徐篱山离开的方向,“只要别再被我逮到尾巴,今夜之事,权当没发生过。” 徐篱山打了个喷嚏。 离开王府后,天已经变得灰白,徐篱山顺着道快步赶回侯府。正门侧门都不能走,他绕道小门,蹬壁踩墙,三两下翻进院子。 甫一落地,徐篱山面前落下一道身影,正是柳垂。 “你疯了!”徐篱山压着嗓子说,“我让你小心行事,你直接跑到王府去放火了,你就是这么小心的吗!” 柳垂跟了徐篱山一路,已经确定他身体如常,便没有多作关心,只说:“我想着烧了库房,先把肃王调走,再趁机救你,没想到他把你放了。” “你脑壳有包!”徐篱山弹他脑啵儿,“就算你把我从刑房中救出来了,肃王府那么大,你带着我能在府中侍卫的抓捕下来无影去无踪吗?到时候我没救成,你自个儿也搭进去了。” “那我能怎么办?”柳垂弹回去,“对肃王下手,你脑壳的包比我大。” 徐篱山捂着脑门叫唤两声,嘟囔道:“那我也没想到他重伤在身还能挺过‘美人双煞’啊,妈的,这是什么阎王转世的命格?变形金刚都没他硬!” “你没想到的事多了。”柳垂翻个白眼,眉心微拧,“肃王……怎么这么轻易就把你放了?” “轻易?”徐篱山举起被磨出血的手腕,然后指着脖子上的红痕,“你看这狗逼拿鞭子把我勒成什么样了!” 柳垂掏出巾帕替他遮住脖颈上的勒痕,说:“那鞭子没把你的脖子拧成麻花,都是肃王身体抱恙,浑身无力了。你下去问问那些活着的时候曾在肃王手下生不如死过的人,就知道肃王对你多慈悲了。” 徐篱山才不去,抬步朝祠堂走,边走边说道:“京纾愿意放了我,是因为他不信我。对他来说,杀了我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我害他’这件事他也没证据,此外那本杂谈上确实有他需要的方子……他还要继续查我,他随时都可能会杀我。云絮没救出来,京纾这狗逼就是要拿她来拴着我!烦死了,你怎么不把王府都烧了!” 柳垂有点无奈,“王府太大了。” 徐篱山穿书前也是个富二代,虽说爹妈不爱,兄弟不和,但好歹有钱花,他乐得满世界逍遥快活,直到穿成这么个本金不足的小纨绔后才明白什么叫作“万恶的有钱人”。 “算了。”他不满地嗬一声,又说,“但是你真的给我小心点,被京纾发现端倪就完犊子了。” “知道了。”柳垂看着徐篱山气鼓了的腮帮子,蹙眉道,“你是不是和肃王做了什么交易?” “我配吗我?”徐篱山翻个白眼,“我是跟他签了主/奴协议,还他妈是没年限、没工资、没福利的三无霸权合同!” 第6章 规矩 京纾回到卧房,辛年端了药给他。 “主子。”近卫在门前说,“我们的人找到了王娇儿的尸体,颈骨碎裂,一尸两命,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什么线索。” 京纾将黑乎乎的药碗一饮而尽,说:“再去查鬼老头的行踪。” 近卫领命而去。 辛年奉上巾帕,说:“若徐六口中的那个老头就是鬼老头,他一定很看重或者说信任徐篱山,否则不会留下那些遗物。” “徐篱山说的话真假掺半,有一点却毋庸置疑。”京纾擦拭嘴角,搁了帕子,“那夜,他是想杀我。” 辛年拧眉,“既如此,主子为何?” “徐篱山这十八年来未曾踏足兰京,他不认得我,为何要杀我?”京纾看向桌上的马鞭,若有所思,“还有,他的骨头太直、太硬。” 哪怕顶着一张好可怜乖顺的脸。 “徐六虽然不受侯府重视,但他这些年在安平城混得很好,吃喝玩乐样样在行,给自己养出一身的细皮嫩肉。”辛年顿了顿,“主子既然拿他入了刑房,只要您点个头,他骨头再硬,也要轻易碎裂。” “他明明满嘴祈求,满脸惊慌,可他的眼神背后没有半分卑微。”京纾回想着,语气很轻,“你打碎他的骨头,把他绑在刑具上求生不能,他痛哭流涕着求饶、认错,可这不是对我,是对我给予他的疼痛。” “可是以前对待罪人恶徒,不都是这般处置吗?甚至狠上十倍百倍……”辛年不解,京纾却没作声,于是他抬眼望去,看见京纾眼底的东西。 凶欲。 辛年浑身一颤,下意识收回目光,他从未在京纾的眼中看见这种可以说成是有颜色、有形状的情绪,哪怕是恶欲。 “放两只鸟盯着徐篱山。”京纾说,“我要注视他的一切。” 辛年领命,拿起药碗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京纾坐在桌边,面色冷白,像尊沉默的厉鬼。 * 徐篱山回到祠堂,守门的小厮还坐在地上睡,他便伸手将人戳醒。 小厮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一串哈喇子,揉眼蹬腿时把徐篱山的脸看清了,还很不清醒地喃道:“美人儿……” 得,这是做春/梦了。 徐篱山一巴掌拍上小厮的脑袋,明知故问:“你怎么敢打瞌睡?” “啊……”小厮猛地惊醒,脑袋欻欻左右一转,待看清此处是哪里后,脸色唰地白了,立马起身作揖,“小的不该冒犯六少爷,不该偷懒,您饶命!” “我又不稀罕你的命,饶什么饶?”徐篱山说,“下次注意点吧,管事马上就来了,要是被他看见你在这儿偷懒,你免不了责罚。” “小的记下了,多谢六少爷。”小厮直起身子,感激涕零地把“跪了一夜后面色苍白、弱柳扶风”的六少爷送走了。 徐篱山回到汍澜院,猗猗小步跑上来嘘寒问暖,他一一答了,说:“早膳备好了没,我饿死了。” 猗猗说:“已经在桌上了,水也打好了,奴婢先伺候您洗漱。” “不用,让柳垂来。”徐篱山说完就进内室洗漱,换了身干净的里衣,柳垂替他的脖颈、手腕上药包扎,再往脖颈上戴一圈狐毛风领,遮掩痕迹。 随后,徐篱山披上外袍去外头用饭。落了座,他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说:“这院子只有你一个小丫头吗?” “不是的,还有一个管事嬷嬷、五个婢女,六个小厮,分别负责不同的活。”猗猗替徐篱山布菜,“少爷,您尝尝这个,正新鲜的时蔬,可脆爽了。” 徐篱山吃了一块,觉得没有以前在安平城吃过得好吃。过了会儿,他说:“这些仆人都是原本就在院里的?” 猗猗摇头,说:“汍澜院先前空着,只需派人日日打扫就好,无需有人。现在您回来了,管家便拨了我们给您。” “哦。”徐篱山舀了勺粥,晾着,“我方才从别的院子经过,大家都起来忙活了,怎么唯独我的院子安静如鸡?还是说管家专门教了你们别的规矩,只对我的汍澜院使?” 猗猗慌忙放下筷子,跪地请罪。 “你没错,错的是些没规矩的东西。”徐篱山手中的勺子碰上碗沿,“啪”声一响,“拿名册来,一刻钟内我要看到名册上的所有人,少了谁,我就打谁。” “是!”猗猗慌忙去了。 柳垂从屋外进来,说:“这些人惯是拜高踩低,说不准还是奉命让你难堪。可我们只是暂住,何必多费唇舌?” 一开始,侯府中人想必没把这位头一次回京的六少爷放在眼里,他还不如中午吃的一道菜要紧,直到他住进汍澜院的消息传出来。 ——汍澜院是早些年修的,不要富贵华丽,要清幽雅致,这可比前者还要花心思。听说里头的好些家具器具还是文定侯亲自挑的,没让谁住进来过。起初,府中人纷纷猜测是自家侯爷在外头看上了哪个知书达理的美人,要纳回来当心肝,可一直没动静,众人也就渐渐地不再猜测。没想到如今六少爷刚回来,竟然入住了汍澜院。 难不成这院子原本就是侯爷修给小儿子的?侯爷早就有让小儿子回京的念头?只是没由头? 一夜之间,府中人心绪浮动,要知道不受重视的庶子和得家主看重的庶子可是截然不同的。 柳垂猜测,这堆下人里,免不了别的院子新派来的眼线。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节 “京纾不放人,我就走不了。”徐篱山喝了勺子里的粥,“既然要住一阵,那有些话还是要说,免得平添麻烦。” 柳垂说:“也是。” 不一会儿,院子里突然就热闹起来了,穿着统一的婢女、小厮挨个儿聚集到院中站成两排。猗猗拿名册数了人,转身跑到屋外说:“少爷,除了刘嬷嬷,都到齐了。” 徐篱山也吃好了,精神正好。 柳垂端了把椅子出来,放在屋门前。徐篱山施施然落座,扫一眼院子里的两排人,“我昨儿就回来,这会儿才与大家见面,真是失礼了。” 没人吭声,都把脑袋埋得很低,状若恭敬,可若真恭敬,此时他们也不会在这儿了。 徐篱山轻笑,说:“我知道,你们中的好些本来是在别的院子里干活的,伺候的都是府中的正牌主子,怎么我一回来,你们就被调到这儿来了?你们不高兴。” 众人偷摸递眼神,稍后齐声道不敢。 “敢不敢嘛,只有你们自己知道,我也不乐意分辨真假,但是有句话我得给诸位摆明了讲。”徐篱山屈指叩了下扶手,“只要我在这儿一天,就还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装也要给我装出个规矩样子来,否则说出去是坏了侯府的名声。我这人规矩不多,但混惯了,脾气不好,还多少有点欺软怕硬。” 他扫一眼众人,似笑非笑地说:“因此我要是哪里犯了错,被爹娘训了,回来就得找你们泄火,为着你们自个儿,可千万要多多提醒我、帮助我,别让我在不自知的时候‘不慎’出了什么岔子——我与诸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应该齐心协力,是也不是?” 众人纷纷应声。 “听清楚不够,时刻记牢才好,再有今天的事儿,我可就没这么多耐心了。话说完了,本该放大家去忙,奈何还有人没到。”徐篱山说,“只能烦劳诸位与我一道等着。” 昨日才下雨,今日的风冷得很,柳垂去屋里拿了件从安平城带来的薄裘,给徐篱山披上,又递上一盏热茶。 正值侯府丧期,着装要朴素轻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底下的好些人已经冷得打哆嗦,打心底里怨起刘嬷嬷来,你要耍牌面,何苦拖累我们! 茶换了一盏,喝到一半,院门口突然多了一道身影,一个老婆子快步走了进来。徐篱山发现众人暗自松气,想必这位就是刘嬷嬷了。 “婆子刘氏给六少爷请安。”刘嬷嬷不待徐篱山说话便直起腰身,扫一眼边上的两排人,赔笑道,“六少爷,管教下人是老婆子的活,哪能劳您费心?” “嬷嬷贵人事忙,逼得我费心。”徐篱山垂首拨着茶盖,“嬷嬷忙什么去了?” 刘氏说:“李姨娘院里缺个人,叫老婆子过去。” “姨娘院里忙不过来,只要说一声,我自然乐意让嬷嬷过去,可我怎么没收到信?”徐篱山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姨娘是府中老人了,向来温柔贤淑,父亲也正是因此才对姨娘宠爱有加,施以夸赞,应当不至于办出这么没规矩的事,可是嬷嬷自己偷懒,却要拿姨娘说事?” 刘氏眼皮一跳,急忙上前道:“老婆子怎敢——” “住口!”徐篱山扣上茶盖,修眉一拧,“做错了事不仅不悔,还要污蔑姨娘、坏她名声不成?贱婆大胆!” 刘氏原本就是李姨娘院里的人,昨儿不到汍澜院、今儿迟迟不来也是听命行事,本也没将这刚回来暂住的六少爷放到心上。她方才提起李姨娘,便是想让六少爷知道自个儿是有主子的人,要打要骂都得看李姨娘的脸色,不料这六少爷竟然反将她一军,拿李姨娘的名声和侯爷的宠爱说事,她若不认,事情传到李姨娘耳朵里,她是攀扯主子,再传到侯爷耳中,侯爷怪罪下来,李姨娘要名声,就得罚她平事了。 这六少爷好狡诈! 刘氏搅着袖口,终于屈膝拜了下去,说:“婆子知错,请六少爷宽恕。” “我本不欲罚谁,可嬷嬷是府中老人,院里管事,凡事当行表率,否则要把下面的人也教坏了。方才我说谁迟来就打谁……”见刘氏面色煞白,徐篱山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爷爷方才驾鹤西去,府中不宜见红,我便从轻发落,只罚嬷嬷两个月的月钱,望嬷嬷长个教训,不要再犯。若再有下次,我便只能按规矩处置,嬷嬷也别怪我不记着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氏哪还好求情?哪还有话说?只得咬牙血吞了,“多谢……六少爷,老婆子再也不敢了。” 徐篱山抬手,众人纷纷行礼告退,下去做事了。他起身看了眼猗猗,感慨道:“整个院子就你最省心。” 猗猗接过徐篱山手中茶盏,说:“奴婢只是按规矩办事。” “尽职尽责也该表扬。”徐篱山朝屋里去,“少爷拨私款,这个月给你涨月钱。” 猗猗没有推辞,喜道:“多谢少爷!” 没有功劳,哪配得上赏赐?猗猗有自知之明,但也知道徐篱山这是恩威并施,奖惩分明,她得了赏,对院子里别的仆人就是罚。若是推辞不受,反而不美。 徐篱山去内室整理好着装,说:“我要出去一趟,不用备我的午膳。” 六少爷在安平城是如何逍遥快活的,猗猗也有所耳闻,赶忙上前替他系腰带,说:“府中还在丧期,少爷千万别去不该去的地方,若被人发现,回来是要受罚的。” “知道了。”徐篱山笑道,“我是去办正事儿。” 猗猗闻言更担心了,说:“对您来说,寻花问柳也是正事吧?” “嘿,你这丫头!”徐篱山抬手敲了下猗猗的脑袋,“走了。” 猗猗捂着脑袋,心想六少爷当真是气血方刚,年富力壮,跪了一夜还能马不停蹄地出去快活! 小丫头这可真是误会徐篱山了,他当真是去办正事,只是这正事没报酬,说不得还要受气——不过也怪不得谁,谁让他那夜急中生错了智,而京纾命比屌硬。 徐篱山坐着马车到肃王府侧门,下车颔首。 “文定侯府徐篱山,求见殿下。” 第7章 书房 “殿下有令,徐六公子若到了,便请到前厅稍候。” 守卫开门,侧身请徐篱山进门,小厮旋即上前引路,“徐六公子,这边请。” “有劳。”徐篱山上回是晕着来的,回去的时候也没兴致赏景,这会儿一路走过去,发现这王府鸿图华构,雕栏玉砌,当真气派不俗。可惜,往来之人要么垂首快走,要么目视前方,总之面无表情、来去无声活像复制粘贴的幽灵,显得偌大的王府死气沉沉,活像阎王殿。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是,供着那么一尊煞神,谁敢活泼乱跳? 徐篱山走上游廊,随意抬头一扫,不远处的湖面立着一座三四丈高的翠檐朱楼,楼前悬挂一方“堕甑不顾”的匾额。此时楼上站着两人,京纾一袭墨袍,神色苍白不掩凛冽气势,他今日没束冠,长发披散,当真美人冷艳。另外那个白玉锦袍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眉眼俊秀与京纾有些神似,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温和斯文。 这个年纪,这样的气度——雍帝京璋。 徐篱山撤回眼神,同时感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到身上,他恍若不觉,跟随小厮继续向前走。 楼上,雍帝收回目光,“那素服少年是?” “文定侯第六子。”京纾答。 “六……哦,我想起来了,一早就被文定侯送出去的那个小儿子。”雍帝感慨,“这相貌,肖似其母啊。他怎么会来你府上?” 京纾言简意赅,“送东西。” 雍帝打破沙锅问到底,“什么东西?” 京纾在紫檀螭龙纹小案边落座,提壶倒茶,“晚秋风冷,陛下喝杯茶,润润嗓。” “又让我闭嘴,好吧。”雍帝笑着“唉”了一声,转身坐回小案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龙井是香,可天气渐冷,明儿我让人给你送几盒好岩茶来。” 于茶一道,京纾没有雍帝那般讲究,却也没拒绝,谢恩之后便不说话了 雍帝等了片刻,笑道:“是不是我不问话,你就不答话,能哑巴到天明?” 类似的问题,雍帝不知说过多少次,京纾也不厌其烦地拿出往常的回答:“臣没什么话。” “你……罢了。”雍帝无奈地叹了声气,也不为难这个锯嘴葫芦,转而说,“此次杨峋害你,你按照章程办了相关的人,我不多过问。” 京纾“嗯”了一声,说:“听说陛下昨夜罚五殿下在殿前跪了一个时辰。” “他做事太狠。”雍帝抿了口茶,“大雍的皇子,不能只让人畏惧。” “五殿下不该在臣身边。”京纾说,“臣没把他教好。” “你已经很费心了,是他自己戾气太重,况且把他放在你身边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你压得住他。”雍帝说,“我知道,他是为着你出事才对杨峋恨之入骨,但他已经过了喜恶随性的年纪,再不管管他,往后要出大事。” 京纾不置可否。 “好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这会儿也该走了。”雍帝起身,“我带来的补品记得按时吃,这段时间你就在府中好好休息,别到处折腾了。逾川,”他把声音沉下,“你还年轻,别糟践身子。” 京纾取下一旁的披风替他披上,垂着眼说:“臣知道。” “真知道就好了。”雍帝屈指弹了下他的脑门,在弟弟无语凝视中欣然大笑,“听话!我走了。” 京纾送雍帝下楼,叫来辛年护送雍帝回宫。 雍帝对此颇有微词,“跟你说多少次了,我身边又不是没人,何必让辛年跑一趟?” 京纾说:“陛下若不喜欢辛年,臣换个人便是。” “诶。”雍帝说,“我没这么说啊,你别拿辛年说话。” “陛下龙体尊贵,不可有失,待卑职将您安全地送回宫中,再回来禀报,殿下方能安心。”辛年及时拱手,“陛下,请。” “辛年,逾川身旁真不能少了你啊,毕竟他那张嘴巴生出来就不是为了说话的,连句牵挂关心都说不出口,还要你来做他的译官令。”雍帝摇头叹气,撇一眼面色如常的京纾,嘟囔一句“棺材脸”,拂袖而去。 京纾在原地看着雍帝消失在游廊尽头,转身去了前院。 彼时徐篱山已经吃了两杯茶,正在脑海中幻想待会儿京纾那狗逼会怎么为难自己,而聪慧多谋的他要怎么应对,自顾自地彩排了一场悄然无息但比博然的撕逼大戏,并且身临其境,十分入戏! 因此当京纾来到前厅时,就看见那“柔顺恭敬”的徐六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哼着个不知名的调子,姿态慵懒霸气,仿佛王府主人。 一旁的近卫见状连忙小声喊了句“徐六公子”,可惜六公子春风得意、魂飘飘然,完全没听见。 近卫欲要再喊,被京纾抬手制止。京纾迈步走到徐篱山跟前,冷不丁地出声:“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怎么把京纾那个狗逼……”四周气温骤降,徐篱山如堕冰窖,嘴比脑子快,无比滑溜地改了口,“伺候得周到细致,毫无错漏!” 京纾说:“狗逼是何意?” 徐篱山“噌”地站起来,面色如常,张口即来,“狗,狗吠不惊也;逼,贵气逼人也。这个词意味如今天下太平安定,而殿下安富尊荣,是个吉祥的词!” “狗,狗彘不若也;逼,非刑逼拷也。这个词意味肃王猪狗不如,逼打于你,尤其卑劣。”京纾面无表情,“徐篱山,你在骂我。” 论敏锐,京纾仿佛直觉上长了个探测仪,但是论演技,徐篱山怎么可能输? 徐篱山当即惶恐垂首,“殿下错怪草民了,草民敬您如父母,尊您如苍天,恨不得关怀备至,侍执巾节,怎敢口出狂言!” 京纾喜怒不露,“是么?” 徐篱山万分肯定,“是。” 片晌沉默,京纾说:“六公子还得读些书。” 徐篱山:“啊?” “侍执巾节这个词是说妻妾服事夫君的。”京纾说完就走,留下徐篱山在原地如被雷劈,浑身僵硬,随后就被一脸“徐六公子想活命就老实一点吧”的近卫撵去书房了。 京纾的书房很大,左右书架并列,摆满了书籍,靠墙一排黑漆彩绘花纹柜,文册珍宝陈列其上,同式书桌椅摆在柜前。 徐篱山一边走到桌前,一边思忖:京纾这样的身份,这书房里不知摆了多少外人看不得的东西,如今轻易让我进来,是试探,还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暂时搞不懂,遂说:“殿下,草民已经把那本医毒杂谈给了府上近卫,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 “不是说要日夜侍奉?”京纾站在书桌后,头也不抬,“这就想走?” 徐篱山化身假笑男孩,“草民不敢。” “你不是说自己擅书画,来看这篇。”京纾说。 您不是文武兼修吗?这会儿您就不会了?非要给我找点事做是吧! 徐篱山腹诽着上前。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节 书桌上摆着一幅卷轴,他快速看了,是篇为国选才的策论,客观评价道:“言简意赅,文从字顺。” 京纾说:“没让你点评内容,看字。” 哦!哦!哦! 徐篱山悄悄翻个白眼。 都说看字如看人,他怀疑这是京纾写的,便措辞道:“锋芒逼人,削铁无声。” 京纾说:“说人话。” 徐篱山低眉顺眼,“锐气太盛,需要嚼一百斤冰块降降火,或去寺庙里给菩萨磕七天七夜的响头祈求消除秽气,又或者找人抽他八百八十个嘴巴子。” “良言可取。”京纾在徐篱山“你说啥”的目光中说,“这里有卷《太上老君清静心经》,你抄一份。” 抄书总比做别的好,徐篱山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天知道他以为京纾会让他去涮马桶扫狗屎或者跪在肃王府前举牌大喊一万遍“徐篱山是猪”! “好嘞,马上给您抄。”他拿起经书,迟疑地指了指外头,“草民去廊上抄?” “就在这里。”京纾说罢不再管他,径自走到窗边的榻上落座,叫了近卫进来,“五殿下今日在做什么?” “回主子,五殿下一直在府中休息,没有发气折腾。”近卫顿了顿,又说,“主子出京这段时间,下面的人发现一件事情,但尚有疑点,本想等查清楚后再向主子禀报,既然您此时问了,属下便先一同说给您听。” 京纾抿了口茶,“说。” 近卫见主子仍旧不让徐篱山避耳,便也直说道:“属下等发现五殿下好似养了娈/宠。” 第8章 面具 养妓/子娈/宠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肃王府不兴这个,五殿下府中也一直干干净净,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近卫一时真拿捏不准自家主子的反应。 京纾摩挲茶杯,“什么来历?” “此人叫清澧,原先是萼春楼的一个小倌,约莫半月前被五殿下赎了去,自此养在王府。属下说的疑点就在他的身份上。”近卫说,“萼春楼是兰京最大的南风馆,生意好得很,且楼中没有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但这清澧在被五殿下赎走前未曾待客,还留了一副干净身子——清澧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他眸清似水,容貌秀美,但论长相比楼中头牌分毫不差,他是怎么在那些客人们的觊觎下被留到现在的,属下等疑心其中有问题。” “要么是那萼春楼的老板打算养着他,寻个好时机卖大价钱,要么就是特意为谁留着的。”京纾摩挲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派人盯着这个清澧,至于事情……先帮五殿下遮掩着,寻个时候让他滚过来挨打。”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近卫行礼,轻步退了出去。 书桌后头,徐篱山手腕不停,竖起的耳朵也悄摸地收了回去。这小八卦,他心说:你倒是问我啊,我清楚得很。 这清澧不就是原著中的主角受吗?三皇子利用的小白花,五皇子强制的小可怜。至于他为何能在一堆淫/魔手底下保住菊花,自然也是因为三皇子要养着他,专门把他留给五皇子,好让他们三人上演原著中的狗血虐恋戏码。 徐篱山回想原著,那五皇子跟京纾不愧是一对好叔侄,本就有点疯性,后来又因为清澧的次次欺瞒背叛疯性渐长。他登基称帝后把清澧囚禁在深宫之中,没想到清澧竟然因为京宣的死吞金自尽了,于是他更疯啦。没多久,京纾毒发暴毙,新帝彻底入魔,新朝血流成河。 此外,更让徐篱山在意的是二皇子。 二皇子在这段三人虐恋大戏中始终是个局外人,可五皇子却极嫌恶痛恨他,在登基后将他贬为庶民,幽禁折磨至死,为什么?因为三皇子阴得一批,把“数次和清澧私会”这顶绿帽扣在了他头上。至于三皇子为什么能扣这顶帽子而他还真就戴稳了,原著中也没详述,一本短篇睡前读物,能摘出多少有用信息? 不过就二皇子那个憨蛋儿,被人算计也不稀奇。 徐篱山叹了口气,搁笔起身,“殿下,抄好了。” 京纾放下茶盏,“拿来我看。” 徐篱山拿起册子走过去,双手递给京纾,说:“殿下,草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京纾翻看册子,心想以徐篱山的年纪,能练出如此功底,毅力和心性缺一不可。 徐篱山假装没听见,“您别怪草民偷听,草民的耳力毕竟正常。草民是想说那清澧不一定是五殿下养的娈/宠。” 京纾说:“那是什么?” “心上人呗。”徐篱山说,“您想想,五殿下从小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向来洁身自好,至于这般急色?会不会是五殿下年轻气盛、对清澧起了情愫,或是从前在哪里见过,辗转常思,终于重逢,所以才寻着机会将人带回去,免得旁人觊觎?毕竟五殿下若只想逞欢一时,何必冒着被您和陛下训斥的风险将人带回府中?养在外头明显更合适啊。” 他说这话,便是想引京纾去查清澧和五皇子的往事,从而查到“年少的五皇子在元净寺外的山路上偶遇失足摔断腿的小白花,好心相救,此后午夜梦回,小白花成了懵懂少年的白月光”以及“再遇时白月光已经错认恩人,芳心错许,被利用却不知”这段抓马的俗套狗血故事——至少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先把清澧和二皇子摘出来,顺便让三皇子那个老阴比算计落空。 “有点道理。”京纾把册子搁在小几上,“但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言多祸多,对你没好处。” “殿下愿意宽恕草民,给草民改过的机会,草民是铭感五内,只想做些微末小事,报效万一。何况草民既然要侍奉殿下左右,那殿下无忧,便是草民的好处。”徐篱山话里的殷勤恰到好处,“不过,草民也确有私心,那便是想千方百计地讨您欢心,如此一来,草民尚能保全自身,若您一高兴,说不得还能讨个恩赏。” 京纾闻言不置一词,只叫了人进来,“把这卷心经拿去五殿下府上,让他照着、仿着誊抄十份,静心。” “是。”近卫接过经书,转身去了。 “至于你,”京纾转眼,意味不明地说,“六公子能说会道,噀玉喷珠。” 徐篱山垂首浅笑:“草民真心实意。” “六公子心宽。”京纾拨着茶盖,“明明才在府中发了通脾气,到这儿来却很乖。” 这话一说,便是把“监视”二字摆在了明面上,京纾不怕徐篱山知道府中有王府的眼线从而小心谨慎,防备于他。相反,他就是要让徐篱山知道,知道了,却无处躲藏,只能接受。 徐篱山眼皮一跳,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反应。他笑了笑,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嘛。” “二皇子喜欢吃鱼。”京纾放下茶盖,“七日后,‘逢君欢’有全鱼宴,你去尝尝。” 徐篱山听出这话中的意思,说:“草民尽力为之。” “二皇子没你心眼多,你若做不到,就是没尽力。”说罢,京纾勾了下指,见徐篱山顺从地俯下身,任由冰凉的指腹抵住自己的喉结。见状,他笑了笑。 这不是笑,徐篱山想。京纾脸上做出的只是“笑”的表情,它不带“笑”的情绪,无论善恶好坏……或许也是有的,只是他修为不够,暂时辨认不出那是什么笑,从何来,只能目光温顺地仰视着那张脸。 “美人笑”解了,可京纾还没有活,他在痛楚折磨中撑了许多年,早已经把自己置身于无间地狱——一张人/皮/面具,一副行尸走肉罢了。 屋里很沉默,徐篱山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比平常更急切的、失控的。指腹擦过他脖颈上的那一圈勒痕,或许是太凉了,他不受控制地一颤,喉结慌乱地滚动了一下,轻轻擦过那截指腹,仿佛回敬。 京纾收回手,视线也从徐篱山眼间收回,落到别处。 他说:“敢不尽力,我就杀你。” 第9章 吃酒 徐篱山假装老实地在祠堂跪了三夜,直到管家来汍澜院传过文定侯的话,他便终于不用再去祠堂陪老爷子喝酒,可以不太光明正大地躺在屋里喝。 从安平城打包的行李中有上好的药膏,徐篱山日日涂抹,早晚一次,七日一到,脖子上的勒痕总算要散了。出发前,他又特意抹了一层雪玉膏做掩盖。 准备就绪,柳垂驾着马车出门,送徐篱山去逢君欢。 兰京商铺林立,各有手段。逢君欢是京中最豪华的酒楼,装潢精致,用料讲究,对寻常白衣来说是价高如山,不敢踏足,但楼中仍旧日日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兰京嘛,最不差有钱人。 徐篱山的酒就是在逢君欢订的,因此那三层朱漆华楼门前的迎客倌见到柳垂便熟稔地上前来,招呼道:“小哥今日来得早。” “我家少爷来吃全鱼宴。”柳垂从怀中摸出七日前订好的牌子,递过去。 堂倌目光向后,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徐篱山,眼神惊动,“徐六公子烟霞色相,当真古画中人!” 这话徐篱山听多少次都不腻,笑了一声,柳垂便掏了块碎银子递给迎客倌,对方假装推拒,他便说:“千金难买我家少爷高兴。” 迎客倌便顺势把银子揣进了兜里,将牌子检查无误,侧身递给领路的堂倌,“二楼九号席,客两位。您二位里头请。” 徐篱山进入楼中,遥望珠帘香纱,人头攒动。甫一入席,就有人在屏风前头摇铃,说:“叨扰徐六公子,我家爷开了好酒,请您同饮。” “那我便叨扰了。”徐篱山看向柳垂,眼神示意:你留下来继续吃! 柳垂不干,转头叫来堂倌,让他把这桌位置高价转出去。 徐篱山剜他一眼,“有好吃的都不享受,饿死吧!” 柳垂没说话,伸手将他推了出去。两人被小厮引到雅间门口,小厮和柳垂止步,徐篱山独自进门。 雅间酒香弥漫,闻之酥骨,徐篱山深吸一口,大剌剌地绕过屏风,笑道:“不知是哪位要款待我?” 他声音清润,在这满室酒香中听着别有风味。 圆桌坐了两人,其中一个文弱书生样的年轻男人搁下酒杯,抬头扫了徐篱山一眼,目光微动,随后呵了一声,也不搭理徐篱山,先转头与身旁的蓝袍公子说笑:“爷,这徐六公子当真如传闻那般,绝色之姿啊!” 蓝袍公子正要开口,已被徐篱山抢先,“就是你要款待我?” 年轻男人直勾勾地盯上徐篱山的脸,摇头说:“徐六公子高看,方某也是客。” “既不是主人,我问的就不是你,这位方公子怎么抢话?真是失礼。”徐篱山语气不满,扫兴要走。 “请留步。”蓝袍公子起身上前,拦道,“敏言一时失礼,徐六公子莫要见怪。” 说话间,他伸手握住徐篱山的手腕,挤眉弄眼,表情抽搐。 徐篱山憋笑,随后做作地清了清嗓,佯装不愿道:“公子盛情相邀,我也不好为着旁人拂您好意。” 那被叫作“敏言”的男人被下了面子,心下不快,却碍于蓝袍公子的情面不敢多言,兀自冷哼一声。 “徐六公子大度。”蓝袍公子引着徐篱山在自己的另一侧就座,随后吩咐身后的侍卫上前倒酒,对徐篱山说,“此酒名唤‘浮玉香’,最是清冽幽香。” 酒液注入玛瑙杯,徐篱山举杯与蓝袍公子对饮整杯,回味片刻,说:“好酒!” 蓝袍公子笑道:“闻听徐六公子好酒,我自然不能拿寻常俗物招待,何况你我相隔十八年才终于相见,实是喜事一桩,当以美酒相伴。” 徐篱山面露疑色,“公子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还叫什么公子?”蓝袍公子拍拍徐篱山的手臂,“私下无人,小表弟叫我一声表哥就是了。” 徐篱山如遭雷击,呆了片刻才惊醒过来,慌忙起身行礼,“原是二殿下,我、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草民、草民……”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一阵吞吞吐吐。 京珉憋不住大笑,在徐篱山的目光示意中堪堪收敛,继续演道:“小表弟着实可爱,都说了私下不必客气,快坐快坐!” 徐篱山也继续艹着大心眼的人设,憨笑着落座,“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二殿……表哥!” “诶!”京珉应了一声,又拉着徐篱山示意身旁的男人,“方才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方修方敏言是我府中幕僚。” 徐篱山闻言“嗐”道:“既然是表哥的人,那方才就算我的不是,来吧,方兄。”他倒酒举杯,“咱们一笑泯恩仇。” 二皇子亲自说和,六公子也听话配合,方修哪敢拿乔,立马举杯迎上去。他见二皇子对这位小表弟甚是亲和,便也重新斟酌了一下态度,笑意柔和地说:“原是我失礼妄言,多谢六公子宽和。” 两人喝了酒,此事便算揭过。 片刻后,堂倌端着精致菜碟鱼贯而入,红烧清蒸、酒酿糖醋、烟熏清炖等不同做法的鲜嫩鱼肉搭配几叠时鲜纷纷上桌,色香味俱全,很饱眼福。 徐篱山肚子咕咕叫,在京珉的示意下拾筷吃鱼,又听京珉问:“在侯府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适应?” 鱼肉一抿即化,徐篱山咽下肚,言简意赅:“还好,没有。” 京珉做足了表哥的派头,说:“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下人不敬你?欺负你?若是有,表弟不必怕,告诉我,我上门同舅舅说。” “何必劳烦表哥出手?”徐篱山眉毛一横,撒出一股子混账气,“好歹我也在安平城混了这么多年,不会被轻易欺负。谁敢狗眼看人低,我就打谁!” “你啊,好大的脾气。”京珉失笑,“不能让人欺辱,可也不要去欺辱别人,兰京不比其他地方,要是踢到铁板,小心遭殃!”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节 徐篱山满心都是鱼,略显敷衍道:“嗯嗯。” 馋鬼!京珉不理这个小表弟了,转头与方修对饮说笑,席间,他提起两月后的雍帝寿辰,为贺礼发愁。 “陛下什么稀世珍宝没有,若送寻常东西,未免落俗。您是陛下的臣子,要为君分忧,您也是陛下的儿子,要孝顺君父。”方修想了片刻,说,“今年禹州大旱,朝廷虽然拨款赈灾,但那都是花在刀刃上的钱,不若您先送上珍宝,再请陛下将这宝物变卖成银钱,送往禹州。如此一来,既能全了您的仁德美名,也能让陛下觉得您心忧百姓,是有大孝心的人。” 徐篱山戳烂碗中鱼肉,淋上一点辣油,把它吃掉了,紧接着“唔”了一声。 谈话中的两人看过来,他拧一下眉毛,抱怨道:“这‘鱼’看着干净,肉里藏刺儿呢,冷不丁刺人。” “你慢点吃……刺哪儿了,我瞧瞧。”京珉抬手想掰徐篱山的下巴,被徐篱山反手摁了下去,像个没长大的弟弟那样撒娇,“不痛的。我就是听表哥和方公子谈话,听得太入神了。” “不痛就好,给我小心点。”京珉拍一下徐篱山的脑袋,不再训这小马虎。但他冷不丁被这么一打岔,也没了继续谈论此事的心思,遂转头朝方修说,“敏言,此事紧要,容我回去想想。” 方修笑着举杯,和京珉对饮,又开始说些别的。期间他瞥了徐篱山一眼,对方正在剔烤鱼片,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笑了笑,天真的,没什么深意。 看来这徐六公子方才并非话里有话,方修收回目光,暗自松了口气。 也是,放养在外的纨绔庶子罢了,这些年能不把自己姓什么玩忘了就不错了,从哪儿能生出慧眼玲珑心啊。 第10章 篱山 宴席过半,方修脸颊通红,嘴唇泛白,已然是酩酊大醉,推着酒杯要与徐篱山划拳。 “方兄醉了,再划拳显得我欺负你。”徐篱山对京珉使眼色,“喝酒的机会多的是,表哥还是先遣人将方兄送回去醒酒吧,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京珉点头,推开方修塞过来的酒盏,让身后的侍卫将发酒疯的方修带走了。 席间没有别人了,徐篱山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京珉坐近了点,说:“敏言不是旁人,何必在他面前作戏?” “你都说了兰京不比其他,自然要小心点。至于那个方敏言,”徐篱山看一眼京珉,嫌弃得很,“你从哪儿招来这么个显眼包,出的什么馊主意!” “几年前在逸才楼认识的,那里头都是些有才之士。”京珉还挺得意,“我当年可是三顾茅庐。” “人家三顾茅庐抽了一张ssr,你抽了个什么玩意儿?”徐篱山给京珉倒酒,在京珉懵然的目光中叹了口气,“我请问你:禹州旱灾有专门的官员负责,并且此事是金昭卫亲自随行督办,此时还有一部分人留在怀中料事,若钱不够,金昭卫不知道回禀吗,还需要你来时刻忧思,盯着人家的差事?你是在质疑金昭卫以及它的头头——你的九皇叔,办事不力或贪财枉法,还是陛下用人不明?” 京珉猛摇头,“我不敢,皇叔忠兄忠君,父皇任人唯贤!” “钱多先前不知道捐,非要等到陛下寿辰再捐,还是拿贺礼捐,你不是显眼包是什么?”徐篱山说,“你这风头出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中有想法是不是?” “我没想法!”京珉说,“何况禹州受灾时,我是第一时间就捐了银子。” 徐篱山再倒一杯,强行和京珉碰杯,仰头干了。 “陛下春秋正盛,你急着给自己赚仁德美名,你想干什么?陛下是天下之主,百姓君父,你比他还担心他的子民,你想干什么?陛下寿辰,大喜的日子,你却心怀叵测,大做文章,你想干什么?”徐篱山搁杯,“你个不忠不孝的,要造反!” 京珉蚂蚱似的乍起,惊道:“我不敢!” “陛下是你的生父,知道你的秉性,也不至于真怀疑你别有异心。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敢,那就是受人教唆,谁啊?自然是你的身边人。”徐篱山把蚂蚱拽下来坐好,伸指头戳对方的脑门,“堂堂皇子,身边的幕僚不懂你,不知你,你还当宝贝似的捧着,就是有眼无珠、用非其人、听信谗言——无能!蠢货!憨包!你是想送这六个字给你父皇当寿礼吗?” 京珉猛地抱紧徐篱山胳膊,“六郎!” “儿子可以再磨练,但若是只有你犯错,那就太难看了吧?而且这次比别人多扣一分,下次要补回来就难了。”徐篱山抚摸京珉的狗头,“好哥哥,咱出门带个脑子成吗?” 京珉虚弱地点点头,枕着徐篱山的胳膊抓耳挠腮,“那我该送什么啊。” “一个原则:投其所好。”徐篱山用酒杯点着桌面,“陛下不是贪享奢靡的人,尤其是在今年禹州才受过灾的时间点上。我觉得吧,你就撇去浮华之物,在不磕碜的前提下心诚最好……这样,等哪天天气好,你让人请我跑马。” 京珉迟缓地“哦”了一声,说:“听你的!” “今天这事儿可得保密啊,谁都不能说。”徐篱山警告,“另外,我和您今日是头一回见,五年前咱们没在安平城偶遇结识过,这些年也没书信往来过。” 京珉态度极好,“都听你的。” 徐篱山这才满意。 酒过三巡,徐篱山拉开一点衣襟口,伸手夹了块烧鱼到碗里。吃完,他放下筷子,打了个小嗝,闲聊般地说:“刚才说起你皇叔,我有点好奇。” 京珉正在抿豆花,闻言连忙警告:“别好奇!皇叔很不好惹,父皇都避让三分。” 那尊煞神,鬼来了都得退避三舍喊一声“大王,是您呀”吧! 徐篱山翻个白眼。 “你很怕他?” “怕是当然怕,但也不只是怕。怎么说,皇叔待我们几个侄儿虽不温柔,但也说不上不好,毕竟皇叔本就不是慈祥和蔼的人。”京珉说。 慈祥和蔼……徐篱山嘴角抽搐,觉得这个词语确实和京纾好他妈的不搭。 “皇叔只比我年长三岁,却比我厉害得多,我钦佩他,也记得以前他教过我骑马写字,在忙碌时帮我修改策论,竭力救我于马蹄下……总之,我也尊他敬他。”京珉看徐篱山一脸若有所思,便说,“你应当是见不到皇叔的,哪怕见到了,记得恭敬谨慎相待就是了,皇叔何等身份,不会无故刁难你。” 徐篱山闻言扯出一抹商业假笑,“噢。” 可惜已经得罪了呢,刁难了呢。 不仅如此呢,这顿饭还是你皇叔让我来的呢。 可是为什么呢? 徐篱山转着酒杯,京珉对这位皇叔观感极好,京纾对这个二侄子甚至还有救命之恩,两人不像是结过仇怨的,那京纾为什么要让他来接近京珉? 难道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考验吗? 徐篱山看着杯中轻晃的液体,不对,若是考验,京纾也不该选择向来待人宽和、心眼子不多且名义上是他表哥的京珉。 京纾到底想做什么? 徐篱山想不通,抬手把酒杯喝了,掏出帕子擦了嘴,说:“嗯,吃饱喝足!” 京珉说:“回来有一段日子了,钱够花吗?” “暂且还够。”徐篱山说着伸手挑了两瓶没开封的酒,连吃带拿的一点不客气,“我撤了啊。” “晚秋寒凉,少饮!”京珉操心道,“别晃……慢点走,别摔着!” 徐篱山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雅间。柳垂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便上前耳语:“肃王叫你去。” 徐篱山登时心累,妈的。 片晌,侧对面的窗帘掀开,紫袍男人倚着窗檐,饶有兴趣地盯着徐篱山离开的方向,喃喃道:“醉玉颓山,脸颊生花……真美人。” “世子爷,那人是文定侯府刚回京的六公子。”随从打听回来,在窗边说,“叫徐篱山,樊篱的篱,高山的山。” “如此美人,玩起来定然销魂酥骨。”郁玦放下帘子,“盯着他,别让不长眼的伸手碰脏了。” 第11章 柔肠 “今儿我从萼春楼出来后走香尘街,途中路过逢君欢,恰好看见徐六的马车。” 冷风扫起涟漪,湖心亭中,莫莺给京纾倒好药,语气颇为留恋。 药汤浓黑,臭气冲天,京纾让它晾着,说:“萼春楼的还不够你看?” “你没去过花楼,心中没数,那楼里的人最识情趣也最懂男人心,可要论相貌气韵嘛,”莫莺眼前掠过徐篱山下马车那一幕,摇头啧声,“真没得比。” 京纾不置可否,“奉劝你别起歹心。” 莫莺“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说:“你不许?” “关我何事?”京纾眼前掠过徐篱山那双眼,“口蜜腹剑,半伪半真,他不是善茬。你朝他下手,他说不得就要剁了你的手,不过也挺好。” “无情!”莫莺幽怨地剜他一眼,又说,“徐六嘛,美得锋利,有棱角,有危险,因此有点眼力见的都只敢在心中想想,不敢真的伸手去碰。” 京纾说:“我以为你就好硬骨头。” “你知我,所以我要先问你。”莫莺在冷风中打开一把折扇,扇面用朱砂描一卷白梅诗意图,也不知在骚什么。他喝一口茶,说,“这几日我忙着研究那本医毒杂谈,没来得及问,你到底准备怎么处置徐六?” 京纾坦言:“没想好,他有古怪,我暂且看不透。” “以前犯在你手中的人各个都有古怪,你不是通通手起刀落。”莫莺折扇一抬,虚虚擦过京纾的下颔,调笑道,“你好奇了。” 京纾冷淡地瞥他一眼,说:“手不要可以就地留下。” 莫莺立马收回折扇,离他远点,说:“这徐六有心眼,可你也查了,他这些年确实与兰京没有过多的牵扯。我听说他生母徵音当年不仅容冠京城,还是位蕙质兰心、七窍玲珑的女子,文定侯嘛,那也是个大智若愚的,没准徐六的心眼子就是随了爹娘。” “当年文定侯送徐六出京,却又在安平城为徐六买了宅子和仆人,月例照给,他嘴上默认徐六不祥,却谈不上厌恶排斥,但这些年他没让徐六回来也是事实。”药碗热气渐消,京纾端起来,一饮而尽。 莫莺说:“当年送走徐六是师出有名,文定侯也不好随便让他回京吧?我瞧着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该走了。” 京纾说:“他走不了。” “就要这么办,我也舍不得他走!”莫莺说,“他若没坏处,你别杀他,把他留在京中让我多看几眼;反之,你正好把他交给我,我保证他上了我的‘红袖招’,就说不出半句谎话……不对,之前处理那女刺客的时候,我的‘红袖招’染上血了,我得重做一个,以表对徐六的喜爱。” 远处一道身影渐近,京纾没表示同意与否,只说:“滚吧。” 莫莺转头,见徐篱山踏桥而来,袍摆拂动,发丝飘飘,醉态更添三分艳色。他眉开眼笑,起身拱手,做足了文雅派头,“徐六公子。” 方巾白衣,能和京纾同桌说笑,应该就是原著中那位“白衣郎”莫莺了。徐篱山想,长了好俊秀的一张脸,可惜嗜好非常,是个爱剥皮剔骨的,还不剥丑的。 “在下莫莺,草字惊春。”莫莺盈盈笑道,“初次相见,这厢有礼了。惊鸿一瞥,六公子瑰丽如花,令我心折意动。” 还是头爱拈花惹草的笑面虎啊,徐篱山拱手作笑:“莫公子好。有缘得见,莫公子一笑春风,令我目痴神醉。” 美人的场面话,莫莺十分受用,说:“在下不才,行医多年。” 徐篱山立马改了称呼,“先生能入王府,必然医术高超,往后我若上门求医,还请先生行个方便。” “六公子容光焕发,我倒是不希望你上门求医,不吉利。”莫莺说,“若是闲暇时,六公子上门找我同游畅饮,我却是极其乐意的。” 徐篱山受宠若惊,“改日一定!” 莫莺期待万分,“恭候大驾!” “……” 这两人你来我往,分不出到底谁更虚伪矫作,京纾冷眼旁观,眼见两人差不多要就地结拜了,不甚耐烦地将药碗轻轻一拨。 莫莺当即识相闭嘴,朝徐篱山道:“药庐还熬着药,我就先走了,六公子,改日再叙。” “莫先生慢走。”徐篱山让开道,侧身送莫莺离去,而后转身走到亭子边,态度恭敬,“不知殿下找草民来,有何事吩咐?” 京纾说:“鱼好吃吗?” “好吃的。”徐篱山回想起来还想流口水,但生生抑制住了,又说,“二殿下也吃得高兴,说要寻日子让草民一起去跑马。” 京纾“嗯”了一声,说:“你的字好,改日去五皇子府看看五殿下写的字。”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1节 兰京大家无数,何必非要他,这是醉翁之意在“清澧”啊,徐篱山想。不过,正合他心意。 “谢殿下赏识。”他说,“草民一定好好‘看’。” “别让五殿下看出什么。”京纾仿佛好意,“他性子随我三分。” 徐篱山心中呵呵一笑,说:“草民的安危没有殿下的事情要紧,为着不影响您与殿下的叔侄情谊,草民也会谨慎行事。” 京纾说:“很好。” “……” 徐篱山安静等着。 “……” 又是半晌,徐篱山有冷又困又晕,着实站不住了,便说:“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草民就告退了?” “待侯府白事一过,你就该走了。”京纾说。 不需要你提醒! 不需要你警告! 不需要你恐吓! 徐篱山假笑,“没有您的准许,草民哪也不去。” “你有这个心就好。”京纾看着眼前人,“否则以后再见我,都得跪着。” 徐篱山恍惚间膝盖骨一疼,当真见识到什么叫“眼刀”了。他把唇抿了抿,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草民膝下只有粪土,不值得您剜了它。” “非也。”京纾说,“过来。” 搞毛!徐篱山乖顺地走近,暗自戒备。 京纾没让徐篱山跪下,抬眼用目光摩挲他脖颈上的勒痕,“痕迹消了。” “其实是出门时用雪玉膏遮了遮。”徐篱山垂眼与他对视,语气柔顺,“殿下的教诲,草民永生不忘。” 京纾拆穿,“你心中有怨气。” 徐篱山不否认,玩笑道:“您愿意让我出吗?” 京纾不怪罪他口出狂言,竟略显认真地答:“看你本事。” “殿下的手段,草民是知道的,草民怕是没有这个本事。”徐篱山盯着这副近在咫尺的眉眼,好似在吃醉后放出了一双熊心豹胆,此时终于露出本色来,“您好男风吗?” 这问题大胆且突然,京纾静了一瞬才说:“不好。” “草民也不好,可就怕缘分天定。”徐篱山又平白生出一副婉转柔肠,语气甜蜜,“无缘无故入我梦,您是我的梦中人,还是红尘客?” 京纾目光微凝,沉默一瞬,突然起身拽过徐篱山的腰带,猛地将他推至亭边丹柱上。 “砰!” 后背撞得生疼,徐篱山闷哼一声,伸手握住腰带上的手腕,苦情贻笑:“说不得前世是草民负您,今生老天才教你我身份悬殊,还生出不虞之隙。” 话音落地,他被迫转身,后腰抵住围栏猛地悬空,栽了下去。 湖水寒骨,徐篱山在水中打滚,浮出水面望着京纾,浑身哆嗦。 “突然疯了。”京纾用帕子擦手,居高临下,语气冷寒,“脑子涮干净再起来。” 活爹,冻死我了! 徐篱山心中狂怒,费劲力气游到围栏边,探手抓住,湿漉漉的半截身子从水中出来,水花四溅。他倚靠围栏,吹掉鼻尖水珠,又露出那副虚伪乖顺的嘴脸,只是语气还“疯”着,是挑衅,是哄慰,“草民只是想告诉您。只要您凡心不动,草民就寻不到您的破绽,出不了这口怨气,永远是您袍下微尘。” 许是这笑话太新鲜,京纾难得好奇,“否则?” 徐篱山眼尾轻扬,捧出一道缱绻酥骨的目光,“那我自然就是纾郎的怀中情郎,身下鸳鸯,夜夜叫给纾郎听……喂。”他倏地笑起来,笑得开怀,笑得天真,“您耳朵红什么?” 京纾没说话,抬脚踹向围栏,把这厚颜无耻的登徒子震下湖中,砸得水花四溅。 第12章 往事 夜色深寒,汍澜院歇了大片的烛火,只剩寝屋昏黄一片。 徐篱山裹被坐在床上,怀里捧着汤婆子,时不时打个哆嗦。柳垂将热汤端到他面前,“好好的,发什么疯?” 徐篱山将双手从缝隙中伸出来,颤颤巍巍地握着碗,一边打摆子一边喝。热汤下肚,他呼出一口浊气,缓了缓才说:“人不都是突然疯的,谁发疯还提前预警啊?” “是,你疯够了。”柳垂说,“也冻爽了。” 徐篱山把热汤咕噜下肚,递过碗,说:“美人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嘴上逞强。肃王真要你死,你还风流得起来?”柳垂接过碗,放回屏风外的圆桌上。 “那自然是要怕的,不过……”徐篱山眯了眯眼,乐得不行,“没想到京纾走的是纯情路线啊,一撩还红耳朵了。” “奉劝你别浪到肃王头上。”柳垂好心相劝,“哪怕他待你的确有几分仁慈。” 这话徐篱山听不得,立马哆嗦给柳垂看。 柳垂几不可察地笑了笑,随后说:“肃王何等尊贵,又生得那副皮囊,为何至今都不娶妻纳妾,甚至连个贴身侍女也没有?” “因为他不近女色。”徐篱山想起今日亭中问答,补充道,“也不好男风。” 柳垂说:“肃王这样的身份,哪怕不近美色,也早该有一门婚事。” “因他不欲娶妻。”徐篱山说,“他是陛下唯一在世的弟弟,又深受重用,脾气也不好,不管是为着君臣之谊还是兄弟之情,陛下都不好强迫他娶妻。何况,他这门亲事可不好挑。” 肃王妃既要有家世门楣,又要有贤名美名,母家权势却不能太过,综合来看,选个家世显赫却无实权的高门嫡女最合适。 “肃王十八岁那年,太后想把自己刚及笄的侄孙女许给肃王,肃王当场拒绝,态度坚决冷漠,把姑娘气得一路哭跑出宫,闹得很不愉快。”柳垂看着徐篱山,“那姑娘就是文定侯府的嫡小姐,你的大姐。” 徐篱山吃了个陈年旧瓜,评价道:“太后的心太野了。” 太后出自文定侯府,是老侯爷的亲妹,后来侄女也入宫为妃,封号“贤”,生下了二皇子。如此,文定侯府已然树大招风,若是再把嫡女嫁入肃王府,那可真是“一门三杰”,太不得了了。这般情形,哪怕京纾相中了文定侯府的姑娘,也不会轻易娶她,雍帝那边也得斟酌。 柳垂又说:“两年前,长宁侯府的嫡小姐来兰京游玩,在城门口撞见轻袍策马、公办归京的肃王,一见倾心。” 这事徐篱山知道。 长宁侯府嫡小姐,不就是褚凤他妹——褚鸳吗? 这褚鸳虽是长宁侯府的嫡小姐,却并非同褚和、褚凤一母同胞,而是长宁侯的续弦所出。当年长宁侯的原配夫人在生下褚凤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没等多久长宁侯就续弦再娶,为着这茬,褚凤向来不和继母、褚鸳亲近,对他老子也是一翻一个白眼,经常把人气得手捣胸口。 褚鸳是侯府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宠,性子也张扬外放,比多数闺中女儿都大胆许多。那时她对肃王一见倾心,翌日便找上肃王府,登门送礼,多次偶遇,写送情牍,当众示爱……总之办法想尽却还是半点效果都没。 后来,褚鸳不知道是受了“郎心似铁”的刺激,还是怎么就傻了,竟然在某回肃王巡查京郊大营、在路上茶馆暂歇的时候偷偷跟了进去。说起来也令人敬佩,她在身上戴了藏着春/药的锦囊,故意靠近肃王被抓时伸手打翻茶杯、弄湿了锦囊,激发了药性。赶巧的是紧接着就有一批死士闯入茶馆,刺杀肃王。 当日,肃王血洗茶馆,将褚鸳打翻茶杯的手腕砍了,押回金昭卫大牢。消息一出,长宁侯马不停蹄地赶到兰京,在雍帝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晕死过去后才被抬回去。后来褚鸳被长宁侯领了回去,至今未出家门半步。 彼时听说此事,徐篱山就寻思这事太过巧合,褚鸳大可能是被利用了,但雍帝仁慈,她才能是不知者,可以从轻发落,留条性命,否则她就是合谋刺杀,长宁侯府都得受牵连。长宁侯府原本就不太出风头,一家子富贵闲人,因着此事愈发式微,好在世子褚和争气,得雍帝赏识进了刑部,尚有重振门楣的机会。 徐篱山呼一口气,说:“我知道,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我:勾搭京纾没可能。” “这点不用我说,虽然你向来自以为世间第一金疙瘩,人人都爱。”柳垂在徐篱山龇牙咧嘴的控诉下毫无感情地微笑了一下,“我是想告诉你,肃王在哪里,危险就在哪里。他位高权重,身边却也杀机四伏,你与他走得太近,不论是敌是友,都要招来祸患。” 徐篱山收敛表情,说:“我知道。京纾中毒已久,谁这么恨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谁能得到‘美人笑’这种稀罕的剧毒?又是谁能把毒下给他?刚才我就在想,这次杨峋能害京纾,是因为他是京纾自己提拔的下属,能得京纾三分信任,再者我猜测他下的应当是无色无味的迷药、软筋散一类的东西,所以京纾才失手中招。可‘美人笑’并非无色无味,不可能毫无声响地就下了。我听说京纾幼而岐嶷,从小就爱冷着脸装正经,又几乎是雍帝养大的,文武兼修,中毒那年也不该是个小傻白甜。” 柳垂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当年给京纾下毒的是他的身边人,至少是不被他太防备的人。”徐篱山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哎呀,算了,不想这个了,我得先想想怎么去五皇子府。” 他这几次去肃王府都是抄小道走侧门,柳垂一路都注意四周,确认没有尾巴。再者,肃王府没有邻居,门外道上十步一守卫,盯梢的也不好找地方,又恰逢时机好——这段日子每天都有诸如文定侯之流上肃王府探望重伤归京的肃王殿下,以此献殷勤,马车出入不比平常显眼——徐篱山猜测这是京纾默许的,为的就是不让人注意本不该出入肃王府的“徐六”。因此他才没有过度隐藏自己,可去五皇子府就不同了。 柳垂说:“明日我去查查五皇子平日的行踪。” 徐篱山打个响指,“么么哒。” 柳垂转身离开。 * 兰京有座铺子叫“不挑不拣”,任何人都可以来铺子里卖任何东西,买任何东西,铺子作为交易双方的中间人,两头挣钱,两头吃饱。 天愈发冷,京澄出门时戴上了薄风领,绣金披风,气质不俗。不挑不拣的老板认得他,见马车停在门外就亲自迎了上去,寒暄着将人引上二楼。 入了雅间,京澄呼出一口冷气,落座道:“听说店里上了一种香膏,床上用的?” “您消息灵通。”老板捧着富贵肚,笑眯眯地说,“那膏清香不腻,可以让人放松,适度助兴,但不伤身体,也不上瘾。” 京澄抬抬下巴,老板立马叫人去把香膏拿来。罐子精致小巧,京澄放在指间摩挲打量片刻,说:“这罐子上的银墨鸳鸯甚是灵动喜人,还真有交颈缠绵的意思。” 老板说:“卖家自个儿描的。” 京澄打开罐子,轻轻一闻,确实香气清幽,甚是好闻,脂膏也细腻柔润。他把罐子扔给侍卫,说:“我要了。” “您识货。”老板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两。” “这卖家倒是会坑钱,不过好东西嘛,多少都值。”京澄示意侍卫给钱,随口道,“卖家是谁?” 老板接过钱,面上的喜色变成犹豫,“这……您知道的,咱们店里买卖有规矩,不能透露双方身份。” “咱们是老交情了,你给我个面子嘛。”京澄笑起来,不带半点煞气,“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今日成全我,改日我也成全你。” 反过来说,今日若是不成全……老板抬袖擦脸,苦涩一笑:“好吧,您是小祖宗,草民得罪不起。但求您好歹也给草民留点颜面,以后还得做生意呢。” 京澄不耐烦地说:“不说是你说的,行了吧?” “诶,您这么说,草民就信。”老板说,“卖家许是刚回文定侯府的那位六公子。” “哦?”京澄挑眉,“他就那么大剌剌地来?” 老板摇头,“天暗了才来的,戴着帷帽呢,不过夜里风大,那纱吹起一角,露出他半张脸来——看脸认人,绝对没错。” “这徐六会玩儿啊。”京澄看向侍卫,“去,找一天放了船,我要请他游湖。” 第13章 花月 揽月湖在香尘街上,两岸店铺夹立,花舟横波,画舫竞渡。兰京平日没有宵禁,待到夜间,湖面花灯各色,能照破半壁天。 徐篱山走到桥头,找到挂了“兔儿灯”的画舫,遥遥一招手。那画舫上的随从便上岸来,引着他上船,挑起门帘请他进去。 门帘后华灯耀目,徐篱山脱了帷帽,解下披风,看向小几后的人,笑道:“公子请我?” “闲暇一聚。”京澄也笑,“坐嘛。”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2节 徐篱山迈步走到小几前坐了,一直跪坐在京澄身边的秀美少年上前替他斟酒,他道谢,说:“隐有桂香,小郎君嘴上抹的是近来京中时兴的‘桂露’?” 清澧闻言下意识地抬指碰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近来天冷,听说这玩意儿能润唇去燥,我便涂上试试。” “‘桂露’太腻了,抹着不舒服,小郎君若是有意,找我买更好的。”徐篱山抬起酒杯,示意道,“回头客,可以议价。” “哦?”京澄看了眼清澧,“那得买啊,我出钱,不还价。” 清澧抿了下唇,退到京澄身边,垂首不语。 徐篱山饮了整杯酒,笑道:“那这笔生意就说好了,公子别诓我。” “不诓不诓。”京澄说,“先前在不挑不拣买的那罐香,我试了,确实好用得很。” 清澧咬紧下唇,羞怒得脸颊发热,恨不得埋头钻进船板底下。 “我只卖好东西。”徐篱山懒散道,“公子下回想要,直接找我,咱们常来常往。” 京澄抬手给徐篱山倒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一碰杯,表示说定了。 徐篱山擦嘴,心想这个五皇子和他九叔还是有很不像的地方,比如京澄眉目疏朗,乍一看只是个娇生惯养、耽于美色的小少爷,而京纾的冷和狠就摆在脸上,是不屑掩饰的,倨傲睥睨,很有压迫感。 还有,京澄爱笑,而京纾不会笑。 又喝了一轮,京澄好奇道:“你是怎么会制这些香的?” “闲来无事自己调着玩,也正经学了几年。”徐篱山支起一只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说点实在的,家里给的钱不够我花,我有了这门手艺,也顺便当个香贩子,挣点酒钱。” 京澄笑起来,犬牙一现,“我是听说了你在安平城的那些事儿的,你好玩!” “那咱以后就一起玩啊。”徐篱山并不因为身份暴露而惊慌,倾身小声说,“只是我爷爷刚去,我不好太嚣张,叫人抓住把柄,回去得挨训了。” 京澄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懂。” “那咱就说好了,有什么可玩的,你叫我,我在这里待不久,得抓紧机会多玩玩。”徐篱山眨眼,“除了香,我还会点别的。佛经我能抄,春宫我也能画;首饰物件我能打,那种床上的玩意儿……你懂的,我也能做。总而言之,你要有需要,也可以问问我,给你友情价。” 京澄闻言大为震惊,“我的苍天,你真行!我认识的人最多高价去买,哪能比得上你,都能自给自足了!” 清澧也偷偷瞪大了一双杏眼,难言地瞧了眼徐篱山,这么个美公子,怎么就这么伤风败俗呢?难怪京澄要请他游湖,原是“志趣”相投! 徐篱山闻言摆摆手,示意京澄低调些。 “不过说起心经,”京澄提壶倒酒,跟徐篱山碰杯,烦道,“我小叔前几天给我一本不知道哪个找死的东西写的清静经,让我学着抄,我抄了十七八遍送过去,他全都打回来了。” 找死的那东西闻言纳闷道:“你都多大了,令叔管得严了点吧?” 京澄“诶”了一声,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哪怕七老八十了,我小叔让我往东,我也得屁颠屁颠地去啊。” “那你这是孝顺。”徐篱山笑道,“这样吧,哪天我帮你看看。” 京澄挠腮,“你不知道,那字写得是真好。” 徐篱山提壶倒酒,大尾巴狼似的,“我也不遑多让啊。” 两人你举杯,我倒酒,从正经的聊到不正经的,笑谈着喝了个痛快。 不知什么时辰了,徐篱山有点上头,喝过最后一杯便撑桌起身道:“五郎,不行了,我得回了,再喝下去,得去湖里捞鱼了。” “行,那你先回,改日我请你去玩。”京澄脸颊酡红,闻言也摇晃着起身,好哥俩的摆摆手,“慢走啊,六郎。” 徐篱山“嗯”一声,转身晃到门帘边,用脑袋把它顶开了,京澄在后头笑,他也跟着咧嘴傻笑两声,弯腰出去了。 门帘垂下,徐篱山仰头吹了口冷风,听门帘后头酒杯落地,清澧压着声音求饶,便想起原著中那些京澄“天赋非凡”的文字,忍不住乐了一声,有点不忍卒听。 他旋即戴上帷帽,裹上披风,撑着随从的手臂上了岸,慢悠悠地顺着香尘街往前走。 不知哪座花楼里,一把浸了蜜的嗓子正在唱风月小曲,是奔着把人骨头酥断去的,引得不少人驻足侧听。路上的妖童媛女香风袭人,有少年大胆地攀上来,笑道:“公子去往何处啊?” 徐篱山半睁着眼,隔着一帘白纱笑道:“回家!” 少年将自己送进徐篱山怀里,与他贴面道:“带奴一起嘛。” “不敢,要被我爹打死。”徐篱山抬手,把不知从哪儿摘来的白芙蓉簪到少年耳边,“这花衬你,有缘回见!” 他把人推开,涌入人群中。 路过一家店铺,香气扑鼻,徐篱山嗅着味道进去,摸出钱往柜台上一放,说:“老板,两碗鸭花汤,带走!” “哎哟我的小爷,最后一碗刚才卖出去了。”老板忙出来搀这醉鬼,哄道,“不过咱家的鱼饼也是一绝。” 徐篱山嘟囔一句什么,勉为其难地说:“那来两个。” “好嘞。”老板喊一声,让自家婆子去装饼,又对徐篱山说,“今儿真是不巧了,没让您顺心,这样吧,赶明儿您有空再来,我送您一碗鸭花汤,就当赔罪。” 徐篱山闻言笑起来,伸手揽住老板,说:“好好好,以后我常来!” “那是敝店的福气!”老板伸手接过两只包好了的饼,往徐篱山怀里一塞,把他送到门口,“还热乎着呢,您尝一口,保管从嘴巴暖到心窝子。” 徐篱山抱着饼走了,走完香尘街,七弯八拐,一只饼也吃完了。这边不热闹,才像深夜,路上没光没人,他摘了帷帽,说:“出来吃饼,都要冷了。” 没人应,徐篱山停下脚步,正要骂柳垂,一道声音却响起了,宛如老天兜头泼下一盆银河,叫他浑身一凛,酒都醒了大半。 “叫谁吃?”京纾从暗处现身,玄袍大氅,身姿挺拔,“玩得舒坦?” 徐篱山骨软筋酥,顺势靠到身边的墙上,他并没有收回目光,笑呵呵地说:“叫您啊,舒坦。” 饼不热了,便没那么香,但京纾知道它味道不错,因为徐篱山捏着饼小口小口地吃,吃得一路啧声,摇头晃脑,嘴上油亮。他走到徐篱山跟前,垂眼看着这人,“小五倒是与你合得来。” “年纪相仿嘛。”徐篱山说。 “只要你想,与谁都能说笑两句。”京纾说,“毕竟你很会投其所好。” 徐篱山笑纳这句夸赞,而后仰起头,半眯着眼把人瞧了片晌,才说:“殿下,您生得好高啊,比我高了快半个脑袋呢……又把月光遮住了。”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放在他们中间说,是逾矩,是不合适。 京纾便说:“又要疯了?” “酒醉怂人胆啊。”徐篱山偏头,有点无赖,“反正这里也没湖,您没法再冻我一回。不过,您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生气还会变丑,虽然您这么好看,怎么都不丑的。” 京纾微微眯眼,语气危险,“六公子这是把我当方才楼前的少年哄了?” “那不一样。”徐篱山摇头,“他愿意跟我回家,殿下肯吗?” 京纾不语,见这醉鬼倾身凑过来,脸颊如春,眉眼含情,哑声道:“而且,我只摘了一朵花,哄不了俩情郎——” 撩拨的话戛然而止,徐篱山喉咙一紧,被泛凉的手掐住了。他闷哼一声,手上的帷帽和饼也掉了。 京纾向前一步,将他撞上院墙,轻声说:“再疯。” 第14章 高枝 徐篱山疼得蹙眉,却笑起来,调侃道:“动不动就朝我脖子下手,您别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京纾不语,手上用力三分,徐篱山便难受得皱脸嘶声,再也说不出不该说的话,抬手握住他一截袖口时仰头露出了俏俏的下巴尖,那乱撩拨人的眼睛也闭起来,落下一行清泪,从鼻梁淌过唇峰,滑进他的虎口。 眼泪的那点热意瞬间消散,但存在感仍旧强烈,它黏在虎口、掌心,很不舒服。京纾指尖微松,说:“松开。” 徐篱山得了一点新鲜空气,连忙喘气,而后他睁开眼睛,委屈巴巴地把京纾看着,“求饶也不许吗?” “敢犯错,何必求饶?”京纾说,“未免难看。” 徐篱山抿唇莞尔,故意歪解其意,“我难看吗?” 京纾没有作声,收手时甩开了揪皱自己袖口的那只手。 徐篱山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自然地垂下去,他把京纾瞧着,语气疑惑,“我怎么会难看呢,如今兰京谁不知道刚回京的徐六公子容色夺人?连明恩公府的郁世子都盯上我了。”他伸手揉了下脖子,面上露出虚假的惊讶,“殿下,他是不是想睡/我?” 京纾看见了那只揉脖子的手,腕骨谈不上伶仃,但竹削似的干净流畅,簪红戴绿也半点不压肤色,只合时宜地衬得它漂亮。他收回目光,说:“想借刀杀人?” “哪敢,我是想请我的高枝庇佑我啊。”徐篱山敛了笑,颦眉道,“听说这位世子男女不忌,在床榻间还有些折磨人的恶癖,我若落入他手,必定受尽折磨。堂堂七尺男儿受此羞辱,届时只能投湖自尽,求一张脸面了。” 京纾说:“扮什么可怜?前些日子不是还要做我身/下鸳鸯?” 长进了啊,说这话也能一副无波无澜的语气,徐篱山暗自乐呵。 “说句不好听的话,那青楼里的人对着恩客还要暗自挑出个三六九等呢,我也不比他们好多少。兰京贵人无数,高枝攀墙而出,您是头等金贵的那根,旁人比不得。况且在我心里,您与他们本就不同,也没得比。旁人我一眼不看,但我乐意给您……”他仰头,几乎要亲上京纾的下巴,声音和呼吸一样轻,一样热,“……操。” 这个字像院墙上掉下的花,京纾从那里走过,被砸中鼻尖,睫毛轻颤——这是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他有鹊鸟三千,随便一只都能在“花”落下时提前将它接住,或者索性辣手摧毁,以防冒犯到他。 可事情就是发生了。 此时此刻,任凭他已经确认徐篱山是个什么没羞没臊的玩意儿,也不免表情生裂,后退半步。 徐篱山却再也支撑不住,没骨头似的顺着墙倒了下去——湖边的柳枝都没他垂得做作风情。他枕着手臂,迷糊间抬手扯住京纾的衣摆,不过一瞬,又松手垂落。 京纾转头就走,步履生风,几息就没了踪影。 街巷中寂静半晌,柳垂从拐角处现身,快步走到徐篱山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徐篱山抬手顺心口,被越来越强劲的醉意熏得脑袋发麻,京澄喝的什么酒,太他妈烈了。他哽了一口气,勉力眯开眼缝,看向不远处的一坨油纸,尤其遗憾,“饼没法吃了。” “明日再赔我俩。”柳垂替他捋背顺气,语气冷硬,“兰京不能待了,我看你疯得没边儿了。” 徐篱山笑道:“怎么走?” “只要你开口,我带你走。”柳垂说,“天大地大,自有去处。” 柳垂总是沉稳冷静的,可有时又让徐篱山觉得他天真。 “那不是去处,是藏身之处。我喜欢逍遥,去哪儿都好,但我不想藏一辈子。”徐篱山无力垂头,抵着柳垂的肩,声音嘶哑,“我不后悔那夜对京纾下手。既然是赌,我输了,就认。” 柳垂不问他到底为何要杀京纾,只垂眼看着他,“你输了,吃了苦果,却不悔改?” “总不能输一次就认命吧?”徐篱山眼前水蒙蒙的一片,他看不清柳垂身上的靛衣,也看不清周边道路,自嘲道,“只是这局下得有点跌面儿,那些几把骚话我说着都烫嘴。” “京纾不是风流好色之徒,也不是心性易摧之辈,他不是好风月的公子。”柳垂警告,“刚才有一瞬,他是起了杀心的。” 徐篱山“嗯”道:“可他到底没杀我。京纾要杀‘徐六’,不过抬指间,可我三番两次逾矩作死,他却没有真下杀手,为什么?因为他要查我,也要用我。在有些事上,我这个刚回京的落魄庶子比他手下的强兵影卫还要好使,比如接近二殿下。” “肃王若真恼了,也可杀你。”柳垂说,“人无软肋,万中有一,他便是那‘一’。” 徐篱山闭眼,喃道:“所以我才说这是赌局嘛。” “其实我不懂,为什么要用这种赌法?”柳垂说,“太危险了。” #value!   “诶,你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败给美人计吗,明明他们阅人无数,要什么有什么?因为美人计成功的前提,就是这个送到你面前的人是适合你的,或许可以让你想到落魄时得不到的白月光,或许可以弥补你身边一直空着的那个位置,又或许最简单的一点,他可以在床榻上和你合拍,让你快乐……总之,这个人踩在了你的欲求上,无论是曾经得不到的还是得到了又失去的,他都可以满足你或者弥补你。”徐篱山一顿,又说,“京纾不曾落魄,可是他一直在压抑,手握实权、深得帝宠却没有野心,年轻气盛、位高权重却没有色/欲,甚至连笑也不会,他把自己活成了无情无欲的神,可他终究是人不是神。这招确实风险极高,可是垂哥,乖巧懂事打不破京纾自我监/禁的牢笼。” 柳垂在他说话间替他系好了风领,泼一盆冷水,“不能乖巧懂事?想想长宁侯府小姐的下场。” “一个在任何时刻都鲁莽冲动的姑娘不能得京纾青眼,一颗会被轻易利用的棋子更不能走近肃王殿下身边。”徐篱山轻笑着说一句刻薄话,“她或许真有一颗愚蠢的真心,但这种东西,京纾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更别说他根本不稀罕。” “这其中的度实在不好把握,”柳垂说,“稍有不慎,你就得玩完。”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3节 “高风险,高回报啊,你也说了,他没有软肋,我总不可能也学那些人,让你去刺杀他吧?”徐篱山玩笑般的,“你做得到吗?” “影子若死,我拼死一试。”柳垂背过身,把徐篱山背到身上,稳步往回走。 “所以我才不让你去嘞。”徐篱山真是醉了,揪着柳垂的小辫往手指上缠,“垂哥,你真的要听我的话啊,不要涉险。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惯是不怕死的,但我养你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啊,你每年光吃鸡就能吃人家一家四口的口粮,你不看我面看钱面吧。” 柳垂心说你先管好自己吧,敷衍道:“我尽量。” “是必须必!”徐篱山趴在他肩上,声音很轻,“你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赶你走,赶得远远的。” 这小鼻音,再说两句别哭了,柳垂不敢惹这位扮可怜的高手,只好说:“好,行,可以,行了吧?” 徐篱山嘟囔:“这还差不多。” 柳垂背着人拐弯,突然停步,侧目看向不远处的一道矮墙,那里有一簇花枝攀墙而出,几乎要被折断,摇摇欲坠,此时轻轻晃了晃,朝着他的方向。 “垂哥?”徐篱山拱了拱脑袋,“怎么了?” “……没事。”柳垂收回目光,语气如常,“花谢罢了。” 第15章 玉簪 宿醉让徐篱山头疼欲裂,翌日醒来时,他靠在床头闷了半晌,又躺了下去,决心睡到明天再起。 可惜天不遂人愿,不一会儿,猗猗喜气洋洋地拿着帖子进来,“少爷,二殿下邀您去四方猎场!”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儿来,徐篱山拉开锦被露出一张臭脸,“烦死人!” “您不是就喜欢玩这些吗,怎么还烦了?”猗猗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哄着说,“二殿下身边跟着的都是兰京的权贵子弟,您去跟他们玩一回,回来后别的少爷都不敢轻看您了。” “哎哟,”徐篱山挑眉,“你很懂嘛。” “跟着少爷,奴婢也耳濡目染!”猗猗转身去给徐篱山挑衣裳,去猎场得穿身轻便的。 徐篱山朝外头望了一眼,“垂呢?” “奴婢今儿一上午都没瞧见小垂哥。”猗猗说着从柜子里挑了一件素色窄袖长袍,“少爷,您穿这身去吧?白绫月桂,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徐篱山起身接过外袍穿上,说:“猎场可以带随从,要不要跟少爷去玩?” “今日场上贵人太多,奴婢怕哪里做得不好,给您添麻烦。”猗猗利落地帮徐篱山束腰束袖,整理衣襟,最后叮嘱道,“方才奴婢说错了,比起猎物打得多,还是您平安更要紧。那些公子各有各的脾气,您若太出彩,怕是要惹人嫉恨,他们惯爱欺负人。而且……” 她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声说:“听说二少爷也会去。之前您打了刘嬷嬷,李姨娘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记了一笔呢,若是同二少爷说了什么……” 徐篱山笑道:“记着了,你安心待着吧,等我带好吃的回来。” 猗猗“诶”了一声,等徐篱山洗漱完便敞开披风给他系上。两人走到院门口,迎面撞上柳垂,猗猗说:“小垂哥,少爷刚还在找你。” 柳垂抬起手中的一摞油纸,说:“我出去买吃的了。” 徐篱山看过去,眼尖地瞥见柳垂脖颈处多了一道血痕,很细,但是在致命的位置。他心里一跳,但什么都没问,只说:“二殿下请我去猎场。” 柳垂闻言把油纸塞给猗猗,让她自己吃,转身跟着徐篱山走了。 猎场在四方山上,当年先帝偷着懒为它取名“四方猎场”,说起来,它与先帝还颇有渊源。 先帝文武双全,擅音律,好骑射,常年在四方山上畅饮高歌,策马狩猎。先帝不惑之年,各族来朝,儿郎姑娘们一同到四方山狩猎。那日,先帝纵马作《长鹰歌》,引来西北的红裙姑娘,双马竞先,据说那次是先帝第一次空手而返。但换个角度,先帝其实是满载而归——他得到了姑娘的鹰笛。 那位红裙姑娘便是使臣团的随行女使,肃王生母。 彼时,先帝对这位俏丽明媚的外族姑娘一见钟情,姑娘对这位俊朗有为的帝王一见倾心,于是帝王在朝臣后宫的一致反对下封妃入宫,封号“绮”,意为“美满,喜乐”。 绮妃入宫后盛宠不衰,前朝一度有“妖妃祸君”的传言,但先帝两耳不闻,绮妃又没有被逮到什么把柄,传言也只能不了了之。据说,先帝与绮妃恩爱非常,民间将此传为佳话,作曲的编词的,说书的写话本的层出不穷。 九重宫阙,月满花香。 直到一年后,绮妃难产血崩,不过半年,先帝郁郁而终。新帝登基后遵循先帝心愿,破格让绮妃与先帝合葬,这对亲密无间的恋人至此也算“生同衾,死同穴”了。 突然的,徐篱山想起京纾口中那个被削成人架、至今没入土的接生婆子……好像发现皇家密辛了呢。他不再深想,抬眼看见满山的人,各个稳坐木椅,华服璀璨,不知道的还以为山顶生金疙瘩了。 徐篱山过去了,柳垂则走到不远处的随从堆里。 京珉被簇拥在“金疙瘩”中间,老远瞧见徐篱山,正想抬手招呼,突然想起徐篱山的“警告”,又按捺下去,这时,别人已经替他做了揽人的活。 “六弟!” 抬手喊话的年轻男子一身素色骑装,徐篱山走过去喊一声“二哥”,被徐松钧揽住肩膀到了京珉座前,“快向二殿下问安。” 京珉哪敢让这蔫儿坏的给自己问安,抢先抬手虚扶了徐篱山一把,说:“今日大家都是出来玩,小表弟不必多礼。” “谢殿下。”徐篱山说罢发觉在座的都明里暗里地往他身上瞧,索性一挑眉,“各位,可把我瞧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郁玦坐在京珉右侧,目光直白,“六公子如此风姿,见之难忘啊。” 在场谁不知道这位世子的爱好禀性,闻言眼观鼻鼻观心,纷纷等着看好戏,有人甚至摊开手掌,当场磕起瓜子来。徐篱山顺着那脆声看向京珉左侧,对上京澄含笑的眼。 四目相对,京澄举杯,隔空敬他。 徐篱山收回目光,朝郁玦抱拳,“听说世子骑术精湛,多次马赛都得了头名。” “不才。”郁玦说,“娴熟而已。” 这话便是谦虚了,徐篱山笑一笑,又说:“听说世子府中有一块极其稀罕的墨玉?” “六公子想要?”郁玦挑眉,“那玉我都舍不得动,珍藏许久……胃口真大。” 徐篱山走到他身旁的小桌上给自己倒酒,举杯道:“世子肯否割爱?” 四目相对,徐篱山眼皮遗有轻微红肿,目光挑衅却眼尾含笑,那种冷冽含刺的风情顿时涌出。郁玦心中一动,起身拿起酒杯与他轻碰,附耳笑道:“伸手来拿。” 徐篱山仰头灌了酒,转头朝京珉说:“我和世子一言为定:谁先到远处的‘绮遇亭’,摘得一朵玉簪回来,谁就算赢,我若赢了,世子就要把那块好墨玉送我。请两位殿下与诸位做个见证。” “不错,不过六公子,你拿什么做赌注?”郁玦招手,随从便上来替他解下腰带上的饰品,系紧袖口。 “我回来没多久,还不知道世子喜欢什么。”徐篱山看向郁玦,笑得没心没肺,“也不打紧,我若输了,世子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这话可不得了! 京珉正要给那没谱的小子打眼色,郁玦已经迫不及待地抚掌,“一言为定!牵马!” 京珉:“……” “不公平不公平,谁不知道郁世子的马是千里挑一?去,牵我的‘苍尘’来。”京澄从前也输过郁玦一次,这会儿一挥手,笑道,“六公子,赢了这姓郁的,我请你吃酒!” “我也请!” “六公子,你行行好,给咱们出口恶气!” “……” 一圈人笑着附和,等侍卫牵了皮毛发亮、目光炯炯的白马“苍尘”来,便一起推着徐篱山上了马。京珉也挤进来,皱着眉忧心不已,“小表弟当心。” 徐篱山朝京珉颔首,被“失败者联盟”拥到线上。 “徐二哥。”徐松钧站在人群后,有人凑上去问,“你这弟弟是不是傻?” 徐松钧温和道:“六弟虽未及冠,但也不是小孩了,想必他心中有数。” “我看他是心中只有水。”那人嗤笑道,“也不打听打听郁世子的厉害。” 徐松钧闻言转头,那人见他隐有不满,立马打了声哈哈,也不再说了,怕得罪了他。 徐松钧虽说是文定侯府庶子,但侯夫人的嫡长子夭折,如今膝下没有儿子,文定侯府自然也没有“世子”。而侯府诸庶子中,徐松钧是最有前途的,毕竟他生母受宠,自己也很争气,如今已经是工部郎中。反观他的弟弟们:老三早年逛青楼太厉害,染病死了;老四懂事听话,但性子随了娘,软趴趴的,上不得台面;老五凡事以二哥的话为准,自己没长脑子;还有那刚回来的老六,心大马虎眼的,估计没多久也要折咯。 还有这徐松均,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作死却作壁上观,看来很不喜欢这个老六啊。 听闻要比赛,聚集在别处的女眷们也陆续跑过来,都拥在围栏边,对徐篱山这位新面孔议论纷纷。 京珉还是不放心,又走到徐篱山跟前,只是这回他改为“叮嘱”旁边的郁玦,“郁世子也请当心。今日是我邀诸位来此,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向你们家里交代,陛下也要问责,你与小表弟——” 话音未落,哨声惊响,两匹马奔蹄疾出。 京珉毫无预兆地吃了苍尘一尾巴的马气,抬着手无助地站在原地。两侧的人小心地扶着他,句句关怀,良久,他闭眼呼出一口浊气。 徐篱山要是再小几岁,一定会被他打手心抽屁股! 再看场上,两匹骏马几乎齐头并进,骑马的人均是握紧缰绳,唇间喝声。这马场宽大,又是直行,比的就是速度,因此两人从一开始便不敢托大,使得都是全力。 郁玦本以为徐篱山在安平城的“骑马打猎”只是玩乐,就像兰京的那些纨绔们那般,但是从哨声响起的那一瞬,他便惊觉自己是小看了人。 “真是少年风采,烈比朝阳。” 绮遇亭中,雍帝身披披风,隔着一层帽纱看着不断逼近亭前的骏马,想起许多年前,他也和兄弟好友一同纵马驰骋,只是后来兄弟成了生死仇敌,好友或生离或死别,他坐在这至尊之位上,连“忆往昔”都成了一种懦弱。 “驾!” 喝声将雍帝拉回现实,他在两匹马奔到前方的那一瞬间伸手抽出身后侍卫的配刀,削断一朵玉簪,抛向亭外,说:“接好了!” 玉簪花在空中滞留一瞬,飘然落地,正在两匹马中间的正前方。郁玦当即勒转马头,意图在转向时塌腰夺花,不料徐篱山并不转向,而是直奔前方,在苍尘前蹄掠过玉簪时猛地向侧后方塌腰,同时伸手扫过地上的花,掌风让玉簪跳起一瞬,被徐篱山稳稳地捞入掌中,郁玦座下马尾堪堪从徐篱山面上扫过。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任凭是雍帝,此时也要抚掌叫好。 徐篱山的腰像短鞭那样柔软利落地弹直,他勒马转向,侧身时将手中玉簪砸到雍帝身侧那墨袍男子身上,正中心口。 “择花赠君!” 第16章 闹剧 徐篱山纵马远去,京纾抬手接住那朵被蹂躏得有些可怜的玉簪,在满场喝彩中看见徐篱山头上乱晃的马尾。 雍帝侧身,略惊奇地看了京纾一眼,但一幕纱帘挡着,他看不出什么名堂,于是又看了眼京纾掌心的花,说:“玉簪清丽绰约,绮太妃甚是喜爱,因此绮遇亭常年种有玉簪,第一批花还是当年父皇亲手种的。” 京纾“嗯”了一声。 真是个哑巴,雍帝笑着摇头,说:“那郁世子不好相交,徐家小六到底还是贪玩了些。” 京纾倒觉得徐篱山不是贪玩,是不能受气,是狡诈。 徐篱山不喜欢旁人用淫/邪的目光看自己,因此索性直接挑中郁玦做盾,其余人自然不敢再表露不轨之心,否则郁玦便率先不会放过他们,至于他要如何拿捏与郁玦之间的分寸,京纾暂时不好猜测。 远处传来猴儿嬉戏般的动静,京纾目光晃动,看见徐篱山被公子哥们从马上拉下来、抛到半空,衣袍飞扬,笑颜明艳,仿佛是真的开心——徐篱山有一种能力,他和谁都能称兄道弟。 京纾指腹捻动,将玉簪扔进了花盆。 被抛了七八下,徐篱山脑袋都晕了,连忙让众人将他放下来。落了地,他整理头发,末了朝郁玦一抱拳,说:“多谢世子割爱。” 众人纷纷看向郁玦,见他面色并无不虞,不禁心生诧异。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4节 郁世子此次输了,都说不上骑者善坠,而是真真比不上徐篱山,他丢了颜面,怎么瞧着还挺高兴? 郁玦在人潮间对上徐篱山明亮夺人的目光,又想起方才对方仰身探花时冷静自信的神态,和从那衣襟口延伸向内的雪白线条,都太漂亮了。 徐篱山就好比那苍尘,不仅皮毛漂亮,还本事高超,值得千金求之,驯服于身下。 “六公子骑术超群,我愿赌服输。”他笑起来,“府中好玉,择日我登门送上。” “世子大方,那我便笑纳了。”徐篱山说罢转身挥退众人,让他们自己玩去,自己则牵着苍尘送还京澄。 “真是精彩。”京澄抚掌,“没丢我家苍尘的脸面。” 徐篱山拍拍苍尘,“好马儿,谢了。” 京澄叫人将马牵走,说:“它是去年皇叔送的生辰礼,否则我就送你了。” 徐篱山抓了一把瓜子,熟练地嗑起来,“不求殿下割爱。” 京澄说:“方才你对郁玦可没客气。” 徐篱山耸肩,“谁叫他烦人呢。” “我瞧他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可要小心。”京澄抬腿勾了下他的袍摆,把“幸灾乐祸”几个大字都写在脸上了,“别被他脱了裤子。” “那您别担心,”徐篱山勾唇,痞气顿生,“只有我脱别人裤子的份儿。” “胡言乱语!”一根指头突然戳中徐篱山的后脑,他叫唤着转头,对上京珉愠怒的脸,对方估计恨不得在他脑门戳上五个指印,“就你威风!” 徐篱山无辜道:“是挺威风的。” “你……”京珉不欲与这小子争对错,忍着气说,“那墨玉别要了,我补你一块。” “不行。若不是非要它,我何必赢?既然赢了,它就是我的。”徐篱山看向京澄,“五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必须是啊。”京澄翘着个二郎腿,懒洋洋地说,“我说二哥,何必如此严肃?人家郁世子都没说什么,你倒瞎讲究上了。” 京珉说:“不是五弟招的是非,五弟自然不上心。” 京澄挨了训,登时不乐意了,朝徐篱山一摆手,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徐篱山观京澄神色,对方对京珉并无嫌恶痛恨,想来此时还没有展开原著中那些抓马的“绿帽子”事件。他心中有了数,随即收回目光,侧手将京珉请到没人的地方,说:“我知道表哥担心我,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只有粪!” “怎么还骂人呢,堂堂皇子,真是有失体统!”徐篱山一脸谦卑地说,“你爹来了,还不牵上马跟我进林子里去。” “什么?”京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找爹。 徐篱山说:“别找了,人是微服出巡,该配合他演出的我们演视而不见就行【1】。” “好吧。”京珉叫人牵了两匹马来,带了几个侍卫和世家子弟,一起入林打猎去了。 他们这一进去就是三个多时辰,再出来时天都要暗了,猎场上的女眷和世家子弟早就陆陆续续地回了府,猎场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路过绮遇亭的时候,徐篱山往里面看了一眼,看见那朵落在盆中的玉簪。他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转身继续与人说笑。 热热闹闹的一行人,马上都挂满了猎物,只有徐篱山孑然一身,干净利落,连箭袋也空了。有人调侃道:“六公子这是马场得意,猎场失意了?” 徐篱山说:“可不嘛。” “诸位爷!”前头有人喊,“五殿下请吃菊花锅,快请下山吧!” 京珉笑道:“咱们这是蹭了小表弟的福气。” “可不敢。”徐篱山卖乖,“殿下,诸位,请吧!” 众人说笑着下山,只剩下四方猎场静默于山巅,与星月为伴。 当晚,徐篱山酩酊大醉,在逢君欢睡到第二天正午才懵然转醒,被柳垂驾着马车拉回文定侯府。由于是二皇子送的请帖,五皇子摆的酒席,侯府谁也不敢说他半句不是。 徐篱山回屋就睡,这一觉就是一天。 翌日苏醒时,徐篱山饿得睁眼就喊猗猗,猗猗没应,倒是别的丫头在门外说:“少爷可是要起了,奴婢叫人送水进来。” “嗯,再烧桶水,我要沐浴。”徐篱山坐起来,按了会儿额头。丫头进来将床帐掀开,他放手掀被,随口道,“猗猗呢?” “回少爷,猗猗身子不爽,今日告假了。”丫头将浸过热水的帕子递给徐篱山。 徐篱山擦了脸,说:“哪里不好?请大夫瞧过没?” 丫头接过帕子,转身接过新的,重新递给徐篱山,“奴婢也不知道她哪里不好,昨儿夜里也没听她咳嗽,只是今早交班的时候见她一直低着头,有点蔫儿了。大夫应该是没看,这两日没人来院里,她也没出去过。” 徐篱山把帕子给她,“拿我的牌子去请大夫。” 丫头应声,转身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大夫背着药箱进了汍澜院,他本以为是六少爷哪里不好,没想到被领到丫头的院子,不由得一边进屋一边寻思,这六少爷待丫头也太上心了点,别是年轻气盛,动了情根吧? 猗猗也被大夫吓了一跳,连忙穿好衣裙,躲在帘后说:“我没事儿,您请回吧。” “那怎么行?老夫若这么回去,怎么向六少爷交代?”大夫慢悠悠地落座,“你还是伸手出来,让老夫诊诊脉。” 猗猗无法,只得伸出手来,说:“有劳您了。” 大夫不语,闭着眼为她把了脉,嘶声说:“你这脉象也没哪里不对啊,是哪里不好?” 猗猗说:“……就是有些体力不济。” 大夫见她闪烁其词,笑道:“你这丫头,别是故意偷懒吧?” 猗猗忙说:“您别乱想,我不敢的!” “你这丫头多半有鬼,还是把帘子掀开,让老夫观一眼气色,也好对症下药。” 大夫说罢就要掀帘,猗猗却先一步抓住帘子,说:“我……我其实是摔到脸了,有点红肿,不怎么严重的。我不敢去少爷跟前污眼睛,可又怕少爷嫌我蠢笨,所以才……” “原来如此,难怪唇齿含糊不清。”大夫不疑有他,从药箱摸出一瓶药膏来,“这是祛瘀消肿的,药性温和,你先擦上两日……” 房门突然被踹开,大夫吓了一跳,手一抖,药罐子“啪嗒”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他“哎哟”一声,转头就骂:“哪个笨手笨脚的……六少爷?” 帘子后头的猗猗听见动静,吓得慌神,还没来得及告罪,就听徐篱山说:“躲在帘子后头,谁教你的规矩?滚出来。” 猗猗哪敢迟疑,慌忙从帘子后头出来,对着门口就是下跪磕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 “别念经了。”徐篱山垂眼盯着她,“抬头。” 猗猗犹疑一瞬,徐篱山耐心告罄,“聋了?” 猗猗浑身一抖,终于抬头,旁边的大夫登时倒吸一口气,因为她那脸上那里是“有点红肿”,是肿成猪头了!巴掌大小的脸上印记明显,嘴角也开裂出血,分明是被人拿板子打的! 猗猗仰头望着徐篱山,不敢眨眼,眼中却止不住地生泪,又顶着那么张脸,看起来可怜得很。 徐篱山忍了怒气,说:“起来,让大夫看看。” “是。”大夫连忙上前将猗猗扶起来,让她坐下,托着下巴看了片刻,然后从木箱里摸出一瓶更好的伤药给她涂上,“这个,早晚涂一次,晚点我让人送药膏来,你睡觉前先敷一刻钟,再上药。这几日记得少食辛辣,注意保暖,伤口不能受刺激。” 猗猗擤了鼻涕,起身福身,“多谢大夫。” “应该的应该的。”大夫收拾药箱,转身对徐篱山说,“那老夫就先告退了。” “这么冷的天,劳您跑一趟。”徐篱山侧身,“柳垂,送一送。” 大夫行礼,跟着柳垂离开院子。 到了门口,柳垂摸出银子塞到大夫手中,说:“猗猗的脸劳您费心,正是俏生生的年纪,千万别让她落了疤,剩下的就当少爷给您的诊金。” 大夫也不推辞,收了银子,说:“老夫一定尽心,小哥请六少爷放心。” 柳垂点头,侧身道:“您慢走。” 大夫回礼,背着药箱慢悠悠地走了。 屋子里,徐篱山仍站在门口,“谁打的?时间,地点,原因,经过,说清楚。” 猗猗吸溜鼻涕,试图遮掩。 “怎么?”徐篱山冷声道,“脑子也被打傻了,失忆了?” 猗猗摇头,忍着哭腔说:“前日少爷出了门,奴婢就去领汍澜院的月例,当时遇见了李姨娘院里的含烟。过了一会,李姨娘院子里的人就叫奴婢过去,含烟说奴婢心有不轨,意图迷惑少爷,飞上枝头,奴婢不认,李姨娘便让含烟掌奴婢的嘴,若不是管家恰巧到李姨娘院子里要账本,奴婢就被打死了。” 她膝行上前,摇头时甩落了脸上的泪珠,泣不成声,“奴婢对少爷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奴婢只是想侍奉好您,奴婢真的没有,您相信奴婢……” “所以是有人犯贱了。”徐篱山转身,“来人!” 小厮从门口跑进来,“少爷。” “去,把含烟叫过来。”徐篱山说,“她若不来,就折了她的腿,拖过来。” 小厮惊道:“少爷,这……” “少爷,少爷!”猗猗爬过去抱住徐篱山的腿,摇头央求道,“别去别去,为了奴婢,您犯不着。少爷肯为奴婢请大夫,愿意相信奴婢,奴婢便是死也值了,求您别去找李姨娘,若是闹大了,侯爷也要斥责您的!” “我倒是奇了怪了。”徐篱山说,“这个院子,到底是谁做主?” 柳垂闻言朝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不敢再留,立马说:“小的现在便去!” 猗猗闻言也不敢再说话,在徐篱山腿边哭得直打嗝。 “你是我跟前的丫头,打你的脸就是打我的脸。”徐篱山温声说,“我的脸很值钱,可不能轻易叫人伤了。” 他突然抬脚,把台阶上的小碎石踢飞了,那院墙上的“鸟”惊动,不再躲在原地看戏。 第17章 告状 含烟被领进汍澜院,她是李姨娘跟前的婢女,很得姨娘喜欢,穿得像个表小姐。只是她更有姿态,到了主家少爷跟前也活像只泥木捏的孔雀。 “奴婢给六少爷请安。”含烟笑盈盈地说,“不知六少爷找奴婢有何吩咐?” 徐篱山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见状笑了笑,“姨娘院里的丫头,也这么没规矩。来个人,教一教。” 他话音落地,柳垂已经走下台阶,快步走到含烟身前。 这靛衣随从有双很冷的眼睛,与寻常小厮截然不同,含烟心中一跳,膝盖突然剧痛,“扑通”磕在地上。院里地硬,冬日人也骨头软,她冷不丁地这么一跪,醒过神来时已经惊声惨叫,痛出了眼泪。 柳垂面无表情地说:“姑娘聪慧,想必学一次就会。”说罢便退到旁边。 徐篱山懒散地晃着脚,“今儿叫你过来,是要替我院里的丫头讨个说法。” 含烟试图站起来,可挣扎得冷汗涟涟也没能成功,只好跪着。她咬紧齿关,既惧又恨,“奴婢……奴婢也是按规矩行事。” “是得讲规矩。”徐篱山把那眼神全数笑纳,“可定罪也得讲证据,这偌大的侯府,可不是姨娘的一言堂。” “证据自然是有的。”含烟说,“那贱婢是什么身份,竟然敢用兰京小姐们才能用的‘冬霜’!必定是她迷惑了六少爷,从您那里讨得了好处!贱婢仗着几分姿色就敢媚主,实在可恶,李姨娘是担心您啊!”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5节 徐篱山略感惊奇,“说起来,猗猗与你都是院里的近身丫头,你说她是贱婢,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含烟表情狰狞了一瞬,忍气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 徐篱山似笑非笑,“不然,不然,你刚才进来的架势,我还当是我哪位嫂嫂。” 含烟表情一僵,扯唇道:“六少爷莫要胡说,奴婢的名声不要紧,可您怎能诋毁兄长?” “你的名声不要紧,猗猗的名声却要紧,容不得随意污蔑。”徐篱山说,“那‘冬霜’是我给猗猗的不错,天气这么冷,女孩子脸嫩,我送她一罐抹脸,就当奖赏她平日做事仔细,有何不妥?倒是你,自家院里的事儿不上心,偏要操心别的院子,还巧言令色哄骗姨娘打骂我的丫头,今日若我忍了你,来日你稍稍放纵,还不知道要戕害多少无辜。” 含烟立马说:“姨娘——” “既然嘴巴坏,还留着做什么?摁住她。”徐篱山说,“翠果,给我打烂他的嘴!” 柳垂疑惑:“翠果是谁?” 徐篱山说:“你。” 两个小厮便上前来押住含烟的胳膊,让她仰起头来。柳翠果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半掌宽的红木板子,在她张嘴求饶的那一瞬精准打下。 “啊!” 一声惨叫惊得满院侧目。 柳翠果面色不改,继续掌嘴。 含烟脸颊剧痛,很快就显了血印,嘴角也溢出鲜血,偏偏柳垂很会掌握节奏,她每每要求饶就会被一板子封住,只能生扛着这密密麻麻的板子,痛不欲生。 主屋内,猗猗躲在窗后看了一眼含烟的惨状便撇开目光,只能看到徐篱山的背影。她禁不住地哭,眼泪滑过伤口时激起阵阵刺疼,可她好似没那么怕痛了。 约莫打了十多下,院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珠光宝气的女人出现在院门口。待看见院中情形,她当即喝道:“住手!” 柳翠果淡定地甩下最后一板子,凑了个整。两个小厮松开手,含烟顿时趴到地上,口吐血沫。 “你们……你们!”李姨娘把眼神从含烟脸上挪开,美目怒瞪,“简直放肆!” “不容六郎放肆,六郎也放肆多回了。”徐篱山起身,浅浅一拜,“姨娘,莫怪六郎委屈,您也太偏心了。” 李姨娘早闻六少爷生得如何如何好颜色,此时见了真人,还是惊了一跳,又想起当年的徵音来——这徐篱山不愧是那贱人的种,生得就是一副祸水相! 她忍了怒火,说:“六郎这是什么话?我待六郎好比二郎,别无不同。” “是么?可姨娘为何容忍这贱婢欺我丫头?我刚回京,对这里陌生得很,还好有猗猗从旁照顾,才让我不至于夜夜咬着被子哭断肝肠,可如今猗猗不仅让含烟这贱婢随意欺辱,还要辱我名声,姨娘!”徐篱山下了台阶,快步走到李姨娘跟前,“姨娘,六郎到底哪里得罪了您,让您如此怨恨!” 徐篱山生得高挑,陡然逼近,那气势将李姨娘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六、六郎莫要如此,我、我……无论如何,你打也打了,此事便算揭过了吧?” “怎会?”徐篱山笑一笑,“这顿打是还给她的,可她污蔑主子、巧言祸主、戕害无辜的罪责还没罚呢。” 这就是不能善了的意思了,李姨娘柳眉紧蹙,冷声道:“六郎,莫要咄咄逼人!” “到底是谁咄咄逼人?侯府那么多院子,那贱婢不找旁人,偏要来找我的是非,是欺我姨娘早逝,无依无靠不成!” 徐篱山话音刚落,院外陡然响起一声厉喝:“逆子!” 众人侧目,文定侯领着管家和一堆小厮快步走进院子。 文定侯没看旁人,大步走到徐篱山跟前,指着他说:“什么无依无靠,你爹还没死!” 李姨娘闻言心里一跳,却见徐篱山不知道是发的什么疯,见了侯爷不仅不怕,还更躁动了。 “本来就是!”徐篱山梗着脖子对着文定侯的手指,“她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文定侯说:“你也出气了!” “她不犯贱,儿子连气也不用出!”徐篱山说,“那日若非管家恰巧经过,猗猗就被他们打死了!那么小的一个丫头,什么错也没犯,凭什么要受这罪过?儿子拿自己的钱赏院里的人,又错在哪儿了!不过就一罐子‘冬霜’,儿子之前还给管家送了一壶酒呢,她怎么不说儿子和管家苟合,怎么不说管家媚主?还不是因为管家是您跟前的人,而儿子什么都不是,猗猗更他娘算个逑!” 管家没想到这里也有自己的戏份,还是这么惊悚的,连忙躬身告罪,说:“侯爷,老奴不该拿六少爷的酒,老奴知错,任凭责罚,但请您明鉴,老奴对六少爷绝无不轨的心思!老奴这个年纪——” “不要你说!”文定侯挥手让他滚远点儿,转头继续骂徐篱山,“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儿子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徐篱山一抹脸,满脸不甘,满眼委屈,满身不忿,“若是传出去,坏了侯府的名声,儿子跳河自决,哪怕死了都要化身亡魂在城墙上高歌一句‘都是我的错’,绝不牵连侯府!” “你、你……”文定侯直拍胸口,“逆子!” “侯爷!”李姨娘突然哀叫一声,伸手扒拉住文定侯的胳膊,把脸埋上去,哭道,“含烟是有错在先,可您瞧瞧六郎,他如此得理不饶人——” 徐篱山轻嗤:“得理都不能不饶人,那什么时候能?” 李姨娘一顿,又是一声:“侯爷!” “别嚎了,我耳朵都要聋了!”文定侯耳瓜子嗡嗡,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把李姨娘的手扒开,转头看向徐篱山,“你到底想怎么样!” “儿子不想怎么样。”徐篱山拱手,“按规矩办就是了。” 李姨娘忙说“不行”,若要按照规矩,依照徐篱山给含烟定的罪过,含烟是活不成了。她伸手指向徐篱山,美目垂泪,“你是要杀人啊!” “姨娘谬赞了。”徐篱山垂眼看她,“六郎都是跟您学的。若非您的贴身丫头教我何为‘歹毒’,六郎一个成日玩乐的小小纨绔,怎敢当这么个不孝逆子?” 李姨娘怒斥,“你休要指桑骂槐!” 徐篱山轻笑,“姨娘也别心虚胆颤。” 这两人一来一回互不相让,一个嗓门亮,一个语气毒,文定侯夹在中间,耳膜震震,太阳穴也跟着痛起来。他双手贴着两边额头,正要说话,就听见滚回来的管家说:“侯爷,二少爷来了。” 得,文定侯想,又来个唱戏的。 第18章 落幕 徐松钧快步进入院中,先向父亲姨娘问安,而后对文定侯说:“父亲,孩儿有话要对六弟说。” 文定侯摆手,开唱吧。 徐松钧行礼,随即转身面对徐篱山,沉声道:“六弟,此事是含烟做错了,二哥先向你赔罪。”说罢便躬身作揖。 徐篱山心中冷笑,连忙回礼,惊道:“二哥这是做什么?弟弟受不起。何况此事与二哥无关。” “含烟是姨娘的丫头,此事姨娘确有疏忽管教、听信谗言的过错,该如何处置,任凭父亲定论,姨娘绝无二话,定诚心悔过。姨娘无心之过,让六弟的丫头受了委屈,是该道歉,可姨娘到底是长辈,若对晚辈低头,传出去让外人如何评论?为着侯府的名声,也为着不委屈六弟,就让二哥代姨娘向六弟赔罪吧。”说罢,徐松钧又是一拜,“还请六弟莫要因此同咱们生了嫌隙。” 徐篱山似笑非笑。 徐松均这几句话,既说李姨娘是无心小过,把处置大权交给了文定侯,表示“六弟啊,你怎么能越俎代庖,在父亲面前哇哇叫”,又塑造了自己“顾全大局、敬长友弟”的人设,还顺便拉踩了他几下,真是一个字没百搭。 此事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徐二是个稳重的孝子,可堪众任,而徐六不愧是从外头来的,举止失礼,不孝不悌,上不得台面。更要紧的是,为着侯府的名声,文定侯无论如何都得罚一罚这个不懂事的六儿子,徐篱山有理都成了没理。 “好二哥。”徐篱山怆然道,“真是字字诛心。” 不等徐松钧说话,他“噗通”一声跪在文定侯面前,把他爹都吓得后退了半步。 “你……”文定侯目光警惕,“老六,你想做什么?” “父亲,儿子错了,二哥把儿子骂醒了。”徐篱山哑声道,“此事原本不是姨娘的授意,母亲常年在佛堂,不理俗事,府中杂事都要辛苦姨娘代为操持,姨娘哪里顾得过来?” 听徐篱山提起母亲,徐松钧暗道不好,这话若是传到侯夫人耳里,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他再抬眼一看,文定侯果然隐有不悦。 徐松钧垂眼,看来他这六弟,也并非表面那般鲁莽冲动。 “猗猗不过是个丫头,如何能与二哥、姨娘相提并论?儿子为了个下人与兄弟长辈置气,本就是罔顾人伦,在父亲面前大呼小叫,更是不孝,儿子德行不及二哥十分之一,不配做父亲的儿子。此次儿子回京,本就是为了给爷爷磕头上香,如今也该回了,再留在兰京,难免惹出什么笑话。”徐篱山俯首磕头,“父亲,撵不孝子走吧。” 这主意好!李姨娘心中一喜,立马就想要助徐篱山一臂之力,却见徐松钧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她心中不明,却很信任这个儿子,只好缄口。 “受了委屈就要离家,你这心眼是针尖做的!”文定侯甩袖负手,缓了缓才说,“你是汍澜院的主子,待下人们好,传出去别人不会说你半句不是,只会夸你仁德良善。丫头受了委屈,你想为她要个说法本也是情理之中,可你有话好好说嘛,何必非要闹这么一出?你是觉得你爹年老体弱,眼盲耳聋心瞎,不能替你做主了是不是?” 徐篱山慌忙抬头,“这等小事,儿子岂敢惊扰父亲清闲?”说罢又把头埋下去,语气低落,“父亲教训的是,是儿子糊涂,儿子冲动。” 文定侯闻言叹了口气,“你从小离家,身边没有父母看顾管教,在安平城又野惯了,我求你稳重自持还不如求母猪上树!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此事也得赖我,是我没有把你教好。” 徐篱山忙道:“父亲别这么说,都是儿子的错!” “你也十八了,再不好好管教,把你放回安平城,不知道要野成哪路泼猴!”文定侯说,“昨儿二殿下还与我提起你,说你虽然张扬爱玩,但也算少年心性,没什么不好,那日在四方山上更是拔得头筹,连皇后娘娘都问起你。” 李姨娘心里一跳,看向徐松钧,后者目光微沉,朝她摇了下头。 “安平城你是不能回了,安生在兰京待着,至于此事,”文定侯看了含烟一眼,“贱婢污蔑主子,肆意陷害,我侯府留不得,把她发卖了去。” “是。”管家一挥手,身后的小厮便快速上前拽起含烟,想要将她拖出去。 含烟嘴不能言,只能在路过李姨娘时摇头恳求,见李姨娘侧目躲避,她便看向徐松均,对方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含烟呜呜恳求,眼看就要被拖远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挣脱小厮猛地扑到徐松均腿边,拽住了他的袍摆,含着血沫说:“二——” “贱婢放肆。”徐松钧一脚将人踹开,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还不赶紧拖出去,莫要惊了父亲!” 这突来的一出惹得满院侧目,小厮连忙上前捂住含烟的嘴,将人拖拽着出了院子。 声响渐小,徐松钧忙向文定侯行礼,惭愧道:“贱婢失礼,惊扰了父亲,请父亲恕罪。” 文定侯把这个儿子看了两眼,意味不明。 徐篱山抬眼,见李姨娘的脸色突然有些苍白,随后她屈膝福身,说:“都是妾身疏忽管教,妾身甘愿领罚,还请侯爷莫要迁怒二郎。” “是我疏忽,偌大侯府,你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这些年也是辛苦了。往后就好好休息,多和孩子们说说话,至于侯府事务,请管家暂代吧。”文定侯拍拍李姨娘的胳膊,“含烟没了,管家会给你送个更好的丫头,回吧。” 李姨娘脸色煞白,差点没站稳,竭力扯起唇角,“多、多谢侯爷,妾身告退。” 徐松钧行礼告退,搀着李姨娘出了院子,走到院门口时,手被甩开了。他抿了抿唇,快步跟了上去。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管家也带着人暂时退了出去,汍澜院又恢复安静。 “滚起来。”文定侯说,“闹够了吧?” 徐篱山利落地起身,说:“儿子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吗?”文定侯说,“你在安平城拈花惹草就算了,回了兰京也不忘怜香惜玉?” “猗猗没错,儿子就要护她,何况这口气儿子忍了,来日怕是要站不起来了。至于别的,”徐篱山挑眉,“父亲不相信儿子,还不相信管家吗?猗猗可是他亲、自挑的。” “我懒得听你瞎扯,此事就此揭过,不许再生事端。还有!”文定侯语气一重,“那郁世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莫要与他走得太近,若是着了道,你要跳河,我也不拦你。” “郁世子是明恩公府嫡子,三皇子的表哥,皇后娘娘的侄儿,他若想拿儿子如何,儿子还能反抗不成?不过儿子听说二哥与郁世子有些交情,只是……”徐篱山苦笑,“出了这事,二哥怕是要讨厌儿子,哪肯替儿子在世子跟前说情?” “上眼药上得这么明显,你在我面前是装一下都嫌累啊。”文定侯眼不见为净,挥手,“滚!” 徐篱山恭敬道:“儿子恭送父亲。” “不敢劳烦!”文定侯快步走了,等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他先走的,那滚的不就是他了? 院里,徐篱山还站在原地看着院门的方向,脸上的一切情绪都消散无踪,只有眼睛还红着。 原著中没提“徐松钧”,徐松钧与二皇子走得近,这是徐篱山回京后听人说的,亲眼看见的,但徐松钧与郁玦有私交,这是柳垂查到的。 同在兰京,有来往正常,可偷偷摸摸就难免引人深思了,郁玦可是三皇子一派。徐松钧,这也是个演员嘛。 徐篱山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回屋,就被人喊住了。 “少爷。”小厮跑进院子传话,“郁世子来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6节 第19章 哄慰 郁玦在前厅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院主人才姗姗来迟。 “世子久等。”徐篱山踏入厅中,歉然道,“实在是衣衫不洁,不敢见客。” 郁玦不知道侯府才发生了什么,但徐篱山眼睛泛红,抄着一口令人愉悦的嗓音。“愿赌服输,”他点了点手边的锦盒,“六公子,看看货。” 徐篱山走过去,受宠若惊地说:“世子叫个人来就行,或者我去府上,哪敢劳烦世子跑一趟?” “我亲自送,才显得诚心啊。”郁玦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徐篱山打开锦盒,把墨玉看了,嘴上说着果然是好玉,可脸上却没多少欢喜,掩不住低落。 啧,小可怜儿。 郁玦抵了抵腮,说:“你要我的玉做什么?” “想拿去做点东西。”徐篱山撇眼对上郁玦的目光,“世子应该不介意吧?” “既然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东西,都随你高兴。”郁玦用指尖敲一下茶盖,“不过我这玉很金贵,寻常的匠人配不上它,你要做什么,我可以给你介绍。” “我想自己做,做得不好,我就砸了它。”徐篱山和郁玦一起笑出声,随后他又说,“至于做什么……我想做件小佩饰。” 郁玦“哦”了一声,随口道:“自己戴吗?” 徐篱山眨眼,“送人。” 郁玦顿了顿,“六公子这是有心上人了?” “我是俗人嘛。”徐篱山无奈地叹了口气,“美人摄魂,我一见倾心。” 郁玦奇道:“能让六公子赞一句美人的,我倒也想见一见。” “若有机会,世子会见到的。”徐篱山敲了敲锦盒,表示还得保密。 郁玦也不强求,站起身很亲近地拍一拍徐篱山的肩膀,“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 徐篱山歪了下头,“世子都发话了,我一定不跟您客气。” 郁玦“嗯”了一声,“你身上……好香。” “香腌入味儿了吧。”徐篱山玩笑道,“世子若喜欢,拿钱来买。” 郁玦说:“有那种只卖给我的吗?” 徐篱山好似听不出他话中暧/昧,点头说:“有啊,定制款,不过价钱很高就是了。” “我好詹糖香,记得给我制。”郁玦笑道:“走了。” 徐篱山把人送出去,又折回前厅。少顷,柳垂从外头回来,说:“李氏和徐松均回去后就关起门来吵了一架。” 徐篱山翘起二郎腿,“她说我的丫头媚主,结果自己身边的丫头已经和儿子勾搭上了,能不气么?” “侯爷夺了她的掌家暂代权,就是敲打。”柳垂说,“侯爷还是帮着你的。” “不然今儿我也不会选择闹这出。”徐篱山垂头打量着盒中的墨玉,喃喃道,“可是尺寸是多少呢。” 柳垂说:“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哎,”徐篱山不赞同地笑了笑,“他可不是幺蛾子。” 柳垂:“……” * 京纾打了声喷嚏。 京澄坐在小几上抄书,闻声抬头看过去,“皇叔,您身子虚弱就别守着我了,我保证好好抄书,绝不敢跑。” 辛年从书柜后头出来,给京纾端了杯茶。京纾抿了一口,说:“抄书,禁语。” 京澄用手关上嘴巴,埋头继续抄。 “主子。”外头有人说,“鹊飞回来了。” 京纾看过来,京澄嘟囔着怎么还防我呢,敢怒不敢言地抱着小几出去了。他在廊上找了个离得近的位置想偷听一耳朵,可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辛年赶走了。 见五殿下终于老实了,辛年转身回到书房。 接着暗卫进来,一人分饰多角且一字不差、面无表情却感情到位地禀报了汍澜院今日事件。 “这徐六护短,睚眦必报。”辛年继续整理书柜的书册,“可他闹这么一出是否有点太冲动了?若文定侯气了他,肯定要按家法打他。” “他闹这一出,好处颇多。”京纾望着茶盖上的那只金墨鸟,语气轻缓,“其一,给丫头报了仇;其二,汍澜院耍了把威风,杀鸡儆猴;其三,帮自己坐实了‘混账纨绔’的身份,‘不够沉稳,脾气不好’的性子。” 辛年将书册推齐整,恍然大悟,“先在四方山出风头,后在府中闹麻烦,不经夸,不懂事,一个爱玩的小混账罢了。这徐六心眼不少,却瞒不了主子。” 京纾说:“他故意不瞒我罢了。” 暗卫惭愧道:“主子英明,今日徐六公子的确发现了属下等。” “若我猜得不错,他是不是还对你们发了脾气。”京纾说。 暗卫点头,说:“踢了石子过来。若非十二躲得快,那石子就正中他眼睛。” “这要不是实在巧合,那这徐六就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辛年疑道,“不过他既然不打算瞒主子,又为何故作挑衅?” 不是故作,是真恼了,京纾想。 徐篱山回京,明面上是因为老侯爷离世,实则是被云絮的死活逼回来的。回到兰京后,云絮没有救出来,他只能被迫停留,可在侯府内,有人轻视他、拿他的丫头打他的脸;在府外,有人觊觎,明目张胆;最致命的,是名为“京纾”的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名为“京纾”的冷漠注视时刻掐着他的喉咙——前路未知,燕巢幕上,孤立无援。所以,这只本就脾气不小的囚鸟忍不住地跳脚、扑腾。 至于挑衅……徐篱山没什么不敢,他在某些时候分外大胆。 “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何况豺狼。”京纾点了下金墨鸟的头,“去,哄他一哄。” 一个时辰后,徐篱山收到了肃王殿下的“哄”——那夜祠堂,被缴走的那柄匕首。 “这匕首做工精巧,用料上乘,当是徐六公子心爱之物,在下奉命将它送还。”鹊十一抱拳,“告辞。” “去哪儿?”徐篱山没看桌上的匕首,瞧着面前这位灰衣小哥,语气含笑,“小哥若是还要上树,不如免了,直接在我院中住下更方便。” 他说得直白,鹊十一也不臊,说:“多谢徐六公子好意,但此举不妥。” “要我说啊,妥得很。”徐篱山晃了下腿,“殿下要你监视我,只要你做好这件事,便算是完成了任务,至于如何完成的、在哪儿完成的,并不重要。” “的确如此,但院中凭空多出一人,怕要生出事端。”鹊十一说,“在下不敢让公子操心。” 徐篱山“诶”一声,“这有什么麻烦的?我见小哥生得也算俊俏,若说你是我房中……密友,外人也不会觉得太不可思议。” 鹊十一早听闻这徐六公子风流不正经,在自家主子面前都敢放浪,闻言神色一凛,“……在下告辞。” “慢走啊,树上若待得冷了,随时下来。”徐篱山看着鹊十一以背后有狗追的速度走出前厅,消失在门口,又不知道蹿到哪个位置藏起来了,不禁笑了一声。 柳垂端着热梨汤进来,放在他手上,用背挡了外头的视线,轻声说:“你刚才的话,他也会如实回禀。” “爱说说呗。”徐篱山喝了一口梨汤,仰头呼气。 柳垂扫了眼托盘上的匕首,说:“这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糖吃?” “逗狗呢。”徐篱山磨了磨牙尖,朝他露出一记坏笑,“我迟早把他咬/爽。” 柳垂不想听污言秽语,转身离开。 徐篱山将梨汤喝个干净,始终没看那匕首一眼。夜里柳垂路过,将匕首收走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徐篱山要么待在书房,要么就去玉饰铺子,一坐就是半天,中间拒绝了不少纨绔的玩乐邀请,全部心思都埋在那块墨玉上,颇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直到二皇子府发帖请他赴“冬宴”,冬至到了。 “咔嗒。” 锦盒落扣,徐篱山将它揣进袖袋,走到窗前吹了声哨。 眼前一晃,鹊落在窗前。 “劳烦小哥将这封帖子送到殿下手上。”徐篱山将帖子打开,示意里头没有夹藏异物,“请殿下夜里为我留个门。” 鹊十一看向那封勾画金枝的帖子,沉默片晌,还是说:“冬日天冷,殿下睡得早,公子去了也见不到,不如就在冬宴上玩,至少尽兴……安全。” 他话里有话,徐篱山闻言“啊”了一声,随后向前倾身,胳膊搭在窗沿上,凑近了他,疑惑道:“你是怕我去了就回不来么?怎么,监视出感情来了?” 鹊十一并不为这一句随口调笑有所反应,徐六公子向来不管束自己的嘴巴。他说:“在下只是不愿见到殿下动怒。” 徐篱山失笑,“殿下非常人,哪会轻易动怒?” “今夜不同……”鹊十一及时缄口,观徐篱山目光天真,而后将请帖拍上他的胸口,“好十一,帮帮我。” 第20章 痴怨 兰京初雪,徐篱山一路走来,落得满身琼花。 主院空无一人,连随侍的辛年都不在,比平常还要冷清,与外头的热闹更是毫无瓜葛。徐篱山遥望一眼,突然在院中顿住脚步。 廊下悬挂三两花鸟木灯,昏黄的灯光融着一幕不停歇的落雪,书窗桌后那人静坐垂首,披发点缀着乌幽幽的光泽,鼻梁和喉结连接起一片象牙雕刻的山脉,好看得不似真人。 方才在席间喝了好酒,徐篱山这会儿正是微醺上头,虽然置身冰天雪地,却是眼热心也热。他呼气吹走几粒雪花,迈步走到窗前,轻声说:“殿下当真给我留了门。” 京纾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就怕你不敢来。” 徐篱山笑起来,目光大胆地在京纾脸上流连,“殿下都把高枝儿赏了,哪怕前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今夜斗胆求见,只为三桩事:其一,许久不见,特来向殿下问安见礼,这会儿瞧殿下面色愈好,我这心里的石头也跟着落地了。其二,便是向殿下请罪的。” 京纾伸手拿起笔蘸了点朱砂,在书卷上边写边说:“六公子聪慧机灵,怎会犯错?” “前些时候,是我情绪失控,不仅迁怒了殿下的人,还怠慢了殿下的慈心。”徐篱山语气低落,“这段时间,我日夜不安惶恐,很怕殿下怪罪,可殿下没有召见,我也不敢擅自登门。” 京纾搁笔,终于撇眼过去。 徐篱山斗篷加身,风领遮了脖颈,只露出一张脸。因为受了冷,他的鼻尖和脸颊很红,像被雪天亲手点了胭脂,浓墨重彩,当真应了莫莺的那句“瑰艳”。 京纾目光微敛,说:“看来六公子今夜是有备而来。” 徐篱山抬起左手,将一直提着的食盒搁在窗上,“今日冬至,二殿下摆席,席间客人众多,唯独不见殿下。我知殿下不爱吵闹,想来也不爱过劳什子节,便斗胆给殿下带了一份暖食,酒是我从席上选的,热过了,这碗汤面是我在香尘街的一家鸭花汤铺里借锅做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还有这个……”他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小巧的锦盒一同搁下,“第三桩事,这是我给殿下的生辰礼,还请殿下笑纳。” 说罢,他后退一步俯身行礼,转身要走。 “要喝酒,就得有杯子。杯子在里间。” 京纾的话在身后响起,徐篱山止步,状若惊喜地回头,对上对方沉如古井的眼。他心下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略显雀跃地抬步走到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设暖炉火盆架,徐篱山打了个寒颤——京纾远比外头的冰天雪地瘆人,哪怕对方仍坐在书桌后未动分毫,气息微弱而宁静。 继续往前走没好事,徐篱山打心底里这么觉得,但他没有止步,从二皇子府到这里不近,他不能白折腾一趟,京纾把“陷阱”明晃晃地摆在前面,他不能望而却步。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7节 徐篱山强忍不安地走到最前头的书柜边,只听一声轻响,书柜竟然往左右两边移开,露出一扇雕花檀木门来。门没有锁,他伸出有点僵硬的双手,将它轻轻往两边一推,“啪嗒”。 门后是约莫九尺长的宽台,正中摆一张小方几、坐垫,台下的浅池从宽台边沿延伸到一丈远的对面廊下,白雪落池中,三两红锦鲤,两边金梅攀顶跃出,悬于浅池半空。 一年四季,这都是个闲坐躲懒的好地方——如果忽略盘在两边柱子上那又长又粗的铁链和镣铐的话。 活爹,这又是什么场所? 徐篱山收回目光,走到方几前,附身探向上头那只通体无纹的白玉杯,一道目光落在他手上,他顺着打眼向左,看见那副跪在隔门前的人架,一副残缺败骨,五官空洞。 徐篱山把目光望尽那空洞的眼眶里,无数个夜里积攒的陈旧血腥味在这一刹那涌入口鼻、喉咙,白玉杯“啪嗒”落地裂开,指腹唯余冰凉。他僵硬一瞬,迟缓地挺直腰,转身看见京纾不知何时站在门前,长袍单薄,散发披襟,很随意地将他打量着。 “……”徐篱山喉结滚动,沉默地垂下眼,迈步想出去。 清冽的酒香裹着冷气擦身而过,京纾抬手,将人按在了门上。四目相对,徐篱山眼眶微红,含怨带痴地瞪了他一眼,而后低下脑袋把他整个人撞退一步,转身助跑两步,腿脚敏捷地跳过浅池,落到了对面廊上,那纯白斗篷晃了两下,匆忙地跑远了。 “……”京纾收回目光,稍微偏头看向那副人架,略显疑惑,“真有这么吓人么?” 屋中响起一道男声,沉如陈酒,“十八岁的小纨绔,您是高看他了。”他叹息,“难得有朵桃花,何必如此无情?” “我当他胆子多大。”京纾抬手摁了下胸口,徐篱山这一撞用足了力道,很有存在感。 说罢,他转身走到书窗后头,站了片晌,他打开食盒,碗中用菌汤盛着一根长面,配以茯神、草果等,是龟寿面,再打开锦盒,浅淡的药香飘出,盒子里放着一枚墨玉扳指,中间一周“平安吉祥”梵文,上下各一瓣莲纹,通体温润,宁静澄澈。 “合欢,薄荷,佛手,琥珀,五味子,豆蔻……”影子一一辨别,说,“是镇静安神的香。” 京纾没有作声,影子从黑暗中探出目光,发觉他盯着窗沿上的东西,神情微妙。 * 又是一场私宴。 徐篱山百无聊赖地喝着梅花汤,看着对桌的公子哥搂着怀中的小倌玩“皮杯”,手已经摸进了人家的衣摆里,那小倌一手搂着公子哥的脖子,一手勾着酒壶,翘着指尖斜眼看过来。 “那是萼春楼的头牌,叫‘小黄香’。”郁玦不知何时出现在徐篱山身边,“你觉得如何?” 小黄香么,徐篱山又想起肃王府书房后的那檐顶金梅,神色稍淡,“就那样吧。” “也是,怕是很难有你觉得美的。”郁玦给自己倒了杯酒,“今儿怎么喝汤了?” “近日酒喝多了,胃疼。”徐篱山拿自己的小碗和郁玦碰杯,“您请了。” 郁玦笑着喝了酒,搁杯落桌用指尖转着玩,随口拉闲道:“心上人如何了?” “不喜欢了。”徐篱山看着走过来的小黄香,也随意地答,“没心肝,脾气差,喜欢作贱人,我奉陪不起。” “公子上哪儿都是掷果盈车的人物,何必非要吊在那一棵树上?”小黄香提袍屈膝,没长骨头似的倒下来,徐篱山没推拒没伸手,由着人倒进自己怀里。紧接着那双抹了鹅黄胭脂的杏眼笑起来,黏糊糊地把他盯着,“公子,雪天路滑,夜里别回了吧。” “我也懒得折腾啊。”徐篱山抬指,把他唇上的胭脂擦到下巴上,笑道,“可惜要被我爹打死的。” 小黄香也不介意,笑着勾住他的指尖,很有分寸地说:“那您回头会找我么?” 那目光火辣辣的,徐篱山浪/荡地说:“找啊。” 小黄香缠着他勾指起誓,心满意足地起身走了,摆着一张笑脸又入席间去了。 郁玦在旁边看两人亲昵,此时说:“那小兔子骚得很,跟他玩一回,保管你走不动道。” “世子爷这么清楚?”徐篱山笑道。 郁玦被他撇过来的这一眼挠得心尖酥痒,也笑道:“玩过嘛。” 徐篱山闻言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郁玦正要说什么,对方已经拿起碗喝光了汤,搁碗落桌,“不早了,我先撤,您慢坐。” “我送你啊。”郁玦跟着起身。 徐篱山招手,侍女拿了他的斗篷过来,他披上,偏头看着郁玦,“听说您和贵府的几位庶弟不亲。” “嗯。”郁玦实话实说,“我瞧不上他们。” “我也是庶出,论身份,比您家的几位更不如。”徐篱山稍一偏头,好奇道,“您瞧得上我啊?” 郁玦说:“你和他们,自然不同。” 他迈步转身,徐篱山跟上,“哪里不同?” “你骑术远胜他们,”郁玦稍顿,“长得也是。” 明恩公府的马车停在路边,见世子出来,随从立马行礼。郁玦踩着凳子上车,转头见徐篱山站在地上不动,若有所思地把自己瞧着,不禁笑道:“怎么了?” “我刚回兰京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可如今我也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了,有些众所周知的事情,我自然也听了一耳朵,比如世子您的房中喜好。”徐篱山后退一步,规矩地朝郁玦行礼,抬头笃定道,“我不跟您走。” 郁玦挑眉,还没来得及哄骗一二,徐篱山已转身飞快地蹿进文定侯府的马车,催着小厮掉头跑了。 “……” 随从吸了口冷气,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拿人,突然听见一声呵笑,自家世子盯着那辆跑得疯快的马车,瞧着还挺高兴。 * 徐篱山回了侯府,经过花园时刚好被出门遛弯的文定侯逮住,从头到脚地骂了一通,最后管家扶着把口水都说干了的侯爷回院里休息,徐篱山挠挠头,一脸无所谓地回了汍澜院。 徐篱山进了院子,今夜伺候的人立马去浴房备水。徐篱山进屋,解了披风往榻上一躺,说:“查查那个小黄香。” 柳垂应了,倒着茶水递过去,轻声说:“院里少了只‘鹊’。” “回窝传话去了呗。”徐篱山喝了茶,盯着墙顶若有所思,“你说去哪儿能偶遇肃王殿下呢,快一个月没见,怪想的。” 柳垂说:“我看你日日快活潇洒,还以为你忘了这茬。” “怎么会,这可是正经事儿。” “肃王仍在家养伤,怕是不会出门。”柳垂说,“倒是清澧近日总去元净寺。” “你想说京澄暗中跟着他吧……等会儿。”徐篱山猛地坐起来,“二殿下近日在做什么?” “公事在府衙,闲暇时便抄经寻梅,下棋品茗。”柳垂在徐篱山的凝视中稍顿,“也在元净寺。” 徐篱山目光微沉,“明儿是腊八吧?” 柳垂说是。 小厮在门外说热水备好了,徐篱山起身,“准备一下,明儿我们也去,”他自顾自地找了个由头,“求姻缘。” 第21章 佛寺 车门打开,徐篱山弯腰下车,看见山路两侧停满了马车,今儿是腊八,进香的人比平常多些。 柳垂从车上拿了件银白翠纹斗篷给他裹上,帽檐和毛领遮了大半张脸。两人走到山门口领了香,混在香客中间上山。 徐篱山这一路上走得慢,途中这里挑枝那里赏花,遇见熟人就停下来说笑一番,看着不像来上香,像冬游。 登到小山门,路边搭着粥棚,里头用大锅熬着各类干果杂粮,正是佛寺在腊八这天为着纪念佛祖悟道、慈养众生所施的佛粥,香客百姓们凑一起,倒是很有烟火气。 徐篱山自认不是善男信女,肚子也还不饿,没兴致停下来凑在人堆里蹭一碗粥喝,径直往山上去了。 又是片晌,山顶响起钟声,是住持在大殿带领众生超度八苦了。 这诵经声实在惹人犯困,徐篱山歇了此时登顶的心思,转头往边上的小山路走,结果没走一截就被迫止步,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站在道上,说封路了。 这是有贵人在上头,但应该不是京澄,京澄自个儿都是偷偷摸摸尾随清澧来的,哪会明目张胆地封路。徐篱山揭下帽子,露出整张脸来,说:“我找二殿下。” “原是徐六公子。”男人不认得徐六公子,但兰京有风雅之地专画才子佳人,名为“玉人笺”,如今徐篱山的玉人笺已然传遍兰京,备受吹捧,销量极高,这张脸算是少有人知了。 他拱手行礼,却没让路,“请徐六公子出示请帖。” 看来上头的确是京珉,徐篱山摇头,“没有。” 男人为难,“既然如此,在下不敢让路。” 徐篱山正欲说话,后头响起一道声音,“徐六公子?” 轻声细语的,有点耳熟,徐篱山转身一看,来人弯腰从路边垂枝下走了出来,穿一身怡人的湖水蓝,抬手揭开了帷帽,露出一张白皙秀美的脸。 这不是来得正好么,徐篱山挑眉,“小郎君,巧啊。” “我在后头听见有人说话,像六公子,果不其然。”清澧朝徐篱山行礼,偏头看向前路,“怎么封路了?” “二殿下在上头呢。”徐篱山看一眼清澧,对方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别的什么都没有,再看一眼那拦路的男人,显然不认识清澧,他便朝清澧说,“你有请帖吗,捎我一个。” 清澧歉然摇头,“我不识得贵人,哪来的帖子?” 徐篱山失望地说:“我看你走这条路,还以为你就是来找二殿下的呢。” “不是的。这条路走上去轻松些,上去就挨着后山,景色清幽,人也少。”清澧不好意思地说,“今日人多,我就想着走这条路上山。” “好吧。”徐篱山郁闷地说,“白走一截,那我们——” “没白走,”前头一道笑声,方敏走下来,“我这不是来了吗?” 徐篱山眼皮微挑,瞬间就露出笑意,迎上去喊:“方兄!” “六公子!”方修走到徐篱山跟前,“这庙里人来人往的,保不定有什么人混在其中,殿下身份尊贵,不妨不行啊,侍卫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还请六公子莫要见怪。” “哎呀,”徐篱山说,“方兄带我上去,我就不见怪。” 方修笑一声,“这有何难啊?诶,”他像是才看见后头的清澧,疑惑道,“这位是?” 徐篱山看一眼清澧,说:“哦,这是我朋友,不是歹人,方兄放心。” “六公子说话,我是信的,那就请两位随我上去吧。” 徐篱山闻言大剌剌地跟了上去,清澧和柳垂也迈步跟上。路上,他闲聊般地说:“方兄,今儿多亏你,不然我就得折返白走一趟了。” “徐六公子是殿下的表弟,自然与旁人不同。” “哎,表哥向来宽和,待我好也是因着怜惜我,我都知道的,哪像方兄啊,你才是真得表哥信任。”徐篱山撞一下方修,笑道,“你一说话,那侍卫不置一词,分明是将你的意思当作表哥的意思了。” “六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方修拍拍徐篱山的手臂,“传出去不知要招惹什么风言风语!侍卫肯放行,肯定也是知道殿下愿意六公子上去,非是我一人之力,况且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真是要紧事,我是不敢在殿下前面擅作主张的。” 他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掩不住得意,徐篱山心中冷哼,面上却跟着笑道:“哎呀,我就随口一说,这也没外人啊。” “六公子知道分寸就好,对了。”方修说,“六公子今儿不在街上逍遥快活,怎么跑寺里来了?” 徐篱山说:“腊八嘛,来上个香,求佛祖保佑我今年不倒霉,顺便求个姻缘。” 方修惊讶地把他看两眼,调笑道:“就凭六公子这样貌,还需要求姻缘,不求都满地飞了吧!” “近来确实有人上府里找我爹,想给我说亲,但我爹都拒了,说我性子不好,要找个能管得住我的。”徐篱山说,“方兄,我不怕你笑话,我这心里啊,有人了,虽然他虐我千百遍,但我仍然拿他当初恋,所以别人我自然是懒得看。不过我瞧我爹是真想给我找个管家婆,所以待会儿上去我得找二殿下好好说道说道。” 他这么一说,除了柳垂的两人都有些惊讶,觉着您这日日花天酒地的,瞧着连心肝都没有,敢情还有心上人? 一路说笑着走到山上,果然清泉古石,自然清雅。几人穿过小径,前头石亭静立,梅花堆遍。竹帘半垂,亭中男子白裘蓝袍,眉眼柔和。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8节 “老远就听见说笑声了,”京珉抬眼,笑道,“猴儿今日不去偷酒喝了?” 徐猴儿蹿过去,规规矩矩地一拜,“给二殿下请安。” “得了,坐吧。”京珉不爱看他装模作样,拍拍案几边的软垫,等徐篱山老实坐下才看向清澧,“这位是?” “草民清澧,见过二殿下。”清澧上前跪拜,“殿下千岁。” 京珉说:“不必多礼,起来吧。” “我识得清澧,在山下刚好跟他撞上,便请方兄把我们一起捎上来了。”徐篱山说着悄悄扯一下京珉垂在案几沿下的袖摆,京珉了然,遂看向方修,“敏言,你去前山瞧瞧,若了尘大师从前殿回来了,就把我的供奉呈上。” 方修面露犹豫,但见京珉正被徐篱山缠着说话,没空听别的,只好领命而去。 “草民也不打扰了。”清澧朝京珉行礼,对徐篱山颔首告别,转身离去。 徐篱山看一眼柳垂,“去给我找点吃的来。” 柳垂收到暗示,行礼后便跟着清澧离开的方向走了。 见人都走光了,京珉道:“好了,说吧。” 侍卫都在远处,听不见这里说话。徐篱山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你觉得清澧如何?” “什么?”京珉纳闷,“我今儿头一次见他,都不认得,怎么评价?” 徐篱山说:“那你觉得他好看吗?” “容貌秀美,自然是好……等等。”京珉反应过来,伸手揪住徐篱山的耳朵,把这猴儿揪到跟前,低声骂道,“你别也是学了兰京那些人的做法,要往贵人府里送人吧?我跟你说,我不需要,也不吃这套,你这孽障——” “别骂了别骂了,我就问问嘛!”徐篱山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捂着说,“我要送也是往别家送啊,往你家送得着吗?再说了,你家都漏成筛子了,还用得着我来再捅一个洞吗?” 京珉刚顺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胡说什么呢。” 外头一阵闷响,徐篱山侧目,瞧见亭前一根梅花虬枝上落下一只雉鸡,皮毛漂亮。他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日全鱼宴后,我又去查了敏言,的确没有任何异常。”京珉犹豫着说,“留青,你是不是多疑了?” 留青是徐篱山的字,也是他穿书前的名字,多年前在安平城,文定侯来信问他可想归京,他说不想,只想提前要个字,文定侯没问字出何处,只说答应。 “若是能让你轻易查出点什么,他也不能在你身边待那么久了。”徐篱山收回目光,“方修走之前怎么同你说的?” 京珉说:“我在此处抄经,敏言不常来佛寺,待久了觉着无聊,便出去随意走走。” 徐篱山起身从一旁的长几上取了笔墨纸砚端回京珉身边,铺纸提笔,心思瞬变。 清澧和京珉在今日前是不认识的,清澧被“神秘人”赎身,不大可能光明正大地出入权贵聚会的地方,从而与京珉遇见,就算在别的地方撞上,两人身份云泥之别,平白也搭不上话,除非京珉对清澧一见钟情了,想上去搭个话——根据京珉方才的话,这点可以排除。又或者有人在中间搭桥,类似于今天这种情况。 徐篱山手下不停,一心二用。 今日若他没来,方修下山撞见的就只有清澧一人,方修会放行吗?若不放行,两人就得有个别的契机撞上;若放行,清澧上到山顶,见了京珉,都是一身湖蓝,远看那不就是情侣装?只要方修找个理由暂时离开,留下两人独处,随便说点什么,落在京澄眼中,醋坛子不得大淹四方? 徐篱山没有证据,但这猜测是极有可能的。 他手腕利落,纸上梅枝厚雪,雉鸡野鹊,暖烟石径,很快就有了颜色。亭中安静半晌,他说:“可我觉得,你坐在这样的位置,必要的多疑是好事。” 京珉替他研磨,“疑人不用,若心存芥蒂,恐伤人心啊。” “他若清白,何惧探查?若不清白,伤心倒是很小的事了。”徐篱山抬眼,朝京珉笑一笑,“毕竟他若在你跟前露馅,第一个杀他的就是他的真主子,命都没了,哪来的心伤?” 京珉对上那目光,阴戾,冷漠,赫然一愣,“留青……” 徐篱山垂眼,落笔题字,写的是“不知寒”。 “这画给你吧。”他说,“收了我的画,就得听我的话。” “哪有这么和兄长说话的?反了你。”京珉说,“我可以不收么?” “不可以。”徐篱山搁笔,正想继续说什么,忽然听见前头一阵吵闹,远处的侍卫旋即跑过来,“殿下,有歹人闯入,还请速速随我等——” 话没说完,侍卫瞳孔瞪大,直挺挺地向前倒下来,后心插着一把尖刀。 徐篱山目光凝滞,和掷刀的刺客四目相对,在这一瞬间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而后他手腕突然一紧,被京珉握着提了起来,转头往亭外跑。 小径九曲十拐,好在京珉熟门熟路,徐篱山回头,看见远处尸体把石径染红了一路,两方剩下的人马正在缠斗。脚下突然猛刹,他转头,迎对面出现两个刺客,提刀就来。 京珉侧身躲开一刀,抬手夺过刀柄,将刺客腿骨踹断。徐篱山两眼放光,正要大喊一声“牛啊,干他丫的”,京珉就被另一个刺客踹飞倒地,连带着他也摔了个响。 “?” 四目相对,徐篱山龇牙咧嘴,“你都没帅过三秒!” 京珉说:“听不懂!” 脑后寒光炸裂,徐篱山悚然回头,只见迎面一刀劈来,这气势,一刀两个人头不是问题。千钧一发之际,他翻身挡住要推开他的京珉,同时抬起从京珉手中掉落的刀挡下这一刀,刀锋互割刺耳至极,不过勉力一瞬,他手中刀碎,被一刀砍在右肩。 血溅在脸上,京珉目眦尽裂,“留青!” 徐篱山抬腿踹开刺客,那刺客倒退两步,被从后割裂了喉管。他喘着气抬眼,辛年拿帕子擦了刀刃上的血,面无表情地安抚道:“公子勿惊。” 第22章 揣测 京珉扶着徐篱山坐起身,长舒一口气,“还好有辛统领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辛年收刀入鞘,恭敬行礼,“此地脏污,请二殿下和六公子先随卑职去禅房。”说罢弯腰将徐篱山扶起来,瞥一眼那伤,其实并不多严重,但徐六公子已经疼得面色煞白,双眼含泪,白眼一翻,然后一脑袋砸在他肩上。 京珉:“留青!” “……二殿下不必担忧,请随卑职来。”辛年转身背起徐篱山,跨过面前的尸体,往前引路。京珉连忙跟上,从后头扶住徐篱山的背,免得他栽倒。 路上,徐篱山闭着眼,气若游丝地在辛年耳边问:“殿下也在么?” 辛年气音回复:“嗯。” “那我不去了。”徐篱山闷闷地说,“麻烦辛统领找个安全的地方将我放下,救命之恩,我必当报答。” 京珉在后头恍惚地说:“我好像幻听了,我听见留青在说话!” “二殿下听错了!”辛年面色不变地忽悠,又轻声对徐篱山说,“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他言外之意便是这救命之恩应该报在我家殿下身上,徐篱山苦笑,“给一巴掌再赏颗甜枣,殿下当真擅用。” 京珉悚然:“辛统领,我又听见留青在说话了!” 前面两人同时闭嘴。 一路飞快地赶到禅房,门前近卫推门,辛年几步进门、将徐篱山放在坐榻上。近卫提来药箱,辛年放下刀,对徐篱山说:“消毒上药会疼,徐六公子忍一忍。” 徐篱山没什么力气地点头,见京珉站在后头一脸菜色,不禁调侃道::“二殿下这脸色,我是要死了么?”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京珉想走过去敲他脑袋,但碍于有旁人在,只能忍住了。 徐篱山闭嘴一瞬,又说:“我的小厮不见踪影,我怕他也遇见危险,二殿下……” 京珉知道那小厮跟了他多年,立马说:“我马上派人去找。”转而看向正在给徐篱山擦洗伤口的辛年,“辛统领,皇叔现在何处?” “正在楼上。”辛年说,“来人,为二殿下引路。” “是。”门外近卫侧手,“二殿下,这边请。” 京珉朝徐篱山点了下头,转身走出禅房吩咐人去找柳垂,自己则跟随近卫上到二楼。 楼上净亭安静,正中摆了案几,坐在懒架上的人却不是京纾。京珉面色微变,连忙上前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在外不必多礼,过来坐。”雍帝说,“给二殿下喝口茶压压惊。” 一旁穿素凝脂色衣裳的内宦轻步后退,去屏风后倒了茶来,放在案几一侧。京珉走过去落座,端茶抿了一口,搁杯道:“味甘醇香,好茶。” “嗯,你皇叔送来的六堡茶。”雍帝笑道,“也得多亏亭月茶道娴熟。” 京珉看一眼内宦,“于茶一道,宫中无人能和亭月公公相提并论。” 亭月稍稍颔首,“二殿下谬赞,奴婢愧不敢当。” 京珉又看向雍帝,歉然道:“今日之事,是儿臣无能,若非辛统领及时赶到,六郎他恐遭戕害。” 雍帝稍稍往前倾身,亭月俯身端起茶盏放到他手上,他拿茶盖拨了拨,“你很喜欢这个小表弟?” 京珉斟酌着说:“六郎他自幼出京,这些年身边没个亲人关怀,儿臣本只是有些怜惜他,前段日子几番相处,觉得六郎虽然爱玩,但并不出格,况且今日他还舍身为儿臣挡刀。” “是啊,小小纨绔,竟有这般勇气。这事你得好好谢谢人家。”雍帝抿了口茶,亭月接过。 京珉点头,“儿臣知道。” “至于刺客相关,就交给金昭卫去查吧,每年刺来刺去的,他们估计都查烦了。”雍帝说罢顿了顿,转而说,“方才,我和你皇叔又吵架了……不对,是他单方面不搭理我,甩脸走了。” “难怪没瞧见皇叔,”京珉失笑,“您二位此次又是为着什么?” 雍帝叹了口气,“我觉着他年纪到了,想给他说门亲事,他不从。” 京珉劝道:“皇叔才二十四。” “别家二十四的都当爹了,他呢,一个近身丫头都没有,府里一水儿的青葱男人。”雍帝用手指敲着膝盖,琢磨着说,“老二,你说他别是不喜欢姑娘吧?” 京珉:“啊?” “平日里不近女色,从前有桃花他一概不理,府里还全是男子……”雍帝越说越觉得有可能,人都坐直了,一旁的亭月立马端茶,让他喝一口压压惊……没压住,他直接站起来了,“不喜欢姑娘还是但凡是个人就都不喜欢,仔细想想都差不多,按逾川的性子,两者都是断子绝孙的路子,可要果真如此,我怎么像父皇交代啊!” “父皇莫惊!”京珉连忙起身上前替雍帝抚背顺气,跟着出主意,“五弟不是常往王府跑么,父皇要不要问他?” “不妥,此乃私事,何况老五没你懂事,他要听见风声,指不定要怎么在他皇叔跟前胡说呢。” 京珉很上道,立马表忠心,“父皇放心,儿臣守口如瓶,必不会让皇叔知晓您在背后琢磨这些事!” “我儿体贴。”雍帝宽慰地笑了,又坐下去,示意京珉一同坐下,“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让他娶妻生子,父皇若还在,想必也舍不得强迫他。我就是想找个人陪他,你懂吧?” “懂!”京珉重重点头,“而且儿臣相信皇叔也懂,只是一时不愿罢了。” 雍帝“呵”一声,“这个‘一时’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京珉:“……” “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只要有喜欢的就行,真的,别的我也不强求了。”雍帝猛一拍手,把京珉吓了一跳,见他父皇一脸跃跃欲试,“你们说,我换个方向给他说亲行不行?什么样的男子好?” “必然要相貌上佳,”亭月说,“否则瞧着不般配了。” 真的要这样吗,京珉觉得父皇您也太说风就是雨了吧,嘴上不得不跟着说:“皇叔性子冷,大概不喜欢闹腾的,温顺安静最好。” “还得听话些的吧,逾川控制欲旺盛,手又辣,若找个不听话的,我怕红事变白事。”雍帝一合计,“这样,老二啊,你找个空闲把兰京适龄的、符合以上条件的人选做成册子悄悄拿进宫来,我好好挑挑,看有没有能行的。记住,此事千万要隐秘,不能让你皇叔知道——” “已经知道了。” 凉凉的嗓音堪比如今这四九天,众人循声望去,京纾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地觑着他们。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9节 第23章 赐婚 “啊——父皇,儿臣下去看看六郎,先行告退,皇叔,侄儿告退!”京珉一边说一边动作,雍帝刚伸出手来,他已经飞快地掠过京纾,蹬蹬蹬地跑没影了。 “……我儿孝顺。”雍帝甚感欣慰地笑一笑,转而看向亭月,“这天实在是有点冷了,走吧。” 亭月正要跟随陛下一起逃离,脸边一寒,京纾已经走近了。 “正好,臣多带了一件斗篷。”京纾抖开胳膊肘的暗纹斗篷给雍帝披上,喜怒不显,“近来事务繁多,看来陛下批复折子的速度又提高了,还有闲心操心旁的事。” “哎,不耽误。”雍帝笑着说,“要把你的终身大事操心妥了,我累点也没什么。” 京纾替他系好扣子,说:“那您累着吧。” “……”雍帝微笑一下,转而问,“对了,徐小六如何?” “轻伤,不碍事。” “你眼里就没有重伤,人家细皮嫩肉的,跟你可不一样。”雍帝说着伸手抓住京纾的手腕,凑近了些,“逾川啊,有件事,你帮我合计合计。” 京纾直觉没好事。 “我听说近来有不少人上文定侯府给徐小六说亲,虽然一桩没成,但他确实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雍帝拽着京纾往楼下走,“他此次救了珉儿,于情于理,我都该赏他,不如就为他赐婚,你看如何?” 皇帝赐婚,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恩赏,届时徐篱山自然奇货可居,能说一门更好的亲事,寻个好岳丈做靠山。以此表彰,京纾说:“可行。” 雍帝见弟弟面色如常,一副秉公回答、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禁纳闷,难道他猜错了? 他不甘心,又问:“那依你之见,哪家姑娘合适?” “臣对兰京的闺阁女儿不甚了解。”京纾说,“陛下若真想赏赐,不如问问徐篱山自己的意见。” “也是,擅自说门亲事给他,他若不喜,便是有违初衷了。”走到一楼廊上,雍帝拍拍京纾的手,“既如此,你便代我问问他。”不等京纾拒绝,他松开手,转身走了。 亭月行礼,快步跟随离去。 京纾站在原地,“……闲得发慌。” 辛年从禅房出来,闻言轻咳了一声,走近说:“主子,徐六公子上好药了,换了身衣裳正在休息。” 禅房里,徐篱山裹着被子靠在榻上,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墙顶,显然是被消毒上药这一环节疼麻了。听见脚步声后,他瞥眼瞧见来人,立刻掀被下地,恭敬行礼,“草民叩见殿下,殿下千岁。” 他要做这规矩派头,京纾便由他,走到桌边落座,说:“跪过来。” 徐篱山起身向他走了三步,又跪下了。 这人看似恭敬,实则一跪下就把屁股坐在脚后跟上了,把跪变成了跪坐。京纾收回目光,并不拆穿也不问责,只说:“徐六公子今日舍身救人,倒是小风险,大回报。” “草民说了,殿下有命,不敢不从。”徐篱山垂着头说,“今日过后,以二殿下的性子必定会对草民多出几分真心实意,往后草民行事也方便许多。” 京纾不置可否,“二皇子在此地几日,为何偏偏今日遇刺?” 徐篱山听他如此问,也不敢再装蒜隐瞒,直言道:“许是冲草民来的,那刺客眼中的杀意是对着草民呢。草民连累了二殿下,有罪。” “谁连累谁都是虚的,你这一刀却是实实在在的。”京纾观他神情苍白,始终垂眼做足了卑微老实的样子,不禁扯唇一笑,“不仅能猜到来人是为了试探自己,还能在逃命危急时刻抑制反杀的本能,既保住了性命,又迷惑了对方,更凭借一道刀伤博得好名声、让二皇子欠下救命之恩,徐篱山,你不错。” 徐篱山被拆穿也不惊,说:“徐篱山不错,才能得殿下几句指教。” “你还用得着我指教,你心中自有天地。”京纾伸手握住那截白皙的下巴,力道很轻,徐篱山终于仰起头来。他打量着,“你的小厮呢?” 京纾不会平白无故地关注一个小厮,徐篱山心里一跳,说:“二殿下派人去找了。” “不必,我的人先找到了。”京纾说,“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护着清澧逃命。他也很懂你的心思,知道你不想让他赶回来护你,索性帮着你一起演戏。” 徐篱山强忍惊慌,冷静道:“……殿下实在太高看他了,区区小厮,他没那脑子。” 京纾不置可否,“这下连小五也要记你一恩了。” “草民不敢邀功。”徐篱山说,“小厮护清澧也是出于草民与五殿下平日一起玩的情谊,至于二殿下那里,若殿下忌讳草民动这心思,草民认罚便是。” “连陛下都要赏你,我若罚你,显得不合时宜了。”京纾摩挲指腹下的软肉,感觉到徐篱山抖了一下,混迹花丛的浪子也如此敏感?他稍顿,转而说,“陛下要想为你赐婚,不知你中意哪家姑娘?” 徐篱山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锥心之言,那两把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随即垂下,连同他的目光一起遮住,故作平常似的,“……草民没有中意的。” “我在同你说话。”京纾说,“抬眼。” 徐篱山抿紧嘴巴,鼻翼翕动,强撑着又看向他,说:“草民听殿下的。” 京纾说:“你的婚事,轮不到我做主。” “草民的性命都握在殿下手中,遑论婚事?至于中意谁,”徐篱山哽了一下,眼眶微热,迅速撇向一边,“……草民没有中意的,只是不想耽误谁,若有不要真心人只要天恩的姑娘,草民也可与她相敬如宾。” 徐篱山很会流眼泪,但以往十成都是假的,此时倒与这虚弱苍白的脸色、恹恹无力的神态合衬出一副真可怜。京纾眼皮跳了一下,不冷不热地看着这副强自忍耐的拧巴姿态,“你是在同我,”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思索了一会儿才摸索出一个词来,“怄气?” 徐篱山眨眼抑制眼泪,哑声说:“殿下这话真是折煞草民了,草民没道理、没缘由也没资格跟您怄气。” “虽是实话,但听着像阴阳怪气。”京纾评价。 徐篱山说:“您听错了。” 京纾瞧着这双止不住泪的眼睛,又想起那个冬至夜,“鸟”飞回来传话,说徐六公子跑出王府不远后,坐在巷子里吐了半天,吐完后对着墙边的老树又打又骂,满口的什么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我终究是错付了之类的胡话,回去后是闷在屋里好几天没出来,整日郁郁寡欢,抱酒痛饮,后来更是对郁玦直言“不喜欢了”,任凭小黄香投怀送抱。 他不懂徐篱山在发什么疯,倒是莫莺很有见解,说这是被伤了心,下一步就要和旧人断绝情缘,勿复相思,往后见面就只有疏离客气,然后寻个新欢。 今日一见,似乎果真如此。 第24章 劝告 “婚事不急,你再好好想想。” 片晌,京纾开口打破屋中的安静,“前天夜里,云絮寻短见……”膝盖上的衣料被猛地攥紧,他顿了顿,“被拦下了。” 徐篱山猛地松一口气,也是,云絮既然落在京纾手里,那生死就不由得她自己说了算。他立马收回手,垂头说:“草民一时心慌才失了礼数,多有冒犯,殿下恕罪。” 京纾说:“这都同你计较的话,你早该投胎了。” “殿下仁慈。此前是草民轻狂,三番两次在殿下面前说错做错,这些时日草民日日反省,当真知道错了,往后也……再不敢了。”徐篱山喉结滚动,有气无力地说,“云絮如何才能回安平城,草民斗胆请问殿下。” “怎么?”京纾语调凉薄,“在我面前演腻味了,要换观众了?还是说这场戏从一开始就不止我一个观众。” 徐篱山说:“草民愚笨,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京纾说:“你近来和郁玦走得很近。” “碰见就一起坐会儿罢了。”徐篱山搞不懂京纾的意思,觉得还是先摆正态度为好,“平白惹得殿下误会,草民的错。” “郁玦几次邀你出门游玩、吃酒,还送了你几匣子好玉。”说到玉,京纾敏锐地发现徐篱山偷偷看向自己的左手,那一眼很快,里头的黯然也仿佛他的错觉。他今日没戴旧扳指,也没戴徐篱山送的那枚,拇指光溜着,此时被徐篱山这一眼瞧得轻轻蜷了下。 “……”京纾蹙眉,默了片刻才说,“郁玦为人如何,众人皆知。徐篱山,可别玩火自焚。” 若是以前,徐篱山必定要恬不知耻地说一句“殿下担心我呀”,可这会儿他只是平静地说:“世子身份尊贵,草民不敢得罪。” “哦,他也尊贵,”京纾问,“所以他也是你的高枝儿?” 徐篱山似是忘记了曾经在小巷中对京纾说过的那些类似于“非你不要”的誓言,毫无负担地改口,“若能攀上这根枝儿,不也算草民的本事么?”他抬眼看向京纾,柔顺地笑一笑,“殿下放心,不该攀的枝儿,我碰也不碰。” “哦?”京纾沉静地把他盯着,“在你眼中,哪些不该攀?” “殿下,五皇子,亦或是陛下——”徐篱山话没说完,已经被掐住脖子拽到京纾腿间,他惊惶抬头,遽然对上京纾冷漠的目光。 “小孩子闹腾也要有个度。”京纾语气微沉。 脖子上的手稍微用点劲,徐篱山便因为窒/息失力一头倒在京纾腰上,撞得满怀蓬莱香。他轻轻嗅了一口,伸手揪住京纾腰间的玉佩,再抬头时已然一副惊惶欲哭的样子。 京纾松手,顺着那脖子摸到后脑,安抚般地握住,语气恢复如常,“胆敢犯上,我就割了你这条没分寸的舌头,记住了?” 他手指很凉,在徐篱山的后颈、发间都留下了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徐篱山打了个寒颤,声音嘶哑,“记住了……殿下若无吩咐,草民便告退了。” “接着跪,”京纾收回手,“把脑子跪干净了再滚。” 徐篱山没说话,往后退了两步,安静地跪着。他今日没作妖,似乎那句“再也不敢了”不是假话。 京纾垂眼。 禅房沉默片晌,辛年出现在门外,说:“主子,长宁侯世子求见。” 徐篱山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探手摸向脖子,却听京纾说没印子。他缓了口气,“谢殿下手下留情。” 京纾没搭理他,说:“请世子。” 辛年领命而去,片刻后,来人在禅房门前止步,拱手行礼,“殿下金安。” 京纾侧目,“世子来此,有何要事?” 褚和身着月白常服、腰扣梧桐纹玉带,是清雅端方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徐篱山,见对方没缺胳膊断腿,暗自松了口气,随后温声说:“听闻元净寺出现刺客,下官特意来问二殿下安。” 京纾说:“二殿下在前面。” “下官已经见过二殿下。”褚和转而又问,“不知这小畜生犯了什么错,惹得殿下大动肝火,要在这罚他?” 京纾见徐篱山垂头耷耳,有些怕褚和,便道:“自己说。” 徐篱山哪敢说一个真字儿,“……举止失礼,冒犯了殿下。” “既如此,殿下罚他也是该的,不过这小畜生厚实,只是跪一跪长不了记性。下官来兰京前,也管教过他几年,”褚和拱手,“不敢劳烦殿下垂训,下官将他领回去,抽一顿就乖了。” 这是来救人的,京纾了然,“他有伤在身,这会儿抽他,不通情理了些。这样,回去养些时日,等伤口愈合,世子再领他到我府中来,教他学个乖。” 徐篱山:“……”您是人吗? 褚和也失语一瞬,微微一笑,“岂敢叨扰殿下。” “世子现下已经叨扰了,”京纾说,“也无所谓第二次。” 褚和:“?” 徐篱山怕褚和得罪京纾,连忙说:“殿下有令,不敢不从,但世子公务繁忙,怕是抽不出空来,改日,”他抬头一笑,“改日草民就跪王府门口去,殿下把鞭子抽断都成。” “放肆!”褚和蹙眉,“屁大点的心肝胡说什么,殿下身份尊贵,忙于正事,哪有空跟你计较?那成什么了!” 肃王跟前的人,不出三鞭子就能把人抽断气! “世子不必多虑。”京纾仿佛没听出褚和的阴阳怪气、话里有话,淡淡道,“我在府中养伤,近来正好有的是时间,徐六公子是二皇子的表弟,按辈分就是我表侄,我花点时间教他也没什么。” 褚和:“……” 敢问您何时把这些姻亲关系放在眼里了?您是真的很不想放过这小畜生啊。 徐篱山也有此感,京纾今天是真的稍显咄咄逼人了,虽然这人平时也不怎么好说话。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适度服软,别真挨抽就不好了,外头就响起一道脚步声,一个小脸、细长眼的年轻男子旋即出现在门前,止步行礼,“殿下。”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0节 京纾侧目,“陛下还没回?” 徐篱山收回目光,原来是雍帝跟前的人,看这年纪样貌,应该就是雍帝的近身内侍,亭月公公了。 “陛下与了尘大师叙话,就要回了,二殿下也要同行,入宫向贤妃娘娘报个平安。”亭月垂着眼说,“陛下说徐六公子到底有伤在身,还是得早些回去安生养着。” 京纾闻言看向徐篱山,“二皇子果真更对你真心实意了。” 徐篱山轻声说:“草民受之有愧。” 京纾没说话,起身走了,亭月向褚和行礼,转身快步跟上。 周围的近卫通通跟随离去,四周空旷起来。褚和进入禅房,俯身扶起徐篱山,上下打量一眼,说:“行,还没瘸。” 徐篱山龇牙咧嘴地吸气,苦笑道:“我的好哥哥,别刺我了。” 褚和扶着他往外走,说:“走得动么,我背你?” “走一段再说,对了,”徐篱山说,“你怎么知道要来救我?” “在前头碰见柳垂了,他说你在肃王殿下手里,我怕你冲撞殿下,就赶了过来,没想到已经跪上了,不过……”褚和蹙眉,“肃王殿下今日有些不对劲,你举止失礼冒犯他,他也不至于亲自罚你。” “殿下纡尊降贵,”徐篱山说,“我真是福气大大的呀。”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褚和一巴掌拍过去,目光审视,“真没别的事儿?” 徐篱山捂着脑袋叫唤一声,躲避目光,“哎呀,能有什么事儿?我咸鱼一条,能翻起什么浪花?” 褚和不置可否,没有再追问,只说:“留青,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就算阿弟没有传信让我照顾你,我也该看顾你一二。兰京不比安平城,你凡事都得多想想该不该做,不该做的没做最好,若是做了也不能瞒着,早点说出来,就早想法子解决,别事到临头了才说,到时候我就只能给你买副好看点的棺椁了。” “我不喜欢土葬……”徐篱山在褚和的瞪视下改口,“我知道了,大哥别跟我生气。” “我真同你生气,早八百年就气死三回了。”褚和翻个白眼,被徐篱山甜言蜜语地哄了两句才舒缓脸色,又说,“肃王殿下不是和善性子,你往后见了他,能避则避吧。若实在避不开,我寻个时候进宫面圣,替你求情。” “陛下与肃王殿下感情深厚,大哥虽得重用,也不要去做让陛下为难的事。你放心,我一定摆正态度,老实悔过,求殿下原谅。”徐篱山说罢不走了,摆出恨不得一屁股坐地上的架势,“腿疼肩膀疼,现在头也疼了!” “疼死你算了!”褚和叹气,走到前面俯下身去,等徐篱山趴上来便将人一把背起。 “大哥你真好。”徐篱山笑嘻嘻地说,“有空了出来打麻将啊,我给你喂牌,保准你赢个够!” “得了吧,刑部事忙,我哪有空闲?对了,说起打牌,褚凤那混账是不是快把我的银库偷空了?” “我不能出卖兄弟!” “我回去就抽得他投胎。” “别啊,大冬天的上黄泉多冷啊,过了年再抽呗。” “过了年我没空了。” “……” 兄弟俩有说有笑地走没了影,梅枝轻颤,京纾从假山后走出来,看着小径尽头,“……留青。” 是在表皮上雕刻花纹,去除多余的部分,竹肌作底,经久弥香?还是独留一抹春色? 辛年从后头拐进来,说:“主子,陛下和二皇子回了,属下派了人暗中护送。” 京纾“嗯”了一声,转而说:“若毫无真心,当真能满口欢喜?” “有利可图,自然能的,徐六图的不就是云絮么?”辛年面露忧虑,“主子,您明知这人口蜜腹剑,没有半点真心,何必上心呢?” “他说我是他的高枝儿,”京纾说,“可如今看来,他的高枝儿随时都能换。” 辛年把话说得直白,“自然是哪根好攀攀哪根,哪根结实攀哪根。” 京纾神情难辨,少顷才说:“是么。如此说来,攀高枝儿的占据高位,高枝儿倒成了任君挑选,随手可弃之物。” 他猛地拂袖,不远处梅林惊动,血水泼溅,一具尸身砸落在地。 近卫上前,见这尸体是被洞穿了喉咙——以往遇见死士,主子哪会亲自动手?就算动手,按照主子爱干净的作风,也不该弄出这么多血来——看来主子心情不妙。 他查看一番,回禀道:“没有可用信息,是死士。” “尸体拖下去,随便喂什么东西,让人把这里收拾了,莫让了尘那老秃驴寻着借口找陛下告状,叨扰陛下。”京纾说罢便掩唇咳嗽起来,近卫连忙上前扶住他,“主子请别动气,您身子还没好。” 辛年从袖中摸出药罐,拧开盖子递过去,沉声道:“这是莫先生调制的药露,主子快喝一口。” 京纾拿过药罐喝了一口,药露中有花香,倒是不难喝。片晌,他止住咳嗽,垂眸看向自己的手,稍显疑惑,“本以为杀个人会舒坦些。” 第25章 难静 辛年抬手替京纾理了理风领,却听他又问:“在兰京,哪根枝儿比我好?” 京纾万人之上,比他还好的枝儿自然只有那一根,辛年下颔紧绷一瞬,说:“主子,徐六不敢的,况且陛下不好男风,他也没地儿勾搭啊。” 京纾说:“我就好男风?” 辛年摇头如拨浪鼓,“属下失言!” “虽然更高的枝儿就一根,可更好攀的却不止一根,二皇子,郁玦,褚和……他说不得都想攀一攀。” “二皇子是徐六名义上的表哥,褚世子与徐六没有姻亲关系,但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也该视如兄长,至于郁世子,他近来的确对徐六很是殷勤,但徐六不会不知道郁世子的秉性。”辛年斟酌着说,“陛下不是要赐婚么?徐六若有了婚事便要顾忌妻家,不敢太孟浪了。说起来,他的婚事,主子是能做主的,您若想管教他,大可为他寻个性子泼点的妻子。” 京纾听笑话似的,说:“谁能泼得过他?” 辛年:“……” 倒也是。 “况且,你当陛下是真想为他赐婚?”京纾目光晦暗,“分明是冲着我来的,想试探我。” 辛年一时没反应过来,“试探主子什么?” “陛下怀疑我好男风,”京纾稍顿,“说得更准确点,是怀疑我好徐篱山。” 辛年闻言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话推到喉咙口又压下去,又挤回来,如此纠结几息,他还是说:“主子,陛下慧眼如炬,不会平白误会谁。” 京纾目光微冷。 #value!   “主子。”辛年撩袍跪地,沉声道,“主子怪罪属下多嘴,属下任凭责罚,但有些话,属下要说。您若想查徐篱山,放出鹊鸟三千,耐心等待一段时日,不会有查不到的东西,或者直接杀了他,他人都没了,再有疑点又如何?您若觉得他身上有鬼也妨碍不着您,又苦于他的言行,那您便网开一面,放了云絮,再让文定侯送他走,从此天高海阔,不复相见。可如今他三番几次出言不逊、言行冒犯,放其他人身上这可是重罪,您也没把他如何,何况就凭一开始那粒‘美人哭’,您只杀他一个,文定侯都该领着全家老小来叩头谢恩!主子,您不觉得自己对徐六太过纵容了么?” “……是么?”京纾面无表情地睨了他半晌,嘴唇翕动,“鹊一。” 鹊一现身,单膝跪地行礼,垂眼道:“主子。” 京纾说:“你觉得,他说的是对是错。” 鹊一眉眼不动,说:“对。” “这么说,是我错了?” “对于徐六,主子是想杀想留,属下等皆奉命行事,绝不敢质疑主子的决定。”鹊一说,“辛年只是不愿主子被心怀叵测之人哄骗。” “若心清气明,哪会自苦?”辛年磕头,哑声道,“主子,不是陛下误会,是您当真心不静了。” 京纾没有说话。 * 马车在文定侯府门前止步,褚和嘱咐徐篱山将斗篷披严实,说:“天色已晚,我就不进去叨扰了,明日我会让人选了合适的药材送来,你好好养伤,少出去胡闹。” 徐篱山老实点头,“知道了,大哥慢走。” 褚和“嗯”了一声,等柳垂把徐篱山搀扶下地、踏进府门之后才说:“走吧。” 月明星稀,汍澜院灯火通明。 猗猗在门口转来转去,老远见着徐篱山,立马小步迎上去,“少爷!”见徐篱山面色苍白,她不禁抹了把泪,“就去上个香,怎么就……” “皮肉之伤,养几天就好了,别哭了,”徐篱山哄她,“冬天哭,脸疼不疼啊?” “奴婢不疼,少爷肯定疼。”猗猗伸手扶着徐篱山的另一只胳膊,路上说,“先前管家送了好多补品过来,让您好好将养,这几日先不要出去玩了。” 徐篱山悲道:“这是要禁我足啊?” “侯爷也是担心您,您出去玩上头了,一不小心伤口崩裂怎么办?”猗猗哄道,“您就乖乖躺几天吧,早点愈合就少受罪啊。” 徐篱山叹气,“行吧。” 几人进了院子,猗猗吩咐最近的小厮去倒水,小厮麻溜地去了。徐篱山随后去浴房洗漱换衣,跟着回了卧房。 猗猗点了宁神的香,说:“奴婢就在外头,少爷有事就唤奴婢。” “大冬天的,别守了,回屋睡吧,这里有柳垂就行。”徐篱山说。 猗猗闻言也不多话,行礼后便走了。 房门关上,一直沉默的柳垂上前放下半边床帐,轻声说:“今日的刺客是冲你来的,他们甚至派人截杀我以作试探。” “我猜到了。”徐篱山靠在床头,示意他在床边坐下,“幸好你没回来。” “我知道你不想我回来。”柳垂说,“五皇子的人一直暗中跟随清澧,我不方便跟踪,索性跟清澧同路。我们走了一段路,遭遇刺客,我起初以为他们的目的是清澧,但他们一出手却是冲着我来的,随后你所在的方向放出求救信号,我就明白了这是一场针对你的试探。我可以解决面前的刺客,但如此一来就会暴露在五皇子眼中,况且我不知道你那边的具体情况,所以只能先按照你的意思走。” “你是对的,你如果霸气反杀回来救我,我才会被你气得升天。”徐篱山见柳垂脸色不善,便哄道,“我错了。” 柳垂向来不爱听这些,“说什么屁话。” 徐篱山耸肩,神情厌厌,“我确实在一开始赌错了啊,否则不会连累云絮,也不会连累你。”他偏头把柳垂瞧着,“回兰京的那一天,我是害怕,你也不平静吧。” 柳垂避开目光,“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回来。” “除此之外,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想过自己么?”徐篱山突然伸手探向柳垂的脖子,动作虽快,可他知道柳垂完全可以避开,只是柳垂没有,任凭他碰上自己的命门。 见状,徐篱山笑了一下,却半点不见高兴。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柳垂的脖子,“之前在你这里留下血痕的,到底是谁啊。” “去四方猎场的那天你没问,”柳垂叹气,“我以为你是做好打算不打听了。” “可是今天又遇上坏事,我忍不住了。”徐篱山坐直了,认真地问,“垂哥,你不会出事吧?伤口在这里,只要对方一用力,你就死掉了,是不是?” “是,”柳垂说,“可我不是没死吗?” 徐篱山急切地看着他。 “这道血痕是惩罚,也是警告。”柳垂放柔语气,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他在警告什么?惩罚什么?”徐篱山不上当,“他觉得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是你回了兰京,所以他警告你早点离开?还是我们到兰京之后你做的那些事情,他要你安生一点?可你除了几次探查消息,也没做别的……”他目光惊变,在与柳垂的长久对视中哑了嗓子,“京纾的影子,是他?” 第26章 择选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1节 这么多年,徐篱山不曾追问柳垂的来历,但他心中总有几分猜想。 当年若非柳垂身负重伤,也不会落到人市任人买卖,徐篱山花高价把他买到手又用好药把人治好,起初就是想买个打手保护自己,可是后来他们朝夕相处,真处出了独一份的感情。 柳垂寡言冷语,但做事体贴妥当,这人私下不尊敬徐篱山这个少爷,但徐篱山指哪儿他就打哪儿。执行力高,武功好,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当回事,凡事徐篱山第一,如此种种,柳垂不像落难的江湖人,倒像是被人花心思培养出来的机器,好比暗卫死士一类。 柳垂不再辩驳,只说:“你有伤在身,不要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我犯在京纾手上就算了,怎么你也!”徐篱山几乎要蹦起来,被柳垂一把摁了回去,他拍着心口做了几次深呼吸,“难怪,难怪你知道影子的存在,就像你一回来,他就知道你的存在那样……要是有烟就好了,我真他妈想来一根,有酒也——” “想喝酒就早点睡,梦里什么都有,这段时间我是不会让你喝酒了,你上吊投井都没用。”柳垂替徐篱山掖好被子,不想再让他深想,便转移了话题,“今天有一点发现,我还没说。” 徐篱山缓了口气,“说吧。” “我发现刺客好像认识清澧。”柳垂解释道,“他似乎在避免伤到清澧。我在察觉到有侍卫赶过来的瞬间假装摔倒,当时刺客逼近,清澧捡起石头砸中了刺客的眼睛,那刺客恼怒却没动他,只是将他推到一边。根据我的经验,那刺客应该是豢养的死士,不该心慈手软。” “不一定是真的认识,或许是刺客的雇主下了命令。”徐篱山若有所思,“刺客虽然是试探我,但踹二殿下的那一角也没留情,排除二殿下一方的人。京澄与我常在一起玩,他要试探我有的是机会,不必掺上二殿下,把他也排除了……三皇子?” 柳垂眼皮一跳,“他试探你做什么?” “我是文定侯的儿子,近来与二殿下走得近,又常和京澄一起玩,郁玦也在不遗余力地哄我上/床,可能是引起他的注意了,要查查我的底细?主要是对方疑似与清澧相关……算了,我也不确定。”徐篱山往下一躺,只露出一颗脑袋,“再说吧。” 柳垂起身放下床帐,转身出去了。 翌日,徐篱山巳时末才起,他一起来,猗猗就吩咐院子里的人搬东西,“您还没醒的时候就有一批一批的人送礼过来,院里堆了几座小山呢,尤其是二皇子府,送了好多名贵药材!”她一边说一边给徐篱山拧了热帕子擦脸,“对了,来的人还替二殿下传了话,说让您好好养伤,等二殿下出宫后就来看您。” “知道了。”徐篱山洗脸刷牙,“中午我想吃乳酿鱼,再给垂哥买只葱醋鸡,你看看你有没有想吃的,让人一起买回来。另外,你拿着名册,按照每个人的表现给院里的人发十两、五两、三两银子。” “这么多!”猗猗惊道,“这都抵上他们一年的工钱了。” “要过年了,就当年终奖……就是每年年底的奖励钱。”徐篱山说,“去吧。” 猗猗不再多说废话,“那奴婢立马吩咐过去,让大家都来谢赏。” 徐篱山制止,“可别,吵得我头疼。” 猗猗嘿嘿一笑,端着盥洗盆出去了,她一走,鹊十一就从窗外跳了进来。 有柳垂在先,徐篱山对这种神出鬼没的行为并不惊慌,打了声招呼便没说话了。 鹊十一拱手,说:“七日后,徐六公子可以前往王府接走云絮姑娘。” “什么?”徐篱山猛地坐直身子,右肩隐隐作疼,他来不及顾及,起身说,“当真?” 鹊十一颔首,“当真。” 徐篱山抿唇,“敢问殿下是什么意思?” “主子的心思,我等不敢揣度。”鹊十一说,“这是好事,公子照做就是了。” 也对,京纾愿意放走云絮,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吗?徐篱山呼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殿下恩德,我当亲自叩谢。” “殿下从今日起要闭关养伤,不见外客,公子不必谢了。另外,”鹊十一从怀中掏出名册,“这是殿下为公子选的赐婚人选。” 徐篱山伸手接过,打开名册一瞧,“师流萤,宁远伯府的五小姐?”他笑起来,“据我所知,宁远伯府是六皇子的舅家,这位五小姐也是嫡出,让她嫁给我,未免太委屈了吧。” “陛下赐婚,自然不同。”鹊十一说,“师五小姐好读书,也爱骑马打猎,喝酒唱曲,是豁达潇洒的姑娘,应该与公子合得来。此外,公子可能不知,你那日在四方猎场上拔得头筹,让师五小姐一见倾心,曾向宁远伯说过要嫁给您。” 这种事都能探听得到,京纾的“鹊”当真无处不在。徐篱山下颔紧绷,复又放松,说:“这么好的姑娘,我不想耽误她。” 鹊十一稍顿,“公子要拒绝陛下赐婚?” “不敢。”徐篱山合上名册,发出一声轻响,“殿下说过,我可以自己想想赐婚的人选。” 你不是还说过任凭主子做主么?鹊十一面色不改,“公子有人选了?” “我喜欢男人,”徐篱山面无表情地说,“把姑娘嫁给我,这是要我当一辈子和尚?” 鹊十一觉得奇了,“公子向来风流,原来还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想过想,也没想过不想,只是单纯不想糟蹋人家姑娘。”徐篱山想了想,“陛下只说赐婚,殿下只说让我自己挑,那能赐给我一个男人吗?” 鹊十一沉默几息,“本朝还没有给男子赐婚男子的先例。” “凡事总有第一次,你帮我问问殿下呗,人选我也选好了,”徐篱山抬手一指,“就他。” 鹊十一转头,对上窗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是柳垂。他转回头,说:“恕在下直言,不妥。将小厮赐婚给少爷,这是奖赏么?” “爱情不能单论身份。”徐篱山慢悠悠地说,“柳垂与我相伴多年,他了解我、尊重我,怎么就不配?赐我一个知心人,这不是赏是什么?” “陛下若要赐婚,便不可儿戏。或许公子觉得这样好,但若陛下当真这般下旨,朝野必定议论纷纷。”鹊十一提醒,“届时公子是要论罪的。” 其中道理,徐篱山自然懂,可他是真不想娶师五或者其他姑娘,他一个前途未卜的,娶谁谁遭罪,万一连累人家全家怎么说? “……行,那我不要柳垂了,换个人吧。”他下巴轻抬,“你,行么?” 简直天雷滚滚,吓死个人!鹊十一惊得后退一步,很想转头就走,“公子……勿要说笑。” “我认真得很。”徐篱山说,“你是殿下的暗卫,应该还是排行靠前的,以你的本事,若是想转明,应该能在金昭卫谋个职位,殿下提拔人不看家世看本事,那你肯定前途光明啊。何况殿下既然怀疑我的衷心,那咱俩成亲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监视我、管控我,不是很方便么?” 鹊十一听得太阳穴一鼓,暗自呼了口气,说:“在下不好男风。” “怎么,”徐篱山惊诧地挑眉,随即露出失笑非笑的表情,“你还真想同我行夫妻之实啊?” 不行了,鹊十一拔腿要跑,却被徐篱山拽住胳膊,不怀好意地凑近了些,“你瞧我,好看么?你嫁给我,天天把我当花瓶瞧,不也觉得赏心悦目么?” “……公子风姿,如今兰京谁人不知?但在下真的不敢高攀。”鹊十一抽动胳膊,未果,他又不想真的一掌将徐篱山拍飞,只好强自忍耐,偏着头轻声说,“公子,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我现在比护城河里的水还冷静,”徐篱山微微一笑,“否则我就直接从了郁世子了,他是老手,但真要硬来,还指不定谁干/谁呢。” 鹊十一:“……” 细数这多年暗卫生涯,他真的从没遇见这么艰巨的任务! 柳垂也在窗外目露怜悯。 徐篱山见鹊十一一副恨不得英勇就义的表情,轻笑一声,松开了手,说:“你不想嫁我,也行,不强求,但我绝不会娶师五和别的任何女子,我承认在禅房同殿下说的话是怄气,我做不到随便娶个不喜欢的人,哪怕是娶回来摆着。我知道殿下可以做主我的婚事,但殿下不至于非要我娶谁吧,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所以,如果殿下并不在意我的婚事,就烦请你回去禀报一声,我会想办法向陛下求旨取消赐婚,反正陛下连口谕都没有下,这桩婚事也不是非成不可。” 说罢,他将名册塞回鹊十一胸口,真诚地安抚道:“十一,你不必觉得难做,毕竟我如草芥如微尘,连殿下的眼都入不了,殿下又怎么会在乎我的婚事呢?” 第27章 问诊 鹊十一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那天和鹊十换了班以至被挑中去监视徐篱山。 夜阑人静,冬日冷寒。 鹊十一站在书桌前,一字一句地重述徐篱山的回答,真心觉得此时书房这种堪称微妙的安静气氛比直接抽他几十鞭还要难忍百倍。 有同样感受的还有坐在小榻上给自己设计第不知道多少款针灸袋的莫莺,以及刚从元净寺扫了半天地、结束惩罚回来的辛年。 书房内外同时安静如鸡,莫莺悄摸地用余光瞥了眼坐在书桌后的京纾,见对方手中的书还是很久前的那页,但精心包装的封面册子已经被捏出了皱。 这他娘什么情况? 莫莺一边莫名,一边感慨今天真是不宜出门,否则也不至于正撞枪口,有被牵连的危险。突然,他感觉到一道做贼似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顺势看过去,辛年朝他挤了下眉毛,那意思很简单,就是让他来打头阵,迎接很有可能降临的猛烈暴风雨。 笑死,他是这么大无畏的人吗? 莫莺回敬同样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继续装聋作哑。 辛年求助无门,暗骂莫莺一声,被逼无奈地来当这个开口打破沉默的勇士,“殿、殿下,徐六公子还年轻,又从小贪玩,心里没个谱——” “他说,他要选你。”京纾轻轻放下书本,却是看向前方的鹊十一,语气如常,“你如何想?” 鹊十一垂着头,说:“属下绝无不该有的想法,只想替主子盯好徐六公子。” “盯着他的不只你一人,他却对你更亲近,”京纾稍顿,“十一待人温和。” 两道怜悯的目光从左右同时落到身上,鹊十一隐隐崩溃,说:“因为每次传话都是属下去的,徐六公子只见过属下,不曾见过十二……属下往后让十二传话,不再出现在徐六公子面前,或者属下与人换班!” “不妥。”京纾说,“你盯了他那么久,突然消失,他说不得会失落。” 青天大老爷,您听听这是什么话?鹊十一鬓角生汗,脑子疯狂转动,说:“徐六公子待属下三分客气全是因为尊敬主子,否则早就拿竿子将属下从树上戳下来炖了!属下若就此消失,徐六公子定然恨不得放烟花庆祝!” 京纾轻声说:“是么。” 鹊十一单膝跪地,掷地有声,“是!真是!一定是!徐六公子待属下的厌烦之心天地可鉴,请主子明察!” 京纾看了他几息,才说:“十一向来稳重自持,我自是信的。” 鹊十一猛地松一口气,却听京纾又说:“不过徐篱山满口蛊惑之语,为着你心定,还是去元净寺扫扫地,听听禅,清除浮躁。” 老天开眼,老天开了四只眼啊!鹊十一满心欢喜、万分愿意地磕头,“属下领罚,立马就去,主子没下命令,属下绝不踏出元净寺一步!” 他说罢起身告退,虽然面色不显,但仔细听那脚步声,一步一步都写满了“欢快”。 “不是,”莫莺抬手往外头指了下,“我怎么觉得他高兴得要上天了呢?你们家十一何时开始拜佛了,那么向往去佛寺?” 辛年暗自叹了口气,远离徐篱山,就远离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且力量不明的潜在危险,能不高兴吗? “还有,我总算搞明白大致情况了。不是我说,我的殿下,”莫莺看向京纾,戏谑道,“您有事没事去操心徐六的婚事做什么?” 京纾把面前的书本扫到一边,辛年立马去隔间盛了一盏茶出来,放到他面前。茶水澄澈见底,颜色像隔门后的金梅,京纾收回目光,说:“陛下的旨意。” “真要赐婚,也该让文定侯操心,反正他天天都闲,可你不一样啊,你如今有伤在身,陛下巴不得你天天躺在榻上不要管事甚至连思考都不要有,为何要把这种和你八杆子打不着又不怎么要紧的差事交给你?除非陛下只是随口一提,哎呀,可这也说不过去啊。”莫莺故作疑惑,“因为如果真是这样,你应该懒得亲自过问吧?可你不仅过问了,还真给人家挑了门婚事……啧,啧啧啧。” 此时此刻,辛年恨不得没从元净寺回来过,他扫地的速度还是太快了。 偏偏莫莺还摇头失笑,一副很欠抽的语气,“我的殿下,我怎么觉得该静心的是您呢。” “你也这么说……”出乎意料的,京纾并没有任何不悦,目露疑惑,“从元净寺回来前,辛年和鹊一也这么说,我听他们的把云絮放了,给徐篱山赐婚,可事情并未解决。” 辛年自责道:“属下等无能,未能替主子分忧。” “哎呀。”莫莺抬手让辛年给自己倒盏茶来,“情有可原啊,毕竟你们和你主子一样,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知识不足也是正常的。” 辛年把茶端过去,莫莺喝了两口,接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扇面上“风花雪月”四个大字瞬间夺目无比。他看向京纾,“这种事你不问我,活该你百搭。” “那就说说看。”京纾说,“你‘知识’渊博,若是也不能替我解决问题,那就不是真心帮我。” “你少威胁我!”莫莺端着茶站起来走到书桌前,让辛年给他搬了张椅子坐下,面对面地给京纾“问诊”,“你今天这两出要想有用,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如徐六说的那样,他如草芥微尘不配入你眼,可如果真是这样,你根本就没缘由搞这两出,所以这是什么情况?”他猛地拍桌,“我的殿下,您已经走死啦。” 京纾抿唇,难得毫无头绪,“那该如何?” “虽然您不耻下问的品格令我赞赏,但是我真的服了您!”莫莺差点被气笑,快速摇着扇子给自己降温,“确定病症怎么办,对症下药啊。你的症状就是你玩脱了,你当初想要钓鱼,所以暂时对徐篱山网开一面,但你现在不仅忘记了当初说的那些狠话,还显然被这条一摆一水花的鱼儿摆花眼了!至于怎么治,很简单。” 他端起茶喝一口,润了嗓子,继续说:“我的药方很简单,三种:其一,你怕他毁你道行,那就直接拿出你以往的手段,干净利落地将他铲除了——虽然我真的很舍不得这样的大美人被辣手摧花,但我最爱的还是你啊。其二,你若不想下这个手,那你就索性自堕根基,吃吃情/爱的苦呗,这么个大美人对你投怀送抱,你竟然不珍惜,他娘的简直暴殄天物!” “你喝茶喝傻了!”辛年听不下去了,插嘴道,“你竟然把主子送给徐篱山哄骗!” “我他娘还没说完呢,这不是还有第三条吗!”莫莺伸手把辛年推远点,转而看向京纾,“你若既不想杀他,又不甘心他哄你骗你,那你就跟他打擂台呗!这擂台一摆,最后谁输谁赢都得靠本事。虽然你这种没开过荤的雏鸡没知识、没经验,但你还有我这位聪慧无比的大军师,不怕赢不了他徐篱山!” 辛年又冲上去,“主子又不是闲得发慌?打什么擂台!”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2节 “滚远点!”莫莺拍桌,盯着辛年,“他还不够闲得发慌!他今天搞这两出已经够发慌的了!再不下定决心、定下方针、采取行动,你家主子就要把头发都琢磨白了!” “万一打擂台输了呢?”辛年力争,“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我家主子还、还……” “还怎么?一颗芳心碎八瓣?”莫莺嗤笑,“这有什么可怕的?怂包!” 辛年忍无可忍,伸手把他头上的方巾揪了,冷笑道:“你说得倒是轻松!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万花丛中过,没半点真心!” “我当然轻松,这要是我,说不定早和徐六滚榻上去了!况且,你怎么就知道会输,那要是赢了呢?”莫莺伸手摸了把头发,把炸毛捋平,“你想想,赢了,你家主子不就把‘病’治好了,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辛年把方巾扔他脸上,冷嗤道:“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万一打着打着真爱上了呢?”莫莺扯下方巾,歪头瞅着他,“你不想让你主子当一回‘人’吗?” 辛年一顿,过了几息才说:“自然想,主子若遇良人,我求之不得,但徐六那样的,他心肝都是黑的,还能是良人吗?” “他没心眼的话,你家主子能留他吗?一早就砍了吧?况且心肝黑又如何,那也是有啊,既然有,那就能塞得进去东西,情也好,义也好,你以为他当真能心如磐钟,不起半点风声?”莫莺说罢猛地拍桌,转头看向好久没动静、仿佛当事人不是自己的京纾,“是不是男人,是就说句话!” 京纾说:“话。” “……”莫莺摸着心口倒退三步,语气虚弱,“我可能要成为兰京头一位被病患气死的大夫。” 京纾抬手揉了揉被吵得发痛的太阳穴,说:“我听懂了,你是说我对徐篱山起了类似于男欢女爱的心思?” 莫莺瞪大双眼,“不然呢,亲爹!你要没被他勾/引到半点,你现在是在干嘛,有病啊?” 京纾疑惑,“我不就是有病吗?” 莫莺目眦尽裂,“你、你——” “主子。”门外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莫莺,莫莺连忙落座,抱起茶杯、狂摇折扇给自己续命。 辛年调整神态语气,说:“进来。” 暗卫走进书房,说:“主子,十二传信,徐六公子偷偷出府往明恩公府去了。” “这大晚上的,他去找郁玦?”莫莺嘶声,瞥向京纾,“哎呀呀,人家可不是非谁不可哦——” “啪嗒。” 京纾抬手时撞倒了手边茶盏,茶水泼了一身,他眉间微蹙,隐有不悦。 “作死的东西。” 第28章 手心 柳垂咬饼的动作一顿,勒住缰绳,正躺在车里打瞌睡的徐篱山惊醒,迷糊地问了句怎么了? 柳垂没说话,看见辛年走到车窗边,说:“徐六公子,主子有请。” 徐篱山瞬间清醒,嘴角微微上扬,但推开车窗时已经恢复如常。辛年站在外面,再上行下效地绷着张棺材脸却还是被他看出了一点端倪——大概是看祸水的那种目光。 徐篱山哎呀一声,担忧道:“不过半日不见,辛统领怎么瞧着憔悴许多啊。” “多谢公子关怀,在下无事。”辛年谨记鹊十一的教训,秉持着能和徐篱山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话的原则单方面结束话题,拱手道,“这边请。” 徐篱山起身下车,跟着辛年走到前面拐角处的一辆马车前,踩着脚蹬上去。辛年随后关了车门。 马车内一阵浅淡的蓬莱香,和京纾身上的一样,徐篱山闻着倍感舒适,落座后抬眼看向京纾,对方在马车里也坐姿挺拔,仿佛永远不会弯腰俯首似的。他收敛目光,微微颔首行礼,“殿下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京纾把手中书册翻了一页,并不回答他,问道:“深夜去明恩公府,你有何要事?” “两件事,其一,先前郁世子花了高价从草民这里买香,草民已经做好了,要寻机会给他送过去。” “你们常见,何必非挑这个点?”京纾说,“送个香而已,你院里的人都死光了?你那小厮不是也很得你重用么?” 徐篱山失笑,“殿下,草民跟您可不一样,待郁世子是要有几分客气恭敬的。况且草民也不是专挑这个点,只是因为第一件事只是顺便。” “深夜前往,看来第二件事极其要紧。”京纾说。 “是为赐婚之事。” 京纾终于抬眼看向他,“你闭着眼抓瞎也不该求到郁玦府上。” 徐篱山苦笑,“不得已罢了。草民没有资格在陛下跟前说话,便只能求个能和陛下说话的人,按理来说应该先找二殿下,但殿下还没出宫,草民见不到人。或者应该求贤妃,但陛下赐婚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情,我爹和贤妃肯定更乐意此事能成,他们此时不知道便罢了,若是知道,草民这婚事就更板上定钉了。所以思来想去,草民只能去找郁世子,他若愿意帮忙,请皇后说句话,说不定能成。” 京纾说:“你去庙里求菩萨还得上柱香,又打算拿什么和郁玦交换?” “殿下不是知道么,郁世子看上草民了。”徐篱山轻笑,“草民要是出去卖,必得卖个好价钱。” 这话透过车窗,辛年不禁一声抽气,这徐六的嘴真没把门的,对自己也毫不客气。 车内安静几息,京纾将书本轻轻扔在面前的紫檀小几上,看向徐篱山,“为了赐婚,你就要卖了自己?” “哎,虽是为了赐婚去卖,可真要卖成了,那不也有后续收益吗?”徐篱山语气轻松,“郁世子虽有恶癖,但他身份尊贵,人也长得英俊,草民也不是不能忍忍。” 京纾说:“你娶个好姑娘,不比这样好上百倍?” “人家姑娘做错什么了,要嫁给草民?草民知道,陛下赐婚的事儿若传出去,估计有不少家要赶着卖女儿孙女了,可草民是真心不想娶谁。这成了家,日子就不自由了,况且草民这性子,万一哪日做错了什么遭来杀身之祸,把人家全家也给连累了怎么办?这罪过,得下十八层地狱吧?” 京纾说:“你已经做错过了。” “草民知道,所以更不能娶啊。”徐篱山说罢顿了顿,“殿下深夜召见,就是为了问草民这些?” 京纾提壶倒茶,说:“碰巧看见你的马车,就找你问问,陛下的差事还是要尽早做好。” 哦,徐篱山在心里拉长音,面上却不显,只说:“草民的心意已经全部告诉殿下了,斗胆求问殿下是什么态度?” 京纾瞥他一眼,“怎么说?” “若殿下并不非要让草民娶谁,那草民就不舍近求远了,直接求殿下,反之,”徐篱山为难地说,“草民得抓紧时间去明恩公府了,您知道的,草民是借着夜色偷溜出来的。” “那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求我?”京纾说。 徐篱山面色一正,“草民可以告诉殿下一个关于清澧的消息。” “比起你打算给郁玦的,实在太廉价。”京纾评价。 徐篱山拍着胸口保证,“是真的很重要的消息!” 京纾反问,“比你自己还值钱?” “那肯定是比不上的。”徐篱山挠头,为难似的,“但同样的货对不同的买主来说本就不值同样的价钱啊,您和郁世子喜好不同,草民卖/身给您不是玷污了您如天山雪莲一般的圣洁么?” 京纾又是片晌的沉默,“徐六公子当真言行一致,生动形象地演示了什么叫做高枝攀墙,我看上哪根攀哪根。” 徐篱山闻言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殿下,这攀高枝就是图利,自然随时变换。” 京纾说:“我既已应允放了云絮,想来往后对你来说便是无利可图了?” “那还是没有,殿下若愿意赏个青眼,草民在兰京也更好过么不是?”徐篱山说,“况且殿下宽恕之恩,草民没齿难忘,必然用心报答。” 京纾说:“徐六公子还是很会嘴上说好话。” “毕竟草民的真心对殿下来说一文不值。”徐篱山露出一记豁达的笑,“殿下弃若敝履的东西,草民自然不敢再度奉上。” 这个笑并不真心,只是表面功夫。京纾摩挲杯沿,过了会儿才说:“说说那个消息。” 这就是买卖做成的意思了,徐篱山面露喜色,连忙说:“清澧和三殿下相识。” 京纾指腹稍顿,没问他消息从何处来,只说:“几分真?” “十分。草民不是要在您跟前卖弄,但时间久远,他们见面时若是特意遮掩行踪,也很难留下线索证据,所以您的人再厉害,查起来也必然要耗上一阵,草民这会儿跟您说了,您也方便么不是?”徐篱山说罢顿了顿,“但清澧也是被哄骗利用了,还请殿下留他性命,就当是为了五殿下。” 京纾面露不屑,“小五还要为别人寻死觅活不成?” 那可是比寻死觅活可怕多了,徐篱山说:“五殿下对清澧正上头,您若蛮横地让清澧从他身边消失……五殿下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 京纾搁了茶杯,说:“没出息的东西。” 徐篱山不敢搭腔。 “这件事我不好插手,你来做。”京纾问,“能做好吗?” 徐篱山点头,“殿下有命,草民万死不辞。” 好恭敬温顺的姿态啊,京纾瞧了他片晌,突然唤了声辛年。 辛年应声,“主子。” 京纾盯着徐篱山,说:“去,杀了六公子的小厮。” 辛年还没来得及答话,徐篱山已经猛地站起来,一头撞上车顶,马车整个晃了一下。他顾不上疼痛,撞翻小几一下扑到京纾面前,“殿下饶命!” 什么情况,辛年站在车窗外,没有立马行动,直觉他家主子这命令有点奇怪。 “殿下……不知他犯了什么错?”徐篱山心中惊惶不定,难道京纾也知道“柳垂”的存在了?影子说了?是说了吧,毕竟影子忠诚为主,不该有所隐瞒。 “你也不想让众人知道我们做了一笔生意吧?”京纾打量着趴在膝上的人,语气很轻,“我从不和人做生意,你猜若让有心之人知道你搭上了我,你会不会有危险?” 京纾会这么好心替他考虑?徐篱山直觉有鬼,摇头保证,“他不会乱说的,绝对不会!” “他这么得你信任啊?”京纾状若了然,“也是,毕竟六公子甚至愿意和他成亲。” “我、草民乱说的!”徐篱山快速道,“草民一时情急才口出狂言,跟其他人无关!草民知道错了,殿下……” 京纾说:“既然错了,是不是要受罚?” 我□□祖宗十八代啊,敢情是找茬是吧,妈的老子明天就出钱给你建一座精神病院!不过,看样子影子没说? 徐篱山一边痛骂一边庆幸,深深地呼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殿下,您罚吧,随便罚,草民这条贱命算什么?草民一定要让您高兴,真的,草——” 他话音戛然而止,被突然捏上他下巴的手惊得哽了一声,差点呛住,但还没结束,那手托住他的下巴,其中一根指头在他的下巴上滑了两下,竟然摸上了他的嘴唇……卧槽,什么情况? 看着徐篱山脸上那猝不及防的、没有丝毫表演戏份的慌乱和懵然,京纾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拇指微微使力,按在了他唇间,“你这张嘴,该好好管教,总是说些不该说的。” “我……”徐篱山一张嘴,下唇滑过京纾的指腹,他立马停住了,又因为这样突然停住,下唇微翻,对京纾的指腹犯下了类似于“舔”的罪过。 他不敢看京纾的脸色,也没听见京纾说话,顿时在心中真情实感地骂了句娘:天知道他这次真不是故意的!虽说他是为了欺骗纯情肃王殿下而不惜给自己戴上一顶“基佬”的帽子、一口一个“我爱男人”差点给他自己都唬住了,并且对着京纾几次三番口出秽语、手脚不太老实,但还没到真用嘴调戏的地步啊! 他自己都还暂时没做好这种准备好吗! 熟悉的寒流又在脑袋上画圈圈了,徐篱山欲哭无泪,把下巴往后一缩,让嘴巴离开了京纾的手指。他松了口气,正想解释道歉求饶三连,突然感觉寒流转出了呼啦圈的速度,小心翼翼地抬眼那么一看吧,京纾目光深冷,似乎对他的动作很不悦似的。 啊? 徐篱山很他妈懵然地、为了剖析“肃王殿下他为何那样”这一终极难题不惜以嘴犯险地又把嘴“亲”了上去,然后寒流转圈的速度竟然真的慢了一点。 卧……槽? 京纾也顿了顿,托着徐篱山下巴的手稍稍用力,让他把脸抬起来,同时拇指滑开,落到他的嘴角,轻声说:“把你的舌头割了,会不会好一点?” 这话听着像是正儿八经的疑惑,但恐吓效果一点都不少,徐篱山抿了抿唇,把脸往下蹭,那指腹就停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随着他的动作滑过他的脸腮、鼻梁,最后,他用脸蹭开京纾微蜷的五指,贴上那掌心。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3节 “殿下……”徐篱山呢喃,连呼吸都是一种近乎祈求的微弱,“别吓我了。” 第29章 别鹤 徐篱山这几天有些不对劲。 柳垂靠柱坐在廊下,今天的第七次看向裹着被子躺在卧房门前那张摇椅上的徐篱山,对方仍旧望着天,把“魂不守舍”这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除了时不时抬手摸一下嘴巴,再没有别的动作。 “少爷!”突然院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猗猗像只小黄鹂似的飞进来,一下子扑到徐篱山跟前,“大喜事啊少爷!” 这一嗓子透亮,徐篱山被吓回大半魂魄,觑着她说:“嗓门这么洪亮,从明儿起你来当公鸡,给咱们院里打鸣报早。” 猗猗知道他是吓唬人的,也不害怕,嘿嘿一笑,说:“奴婢是来告诉您,后日千秋节,侯爷让您随他一起入宫为陛下贺寿!” “什么?”徐篱山那半边魂魄也归位了,稍显惊讶。 雍帝不好铺张,每年寿辰只是小办,因此入宫贺寿的人也得精简,比如:外官不必亲自入京贺寿,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宫赴宴。后者虽没有明说,但众人都默认只带府中嫡出儿女,毕竟就算不论身份配不配,有些家是生了个蹴鞠队的,都带上能坐得下吗? 再说文定侯府,唯一的嫡出女儿已经嫁出兰京,其余的儿子都是庶出,其中徐松均虽有官职但如今也才从五品,因此往常文定侯也都是独自入宫贺寿。 徐篱山寻思着这应该不是文定侯的安排,更有可能是上头的意思。京纾答应替他解决赐婚之事,难道这是给他换了个奖赏? “天啊,咱们府里就您一位少爷能入宫,这是天大的殊荣!”猗猗一脑袋磕在徐篱山腿上,简直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 确实是好事一桩,徐篱山敛去眼中思索,裹着被子起身往书房走,猗猗在后头问:“您去做什么?” “备礼!” 徐篱山在书房埋头备了两天,第三日一到,他换了身荷叶绿竹叶金绣长袍,裹一件白色斗篷先一步出门,柳垂抱着梨木长匣放进马车,驾车去肃王府。 王府侧门的侍卫早接到了命令,待看见熟悉的人从熟悉的马车上下来,便拱手道:“徐六公子里边请。” 徐篱山颔首,跟着来引路的小厮走进王府,穿过幽深回廊来到侧厅,里面的人听见动静连忙跑了出来,猛地撞进他怀里。徐篱山后退半步,笑道:“力气这么大,看来饭没少吃啊?” 云絮抱着他泪流不止,哽咽道:“我以为你出事了,我……” “那咱们现在是在阎王殿吗?”徐篱山说罢失笑,好吧,也差不多。他抬手拍了下云絮的肩,闭眼叹气,“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云絮止不住哭,说话困难,只能摇头,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恐惧担忧都哭出来似的。 徐篱山并不催促,安静地等她哭了片晌,才说:“申时一刻,褚世子家中有人要往安平城去,我都跟世子说好了,你同他们一路回,你一个姑娘家赶路不安全。” 云絮抬起头,抽噎道:“你、你不回么?” 徐篱山摇头,沉静地看着她,“我不能回。” 那目光是云絮从未见过的,里头像是装着很沉重的东西,这个逍遥惯了的小纨绔仿佛也戴上了一种意味不明的枷锁,成了槛花笼鹤。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徐篱山的手,明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缄默不言。 “回去了就好好过日子,我前几天给褚凤他们写了信,以后在安平城,他们会照拂你,不必害怕。”徐篱山说,“我待会儿还要入宫赴宴,不能送你了。” “入宫……”云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莞尔,“六公子也出息了。” 徐篱山也笑。 “六公子聪慧,没有做不到的事。”云絮缓缓地松开握着他手臂的手,退后一步,曲膝一拜,“此去山高水远,恐难再见,公子珍重万千,公子千霄凌云,公子得遇良人,公子……保重。” “好姑娘,”徐篱山声音微哑,“谢了。” 不远处的金梅丛后,京纾转着茶杯,见两人依依惜别,没心没肺的小子竟也目送离开的背影怔忪失神……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安平城花楼林立,徐篱山偏爱鹤梦楼,他身边美人无数,只有这个云絮能相伴在侧,还一伴多年,自然情谊不同。 俄顷,近卫走到亭前,后头跟着徐篱山。 “殿下金安。”徐篱山上前行礼,“谢殿下恩德。” 满园金梅,偏他一树青绿,神清骨秀。京纾眼波微潋,说:“今夜入宫,可有备礼?” “备了。”徐篱山说,“还未谢过殿下成全。” “既然是互相交换,就不必多番道谢了,至于入宫之事,”京纾稍顿,“是陛下点的。” 徐篱山轻笑,说:“那也是殿下替草民取消赐婚一事的缘故。” 京纾不置可否,过了片刻才说:“过来。” 徐篱山快步走入亭中,京纾说:“同样是逛花楼,在兰京和在安平城却有不一样的逛法,里头的人多长了眼睛和耳朵,图钱图人还可能图你的命,你在这里,可难得找到云絮那样的知心人。” 徐篱山说:“殿下教训的是。” “不是教训。”京纾说,“提个醒罢了。” 徐篱山微愣,“多谢殿下,草民记住了。” “嗯。”京纾说,“去吧。” “草民告退。”徐篱山后退三步,转身离开。 那一抹绿穿过梅园,肩平、步稳,挺拔俊秀,出尘少年郎。京纾目光幽深,说:“云絮果真是他的知心人。” 站在他身后的辛年:“……” 您这个“果然”从何说起? * 徐篱山离开肃王府,坐车往云光北门去,一路闭目养神,直到前头传来人声,宫门到了。 柳垂停下马车,下地推开车门,徐篱山下车,看见前头车水马龙,珠光宝气。众人显然震惊于他的出现,目光汇聚,褚和在不远处朝他招手,月白常服,金相玉映,站在人群中也不显浮躁,偏有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徐篱山迈步过去,“大哥。” 褚和应了一声,朝周围的人颔首,“诸位,我们便先行一步。” “先行告辞。”徐篱山跟着见礼,转头和褚和一起往别鹤台去。 路上,褚和问:“伤势如何了?” “说不疼是假的,但时时刻刻疼,我也就习惯了,当不疼一样。”徐篱山说。 褚和失笑,说:“是不是该夸你一句‘出息’?” 徐篱山臭不要脸地说:“夸吧夸吧,我就爱听别人夸我。” 褚和懒得理他,说:“陛下寿宴非同一般的地方,今晚,你的嘴最好只塞饭菜,不做别的。” “哎呀放心,我的嘴已经受过教训了,最近可乖可老实了。” 褚和只当他在家顽皮被文定侯训了,没有多想,也没多问。 两人闲聊一路,到了别鹤台,一幕流水瀑布,三两展翅仙鹤,从瀑布两侧的桥上走过,流水潺潺,彩灯飞绕,瀑布前的宽台上摆满踩碰,乐人端坐其中。两侧廊上坐席依次摆列,坐百官及家眷;中间往上三十层白玉阶,每隔三层的两侧平台上各摆一桌席位,坐公侯伯爵府;倒数第二座高台上左侧坐席较多,摆满了各色花卉,坐后宫诸人,右侧则只摆了五张坐席,坐肃王及诸皇子。再往上,龙座居高临下,左右无邻。 文定侯府和长宁侯府的坐席都在玉阶左侧且紧挨着,徐篱山等褚和落座,才转身走几步在自己的坐席落座。 此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和酒盏,菜单只上了一只福寿纹暖锅和装有香菜葱蒜等的碟子,浓汤滚沸,辣香扑鼻,徐篱山咽了咽口水,提壶倒酒先安抚一下咕咕咕的肚子。 文定侯正坐在身边和上一层的明恩公聊天,徐篱山转头,正想看看褚和在做什么,突然眼前一黑,被人挡住了视线。 京珉玉冠锦袍,真真是面如冠玉,徐篱山起身恭敬地见礼,被京珉伸手虚扶了一把。 “头一回入宫,怕么?”京珉问。 徐篱山摇头,“不怕。” 京珉失笑,“很多人第一次进来都怕,怕高耸的屋檐,怕冷硬的宫墙,怕宫人谨小慎微的脚步声,怕这宫墙里的一切。” 徐篱山怔忪一瞬,说:“表哥也怕么?” “也怕。”京珉说,“二十年里不知进出过多少次,仍旧怕。” 徐篱山盯着这张总是温和的脸,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想说你不可以害怕,但想起京珉在雪梅亭中抄书的宁静身影,又说不出口了。 “好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不必害怕,表哥在这里,有事来寻我就好。”京珉拍拍徐篱山的脑袋,转身往台阶上去,徐篱山转头,看见他背影挺拔,步步沉缓,并不能瞧出害怕。 突然又一道目光落在脸上,徐篱山侧目,见高台左侧依仗如龙,是雍帝携后宫到了。京纾伴驾,那望来的一眼藏在满台辉煌间,且轻且快,幽深不明。 徐篱山睫毛轻颤,扬起一抹意味暧/昧的的微笑,似问候似回应,总之也轻也快,只给京纾一人。 京纾眼波一晃,不合时宜地想起以前逮到京澄看风月话本,那一话写的正是目成心许,人前偷/情。 第30章 初品 雍帝入座,亭月斟酒。雍帝举杯,传声者唱引,道:“宴——” 彩棚掀帘,杖鼓先震,众臣俯首跪拜,声如雷震,“贺陛下千秋!” 第二盏酒,百鸟鸣乐,第三盏酒,乐舞入场。 寿酒敬罢,众臣入座,菜品如流水引入,热菜十八道,伴汤膳、御菜、干果点心格子及水果等。 眼见着明恩公府的上去了,文定侯把自己的贺礼从匣子中拿出来,转头见徐篱山已经专心致志地吃上面前那道桃仁鸡丁了,不禁凑过去说:“赶紧准备一下,要到我们去贺寿了!” 徐篱山头也不抬地说:“有什么好准备的?不就送个礼说两句话吗?你信不信陛下早就耳朵起茧了?” 文定侯伸出手指戳他脑袋,“满座的人都小心翼翼,字字斟酌,只有你小子不长心……快点!” 徐篱山抓紧机会吃了最后一块肉,拿出帕子擦嘴、整理仪容,拿起自己的梨木匣子起身,跟随文定侯往最高处去。 路过皇子席,徐篱山发现京纾不在,京澄正专心致志地和身边的人玩骰子,后者也是十七八的模样,他没有京澄那种如珠如宝的漂亮,但眉清目朗,不露锋芒,一身纁黄袍坐在灯光间熠熠生辉,应该就是那位逍遥闲人,六皇子。京珉则和身侧的人说话,那人面上含笑,偏头露出一双温润的桃花眼,很柔和地将徐篱山看了一眼。 京珉也看过来,徐篱山颔首见礼,收回目光,快步上去了。 上到高台,父子俩一起俯身问礼,文定侯献上一卷《寿桃图》,是青州书画名家崔文所创,曾有许多名流文士登门求画、甚有千金求之,崔文都没有点头。徐篱山不知道文定侯是从哪儿弄来的,但雍帝赏画轻笑,显然也很惊喜,这把马屁拍得不错——雍帝好字画,爱收藏名家。 “如水有心了。”今日寿宴,雍帝称文定侯的表字,温声说,“朕当时也派人私下去青州求画,不得,心中一直遗憾,不料得如水成全这一二私心。”他说着看向文定侯身后,“徐家小六,上前来。” “陛下万安。”徐篱山将怀中木匣双手举平,一旁的内侍上前打开,里头也是一卷长轴。 两个内侍将卷轴展开,卷轴左侧崖岸高峻,牡丹丛于崖石盛开,红黄桃绿多色交织、互相映衬,中间一只驻足的绶带鸟,蓝羽飘逸,刻画入微,卷上只有一个“寿”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 徐篱山垂首,余光中雍帝手上戴着京珉所赠的狐毛手套。他语气恭敬,“草民呈一卷《牡丹绶带鸟图》,恭祝陛下福寿祥和,大雍盛世昌平。” “好……当真栩栩如生,笔底春风。”雍帝抬指抚过卷轴,目露喜爱,“不知画出哪位大家?” 徐篱山“呃”了一声,说:“禀陛下,并非大家,乃草民所画。” “什么?”雍帝当真惊了,抬眼看了徐篱山两眼,突然抚掌轻笑,“好个徐小六啊,是朕小瞧你了。” 得陛下赞誉,徐篱山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故作十二万分的正经,一副不禁夸的神态。他说:“能入宫为陛下贺寿,草民诚惶诚恐、且喜且忧,只想拿出重礼以谢天恩,但草民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珍贵的古玩玉器,只好作一卷贺寿图。虽非大家名品,但画中有魂,字中藏玉,谢陛下不嫌。” “你笔下的魂和玉,朕看见了。”雍帝示意内侍将画卷放进匣子,“挂文和殿去。”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4节 文和殿是陛下平日处理政务和私下接见朝臣的地方,里头挂了十卷书画都是已作古或当世大家的名作,还有一卷较为特殊,是肃王殿下幼时所作的第一幅画,如今再加上徐篱山这幅正好十二卷,此举足见陛下喜爱之心。 场上众人皆惊,文定侯瞧了徐篱山一眼,说:“陛下谬赞,犬子万万担不起,这文和殿是什么地方,犬子拙作岂能登大雅之堂?” “这话是说朕品味低俗了?”雍帝抬手,让人把扑通一声跪下去的文定侯扶起来,复又看向徐篱山,“徐小六,你说,这画能不能挂?” 徐篱山不假思索,“能!” “朕也觉得能。”雍帝笑一笑,又说,“如水,你家小六多大了?” 文定侯说:“回陛下,犬子是谷雨生的,今年十八。” “嗯,十八了,可不能只是玩了。字写得这么好,要不要入宫来,朕许你到博文馆做个侍书,或者……”雍帝侧目看向一旁的京纾,“去金昭卫署做个书吏?” 京纾目不斜视,并不言语。 徐篱山没有发现两人的目光猫腻,心中早已计较起来:客观来说,这两者虽都不是什么大官,但前者教□□子以及恩典入宫读书的部分权贵子弟书法,后者替肃王整理文书,平日接触的都是权贵,机会多多啊。 不过若两相比较,徐篱山还是偏向后者——如今,诸皇子中,二、三两位皇子已经顺利通过博文馆的结业考试,只剩五、六还在苦逼奋斗,而他平时常和京澄玩,不必再靠书课老师这一身份特意接近。况且,他若是弃选后者,会不会得罪京纾还是个问题,更要命的是,在那日禅房一事的前提下,万一京纾误会他真要攀雍帝的高枝儿,不得把他剐了! 此时,雍帝催问:“徐小六,你怎么想?” 徐篱山立马说:“回陛下,草民想去金昭卫署。” 京纾看了他一眼。 “哦,不错。”雍帝似是随口一问,“为何如此选择?” 徐篱山内敛地笑一笑,说:“离家更近。” 雍帝一愣,随后不禁轻笑一声,摆手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二位下去用膳吧。” 父子俩齐声道谢,一起下去了。 没走几步路,文定侯抬起手就往徐篱山脑袋上敲,徐篱山为了躲“灾”,撩起半边袍摆就跑了。雍帝远远看着,笑道:“还是跳脱。” “这性子不宜入金昭卫署。”京纾说。 “我看不然,再说方才人家装得挺安静老实的啊。”雍帝笑道,“况且你还怕管教不了他么?” 京纾不置可否,颔首告退。 * 一场宴席结束,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众臣相继出宫。徐篱山懒得听文定侯唠叨,还是自己单独乘坐马车回去,中途在香尘街停了一下,徐篱山下车涌入人群,熟练地穿入一条小巷,上了另一辆马车。 “殿下久等。”徐篱山正襟危坐。 京纾说:“你很会投其所好。” “今日别鹤台那么多人哪个不是投其所好,只是草民正中下怀罢了。”徐篱山说,“殿下不能苛责草民。” 京纾抬眼,“不能?” 徐篱山改口,“能。” “斟茶。”京纾说。 徐篱山起身过去。 京纾把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见徐篱山眉眼沉静,手指纤长,便说:“祥龙行雨,凤凰点头,夫妻和合,鲤鱼翻身。” 徐篱山双手微抬,抬眼笑道:“捧杯敬茶。” 京纾盯着他两息,竟然真的按照接下来的茶序颔首回敬,随后说:“这里没有别人,你来赏。” 徐篱山也不惶恐,鉴色闻香,三指托杯,品了一口。京纾见他面露惊讶,便问:“茶如何?” “好岩茶,不过看来不用二探兰芷了。”徐篱山无意识地舔了下唇,“杯沿竟有兰花香……”他举杯轻嗅,抬眼问京纾,“殿下在宫中喝的是兰花酒啊。” 京纾没有说话,沉默地凝视着徐篱山,看着后者笑着放下茶杯,随后伸手搭上他的腿,在毛垫子上膝行着凑过来问他,“殿下喝了多少?” “一壶。”京纾回。 “不多啊。”徐篱山取笑,“殿下酒量不好。您是不是从不多饮,永远克制?” “你酒量好,”京纾刺道,“此时还是醉了。” 徐篱山仰头,在嘴唇要碰上京纾下巴的时候及时顿住,说:“不过三分罢了。” “我瞧着像是醉傻了,否则怎么不吃教训?”京纾说。 徐篱山闷声一笑,“我吃啊,可今夜分明是殿下勾/引在先。” 京纾蹙眉,显然对“勾/引”二字颇有微词。 “殿下让我用您喝过的杯子,不是勾/引是什么?您明知我道行不够,满身凡欲,您一个眼神就能让我昏头,遑论如此?”徐篱山叹息,“殿下,别太欺负人了。” 京纾垂着眼看他,“我以为你久在欢场,已经和人玩腻了嘴对嘴喂酒的游戏。” “冤枉。”徐篱山说,“不信您问问十一,问他我有没有洁身自好,他有没有对您瞒而不报……对了,近日怎么不见十一?” “出家了。”京纾见徐篱山瞪了瞪眼睛,便又说,“你害的。” 徐篱山一时分不清他话中真假,思索道:“莫不是那日我说要娶他,把他吓坏了,赶紧剃光头入空门了?” “他回来对我声泪俱下地说徐六公子满口妄言,求我把他调走,至少离你八万里。” “殿下,别一本正经地瞎编啦,”徐篱山好笑,“人物都ooc了。 ” 这个词京纾没听过,问他何意? “就是人物脱离了原本的设定,从而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就比如方才,”徐篱山把话题绕回去,“殿下您让我喝那杯茶。” 京纾明白了,说:“那在你眼中,我原本的设定是什么?” “自然是神佛不惧,万鬼不惊,让我又怕又……爱。”说罢,徐篱山抬手用拇指按住京纾的下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头亲在自己的拇指上,不等京纾发作,他起身推开门就跳下去了。 坐在外面的辛年耳边掠过一阵风,来不及说话,徐篱山已经跑得老远,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有鬼——等等,主子! 辛年浑身一凛,立马转头,只见车内茶烟缭绕,衬得京纾的神情愈发不可琢磨,他靠着椅座,那是个近乎僵硬的姿势。 第31章 王八 “主子,年关将至,陛下那边问您是否要入宫小住?” “不去。”京纾在文书上叉了两笔,合起来扔到一边,“徐篱山近日如何?” “白天在金昭卫署倒是很老实认真地做事,主簿夸了他好几次,不过一下值就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到处去玩,夜夜晚归……对了,还有一件事。”辛年说,“前儿个那明恩公府的郁三在私宴上和别人乱嚼舌根被徐六公子听见了,徐六公子抬脚就把人从二楼踹进了底下的湖里。” 京纾抬笔蘸墨,头也不抬,“郁三说他什么?” 郁三是个混世祖,平时说话行事都跋扈无礼得很,辛年有些难以启齿,说:“大致是说徐六公子和郁世子关系暧/昧,言辞粗俗,说什么卖、卖屁/股的,还说等郁世子玩腻了,他也要试试味道。郁三摔下去后,郁玦不许旁人施救,愣是等到人要断气了、徐六公子劝了一句后才把人捞上来,人今儿还没醒呢。郁三的姨娘知道后不敢找郁玦的不是,气势汹汹地想去找徐六公子的麻烦,不过还没出门就被明恩公拦住骂了一通,还禁了足。” 郁三平时得罪的仇家本就不少,明恩公想来是不愿让这逆子再招上文定侯府,如今谁不知道徐篱山在千秋宴上献礼得当,帝心甚悦,竟然因此迈进了金昭卫署的门槛?虽不过小小书吏,但就算是个扫地锄草的那都是肃王的人,旁人不敢擅动。 “只不过让他冻一遭,竟还不知足。”京纾说。 辛年请示道:“主子的意思是?” “既然口舌惹是非,还留着做什么?”京纾说罢搁笔,把最后一本文书扔到案几边那一摞文书上,“拿去文定侯府,让徐篱山总结成册,明日交到簿库。” 辛年“呃”了一声,略显为难,“主子,徐六公子此时正在香尘街听小黄香弹琵琶……”他莫名地噤了声。 “这么有精力,”俄顷,京纾淡声道,“看来是活儿还不够多。” “阿切!” 徐篱山埋头打了声喷嚏,吓了小黄香一跳,把脑袋转回来瞧他,关切道:“公子冷了?” “没,估计是有人想我呢。”徐篱山揉揉鼻子,放下手臂重新撑上船沿。 小黄香笑起来,膝行两步钻进他怀里,说:“公子,奴也想您,今晚走么?” “得走吧,”徐篱山遥望夜色,百无聊赖地说,“我好不容易才一亲芳泽,今儿要是跟你走了,美人得嫌我了。” “到底是哪家美人,能得公子这般时时挂念?”小黄香只是随口感慨,也不求他真回答个名字,调笑道,“奴以为公子战无不胜,不曾想也有被人吃住的一天。” 徐篱山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笑道:“没法子,美人极其凶狠,我怕他得紧。” “原来公子好这一口啊——”小黄香话没说完,花船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剧烈地摇晃起来,他惊呼一声,顺势抱紧了徐篱山的肩膀,于是辛年推门而入时,正好看见两人抱作一团的样子。 徐篱山闻声转头,面露惊讶,“辛统领?” “打扰了。”辛年拱手,“我来传个话,金昭卫署有紧急文书需要调阅,今日恰好是徐六公子轮值,还请随我走一趟。” 徐篱山不疑有他,示意小黄香稍抬贵臀,起身跟着走了。不料他真真是一腔真心错付了——此时,徐篱山站在台阶前,抬手指一下那高高在上的“肃王府”门匾,偏头看向辛年。 辛年没有半点心虚,说:“在下只是传话。” 言外之意就是有任何疑问可以去找我主子。 “……不敢。”徐篱山微笑,抬手道,“辛统领,请。” “徐六公子请。”辛年侧手,率先进入王府,把徐篱山领到主院书房,示意他进去。 说实在的,徐篱山多少有点心慌,毕竟那夜他亲了就跑,也不知道京纾后来作何反应,但当晚他的确做了个被京纾割了嘴巴舌头的噩梦,吓得第二天起来连吃两大碗羊肉辣子汤饼然后拉了大半天肚子——他合理怀疑这是个不妙的征兆。 简直越想越心虚,徐篱山站在书房门前和门口轮值的近卫大眼瞪小眼,就是不敢抬脚,直到里头传出一道声音。 “需不需要请轿子抬你?” 徐篱山立马立地抬脚进去了。 京纾正在编一条降真香手串,等人走近了便说:“又去吃酒了,看来伤好透了。” 徐篱山解释说:“回殿下,也没喝多少,就抿两口。” 京纾微微偏了下头,“文书在案几上,过去处理。” “在这里吗?”徐篱山说,“要不卑职拿回去处理,明日拿到金昭卫署或是送到您这儿来。” 京纾抬眼看他,“我说,现在处理。” 好嘞好嘞好嘞,您大您说了算,徐篱山面上赔笑,不敢再说废话,麻溜地走到榻上坐下,开始埋头处理文书。一本、两本、五本……这也没有什么紧急要务啊,他暗自咝了一声,合理怀疑京纾果然看他不爽,找机会折腾他! 书房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徐篱山翻册子和京纾偶尔拿一下珠子的动静。辛年煮了热茶,端到京纾面前,又给徐篱山端了一盏,在对方受宠若惊且极其浮夸的眼神中轻步退了出去。 亥时,徐篱山打了声呵欠,抬手将所有文书摞好,把总结好的事务册递到书桌前。待京纾检查无误,他刚想开口说要走,就听见对方说:“马上过年,你替我写一封贺帖给陛下。” 这就是领导让无偿加班干的还是私活吗?徐篱山内心咆哮,但还是看在摸了老虎屁股还没被明确发落的份上忍了,转身走到书架前拿了张帖子回案几上埋头干活。 约莫一刻钟,他把贺帖递给京纾,“殿下看看是否合适?”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5节 京纾拿起贺帖一瞧,一笔极清丽灵动的小楷,遣词造句也不错,便点了下头。 终于妥了,徐篱山呼了口气,“那卑职就告退了。” “不忙,”京纾说,“我这里有一卷《梅花帖》旧版,你来仿写一卷,我一起呈给陛下。” 徐篱山深吸一口浊气,微笑道:“……殿下,恕卑职直言啊,这个点,狗都在酝酿睡意了。” 京纾问:“你是狗吗?” 狗都不如呢,徐篱山抹了把脸,语气克制而礼貌,“殿下,恕卑职再直言啊,您是在公报私仇吗?” “此话从何说起?你我之间有什么私仇?” 你再给我装!徐篱山袖袍底下的拳头梆硬,直言道:“因为卑职那夜酒后失态,亲了您。” 门外传来一两声咳嗽声,猝不及防又立马憋了回去,书房再度陷入安静。 过了几息,京纾才说:“所以你也觉得自己做了这种事,会被我报复?不过我倒是奇了,我在你心里何时变成了菩萨心肠,会用这么温和的手段报复,嗯?” 也对哦,徐篱山竟然无法反驳,“那您这是干什么啊?” “陛下喜欢你的字,我让你多写点给他,他一高兴就要赏你,不好么?”京纾摇头,“狗咬吕洞宾。” 徐篱山:忒,你才狗! “多谢殿下,您真是太好心了!”他一拍掌,精神倍儿好,“卑职这就去写!” 京纾指了《梅花帖》的位置,宽恕般地一点头,“去吧。” 于是徐篱山又三度宠幸案几。 半晌,辛年进屋添灯,余光瞥见徐篱山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便轻声请示:“主子?” 京纾没说什么,辛年便又轻悄地退出去了。他走后,京纾坐在书桌后看了案几那边一会儿,突然起身走了过去。 徐篱山侧趴在案上露出半张脸,白皙精致,淡红的嘴唇因为睡姿被挤压得嘟了起来,京纾的目光在那唇间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挪开。徐篱山右手指间还架着笔,手头的活做了大半,突然,京纾目光稍顿,被他压在手臂下的一张纸攫住了目光,只见那纸上墨迹点点,露出画的半只仰头王八,旁边写着整整齐齐两个字——京纾。 京纾:“……” 他伸手捏住徐篱山的鼻子,不过两息,徐篱山下意识地抬手一巴掌打中他的手背,毛笔“啪嗒”落在案上又滚了下去,弄脏了榻上的毯子,这人懵然转醒,很不爽地瞪过来,一眼、两眼,终于看清眼前是谁,又立马蔫儿了。 “殿下……”徐篱山坐起来,京纾已经收回手。他抬手揉揉鼻尖,闷声说着假话,“卑职不该睡着,劳烦殿下亲自叫醒,卑职错得很离谱。” 京纾负手而立,睨着他说:“出去玩是精神百倍,坐下来办事就没力气?” 那能一样吗?徐篱山耷拉着脑袋,“有,有力气。” “那还不起来做事?” 这可恶的上司简直把人当驴使啊,徐篱山在心里骂声连连,嘴上有气无力地“噢”一声,身体却很有眼力见儿地端坐起来,旋即就看见了被自己压在手臂下的纸,那上头好亮眼的半只乌龟……我勒个去,怎么忘记这茬了! 他胆战心惊地瞥一眼旁边,不妙正好被京纾逮到,“看什么?” “没、没什么。”徐篱山干笑两声,管他是掩耳盗铃还是亡羊补牢呢,立马抬起胳膊压住那半只乌龟,埋头继续干活。 京纾没有说话,转身回到椅子上。 又是半个时辰,徐篱山终于干完一卷《梅花帖》,期间京纾不发一词,但他并没有觉得庆幸。再次走到书桌前时,徐篱山开始循环默念“放过我”,很怕京纾又拿出什么菊花帖芙蓉帖他奶奶的帖,好在京纾并没有继续不做人,检查过之后就将帖子放进木匣。 “今夜有劳你了。”京纾说。 徐篱山刚安的心因为这句稍显温和的话又猛地提到喉咙口,果然,京纾随后又说:“画的王八也栩栩如生。” “殿下!”京纾双手扑上桌沿,以头抢桌,嚎丧似的阵势,“卑职一时鬼迷心窍,您大人有大量,给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京纾看着抵在桌上乱拱的脑袋,说:“我不打算给。” “别别别,真的给一次吧。”徐篱山双手举到脑袋前,合十求饶,“殿下,卑职不敢了还不成吗?殿下,您最好了,您是全天下最宽容大度的人……”他哼哼唧唧,鼻子里哼出猪叫声也顾不上了,一句接一句地夸,就怕京纾把他踹湖里当真王八。 京纾看着他交叠在一起还搓来搓去的双手,说:“背后不敬上官,没规矩。” “嗯嗯。”徐篱山不敢回嘴,“卑职错了。” “你既然在我手底下做事,我便有管教你的职责。”京纾说,“明日会有嬷嬷到侯府教你。” 徐篱山猛地抬头,“啊?” 这是要上演《还珠格格》里容嬷嬷的情节吗?不要啊! 徐篱山连忙绕过书桌凑到京纾身边,扒着他坐下的椅子扶手说:“殿下,别,真别,卑职保证没有下次,就别劳烦宫里的人了吧?” “那你就好好学,少劳烦他们一点。”京纾说。 “其实可以不劳烦啊!”徐篱山苦苦相求,“殿下,殿下……您行行好吧,要不您先暂时给个机会,下次卑职再犯再一起罚?” 京纾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偏头抬眼瞧他,“你没规矩的次数,你自己数得过来吗?” 徐篱山:“……”倒也是哈。 京纾不再看他,话锋一转,“你不想要嬷嬷教,那我就给你换个法子。” 徐篱山简直像被一闷棍敲傻脑袋的鱼,忘记了警惕,闻言眼睛一亮,立马点头拍马屁,“殿下天下第一好!” “从明儿起,下值后到我府上来,休沐日早上就过来,”京纾在徐篱山不敢置信后又悔恨莫及又痛苦万分的目光中说,“我亲自管教你。” 书房安静几息,突然爆发出一声哀嚎:“不要哇殿下,卑职岂敢劳烦您纡尊降贵、亲自教导?卑职不配啊!” “无妨,就当我好心施舍。” “卑职愧不敢受啊!” “不受这个,那就受点别的。” “多谢殿下恩德,卑职愧领!”徐篱山无比滑溜地改口,“卑职明日下值立刻马不停蹄地登门求教。” 京纾露出个“这才对嘛”的表情,说:“去吧。” 徐篱山行礼告退,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京纾起身走到窗前,见徐篱山佝腰驼背,双臂来回地晃,跟个游魂似的荡出了院子,不由心情颇好,说:“把余下的公务拿过来,我夜里批了。” 第32章 质问 “安平城来信,云絮已经平安抵达,寄给两位公子的信也都到了。” 柳垂将信交给徐篱山,徐篱山看罢顺手烧了,说:“人到了就好……今日我要去肃王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也别在外头枯等,自己去玩吧。” 这几日,徐篱山下值后准时前往肃王府挨训,每个夜里出来都像是被吸了魂儿似的无精打采,柳垂都看在眼中,此时不免问道:“肃王既然放了云絮,就不至于再发落她,你若担心他处置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和他保持距离,让他舒心,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接近肃王?” 徐篱山穿外袍的动作一顿,也不隐瞒他,说:“我要做一件事,接近京纾是最好的办法。” 柳垂在这瞬间明白过来,看了他片晌才沉声说:“二皇子身后有文定侯府和太后,三皇子身后有皇后和明恩公府,六皇子身后是宁远伯府,唯独五皇子没有尊贵的母亲和显赫的舅家。陛下让肃王亲自教导五皇子,是为了保这个儿子,因此于公,肃王不会伤害五皇子,于私,他们这么多年的叔侄情谊不是别的皇子能比的。” “我知道。”徐篱山笑一笑,直白地说,“我是想过二殿下当皇帝,如此可以保侯府,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大开杀戒,但我现在犹豫了。” 柳垂上前替他系上斗篷,垂眼说:“二皇子没那份心性,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所以我得先靠着京纾啊,而且你不觉得事情很有趣吗?”徐篱山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如今我去肃王府,近卫统领辛年会给我倒茶添茶,这是一个侯府庶子该有的礼遇么?京纾多么高高在上啊,他看起来对万事万物都无动于衷,却偏要浪费自己的时间来教我训我,这是在跟我玩儿呢。”他转身看向衣柜旁边的长身铜镜,看见了自己脸上的兴趣盎然,“诶,你说,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啊?” “莫要得意忘形。”柳垂抱臂靠在桌边,“身居上位、翻手云雨者最忌讳自己失控,等他意识到了,你也就危险了。” “牡丹国色天香,况且是一株顶级但怪异的名品,形状绝美,但根底已经腐坏了,周身全是尖刺,生人勿近。”徐篱山上前一步,抬指碰了下自己在镜子里的嘴巴,那夜马车里的触感如影随形再度浮上来,他顿了顿,不知是在安抚柳垂还是自己,“想要摘下这朵花,付出点代价也是该的。” 柳垂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和徐篱山一起出府,驾马车去往肃王府。 途中,马车拐入秋水街,路过最西边的金昭卫署,徐篱山听到点动静,推窗看了出去,大门外的道上横七竖八几具看不出人形的尸体,几个金昭卫正在把他们往草席上拖,血沾得到处都是。一个獬豸红袍、青黑幞头的年轻男人站在大门前催促中人麻利点。 徐篱山认出那人,招呼道:“师副使,早上好啊。” 师酒阑,出身宁远伯府,是如今金昭卫四属中负责审讯案件的“刑台”新任副使,顶的是杨峋的空缺。 他这边一出声,那边的师副使也认出了这辆马车,当即一边招呼下属一边踩着阶梯下来,提着袍摆走得很小心,就怕踩脏鞋。 徐篱山乐起来,“您这是跳舞呢?” “寒碜我呢,我哪有那天赋。”师酒阑今年二十二,是英俊疏朗的样子,他把手搭在车窗上,低头凑近徐篱山,“今儿你休沐,大早上的,上哪儿玩去?” 两人在官场上是中间隔着一大段的上下级,但下了值就是一起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同盟,私底下并不讲太多规矩。 徐篱山掏出帕子把他脑门上的血擦了,脏帕子随手搭他头上,跟盖盖头似的,说:“往最东边儿去。” 那不就是肃王府么?师酒阑顿时吸一口气,怜悯地说:“祝你平安。” “借您吉言。”徐篱山抬抬下巴,纳闷道,“你这儿又是什么阵仗啊?” “哦,”师酒阑转头看了一眼,“你和二殿下被刺杀的事儿呗,这些人都是那天抓回来的死士,嘴巴严得很,套不出什么线索,有一个倒是抗不住招了,可他也没见过背后的人……我真是最烦查这种案子,也不知道哪养的这么多死士?” 徐篱山安慰道:“陛下本也没想真让你们查出点什么,走个流程,给个交代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该愁还是得愁。”师酒阑指指脑袋,“我这乌纱帽还没戴多久呢,这要是就被摘了,传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你认真做事,肃王殿下不会太过苛责,毕竟这种事大家都知道不好查。行了,别愁了,”徐篱山拍拍他的肩,“我要是能平安归来,晚上请你上香尘街玩儿去。” “好啊。”师酒阑让开道,朝他抛个媚眼,“那人家就等公子来替人家掀盖头了哟。” 徐篱山回个飞吻,关上车窗,柳垂颔首行礼,驾马车走了。 到了肃王府,徐篱山从侧门进去,熟门熟路地去了主院。辛年正在廊下换灯,听见脚步声后转身朝他颔首,目光微妙,随后轻声说:“主子在里间看书,公子直接进去吧。” 这眼神让徐篱山暗中警惕,难不成京纾今日心情不好?还是说他又被京纾抓住了什么把柄? 徐篱山点头回礼,在门前脱了靴,轻步进去。 京纾坐在书桌后,右手拿书,左臂撑着扶手,难得坐姿不那么端正。徐篱山收回目光,熟练地走到一边的榻上落座,拿起笔继续写昨夜没有写完的《蝉山帖》,剩的不多,他写了小半时辰就全部完成,待笔迹全干后拿起来呈去了书桌。 京纾放下手中的书本,拿帖子翻看起来。 徐篱山那不老实的余光悄摸地乱晃,突然摔了个狗啃屎,只见那本被搁下的书本封面赫然写着一列大字,倒过来看好像是俏徐六……风月记——京纾这他妈看的是话本吗?徐六指的是他?还他妈是风月本? 许是徐篱山目光中的震惊太过汹涌,京纾有所感似的抬眼看了他一眼,说:“写得不错。” 徐篱山竟然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蝉山帖》还是那见鬼的话本,只能干笑着说:“殿下看得上就好。” “《俏徐六风月记》,这话本是上个月里兰京卖得最好的一本。”京纾合上《蝉山帖》,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徐篱山脸上,“你看过吗?” 谁他妈会看自己的风月话本啊,徐篱山老实摇头,他都不知道有这本书好吗?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写他的话本还赚得盆满钵满啊! “那我给你大概讲讲。”京纾说。 徐篱山受宠若惊,连忙摇头,“岂敢烦劳殿下,卑职回去自己买一本彻夜研读!” 京纾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初入兰京、貌冠京都的风流公子在四方猎场上一举夺魁,令郁世子一见倾心,竟自愿放弃以往手段多番追求,耐心等待。温润如玉的二皇子对这位小表弟一见如故,温柔怜惜,在他舍身救自己于刺客刀下后更是心起波澜,恨不得将其捧成心尖上的那颗明珠。张扬纨绔的五皇子与徐六郎也是一拍即合,玩起来很能尽兴,常常结伴出行、深夜方归……此外,还有那远在安平城的刺史公子和褚家二郎也对离开他们日久的徐六郎思念不已——”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6节 徐篱山忍无可忍地“噗”了一声,抬手使劲揉了两下耳朵,想把这些脏东西揉出来似的。 “为何做出这副样子?”京纾被打断后也不再继续,转而说,“这本子写的不对?” “当然不对!”徐篱山痛心疾首,“卑职要强烈批评这种拉郎行为!” 京纾说:“何谓拉郎?” “把两个没什么感情交集的人配成一对,大致就这意思。”徐篱山伸手指一下那话本,“就是这话本里写的那样!” “哦,”京纾说,“可我听说你赠了郁玦一罐香,这是要跟他有来有往的意思?” 徐篱山纠正,“是卖,卑职收了钱的,此事卑职也同您说过。” “是么。”京纾问,“郁玦用的什么香?” 徐篱山说:“詹糖香。” 京纾又问:“我用的什么香?” 这啥意思啊,徐篱山一脑袋问号,谨慎地答:“蓬莱香?” “听你的语气并不笃定,过来。”京纾让徐篱山走到自己身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左手抬了起来,“认清楚,再答。” 徐篱山一愣,随即弯下腰,鼻尖隔着一层薄纱似的距离、顺着他的手背蹭到袖口,而后轻声答:“回殿下,是蓬莱香。” 京纾手腕一转就拢住徐篱山的后颈,稍一使力,徐篱山被按得往前倾身,一只手撑住扶手,一只手按住了椅背,惊慌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京纾轻声说:“你知道他为何问你买香么?” 离得太近了,徐篱山屏气,过了几息才说:“……不知。” “说谎。”京纾手指用力,握得徐篱山闷哼,“为了给你送钱啊,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他给你送了不少东西。” 徐篱山说:“他送的东西,卑职一分没动。” “他才不管你动没动,他只知道你收了,旁人也只知道你收了,其中的分寸你不会不知道,可你仍旧默许了,默许你们之间暧/昧不清。”京纾盯着他,“徐篱山,你状若被动地靠近郁玦,到底想做什么?” 徐篱山心里一跳,把手下的木头攥紧了,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但撒谎也瞒不过京纾。 “……殿下为何这般关注卑职与郁玦之间的事?不论我们关系如何,都不会妨碍卑职为殿下办差。”他笑起来,“殿下莫不是吃味了?” 京纾没有说话,徐篱山以为他会动怒,但他没有,仍旧用沉而深的目光把自己盯着,然后戳穿了自己,“转移话题?” 徐篱山挑衅,“殿下不敢答么?” “前段时日,二皇子派人去查了方修。”手下的人猛地一僵,京纾微微眯眼,“是你教他的?” 他语气疑问,却全然笃定,徐篱山深知瞒不过,只能默认。 “方修在二皇子身边很长时间,若无缘由,二皇子不会怀疑他,哪怕心生怀疑,以二皇子的性子也不会轻易着手去调查他,除非有人劝告了他,而这个人比方修更让他相信。你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我直觉就是你,果然不假。”京纾好整以暇地看着徐篱山的眉眼神情,“一个从未见过的庶表弟,凭什么得二皇子如此信任,还是说你们之间有些不足为旁人道的往事?” 京纾的嗅觉实在敏锐,徐篱山轻轻抿唇,“卑职也不知。” 京纾接着说:“你告诉我淸澧是三皇子的人,也是为着二皇子。” “殿下误会了,卑职——”徐篱山话未说完,京纾突然起身拂袖,桌上的笔架砚台被扫落在地,噼啪砸在沉闷的薄毯上。徐篱山一惊,旋即跟着踉跄两步,被京纾推上书桌,他半倒在桌上,目露震惊。 京纾抬手攥住徐篱山的腰带,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拖,让他坐起来,随后收回手,顺势按住了放在自己腰侧的那只右腿上,徐篱山整个人一僵,便不再动弹了。 “你接近我也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二皇子。”京纾说,“徐篱山,我是该夸你忠诚为主,还是该赞你勇气可嘉?” 第33章 初吻 书房陷入沉默,辛年在门外屏息。 徐篱山咬了下舌头,强自镇静,说:“二殿下待卑职好,卑职也想他好。” “文定侯都闲赋在家,轮得着你来操心?”京纾拢住徐篱山的膝盖,使了三分力气,“这些事是你该做的吗?” 徐篱山疼得咬住嘴唇,复又松开,哑声道:“替二殿下清理门户,卑职应当尽力为之。” “这是你哪门子的职责?”京纾伸手摘下他腰间的牌子,语气冷漠,“睁眼看看,你现在挂的是哪家的官牌?” 徐篱山脸色一白。 京纾双手撑桌,俯身逼近徐篱山的脸,说:“你我之间的那些事,我可以陪你玩甚至不同你计较,但如今你踏入了金昭卫的门,心里真正念着的却不是陛下,仍是二皇子。” 虽说各个官署衙门里的大部分官员胥吏都各有私心,但谁教徐篱山身份特殊,与太后同族,和二皇子沾着关系,又偏偏入的是直属雍帝的金昭卫,其中分寸必得仔细拿捏。 徐篱山方才说的话是犯了忌讳,京纾若要计较,徐篱山立马就得摘牌子滚蛋,他若想存心做点文章、小事化大,文定侯和二皇子也必须立刻向雍帝澄清衷心。巧的是前两日常州敬奉丝绸入宫,贤妃竟然逾过中宫先挑了去,皇后虽没有说什么,但雍帝心如明镜,定不满贤妃不敬,若他有心借机打压徐氏,这便是机会。 徐篱山并非心中糊涂,不知其中关窍,只是被京纾突然发难摄住了神魂,又因其威压逼人,一时脑抽嘴快,惹了事非。他暗骂一声,颤声道:“卑、卑职自认有私心,但绝无反心,请殿下明鉴。” “私心,”京纾抬指蹭了下他轻颤的睫毛,“还是私情?” 好痒,徐篱山眨着眼睛偏脸躲避,“卑职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为云絮回来,却为京珉停留,你爱自由放纵的日子,却要为京珉做这京中笼鸟。”京纾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当真情深意重,感天动地。” “二殿下与侯府息息相关,卑职为他,也是为自己。”徐篱山摇头,“殿下言重了。” “是么。”京纾把话绕回去,“二皇子为何一开始便如此信任你?” 徐篱山抓着桌沿,说:“因为卑职心诚。” “是,你的真心全给了二皇子一人,他能不感动么?”京纾说。 徐篱山一噎,而后说:“殿下今日多番苛责,到底是一心为公,还是也有私心?” 京纾不答,说:“安庆十八年,二皇子曾经去过安平城。” 他点到即止,在等徐篱山自己坦白,徐篱山知道这是京纾一早就派人去查过了,再隐瞒无异于火上浇油,也索性认了,“那日卑职的确与二殿下见过,但没做别的。” “你承认就好。”京纾说,“这么说,我派你去接近二皇子是闹了一出笑话,惹你讥笑了?” “卑职岂敢?”徐篱山说,“卑职虽然不敢揣测您的意思,但也知道您从前并未待二殿下不好。” 京纾问:“那我为何派你接近他?” 徐篱山眼皮一跳,预感不妙。 “把你的猜测都说给我听听,”京纾看着徐篱山慌乱转动了一下的眼珠,突然伸手抬高他的脸,“看着我说。” 徐篱山看着眼前这张喜怒难辨的脸,把自己看得瘆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几乎要抓不住桌沿,但京纾不许他沉默,催促道:“在这里说不出,我们就换个能让你更乖一点的地方说。” “因为太后。”徐篱山从齿缝中挤出话来,格外沉缓,“殿下要确保二殿下不会沦为太后争权的工具,所以需要在二殿下跟前插/入一颗盯梢的棋子,卑职很合适。” “太后与二皇子命运相连,我何必多此一举?” 徐篱山掌心湿润,轻声说:“因为殿下不想动二殿下,却想杀太后。” 京纾似笑非笑,“我与太后无冤无仇。” 徐篱山说:“因为……绮太妃。” 京纾将当年的接生婆子削成人架,这么多年还立在书房后头,可见痛恨之深。当年绮太妃难产一事与这接生婆子定有关系,但不是接生婆子操作有误害了绮太妃,若是如此先帝当日便会发作处置了她,因此更有可能是她暗中下黑手害了绮太妃性命,京纾后来查明事实,这才将人处置了。 当年绮太妃宠冠六宫,有理由又有能力在她生产一事上下手的首推太后。先不论太后是否嫉妒痛恨绮太妃,就凭雍帝是太后养子,为了权利,太后定然要确保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皇位,可先帝独宠绮太妃,等她的儿子降生,难保不会危及当年雍帝的地位,所以太后下手了。 可杀了绮太妃还不够,太后必然连京纾也不想留,只是她没想到雍帝即位后会将京纾留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导,有雍帝保护,她无从下手。后来京纾长大,成了权势滔滔深得帝宠的狠角色,于是她只能退避。 京纾紧紧地盯了他几息,竟然笑起来,不吝夸赞,“真聪明。” “……殿下。”徐篱山咬住颤抖的嘴唇,抬手握住京纾的手腕,把他的掌心摁在自己心口,“殿下碰一碰就知道,卑职对殿下绝无二心,方才这些话卑职不会对任何人讲。” 京纾的手被他弄湿了,就那么放在他的心口,说:“我想杀谁,不怕任何人知道。” “可太后仍旧安稳如今,”徐篱山说,“是因为陛下么?” 太后于雍帝到底有养育之恩,雍帝想保她情有可原,如此,雍帝不必明言,京纾也会强忍杀意,不动太后分毫。太后居佛堂以避锋芒,这个锋芒是雍帝,更是京纾。 寻思此处,徐篱山说:“殿下要摘清二皇子,是因为陛下,不杀太后,也是因为陛下。”他露出一点真假不明的难过,“殿下就不能想想自己么。” 京纾说:“没什么好想的。” 徐篱山闻言俯身凑近京纾的心口,听了几息,说:“殿下有心,既然有心,便是活人,何必非要自苦,强迫自己做那行尸走肉,日日麻木?” 京纾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静了片刻才说:“我倒觉得,麻木才能做到铁石心肠。” 这句话倒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徐篱山摇头,说:“殿下若当真铁石心肠,就不会对卑职次次放过。”他坐直身子,抬眼看着京纾,“众人都说殿下满手血腥,这是实话,殿下坐在这个位置上,杀人不过家常便饭,可卑职从未听说殿下杀无辜一人。殿下是按律办事、只奉帝命的金昭卫使、肃王殿下,却忘了自己是京纾。” 京纾听出他语气中的难过和怜惜,说:“大胆。” “我哪次不大胆?殿下今日若要杀我,那也不差这一个罪名,若不杀我,我便斗胆对殿下说两句真心话。”徐篱山连谦词也不说了,彻底放松下来。他晃了下悬空的腿,有意无意地蹭过京纾的腰,察觉那具身躯绷紧一瞬,他便笑起来,又说,“先帝为殿下取名‘纾’,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殿下注定要遭受痛苦,只能自我纾难?我没有经受过殿下的苦痛,不敢劝殿下忘记从前,只往前看,可我仰慕殿下,只想殿下能活过来。” 京纾沉默良久,说:“无欲则刚。” “如今的殿下还想做到无欲无求,未免自我勉强。”徐篱山抬手环住京纾的脖颈,凑近了些,“除非殿下杀了我。” 京纾任凭他手脚不老实,对这个提议评价道:“轻而易举。” “殿下要杀我自然简单,可我不建议殿下这样做。”徐篱山仰头,鼻尖虚虚蹭过京纾的下巴,语气狡诈,“有些时候,死人可比活人可怕多了。殿下今日若杀我,以后恐怕要夜夜梦见我。” 京纾冷漠道:“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那就试试。”徐篱山抓住京纾的手握在自己的脖子上,直勾勾地把他瞧着,“我是怕死,可若是死在殿下手中,总比死在别人手里——”他话语中断,蹙眉“嗯”了一声。 京纾把手指松开一些,问:“还有遗言吗?” “我要收回先前说的那些话。”徐篱山看着京纾,语气轻缓而格外认真,“我忘不了也放不下殿下,我只喜欢殿下一个人。” 京纾与他对视,情绪不露,“说完了?” 徐篱山摇头,“还有遗愿。” “说。” “求殿下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先亲我,再杀我。” 徐篱山说罢猛地攥住京纾的手,仰头亲上京纾的嘴,他像个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很怕喜欢的人会抗拒也怕错失难得的机会,所以动作又快又猛,亲出很响的一声。 京纾被亲得倒退一步,鼻尖都被撞疼了,脸上的面具毫无预兆地裂开了缝隙。他看着徐篱山,像是看见什么令人惊怖的怪物。 这次徐篱山没逃,豁出去似的在原地等死,但京纾没有杀他,只是把他从书桌上拽下来摔到一边的地毯上。 “滚。” 这个字像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徐篱山明目张胆地笑起来,随后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摔疼的屁股再拍拍手,说:“殿下,这可是我的初吻。” 京纾没说话,走过去握住徐篱山的后颈,把人丢出了书房。 “哎呀!”徐篱山踉跄着站稳,再转身只听见“嘭”的一声,书房的门重重地关上了,风扇了他一脸。 辛年站在门前,咬牙瞪眼,连刀都拔出来了,誓死守护殿下的清白。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7节 “好啦,我滚还不成吗?”徐篱山双手投降,“殿下,我跟您赔罪,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京纾自然不会搭理,他于是又笑起来,自顾自地挥挥手,扬声道:“殿下,明天见。” 第34章 诛心 柳垂坐在马车上喝酒,他不是徐篱山,没酒喝日子就过不下去,只是为着冬日取暖。 马车突然轻轻晃了一下,柳垂停下喝酒的动作,呼吸几不可察地重了一分,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反应罢了,随即他把酒葫芦挂回腰上,起身进了车门。 车里有股淡淡的茶香,是徐篱山闲暇时新调制出来的铁观音露。穿群青长衣的年轻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大剌剌地翘着二郎腿,把他看了一眼,“我说过,让你二月前离京。” “我没答应你。”柳垂抱臂坐在靠车门的位置,并不看他。 “真是奇怪,你到底怕不怕我啊?”男人失笑,“既不敢看我,又坐得那么远,按理说应该是怕的,可我说的话,你又不听,我的警告你也置若罔闻。” 柳垂不答,只说:“我不能走。” 男人的脸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而近乎苍白,闻言露出若有所思来,“徐篱山待你确实好,你想留下来情有可原,可是你不走的话,我要杀了你哟。” “你为什么要杀我,因为担心我的存在会惊动肃王,从而连累你吗?”柳垂终于抬眼直视男人,嗤笑道,“以你的身份,隐瞒等同于叛主,我以为这世间最忠于肃王的莫过于你,没想到你也有瞒而不报的一天。” “误会,我对主子可是从无隐瞒,”男人摊手,“自然也包括你的事情。” 柳垂的表情僵住了,惊道:“什么?” “关于你的事儿,我在成为影子的第一时间就向主子汇报过了,出乎意料的是主子没有动怒也没有追责,只说既然人走了,便当他死了。这次你回来,主子的意思是既然当年是我放走了你,如今也由我来处置你。”男人放下二郎腿,倾身凑近柳垂,随口闲聊般的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很尴尬啊,当年我信誓旦旦地对主子说那小子会隐姓埋名地过一生绝不会再出现,可你不仅用着原名原貌,还敢大剌剌地回来,你是还记恨当年生死大比时我捅了你一刀所以不惜性命也要拉我一起上路吗?” “……你想多了。”柳垂语气干涩,“若非徐篱山,我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可你就是出现了。主子说让我来处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你既然不会做假死人,那就只能做真死人。”男人说罢抬手擦掉柳垂鬓角的冷汗,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给你三天,找个喜欢的地儿把自己埋了,否则我不介意当着你家少爷的面杀了你。” 柳垂眼前一花,男人已经不见了,他起身推开车窗,看见徐篱山从侧门走了出来,脚步欢快,还哼着小曲儿。 徐篱山下了阶,走到马车窗边,“诶,你果然没……”他话语戛止,目光落在柳垂的脖颈上,和上次同样的位置,又是一条血痕,只是这次更重。 徐篱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转身上了马车,“啪”一声关紧车门,从随行木箱里拿出药膏给柳垂抹上,抹完也不说话,冷着张脸把小几上的冷茶一口闷了。 “……当年先帝为刚出世的九皇子择选暗卫十人,由先帝身边的第一暗卫寒惊大人亲自训练,先帝驾崩后寒惊没有前往帝陵守墓就是因为先帝遗诏,要他替九皇子选出最后的‘影子’。那十人在十年严苛训练后迎来生死大比,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就是昔日同门拔刀相向,九死一生,生者即胜者,胜者即为‘影子’。”柳垂说到此处停顿一瞬,复又说,“我本是最后一个该死的人。” “哦,生死大比的亚军嘛。”徐篱山出离的平静,“冠军没杀你?” “没有,他留了我一口气。”柳垂说,“我重伤逃离,一路辗转到常州,落到人市,最后被你买走。” 徐篱山说:“这算不算救命之恩?” “算。”柳垂说,“我唯一能报答他的方法就是做个‘死人’,这是我们之间不必言说的承诺。” “可是你如今毁约了,难怪他会警告你。”徐篱山说。 “肃王不知我样貌名姓,如今这世上唯一知道我来处的、能认出我的只有影子。”柳垂垂眼,“我本以为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肃王。” 徐篱山“嗯”了一声,“因为你觉得如果京纾知道此事,便会按照规矩杀了影子并且诛杀你,可是你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影子”极其隐秘,恐怕连京纾身边的近卫都不知晓,他是京纾最后一层安全保障,当年影子私放柳垂,无异于为“影子”暴露人前埋下祸患。此外,柳垂是寒惊亲手培养的皇家暗卫,便是死了也绝对不能为他人所用。 见柳垂点头,徐篱山不禁叹了口气,“这种事当年的京纾都没有追究,你说他是仁慈呢,还是无畏呢?” 柳垂说:“我也不知。” “那现在呢,影子要杀你吗?要吧,”徐篱山自顾自地说,“你这和贴脸开大有什么区别……不是,当时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想办法易个容呢?” “没用。”柳垂无奈,“瞒不过影子。” “那现在怎么办?”徐篱山撑着下巴看他,“影子怎么说的?” 柳垂说:“让我老实点。” “放屁。”徐篱山面无表情,“我看起来很傻吗?” “……让我三天内自尽。” “影子大人还蛮好说话的嘞,你违背承诺还连累他,他也肯再让你多活三天。”徐篱山抚掌,“不愧是一个战壕里拼杀出来的好基友。你明知回来是死路一条还要跟我回来,说起来我是不是该感动一下啊。” “不必。”柳垂说,“影子要杀我,谁也拦不住,还有三天,你赶紧想想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如果你是跟着随便一个商户小公子回来,京纾不一定要杀你,可你偏偏跟着的是我。京纾本就对我诸多怀疑,自然不愿我手中有利器。”徐篱山说。 “你要向京纾投诚,正好可以用我。”柳垂说,“你来杀我,自断臂膀,向京纾证明你只做听他命令行事的傀儡,绝无私心。” 徐篱山语气冷漠,“我绝不会这么做。” “我总归是要死的,你——” “你他妈给我闭嘴!”徐篱山一把掀翻小几,起身推开车门出去,快步走进侧门,守门侍卫没有阻拦。他一路疾行到主院,被正在廊下扫地的辛年拦下。 “我的官牌还在书房。”徐篱山说。 “让他进来。” 书房里的京纾一开口,徐篱山便撞开扫把跑了进去。京纾正在小榻上下棋,见他气息凌乱,连靴子都忘了脱,便说:“这么稀罕你那官牌?” 徐篱山调整呼吸,走过去,说:“殿下,我把柳垂交给您。” “哦?”京纾语气淡淡,“什么说法?” “如果不是我,柳垂会在安平城待一辈子……我要对他负责。”徐篱山说,“殿下关了柳垂,时刻管控,来日若我为殿下做成了事,求殿下恩赏,把他还给我。届时我带他走,绝不踏出安平城一步。” 京纾琢磨棋局,“有什么事是你做得而我做不得的?” “太后。”徐篱山拱手,语气很轻,“我……愿为殿下杀之。” 京纾用指尖滚了滚棋子,过了几息才说:“徐篱山,此时你可后悔?回了兰京,你处处受制,再无自由。” 徐篱山鼻翼翕动,“不悔。” “先前我说无欲则刚,你还劝我,如今我也劝你。”京纾抬眼瞧他,“徐篱山,你看似没心没肝,可拨开鳞片一瞧全是软肋。你胆大妄为地把自己送进我的池中,哪怕水花翻大一点都得小心翼翼看我的脸色。” 徐篱山扯唇,笑容难看,“池塘中的那些鱼看着都挺肥的,想来殿下不爱虐待它们。” “你与它们不同,又相同。不同的是你比他们不听话,相同的是……”京纾抬指,徐篱山便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棋子,放在掌心。他用手指摁着那棋子,抬眼看着徐篱山,“你和它们一样,都在池塘里。” 徐篱山手心一颤,成了手心的那颗棋子,任由京纾拨弄。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有带着柳垂走的那一天?”京纾说,“在我身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有这本事么?” 徐篱山说:“殿下……” “我知道,你是太心急了,所以才急匆匆地跑回来和我谈条件。”京纾松开手指,任凭徐篱山颤着手摔落棋子,发出“啪嗒”一声重响。他微微一笑,“可你也知道,这有多可笑。” 徐篱山也后知后觉地被自己逗笑起来,“能博殿下一笑,也不枉我白跑一趟,先行告退。” 他说罢转身要走,却听京纾问:“如今,你又要去求谁?” 徐篱山没有回头,语气平静,“能救柳垂的只有殿下,既然殿下不允,那我自然不用再去求旁人,白搭。柳垂坏了规矩,是自己找死,但殿下想杀他,大可以无声无息地一早就动手,我知道,您是想诛我的心,但我自作自受,认了。殿下说我身有软肋,此话不假,殿下觉得杀了柳垂可以让我无依无靠,锥心刺骨,这也是真,我无力反抗殿下,也一并认了。” 徐篱山走了,京纾没有阻拦,只是在几息后,他听见一声重响。 辛年走进来禀报,“主子,徐六公子晕过去了。” 京纾抬眼,“谁打他了?” “冤枉,他刚出门一步就晕了。”辛年稍顿,“许是急昏了头。” “啪嗒。”京纾把棋子扔进钵中,“唤莫莺。” 第35章 表叔 “是情绪激动引起的晕厥。”莫莺收了针灸袋,走到圆桌边落座,一边写方子一边说,“除此之外,他郁结在心,积虑过重,今日是一并爆发了。来,按方抓药,一日两碗给他灌下去。” 门外的近卫闻言进屋拿了方子,转身退了出去。 “不过我只治得了身病,至于心病嘛,”莫莺转身看向窗前的京纾,戏谑道,“京大夫,您能替他治。” 京纾说:“你可以滚了。” “用完就丢,好生无情啊。”莫莺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京纾身边,“你既舍不得杀他,何必这么欺负人家?” 京纾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我以为对他,我已经很仁慈了。” “这话倒是不假。不过嘛,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把自己愁疯了傻了不可,那你还不如现在就了结了他,给他个痛快。”莫莺说。 “疯了傻了也不错,”京纾思索着说,“至少听话。” 莫莺闻言笑起来,“你想要个疯疯傻傻的金丝雀,轻而易举,可你真想让他那样么?” 京纾没有回答。 “你若真不想让他进金昭卫署,陛下也不会强求,可你答应了,不就是想把他带在身边么?管也好,教也好,都是上心了。至于那个柳垂,你杀他是照规矩办事,此事若被陛下知道,陛下也要杀他,可你当年既默许他逃走,如今也不在乎他是死是活吧?你想借柳垂惩罚徐篱山也好,管教驯服他也罢,客观来说都是一剂狠药,但我不建议你用这剂药。”莫莺转着扇头往床的方向指了指,“徐篱山有多在乎这个柳垂,你也瞧见了,真杀了柳垂,他定会怨恨你。” “他该先怨恨自己,胆大妄为,害了自己还牵连旁人。”京纾语气冷淡,“至于我,怨我恨我的太多了,不多他一个。” “他和旁人相同吗?旁人怨你恨你,你半点不放在眼里,更遑论惧怕。徐篱山怨你恨你,你也不惧怕,可你当真半点不放在心上?”莫莺叹气,“殿下,世间没有大夫能开出后悔药啊。” 床帐内传来窸窣声响,莫莺便不再多言,朝京纾拱手,轻步离开了。 徐篱山睁眼便知道自己还在肃王府,京纾的目光无法忽视。他撑手坐了起来,往床头一靠,语气很轻,“多谢殿下相救。” 隔着一帘床帐,京纾的声音有点沉闷,“云絮都走了,你还在郁结什么?” “愁我自己。”徐篱山淡淡地说,“我怕死,也没那么怕……怎么说呢,如果死得比较亏的话,下了黄泉我都得拉横幅、搞宣讲引万鬼痛哭。” 京纾问:“我杀你,你觉得亏?” “自作自受,不亏。”徐篱山答,“虽然我还是在力求一条活路。” 京纾了然,“那你就是怕别人杀你,或者我因为别的原因杀你。” #value!   徐篱山把锦被往上拉了拉,“二殿下看似尊贵,实则身边处处危机,有心怀鬼胎的幕僚,有不恃宠也能生娇的母妃,还有与殿下血海深仇的太后,他与文定侯府的命运息息相关……殿下,覆巢之下无完卵。二殿下的性子,殿下也该清楚,他不是做储君的料,他也不愿意做这个储君,可身在他的位置上,有些事情容不得他想不想,旁人都要猜忌、要推着他走。我与殿下说句大逆不道的真心话,二殿下将来若能继承大统,的确于我最有利,但我舍不得逼他,高处不胜寒,他受不得冷。”他盯着锦被上的银丝仙鹤,“我爹甘作闲人,为的就是保一家老小,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因此同样姓徐,宫里的两位却和我爹不同心,她们要尊贵,要权利,要激流勇进地赌一赌哪怕有覆灭之危。” 京纾负手而立,问:“那你呢,你与谁同心?” “我想二殿下万事顺心,所以不与贤妃太后同路。我想保侯府和自己,但不愿任凭天命,所以不与我爹同路。”徐篱山抬手撩开床帐,目光沉静,“我与殿下同路。” 京纾对上他的目光,说:“你想与我同路,却要杀我,岂不自相矛盾?” “我并无此心。” “再敢撒谎,”京纾说,“我就送你去池里游一圈。”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8节 “……好吧。”徐篱山实话实说,“当日我确实对殿下起了歹心。” 京纾说:“心从何来?” “梦里。”徐篱山语气真挚,“我曾经做过噩梦,梦见侯府血流成河,我被判流放,在途中遭盗匪欺辱而死。殿下是我的梦中人,美梦是您,噩梦亦是。” 京纾神色莫名,“所以你杀我,想断绝祸根?” “当时一时上头,是这么想的,但是做了就知道做错了,如今我更明白殿下不是祸根。”徐篱山说,“单论这个梦,若殿下是奉命灭我徐家,那殿下不过是天子刀而已,若殿下是因为私仇灭我徐家,那祸根便是太后当年种下的果,是那颗不知从何来的美人笑。” “这么老实,”京纾稍顿,“我倒不知该如何回你了。”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皆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旁人早就把我拖出去砍了,但殿下没有,殿下也不会。”徐篱山说,“殿下与旁人不同。” 京纾不论他话中对错,说:“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才敢处处放肆。你说贤妃不恃宠也能生娇,那你呢?” “……以前我捡过一条小狗,起初我对它很是不耐烦,所以它只敢在我门前偷偷地晃来晃去,我出门它就隔老远地跟我,后来有一次我跟人打架,它竟然加入战局、恶狠狠地对着那人的腿哼哧一口,从那以后我就把它捡回了院里,当条家狗养,它一开始连我房门都不敢进,后来直接钻进我衣袍里了,对我一点都不怕。”徐篱山笑一笑,“我想,我对殿下和它对我别无两样。” 京纾说:“‘鹊’说你院里没狗。” “早死了。”徐篱山收敛笑容,淡淡地说,“没养半年吧,和我打架的那个某天趁我不在把狗抓了出去,乱棍打死了,然后在我家门前架了一口锅,把狗炖了。那天柳垂断了李二的胳膊,想把他也摁锅里煮了,我没让,就想着先把狗埋了,可肉都炖烂了,捞不着了,怎么埋呢。” 京纾沉默两息,见徐篱山又笑起来,“不过他刚把我的狗弄死没几天,他自己也被弄了,说来赶巧,还是金昭卫干得呢。不知道殿下记不记得上一任常州知州,就是因为渎职贪墨被按律处置的那个,姓李,弄死我狗的就是他们家的二儿子,李二被流放的时候我还去‘送’过他。” “我知道。”京纾在徐篱山惊讶的目光中说,“当年就有人回禀,说有个小少爷在安平城外捣乱,往李二脸上泼了一桶粪。不过当时我没多问,以为是小儿之间的胡闹罢了。” 徐篱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若非官差们不允许,我得把他打个半死才准走。” “李二死在路上了。”京纾说。 徐篱山闻言一愣,随后说:“我还不知道呢,不过也是,流放的路难走,他娇生惯养的,能走都远呢。” 京纾看了他一眼,说:“不必暗示。” 徐篱山脸皮很厚,“那我明示吧,若我被流放,估计也会很早就死在路上。” 京纾不接茬,“休息吧。” “我回去吧,不打扰您。”徐篱山说罢掀开被子想要下地,却听京纾说,“你走不了。” 他蓦地停下动作,抬头看向京纾,看了几息才确定,“殿下想软禁我?” “若软禁不能使你乖乖待着,那我府里多的是镣铐枷锁。”京纾转身欲走,被徐篱山起身拽住袖摆,“等等,殿下……” 徐篱山一时摸不清事情走向,囫囵地问:“殿下打算关我多久?” “莫莺每天都会来替你诊脉,等他说你痊愈了,你就可以滚了。” “我没病我没病!”徐篱山没有穿鞋,踩着垫子绕到京纾跟前,把人拦着展示自己的手臂肌肉,“殿下,我好得很,我真没病。” 京纾站在原地,说:“莫莺说你有病。” “我……”徐篱山指指自己,又指指空气,半晌无力地垂下,“殿下,您是在担心我吗,若是担心,那我只能说您不是在救我,是嫌我病得不够重。” 京纾并没回答,只说:“你肩膀挨了一刀都不耽误偷偷溜出侯府去喝花酒,表明侯府没人管得住你,让你自己待着,不宜养病。” “是,我承认我是不遵医嘱了些,但身病和心病又不同啊,您把我关着,别给我关傻了。” 京纾发现徐篱山说着说着就把手摸上了他的胳膊,一瞬间又变得没脸没皮起来,仿佛方才的推心置腹与难过哀伤都是他瞎眼花眼地看错了而已。他反手制住徐篱山的爪子,说:“傻了更好。” “一点都不好!”徐篱山摇头,“傻了就不能惹殿下生气了。” 京纾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觉得我很喜欢你惹我生气吗?” “至少没有那么讨厌,要不然殿下早就一把掐死我了。”徐篱山说着又走近一步,一只脚几乎抵着京纾的脚,人也靠了上去,软声说,“好殿下,别关我了吧,好不好?” 京纾一步不动,看了他几息,才批评道:“倚姣作媚。” 徐篱山笑嘻嘻的,“殿下这是夸我好看啊?” “这不需要我夸。”京纾说。 徐篱山笑得更开心了,把下巴压在他的肩上,“虽然殿下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是我还是要纠正殿下的措辞,这不叫倚姣作媚,叫撒娇。”他好奇道,“殿下看的话本里有没有写这个?” 京纾瞥他一眼。 “哦,看来是写了,但那些都是假的。”徐篱山说,“我只对殿下一个人撒娇。” 京纾说:“褚和不是人?二皇子不是人?” “不一样,他们于我来说是哥哥,弟弟对哥哥撒娇很正常嘛。”徐篱山笑道,“可殿下不是我哥哥啊。” 京纾突然侧脸与他对视,几乎要鼻尖相抵,“那我是什么?” 京纾的目光太深,直直盯着人的时候与之倾泻而出的是不可计量的危险,徐篱山冷不丁地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京纾抬手摁住了后腰,退无可退。他喉结滚动,竟然把准备好的骚话囫囵吞了下去,撇开眼神说:“您要是愿意让我攀个亲戚,那您就是我表叔……隔了八万里的那种。” “是么?”京纾好整以暇,“那你叫一声。” 徐篱山没想到他会如此要求,张口就是半声“叔”,可省下一个半的字儿愣是没叫出来,只能揪着京纾肩膀上的衣料不吭声。 “为什么不叫?”京纾催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徐篱山纳闷,不过是随口一声而已,怎么就觉得叫不出来,不好意思呢?他脸皮什么时候被削薄了。 京纾眼皮垂下,目光从他的眼睛滑下,停在那张嘴上,“我以为它什么都敢说……不过也是,哪家侄儿会亲自己的叔叔?知道了要被按到祠堂打死,是不是?” “都说了是攀亲戚,而且这是私底下说着玩嘛,再说了,当年太后还想把我们家大姑娘嫁给您呢。”徐篱山嘟囔,“比起她的狼子野心,我就亲一下怎么了。” 京纾睨着他,“狗屁逻辑。” 徐篱山也后知后觉,咧嘴傻笑了一下。 真是病了,看着怪老实的,京纾想。他旋即收回手,把徐篱山摁远一步,说:“安生待着。” “殿下可以让柳垂来陪我吗?”徐篱山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低落,“最后三天了……” 京纾没有回头。 “过年前好起来,再来求我。” 第36章 除夕 京纾站在窗前,影子从暗处现身,靠着打开的半扇窗,从窗外看不见他。 “你又去找了柳垂,是不想他死。”京纾说。 影子并不否认,“否则属下当年就不会留他性命。” “你们一起训练的有十人,为何独独留他性命?” “许是因为在那之前的某次比试中,他也曾对属下留情,所以属下想报答他。”影子说,“当年主子对此不置一词,丝毫不在意,为何此时又问?” 京纾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许久,他说:“辛年,叫柳垂回去,文定侯府若有人问,就说他少爷出城玩了。” 这就是暂时不动柳垂的意思了,辛年垂眼,很有分寸地不往窗的方向瞧,应声去了。 “殿下,徐六公子喝过药便睡了。”有近卫接着来报,“但他似乎梦魇了,睡得并不安稳。” 京纾说:“拿我的香给他点上一柱。” 他的药香是莫莺拟的方子,用的都是极其昂贵的药材,安神助眠很是有效。近卫微惊,心中顿时有了数,应声退了下去。 * 廿九,除夕。 文和殿外的宫人恭默守静,亭月在屏风后头煮好茶,端到雍帝跟前。殿外来了个宫人和门前侍奉的人附耳说了一句话,亭月走出去问了,又回去和雍帝说:“陛下,皇后娘娘宫里来人请您过去一起用年夜饭。” “不了,朕晚些时候出宫去吃。”雍帝埋头看折子,“去逾川那儿蹭一顿吧,不过先别跟他说,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亭月应了,说:“今日几位殿下都入宫陪娘娘们了。” “小五去逾川那儿了吧?”雍帝说。 亭月颔首,说:“五殿下一早就去了,送了一马车的贺礼,都是到处搜罗的新奇玩意儿。” 雍帝手不停批,过了会儿突然问:“徐家那个小六呢?跑哪儿玩去了?” “对外说出城玩儿去了,实则在肃王殿下府上。”亭月挽着袖子替雍帝研磨,补充道,“住了有几日了。” 雍帝闻言一愣,说:“王府这几日没见血吧?” “没有。”亭月莞尔,“只是自从徐六公子住进王府,莫先生日日都背着药箱出入王府。” “朕说什么来着?”雍帝摇头失笑,“有些人啊,就是心口不一,得了。”他把朱笔搁回笔架,起身说,“出宫。” 亭月从内殿取了一件绣金斗篷,追上去替雍帝披上,没叫别的宫人随侍,随同出宫了。 * “瓜烧里脊,凤尾鱼翅,挂炉山鸡,糖醋大虾,鸡丝银耳,杏仁豆腐……红烧鱼骨,片皮乳猪!“徐篱山一一辨认桌上菜肴,举手道,“我申请再来一壶雪山红梅!” 近卫看向主位的京纾,京纾看向莫莺,莫大夫便很有眼见地说:“你药还没停,忌酒。” 京纾说:“给他一碗红豆米粥。” “不要啊,我不爱吃红豆粥。”徐篱山迫于强权,敢怒不敢言地退一步,“那我喝乳茶吧。” 京纾没有言语,近卫便吩咐下去,给徐篱山上了一碗熬乳茶。 “都干坐着干什么啊?”莫莺朝一直沉默的京澄示意,“动筷啊。” 京纾也瞥眼过来,京澄立马收回恨不得把徐篱山从头看到脚、从内看到外、从“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视线,拿起筷子老实吃饭。 比起京澄的满腹疑问,徐篱山倒是松快多了,拿着荷叶卷,挑着葱段吃片皮乳猪,一片接一片,胃口很不错。一盘荷叶卷薄了大半,外头快步进来一近卫,说:“主子,陛下来了。” 京纾并不惊讶,放下筷子起身,桌上的人自然也随同起身相迎。 “今日是家宴,都不必多礼了。”雍帝走进膳厅,在众人行礼前出声制止,上前揽住京纾的肩膀走回桌边,“我不坐主位,随便找个位置添两副碗筷吧。” 门外的人进来添置,亭月上前替雍帝脱了披风交给门外的近卫,等雍帝在京纾身旁落座,他才走到徐篱山身边的位置。 众人在雍帝落座后也坐下了,雍帝说:“诸位莫要拘礼,该吃吃该喝喝,否则我这心里不安,诶。”他扫视一桌,纳闷道,“今儿年夜,桌上怎么没酒?” 京澄的视线扫过大快朵颐的徐篱山,很上道地替皇叔打掩护,“回父皇,因为儿臣有点小风寒,不能喝酒。” 雍帝“哦”了一声,打趣道:“你一个人不能喝,满桌人都不能喝,跟谁学的,这么霸道?” “回父皇,是皇叔的命令。”京澄阴阳怪气地说,“皇叔疼儿臣呢,怕儿臣看着嘴馋。” 徐篱山闷头吃肉,就当没听见。 “是吗?”雍帝看了眼身边的京纾,“你何时变得这般温柔慈爱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29节 京纾面色如常,说:“今天。” 雍帝笑了一声,似是信了,没有再追问。 徐篱山挑了卷白菜解腻,又喝了两口乳茶,还是有点馋酒,他本计划着在吃饭中让京澄趁京纾不备时从桌下偷偷递他一杯,没想到京纾釜底抽薪,直接不让酒上桌了! 好狠一男人。 徐篱山暗自叹气,极快地“瞪”了京纾一眼,对方正在同雍帝说话,并没有发觉。他的目光顺势掠过雍帝,收了回来,落在面前的碟子上。 桌上热气弥漫,雍帝坐在众人中间,看着不太像帝王,只像一位寻常兄长,他和弟弟说话时总是带笑,喜爱亲昵毫不遮掩,这在帝王之家难得一见。他们兄弟俩感情极好,好到让徐篱山突然心中一沉。 原著中对雍帝的结局只有两个字:暴毙。但雍帝正值壮年,此时看着明明气色很好,为什么会在不久后就突然驾崩?新帝登基不久,京纾突然身亡,是否也是悲恸于兄长身故从而导致美人笑毒性激发? 京纾看着无欲无求,神鬼难惊,可若把他这一身铁血刚硬的面具扒下来,就会发现他也有软肋,数量很少,但足以致命。 徐篱山握着勺子的手轻轻蜷缩,片刻,他舀一勺乳茶喝了,把舌底那点不知为何的涩意囫囵吞回腹中。 吃过年夜饭,京纾让人上了汤品和饭后点心水果,徐篱山挑了一块菊花佛手酥吃了,让人拿了杯子漱口。 雍帝正在喝一盏云雾茶,见状道:“小六,可吃饱了?” “吃饱了。”徐篱山站起来,“陛下瞧,肚子都圆润了点。” 京纾放眼望去,徐篱山用手掐着一把厚衣裳也臃肿不起来的窄腰,笑容满满……装乖。他收回眼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雍帝笑道:“吃饱了就好,否则回去如水要怪逾川没有招待好你了。” 他提到文定侯,话中之意就是你这徐家小子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怎么跑到我弟弟家里蹭饭来了?徐篱山了然,笑嘻嘻地说:“不怕陛下笑话,卑职太讨厌跟家里那一堆人围桌吃饭了,一点都不痛快,我爹要是知道殿下大发慈悲地收留卑职还赏饭吃,肯定恨不得立马登门赔礼道谢,哪敢以怨报德啊?” “你啊,小孩子心性。”雍帝说,“今儿年夜,我也不想回去了,小六,你肯不肯陪我出去逛一圈?” 徐篱山闻言眼睛一亮,拍拍胸脯说:“陛下想去哪儿都行!” “好。”雍帝起身看向京纾,“逾川也一起去吧,大过年的,别闷在屋里。” 京纾自然答应,叫人拿了斗篷来。 “那诸位出去玩,在下就要去玩自己的了。”莫莺说。 徐篱山随口问:“先生去哪儿玩?” “逛窑/子听曲儿。”莫莺眨眼,“去不去啊?” 徐篱山笑道:“先生问陛下去不去。” 京纾轻声训斥:“放肆。” “诶。”雍帝示意京纾莫要责难,不在意地笑一笑,摆手道,“我不去。” 莫莺哈声一笑,“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说罢向雍帝拱手行礼,转身溜了。 雍帝披上斗篷,跟着京纾先行往院外去,徐篱山被京澄逮住胳膊,两人吊在尾巴上。终于有机会了,京澄抓着徐篱山,咬牙切齿地问:“什么情况?” 徐篱山逃不掉,耸耸肩膀,“问你皇叔去啊。” “柿子挑软的捏,我今儿就捏你。”京澄低声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出去跑两圈。”徐篱山说。 “你!”京澄把拳头握得咔咔响,逼迫不成就改利诱,“想喝酒是不是?待会儿我给你打掩护,让你去喝一口。” 徐篱山说:“成交!” “小样。”京澄哼哼一笑,“我还治不了你了?说吧。” 徐篱山四舍五入地说:“你皇叔想给你找皇婶了。”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五殿下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皇叔毫无预兆地铁树开花,这朵花他娘的还是一朵公的,自己的狐朋狗友他祖宗的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皇婶这三个极其可怕的事实,当场石化。 “唉,年轻人,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徐篱山怜惜地拍拍京澄的肩膀,迈步走了。 过了一会儿,亭月去而复返,把五殿下这座石像挪走了。 第37章 新岁 “徐篱山,你他娘地给我站住!” 肃王府门前乍然响起一声厉喝,放炮似的,雍帝与京纾同时回头,见两个小的一个撵一个、在后头绕圈,像两只撒疯的狗崽子。 雍帝笑道:“到底还年轻,精力真好。” 他说着就感觉一阵冷风从面前溜过,京澄撵着徐篱山跑到前头去了,边跑边骂,徐篱山一双手脚被撵得仿佛要擦出火星子。 雍帝抚掌感慨,“这得被狗追了多少次啊。” 京纾想起鹊的回报,说这十几年,徐篱山、曲港、褚和这三兄弟不知道被曲刺史拿着打狗棒撵了多少次,徐篱山这逃命的速度多少都是练出来的。他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脸上,蓦地回神,偏头对上雍帝的视线。 “怎么了?” “……没怎么。”雍帝笑一笑,心情愈好,拉着他说,“走吧,两个小子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今夜的兰京格外热闹,徐篱山和京澄一个跑、一个撵,最后都累得够呛,于是不约而同地暂时休战,在秋水街找了家茶肆坐下休息。 徐篱山趁机去对门买酒,他不敢喝多,怕染上味道被京纾发现,端着一杯酒喝得格外悲伤。 “我会告状。”京澄呵呵,“等死吧你。” 徐篱山威胁,“以后你皇叔再罚你抄书,我就爱莫能助了哟。” “好吧,暂时不告状。”京澄瞬间变脸,转着脑袋四处环顾,“他们还没跟上来。” “你要不要趁机跑啊?”徐篱山说,“回去陪清澧?” 京澄闻言脸色一冷,过了几息才嗤道:“我出来他指不定多高兴。” 徐篱山笑道:“你平时太凶了,人家怕你嘛。” “我对他还凶?要不是我,他现在就在楼里做婊/子,我把他带出来,要什么给什么,他还要怎么样?”京澄从鼻间呵出一声冷笑,“怕是我对他太好了,他才敢在我面前拿乔。” “哎呀,别生气。你要是也拿他当婊/子,那自然算得上仁至义尽,恩宠万千了,可我瞧着,你是想拿他当心肝啊。”徐篱山撞一撞京澄的胳膊,被对方烦得挠了一下,他失笑,又说,“五郎,我可真心提醒你,你们本就身份悬殊,他待你是先有怕,再有别的,你若不改变,他只会越来越怕你。” 京澄看他,转而问:“那你对皇叔呢?是怕更多,还是爱更多。” “我也不知道。”徐篱山用指尖敲着酒杯,假话张口就来,熟稔得连他自己都能骗过,“又怕又爱吧。” 京澄说:“皇叔对你格外纵容,何必怕?” “怕他不要我了呗。”徐篱山说,“他那样位高权重,能纵容我一辈子么?” 京澄闻言连声奇了,“你这样的浪子说苦情话,我真是起一身鸡皮疙瘩。” 徐篱山耸肩,“浪子也是人嘛,伤了心照样会痛的……诶,他们来了。” 秋水街沿街搭着彩棚,卖的大多是姑娘小孩们喜欢的物件,人潮拥挤,欢声遍地,雍帝和京纾同行而来,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有个大胆的姑娘拎着祈福花灯过去与京纾搭话,可惜郎心似铁,很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姑娘红脸吓成了白脸,挤进人群跑了。 徐篱山笑着摇头,跟京澄说:“你皇叔要是温柔一些,那也得是位掷果盈车的人物。” 京澄撇嘴,“那还是不温柔的好,后院人多就是非多,况且我皇叔这般生人勿近,你就是从他那儿得独一份的人,不好吗?” “那肯定是好极了。” 徐篱山说着迈步过去,途中顺手从其中一户彩棚里挑了一支山茶琉璃花簪在发间,红花配美人,引得周遭姑娘纷纷脸红。他看起来很好相处,几个结伴同行的姑娘们围上去送花灯,把京澄挤开了,京澄暗骂一句骚狐狸,过去找爹和叔了。 “模样好,性子好,难怪招人爱呢。”雍帝站在不远处的彩棚前,望着在脂粉堆里轻笑的徐篱山。 京纾看见人群中伸出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摸了把徐篱山的脸,徐篱山也不恼,笑得像是吃了一肚子蜂蜜,哄得姑娘们心花怒放,商贩的吆喝声都盖不过她们的笑。他说:“他自来风流。” “这叫风/骚。”京澄走到他们跟前,“这还好啦,要是在香尘街,他打那儿一过就是男女通吃的祸水。” 雍帝“哎呀”道:“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管得住他哟。” “凶点的吧,”京纾说,“一鞭子把他的腿抽断,门都出不了,遑论招蜂引蝶。” 雍帝闻言连忙劝道:“逾川,你的思想很危险啊,谈情说爱可不是审犯人,不能动刀动棍的。” 京纾说:“我随口说说。” 但你的语气好认真啊,雍帝腹诽。 几人说话间,那边的徐篱山终于把姑娘们都哄走了,没事儿人似的小步跑了过去。在外头不宜称尊讳,他便称雍帝“家主”,对着京纾笑着唤一声“小叔”,被京纾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 徐篱山笑道:“那边有放祈福灯的,我们要去放吗,讨个吉利。” 雍帝说去,众人便顺着人群到了河边,阶梯上全是卖灯的贩子,河岸也很热闹,一家几口围着放灯,小孩们买了小炮仗在角落里玩,文人墨客摆了小几席地作画…… 徐篱山选了只桃粉皮绘绿蕊花的河灯,用商贩提供的笔墨在彩笺上写了愿望,滚成一条放进灯里,拎着去河边找位置。 河灯沾上水就开始慢悠悠地往河中间晃悠,徐篱山收回视线,偏头瞧见不远处,亭月拿着一盏灯,雍帝在上头写字,京澄还蹲在雍帝脚边挑来挑去,京纾站在他们身后,一袭黑衣,这月色灯影都照不亮他。 徐篱山偏头看了他几息,撑着膝盖站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京纾听见脚步声,回头对上徐篱山的笑眼。 “小叔,您还没选好吗?” “不必。”京纾没有放灯的心思,也不觉得这其中有乐趣,若是祈福便可以达成所愿,那哪怕是漫天神佛都忙不过来。 “今儿是除夕啊,您就从个众嘛。”徐篱山说着伸手拽住京纾的袖子,拉着他走到隔壁摊上,扫了眼一地河灯,指着其中一款推荐道,“这个好不好看?” 京纾顺势看去,好一盏粉嫩的兔子灯。他抬手甩开徐篱山的手,转身要走。 “哎呀,逗你的。”徐篱山连忙又把他的袖子扯住,指着另一只说,“这个呢,花鸟成双,雅致又活泼。” 京纾看了一眼,并不喜欢。 “那这款呢,龙凤呈祥?” “……” “桃符避祸?” “……” “芍药竹枝?” “……” 眼看着挑了十几款,商贩忍无可忍但又迫于那挑剔鬼的周身气势,嗫嚅道:“小店手艺不好,要不您二位去别家看看?” “我瞧着挺好的。”徐篱山笑道,“老板,你卖我一只白皮的灯吧,再借我笔墨,我自己给这位爷画。”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0节 老板求之不得,赶紧拿了灯和笔墨,收了钱,暂时将这两位请走了,可别耽误他做别人的生意。 雍帝写完祈福语,转头见京纾被徐篱山扯着袖子拽往河边,那截袖子可怜巴巴地塞在徐篱山手中,他弟弟侧脸瞧不出情绪,可亦步亦趋,当真跟着走了。 雍帝笑了笑,把视线挪开了。 “主子,奴代您放灯。”亭月说罢伸手,要接过河灯,却听雍帝阻拦,“不必,我自己放,你也选一只,跟我一起放。” 亭月轻声说:“奴觉得比起祈求神佛,不如祈求主子。” 雍帝听惯了类似的话,可旁人这般说是奉承,亭月却不同,极认真的。他笑起来,说:“到底还是孩子,当我无所不能?” “主子就是无所不能。”亭月辩道,“奴今年二十,也不是孩子了。” “比起我,不就是孩子的年龄么?”雍帝说着抬腿撞一撞脚边的京澄,“还没选好?” 京澄伸手揉揉屁股,抬头看向雍帝,“白兔灯和蓝兔灯,您帮我选一个。” 敢情蹲这么久就是纠结颜色?雍帝让亭月掏钱,说:“两只都要吧。” 京澄于是买了两只,快速写好彩笺,一手提着一只往河边去了。 雍帝摇了摇头,迈步跟上。 另一边,徐篱山终于画好了灯,他放下笔,抬头看一眼站在三步远外的京纾,语气神秘,“您猜我画的什么?” 京纾说:“猜不出。” “那我们打个赌,三次机会,您若猜对了,就算赢,猜不对,就是我赢。”徐篱山说。 京纾没说话,满脸写着“幼稚无趣”。 徐篱山笑道:“您怕输啊?” 很没有力道的激将法,京纾想。他的目光扫过徐篱山背在腰后的灯,说:“赌注呢?” “赢家任提要求。”徐篱山挑眉,“小叔,您敢不敢?” 有点意思了,京纾下颔微抬,说:“人间烟火。” 徐篱山笑道:“应景,但错。” 京纾再猜:“美人图。” “不全对。”徐篱山说,“小叔,还有一次机会哦。” 京纾从那专注温柔的笑眼中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时跳出一个答案,并且笃定是正确的,但他在沉默几息后咽下了答案,说:“漫天星月。” 徐篱山笑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河边,轻轻把河灯放上了水面。 灯晃悠着,京纾走到徐篱山身后,看见河灯上笔墨线条干净利落,是站在星月下的他自己。身前的人转头仰视他,说:“您输了。” 河灯远去,渐渐撞上别的河灯,又被别的河灯撞上,稀里糊涂地成了许多河灯中的一盏。京纾收回目光,垂眼看向徐篱山,“你要什么?” 徐篱山站起来,两步抵上他的脚尖,说:“刚才我看见上头有卖屠苏酒的,您给我买一壶吧,我就喝一口。” 京纾闻言微怔,提醒道:“‘任提要求’。徐篱山,错过这次,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我知道啊,”徐篱山点头,很任性地说,“我今夜就想要这个,您给我买吧。” 京纾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阶梯上去。他们找到那家酒铺,要了一壶屠苏酒,突然听得爆竹山呼,一阵接着一阵,满城竞响,五更天到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1】”徐篱山仰头灌了杯中酒,偏头朝京纾笑道,“殿下,过年好啊。” 几息的对视,京纾拿起面前的酒饮了,回道:“徐篱山,新岁好。” 第38章 买糖 两人就坐在铺子外头的长凳上看人群热闹,过了一会儿,京纾问:“河灯里的彩笺条,写了什么?” “万事顺遂,诸愿得偿。”徐篱山说,“你我的都是。” 京纾评价,“贪心鬼。” “我就是贪心,想要的可多了,比如我现在就想要……”徐篱山说着突然伸手抓向桌上那壶酒,却在握住酒壶的同时手背一凉,被京纾连壶带手地抓住了。他顿时面露难过,求道,“就一口。” “你先前也这么说。”京纾不冷不热地批评他,“撒谎。” “无伤大雅嘛。”徐篱山据理力争,“除夕都没酒喝,好惨啊。” 京纾面无表情地说:“那我可以保证,你喝了这一口会更惨。” 徐篱山:“……今天还要恐吓我!” “不是恐吓,是提醒。”京纾毫无诚意,“我是好心。” 徐篱山愤愤地说:“干嘛管我啊!” “你不是叫我小叔?”京纾说。 “哪怕是真小叔也不可以管喝酒的。”徐篱山说,“您平时也不管京澄啊。” “因材施教。”京纾说,“何况他平时犯错要挨我的打,这一点你也要和他一样么?” 徐篱山微笑,“不要!” 京纾闻言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松手放开了他,说:“老实点。” 徐篱山泄气地往桌上一趴,用手指戳着酒壶,“噢。” “哥哥。”小姑娘抱着糖葫芦路过,凑上前问徐篱山,“要买一根吗,可甜啦。” “买啊。”徐篱山坐起来,作势摸了下袖袋,浮夸地说,“哎呀,我的钱袋子被摸走了!” 小姑娘惊道:“很多钱吗?赶紧报官吧,前头就有巡逻差役。” “也不是很多,懒得去了,不过我没钱买糖葫芦啦……这样吧。”徐篱山瞥一眼对桌的人,示意小姑娘附耳过来,轻声说,“你去让那个哥哥给我买,他有钱。” “可是……”小姑娘看了一眼京纾,嗫嚅道,“他看起来好凶啊。” “不要怕,他只是看着凶。”徐篱山用气声指使,“你别看他很冷漠,其实他也很想吃,他就是爱装,真的,不信你去试试,他还会给你赏钱。” 小姑娘到底还是天真,被这漂亮的哥哥三言两语地哄骗了七成,又被“赏钱”两字补足了十成心动,当真抱着糖葫芦杆走到京纾跟前。她没敢凑太近,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要买糖葫芦吗?一根五文,买两根算八文,不贵的。” 京纾垂眼看着这小不点,说:“只买一根。” 徐篱山撑着下巴看戏,闻言做作地咳了一声。小姑娘收到暗示,很有义气地说:“哥哥,再多买一根吧,那个哥哥也想吃。” “我跟他不熟。”京纾冷漠地说,“几文钱也不愿意给他花。” 小姑娘闻言快速地看一眼徐篱山,见他神情难过,也跟着难过起来,可怜巴巴地说:“可你们喝同一壶酒,还聊天,您还握他的手,握了很久,看起来很熟呀。” 京纾:“……” 徐篱山使劲儿压着嘴角。 小姑娘见京纾不说话,以为他心虚了,便心道这位哥哥果然很爱装冷漠。她腹诽大人们很复杂,继续努力推销道:“除夕夜吃一根糖葫芦,接下来一年的日子都跟着甜!哥哥,小哥哥那么好看,您就给他买一根吧。” “好看是好看,”京纾说,“就是很不听话,不该给他糖吃。” 徐篱山插嘴:“污蔑!” “您是当哥哥的,就让让他吧。”小姑娘说,“况且您给他买了糖,他就不好意思再不听话啦。” 京纾说:“是么?” 徐篱山不敢保证,没搭腔。 “是呀是呀。”小姑娘倒是很笃定地点头。 京纾闻言没再说什么,让她取了两只糖葫芦下来。 可算卖出去了,小姑娘满脸笑意,伸手讨要钱,下一瞬,她掌心一凉,被人从后头放了碎银子,她转头,背后却没有人。她哇一声,回头对京纾说:“这太多了!” “新年嘛,就当讨个吉利。”徐篱山趴在桌上对她笑,“谢谢哥哥就行了。” 小姑娘闻言立马对着京纾鞠了下躬,又对着徐篱山鞠躬,一边道谢一边揣了银子,满心欢喜地蹿进人群,很快就没了影。 徐篱山收回目光,伸出一只手到京纾面前,说:“哥哥,给我一根呗。” 京纾把糖葫芦放进他掌心,问:“小叔,哥哥,我到底是谁?” 徐篱山握住那串糖葫芦,也有一瞬间握住了京纾撤回的指尖,朝他笑弯了眼睛,“是京纾啊。” 他还没有吃糖,可每个字都像是被糖裹住了,绵软甜蜜的,让京纾比起直呼大名的无礼不敬,更想计较他随意又高明、无孔不入的引/诱。周遭热闹顷刻间消失,徐篱山呢喃的甜言蜜语简直震耳欲聋。 京纾蓦地起身走了,涌入人群,但他实在太显眼,徐篱山轻松就跟了上去,追到他身前一步,一边转身退着走,一边朝他笑,“为什么不应我?” 这地方人挤着人,他们几乎是贴着一起走的,京纾不想踩到徐篱山的鞋,不得不缩短迈步的距离,看起来就好像是被徐篱山带着往前走似的。 他说:“不想应你。” “你好无礼。”徐篱山皱皱鼻尖,顺手扶了一下身边那位被后头的人挤得往前踉跄一步的老人,目光一直黏在京纾脸上,“你可以骂我不懂规矩,以下犯上,言语冒犯……都可以,但不可以不应我。” 没人对京纾说过“不可以”,就连雍帝也只会好言建议,不会施加命令,除了徐篱山。京纾觉得徐篱山奇怪极了,这人惧怕他,又不怕他,在他面前作的恭敬姿态都只是表面功夫,某些时候更是将他当成温柔可亲、心肠柔软的善茬,仿佛吃定了他。 “你又不理我。”徐篱山难过极了,哼哧咬掉半颗糖葫芦,仿佛要借糖消愁,可他的眼神还没收回去,又委屈又期待,真的很想要京纾理他似的。 “自说自话还要旁人一定理你,”京纾讽刺,“把自己当成哪路神仙了?” 徐篱山反驳,“我没有自说自话啊,我是看着你说的,你也一直在看我,在听我说话,不就是想搭理我的意思吗?” 徐篱山的逻辑有时候很霸道,京纾看了他两眼,说:“糖渍都吃脸上了。” “啊?”徐篱山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没注意后头的人停步了,跟他来了个背对背相撞。他“哎呀”一声,整个人顺势往前撞上京纾,把人抱住了。 “不看路啊你——”前头的人转身叫嚷,赫然对上京纾的眼睛,浑身一哆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住嘴转身了。 京纾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还要抱多久?” “难得的机会,当然要抓紧一点啊。”徐篱山在京纾颈间吸了吸,小声说,“殿下,你身上好香啊,你是不是要用香草沐浴,然后还要擦香香?” 京纾被闻得脖子好痒,抬手将徐篱山的脸罩住,然后摁开,警告道:“再敢凑近——” “就杀了我?”徐篱山抢先,“别啊殿下,大过年的就别吓我了,我会做噩梦的。” 京纾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徐篱山晕倒醒来后与他说的那些话,原来那日徐篱山噩梦难安,梦到的是他吗? “好啦。”徐篱山已经松开触碰的手,转过身跟着人群往前走,他咬着糖葫芦,没发现自己头发上的青色细带被风吹起,从京纾的侧脸撩过了耳朵。 但他发现京纾骗他了,他的脸上根本没有糖渍。 天大亮了,人群渐渐地散开,徐篱山打了声呵欠,正要转身问京纾何时回去,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喊声: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1节 “山儿!” 这一声简直把徐篱山的瞌睡立马就吓死了,他猛地转头看向京纾背后十几米远的位置,那个跟在褚和身边一身朱红、马尾上还插着根琉璃小凤凰玩具的人不是褚凤还能是谁? 震惊、惊喜、高兴,京纾很清晰地从徐篱山脸上看到了这些情绪,下一瞬,他身侧刮过一阵疾风,徐篱山已经快步跑了过去,和褚凤像两颗快速滚动的球那样猛地撞在一起,紧紧地抱住对方,然后在原地弹跳着转起圈来,笑声堪称猖狂。 “你怎么来了!” “我他娘怕你受欺负,就早给我哥寄信让他今年别回,我来兰京陪他过年,顺便看看你!” “凤儿!” “山儿!” “我想死你了!” “我也很他娘的想你啊!” 两人抱着跳了约莫个十几圈吧,把自己跳晕了跳累了才停下,然后对视一眼,又抱上了。京纾收敛视线,见褚和已经走到身前,向他拱手问安。 京纾抬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 褚和垂手,将一只手背在腰后,说:“他们以前常黏在一起,这许久不见了总归很想念对方,让殿下见笑了。” 京纾说:“无妨。” 褚和便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京纾手上的那串糖葫芦,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风声,转头看向那边的两个小的。 “我跟我哥出门的时候就去文定侯府找你了,但柳垂说你不在家,出去玩了,我就跟我哥出来到处逛,没想到正好在这儿遇见你。”褚凤说。 “你晚几步就看不见我了,我正好想回去呢。我跟你说啊……”徐篱山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作为一名优秀的目光分析师,他很机敏地察觉到这道视线中很不友善的气息,于是他立马闭嘴,攀着褚凤转身朝那道目光所在走去,路上小声说,“给我老实乖巧点啊,遭罪了我可救不了你。” 褚凤不明所以,“什么啊?” “你的正前方八米远的位置。” 褚凤看过去,对上京纾的目光,赫然一愣,“我去,这兄弟长得真他娘好啊。” 徐篱山说:“那是肃王殿下。” “哦,原来是肃……谁?”褚凤顿时止步,正好站在京纾三步外的位置。他看一眼表情冷漠的京纾,又看一眼微笑的徐篱山,又看一眼目光催促的褚和,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 肃王殿下为什么会和我兄弟逛街啊?啊? 褚和见这小傻子盯着京纾一直看,正欲开口,就见褚凤抬手往京纾脸前一指。 “喂,你,你是不是看上我兄弟了?” 第39章 劝告 鸦雀无声,寒风凛冽,徐篱山抱着胳膊侧目看向褚凤,恨不得当场赞一句“英雄”,头真铁啊。 “大胆!”褚和一把握住褚凤嚣张的手指头,把人拽到自己身边,朝京纾赔罪,“舍弟莽撞失礼,还请殿下恕罪。” 徐篱山也赶紧说:“殿下,这厮的脑袋向来只是当摆件使的,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他计较。”说罢朝褚凤使了个眼色。 褚凤早已在京纾那堪与寒冰针锋的视线下反应过来,喉结一滚把口水咕噜下去,俯身行礼,说:“殿下恕罪,我、我刚才是脑子抽了一下,再加上玩了一夜头晕眼花的,一时认错人了。” “哦?”京纾说,“你把我认成了谁?” 按照京纾的性子本不该对此好奇存疑,有此一问,因此褚和闻言又是一愣。 褚凤编道:“就是一位旧友。” “这么说来,你的这位旧友与徐六公子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京纾问褚凤,却看向徐篱山,“是也不是?” 徐篱山干笑两声,恨不得把褚凤活劈了,编的什么鬼借口!他怕褚凤再坑爹,立马抢先说:“殿下,这天都亮了,逛了一夜您肯定累了吧?我送您回府休息,如何?” 京纾看了他几息,见徐篱山那口假笑要把脸都笑僵了,才收回视线,朝褚和颔首,转身离去。 徐篱山松了口气,抬脚踹了褚凤一下,“服了你个臭傻逼,赶紧滚蛋。”说罢朝褚和行礼,转身快步跟上京纾。 褚和行礼目送,看见徐篱山紧跟着京纾的脚步与对方说什么,半点不拘谨恭敬,更令人惊诧的是京纾默许了徐篱山的放肆无礼,好似忘了自己生人勿近的做派和规矩。 褚和眉间微蹙,待两人走远,面色更是一冷,抬手就把褚凤揪着耳朵训道:“舌头上火就去嚼点冰块败败,什么胡话都敢说!” “哎哟疼疼疼!”褚凤歪着脑袋连声喊疼,皱着脸狡辩,“那我不是看他俩很亲密,所以就怀疑一下嘛。” 褚和瞪他,“照你这么怀疑,满大街但凡是两个男子一起走的都成了龙阳之好?” “不是他俩一起走的问题,是他们之间的那种感觉,氛围,你懂吗?”褚凤振振有词,“再说了,别人能和我们山儿比吗?他那祸水相自来是男女通吃,哥,你是不知道以前在安平城有多少男的想要睡他,若非我和港儿尽职尽责地当那护草使者,他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麻烦呢!” 徐篱山行情确实极好,这话褚和没法辩驳,松开手说:“肃王殿下不比常人。” “不是常人那也终究是个人啊,我觉得他真看上我们山儿也一点都不稀奇。”褚凤一边揉耳朵一边说,“何况肃王殿下和山儿在除夕夜单独逛街,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不是吗?” 褚和常在兰京,自然知晓肃王喜净,莫说大过年的出来人挤人,就算是宴席之类也很少参加,那是个连自己每年的寿辰宴都不办的人。褚凤能看出不对劲,他又何尝不能,而且看得更多。 “所以我才忧虑。”褚和说。 “忧什……哦,我懂了。”褚凤抱臂,“你是怕山儿被肃王殿下强/制爱了,是不是?” “强/制爱?” “就类似于强取豪夺吧,以前山儿用这个词评价过一话本。”褚凤说,“总之很刺激就是了。” 褚和不说是与不是,转而轻声问:“你知道肃王殿下身上最可怕的一点特性是什么吗?” “生杀予夺?”褚凤看着褚和的神色,“呃,铁血冷酷?” “不。”褚和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是他连自己都不爱。” 这样的人,会去爱别人吗? * 徐篱山把京纾送回肃王府,在门前仰头看着眼前的府邸,笑道:“这一路走来,不论贫富,家家彩灯对联,只有这里一如往常,半点都没有过年的味道。” 京纾说:“你不满?” “再不满也被殿下给我买的糖葫芦抵消了。”徐篱山卖乖地笑一笑,“殿下回府休息吧,我也回了。” 京纾没有说话,迈步进门,徐篱山看着他的背影,却是还没来得及挪步就被突然现身的暗卫“羁押”了进去,旋即府门又关上了。徐篱山的逃跑以失败告终,控诉被无情驳回,人被押进了院子。 京纾回到主院,进了寝屋,辛年替他脱了斗篷和外袍,叫人送了盥洗盆进来。待京纾洗漱完毕,鹊一现身禀报,“主子,今夜逮到耳目十七双。” 京纾说:“全杀。” “陛下的影卫先一步动手了。”鹊一说,“陛下说今儿是喜庆日子,让主子不要沾血,就当是积福了。” 京纾轻嗤了一声,却没说什么,鹊一见状退了出去。 辛年替京纾脱冠梳发,而后说:“主子在外头一夜,今日好好休息吧。” “这段日子宫内外有各种祭祀典礼,你安排人多注意着陛下那边。”京纾稍顿,“徐篱山……他想出去就出去,但夜里必须回来,文定侯若要找儿子,让他上五皇子府去找。还有,让人看着徐篱山那张好吃好喝的嘴,别碰不该碰的。” 辛年应声,等京纾盖被躺下,便放下床帐,轻步退了出去。 * 正月十六,徐篱山喝完最后一碗药,终于“刑满释放”。 “这些时日多谢莫先生替我诊脉开药。”徐篱山起身拱手,“麻烦先生了。” 莫莺拍拍他的手,“不必客气,我是收了诊金的。” 徐篱山放下手,好奇道:“听闻先生治病收钱很是随性,有的病人你千金也不救,有的病人你又分毫不取,不知道先生此次为我诊病收了多少?” “有人家财万贯却作恶多端,得了寻常大夫治不好的病,只能求到我这里来,我不救他便是杀他,算为民除害,所以千金不救;有的病人不是善人也不作恶,寻常百姓罢了,若是他们困难,我便一文不收,全当行医救人了,至于你,”莫莺扇子一收,点在徐篱山心口,“一次一千两。” 莫莺少说也来了十次,徐篱山在心里拨了下算盘,感慨道:“先生这是看殿下钱多,所以要借机敲诈一笔了?” 莫莺笑道:“谁让他乐意给呢。” 这是话里有话,徐篱山浅笑一下当作回应,正要再说什么,那边门口快步进来一个人,是五皇子府的近卫。 “莫先生,徐六公子。”那近卫拱手道,“徐六公子此时可有空闲?” 莫莺闻言朝徐篱山拱手,先行离去了。徐篱山迈步出了房间,问道:“何事?” 那近卫凑近一步,耳语道:“清澧跑了,五殿下在府中大发雷霆,恐要见血,陈统领悄悄派卑职过来请您过去一趟。” “好,这就去。”徐篱山去里屋取了披风裹上,出门时告知守院的人,“五殿下找我玩,我且去了。” 两人出门骑上马,快速赶往五皇子府,赶到时偌大府邸果然噤若寒蝉,主院的名贵器具更是摔了一地。近卫统领陈斯守在廊下,见徐篱山到了便接过他的披风,轻声说:“人抓回来了,关屋里呢,殿下还没见,劳请公子费点心。” 徐篱山颔首,迈步进屋。 满地的碎片,徐篱山拎着袍摆、踮起脚尖走进书桌,瞥一眼京澄笔下的宣纸,说:“您这草书写的,书桌都要被你写穿了。” 京澄没看他,一边写字一边说:“哪个狗东西叫你来的?自己滚去死。” “先别死!”徐篱山朝窗外喊了一声,叫住陈斯,转而找了个位置落座,对京澄说,“人家找我来不就是为了给你搭张梯子吗,你就纡尊降贵地爬一爬吧。” 京澄摔了笔,转身看他,“这次我不会放过他了。” “别在我这儿放狠话。你要真不想放过他,大可在把人抓回来的时候就逞凶发落了他,还在这儿抄什么书静什么气啊?”徐篱山把二郎腿翘起来,示意京澄在旁边坐下说,“我说,人家判刑都得先审,你审他了吗?” 京澄落座,冷声道:“他甩掉我的人去偷会情郎,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有什么好审的?” “你怎知他会的是情郎?”徐篱山好奇,“被你捉/奸在床了?” 京澄说:“若不是情郎,他为何要独自去私会?” “人还不能有点隐私了?再者说,你怎知他不是怕你吃醋误会,所以才想瞒着你?”徐篱山问,“他会的是谁嘛。” 京澄闻言看向他,说:“你的好表哥啊。” 徐篱山倏地抬起眼皮,“什么情况?” “我的人亲眼看见他二人在湖边亭中单独相会,清澧还送了一件东西给京珉,只是距离太远,我的人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京澄说。 “不可能。”徐篱山说,“二殿下不喜欢男子。” 京澄闻言嗤笑,“清澧直奔目的地,显然是他二人早有约定。” “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牵线搭桥,故意要他们‘私会’。”徐篱山说,“五郎,莫要因为吃醋就乱了神智。” 京澄沉默几息,若徐篱山猜测为真,那么这人便是知晓清澧与他的关系,要利用清澧离间他与京珉。 “你既然喜欢人家,再给三分信任又如何?他被你抓回来,此刻必定胆寒,你若太过强势,他怕你也好怨你也罢,你都问不出有用的信息,不如先晾他半日,再平静询问。”徐篱山起身,“至于二殿下那里,我来处理,今日之内给你交代。” 京澄抬眼看向徐篱山,“你待如何?”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2节 徐篱山眉眼沉静,“叛主之人,死也不足惜。” “你此时不该去管二皇子府中之事。”京澄提醒,“皇叔会知道。” “我管的不是二皇子的事,而是你的事。”徐篱山说,“若是殿下怪罪,五郎,你可得保我。” “我疯了?”京澄噌地站起,“我保不了你!何况,你可别蒙我,你本来也是想帮京珉的,不是么?” 徐篱山挑眉,说:“是,他是我表哥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我给你一个忠告。”京澄凑近徐篱山,笑着说,“你若想让你的好表哥当皇帝,那太后必须死。” 这不只是忠告,还是试探,徐篱山也笑,“五郎,你的杀心太强了。” “对啊。”京澄语气乖张,“我恨死她了。幸好她躲在佛堂不出来,否则我真怕哪日遇见她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拔刀的手。” 徐篱山问:“难道你母妃……” 京澄说:“我母妃是自己命短,不关太后的事。” 那就是因为京纾,徐篱山了然,问道:“绮太妃之事,与我爹有关吗?” “无关。”京澄并不惊讶他知道绮太妃之事,“你爹向来有分寸。” 徐篱山说:“那就好。” “你这么问……”京澄好奇,“你就半点不在意太后?” 徐篱山耸肩,“素不相识,为何在意?” “图利啊。”京澄说,“太后若得势,你的日子会更好过。” “有陛下压着,她得什么势?何况,”徐篱山稍顿,“谁叫她得罪你皇叔了呢。” 京澄惊讶,“这么爱吗?你可是姓徐。” “对啊。”徐篱山笑,“这不是爱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么?” “那我可要提醒你了。”京澄叹气,“皇叔他可能要娶妻了。” 什么鬼,徐篱山不信,“你皇叔根本就不想娶妻。” “岭南王府的柔敏郡主要进京了,她此行的目的是择选夫婿。老岭南王年轻时战功赫赫,得以封王,镇守岭南,年前因为旧伤难治,走了,王位由世子承袭,但这位世子是个文雅的,根本不会统兵。”京澄点到即止。 “岭南兵权空置,朝廷一定会另择合适人选,但殿下他不合适吧?”徐篱山思索,“殿下已有金昭卫,再掌兵权,干脆让他当皇帝吧。” 京澄瞪他一眼,“你他娘的……万一我这里有耳目怎么办?” “呵呵。”徐篱山微笑,“你和你二哥不同,眼里揉不得沙子。” 京澄并不否认这话,转而说:“兵权会否落到皇叔手中都是其次。此次岭南王府主动交出兵权,所以柔敏的婚事朝廷必得慎重,她的这位夫婿必得位高权重,能护佑岭南王府。” “不是还有诸位皇子么?”徐篱山才不轻易上当,“你们与柔敏郡主辈分相当,才更合适。” “不错,但我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京澄犬齿一现,笑得幸灾乐祸,“不巧,柔敏倾慕皇叔,她就是冲着皇叔来的。” 第40章 巧合 “主子,柔敏郡主已入兰京,此时岭南王府的马车正停在城门。” 京纾执棋不语,旁边侍奉的辛年便问:“为何说‘停’?” “柔敏郡主不愿入城,想请……”近卫垂首,语气放轻,“请主子亲自相迎。” “放肆!”辛年拧眉冷喝,“莫说是她,就是岭南王来,也没有主子亲自迎接的道理。” 京纾不见喜怒,淡声说:“她既愿意等,便让她等,不必管。” “这般晾着她,恐惹闲话。”辛年说,“主子,不如属下走一趟?” “若有闲话也是先泼她。”京纾说,“朝廷派谁迎她?” 辛年说:“二皇子。” 京纾落子,说:“巧了。” * 京珉打了声喷嚏。 “殿下。”与他站在一处的礼部侍郎王颟见状小声关怀,“这里风大,殿下不若先行回府,下官留在此处。” 京珉抬手制止,说:“父皇命我等前来迎接,我不好跑的。” “殿下何等尊贵,莫说郡主,就是他父兄前来也没有让您在风口等这么久的道理!”王颟偷偷瞪一眼前头的马车,低声说,“这柔敏郡主仰慕肃王殿下,这一趟怕是为着肃王殿下来的,可她今日搞这一出是干什么嘛?论霸道,她能霸道得过肃王殿下么?自讨苦吃不说,还让殿下跟着遭罪!” “站一站也没什么的,都是为着办差。”京珉温声道,“你若乏了,可以先回马车休息。” 王颟连忙拱手道:“下官不累,就是委屈殿下了。” 不远处的一座酒楼,徐篱山临窗而立,褚凤倚窗磕着瓜子,说:“这柔敏就是仗着二皇子脾气好,今日若换成五皇子,看她敢不敢轻慢放肆。” “可是陛下偏偏就派了这个脾气好的来。”徐篱山见京珉与王颟笑谈甚欢,半点不在意,跟着叹了一声,也不知该喜该怒。 “我看柔敏今儿是打定主意要见肃王了。”褚凤摇头,“这不闹吗?” “听闻这柔敏郡主在家中备受宠爱,自小骄纵,所以霸道惯了,心里分寸不多,脑子里的水也不少。”徐篱山拿手中扇头点着窗,一下又一下,“她此次入京,朝廷的确要以礼相待,多加重视,因此二殿下亲自相迎,陛下这已然给足了岭南颜面,可她今日此举,不仅不把二殿下放在眼中,还敢妄言威胁肃王殿下,简直是……有负圣心呐。” 褚凤闻言挑眉,“山儿,你这话说得真狠。” “实话实说罢了。”徐篱山说罢转身。 褚凤端着瓜子盘跟上,“去哪儿?” “二殿下愿意等,我可不愿意了。”徐篱山快步下了楼,走出酒楼,径自走向城门口,待到迎接仪仗前,他喊一声,“二殿下。” 京珉与王颟的对话被打断,转身瞧见他们,不由笑道:“让两位公子过来……你们怎么蹿这儿来了?” “我可没瞎蹿,是肃王殿下差使我来的。”徐篱山路过岭南王府的马车,走到京珉跟前,拱手行礼。 “二殿下。”褚凤跟着见礼。 “不必多礼。”京珉说,“皇叔差你来有何吩咐?” 徐篱山说:“殿下请二殿下商量公务,不料您还未回府。按理来说您早该回去的,可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都没见着您,殿下忧心您的安危,便派我过来看看。” “劳皇叔久等,我这便过去。”京珉不介意柔敏任性胡闹,左右不过耗费些时辰,可让皇叔等他便是不该了。他走到岭南王府的马车前,温声道,“郡主,天色不早了,我等需快些送你到王府。” 车窗推开,露出一张娇媚灵秀的脸来。柔敏探窗望了两眼,恼道:“我想见他!” “郡主,今日已经够胡闹了。”京珉说,“皇叔不想见谁,便没有周转的余地,况且郡主这般要求本就于理不合。” “你!”柔敏瞪着京珉,见对方面色温和却隐有强势,便转而看向窗外,正好瞧见站在不远处嗑瓜子的两人。她抬手一指,“他们是谁?我王府马车前怎可如此无礼?” 京珉偏头看了眼那两兄弟,说:“穿水绿者,是文定侯府的六公子,也是我的小表弟,名‘篱山’。另一位红袍少年是长宁侯府的二公子,单名‘凤’。” 他招手,兄弟俩便上前喊一声“郡主”。 柔敏听声辨人,朝徐篱山道:“方才就是你与二殿下说话的?” 徐篱山颔首,“正是。” 柔敏上下打量他,寻思这兰京当真是锦绣金玉的养人,竟有这般颜色的男子。她说:“你能替肃王殿下传话,你与殿下是何关系?” 徐篱山道:“不才,正在殿下手下做个小书吏。” “那也应当是得殿下重用的小书吏,否则轮不着你来跑这一趟。”柔敏说。 徐篱山浅笑,“郡主抬爱。殿下手下能人众多,我也不过是凭借懂规矩、知分寸才能得上官看一眼罢了。” 褚凤闻言瞥一眼徐篱山,腹诽道:装什么大尾巴狼!不过他这兄弟竟敢假传肃王之令,真是恃宠生狗胆啊。 柔敏目光一晃,觉着徐篱山话中有话,是冲着她来的,可徐篱山面上含笑,目光澄澈,又瞧着没什么心眼。她拿捏不准,对京珉颔首,关了车窗。 京珉示意仪仗随行,让徐篱山和褚凤上了自己的马车。甫一落座,他说:“劳你们跑一趟了。” 褚凤摇头,“反正我闲。” 徐篱山抬手倒了杯茶,饮了半杯,说:“表哥,不是我说你,陛下让你礼遇柔敏,可没说让你任凭她爬到你头上去。” 京珉叹气,说:“小丫头任性胡闹罢了,何必计较?” “你是不计较,可礼部众人呢?今日你是他们的上官,却让他们受了委屈,他们心中作何想?这心宽点的也晓得咱们二殿下向来温和,顶多回去抱怨两句,可定然还有人会觉得你没手腕,连累下头的人一起受鸟气。”徐篱山拿扇头敲一下京珉的腿,“陛下不是不知你,可却偏让你来,锻炼也好,提醒也罢,都是不满你的性子却还是在给你机会。” “我知道。”京珉宽慰道,“留青,别动气。” “我能不动气嘛!我知道表哥待人温和,从不与谁多计较什么,可你这般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好欺负!那柔敏今日为何作这一通,除了她自己心里没数之外还不是仗着你人善?”徐篱山把扇子“啪”地摔在桌上,吓得褚凤嘴边的瓜子掉到腿上,“郡主就能如此轻慢,遑论心怀不轨之人!” 京珉给他倒茶,道:“又在阴阳怪气了。” “我没阴阳怪气,我跟表哥明说了吧,我今儿就是专门来找你的。”徐篱山屈指叩桌,“我问你,你是不是和清澧私会了?” 褚凤吃到大瓜,眼珠子一转也紧紧盯着京珉不放。 京珉拧眉,“胡诌!” “我胡诌?”徐篱山冷笑,“有人亲眼看见您二位在河边亭中相会,清澧还送了定情信物给你。” “二人见面就是私会?”京珉反问,“赠送物件就是定情?” 徐篱山说:“我知道你没那心思,但在旁人眼中便是如此。” “下此定论者必定心思不正。我与清澧不过偶然相遇,他送我的也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一枚《藕花会》的书笺——我们都看过这本书,甚是喜爱。相逢有缘,交谈甚欢,送枚书笺又如何?”京珉看一眼徐篱山,“当年你我相遇,我还送了你一枚玉佩,难不成也是定情?” “我和清澧能一样吗?《藕花会》……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本书是旧书,相关的衍生品也早就过了新潮,如今兰京各大书铺少有卖的。清澧与你‘偶遇’,身上还恰好带着你爱看的书的书笺,是不是太巧了?”徐篱山沉声道,“还有,你知不知道,清澧与五皇子关系匪浅。” “我当然……不知道。”京珉懵然,“什么意思?” 徐篱山翻个白眼,褚凤代替他说:“就是这个清澧和五皇子有私情。” “什么——”京珉噌地站起一半,被徐篱山眼疾手快地按住肩膀摁了回去,他目光惊动,伸手端起茶杯灌了一杯,冷静下来,“这事我当真不知……五弟何时好南风了!” “好南风北风的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和清澧‘私会’被五皇子的人亲眼目睹。”徐篱山伸出双指往京珉眼睛前一戳,“你给人家戴绿帽子啊。” “当真误会!我和清澧绝无私情。”京珉说,“五弟那边我自会分说清白,当堂对峙也可。” “你的清白,我已经帮你辩过了。”徐篱山给他倒茶,“五皇子要的不是你的废话,而是利用清澧离间你兄弟两人的歹人。” 京珉蹙眉,“是……敏言,那日他邀我出门散心,路是他带的。” 徐篱山并不意外,说:“这次你不能再保他了。” “若他包藏祸心,我不饶恕。但是留青,此事并无证据,万一是巧合呢?”京纾说。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3节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怕就不是了。无妨,表哥将人交给我就好,无需操心。” 京珉观他笑意疏朗,不由犹豫,“留青,这事不该你做。” “与我何干?”徐篱山失笑,“是五皇子要找他。” “五弟手段狠辣,如若——” 徐篱山打断,“叛主之人,死不足惜。”他说罢伸手握住京珉的手腕,放轻了声音,“我知道表哥不愿惹是非,可如今是是非惹上了你,你仁心宽厚,我却见不得旁人算计你。方修不过是你府中幕僚,如何存了离间皇室兄弟的心思,怕只是谁的马前卒。” “我明白。”京珉拍拍他的手背,叹道,“我只是……我不愿你脏了手。” “脏了就擦,擦不干净就洗,洗不干净就罢。手没有命要紧。”徐篱山说,“表哥守规矩,从无逾矩之心,自是孝父忠君,可是表哥,你哪怕不争,也该想着自保,否则他日便是砧板鱼肉,任人宰割。你当人人都同你一样宽厚么?” 京珉沉默片刻,低声道:“留青教训的是。” “我不敢教训表哥,我只是担心。”徐篱山垂眼,语气低落,“我也怕……” 褚凤牙关一合,磕开瓜子,看了徐篱山一眼,这厮是装可怜,分明一身的煞气。 “怎么还要哭了?眼睛都红了……莫哭,我听你的就是了。”京珉却不如褚凤明眼,慌忙哄道,“我不是答应把人给你了吗?一切都等你问清楚再说,好不好?” “好。”徐篱山笑意乖巧,“表哥最好了。” 第41章 疯子 是日,亥时三刻,夜色苍茫。 徐篱山靠着丹柱喝一壶梅饮,花香幽冷,清甜酥骨。 又是片晌,不远处的房门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喷涌而出,而后京澄走了出来,他没有裹斗篷,一袭深色锦衣衬得眉眼愈发冷厉。 徐篱山眼前一晃,仿佛看见京纾。 “招了。”京澄走到他跟前,“你瞧瞧。” 近卫遂将方修的供状交给徐篱山,徐篱山接过看了,挑眉道:“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真主子?” “每次都是有人乔装传话。”京澄轻笑,煞气尽显,“很谨慎嘛。” 徐篱山看着供状,俄顷,将它还与近卫,说:“无妨。虽然此次没有审出背后之人的身份,但至少方修暴露出来,你与二殿下免受挑拨,也是好事一桩。至于背后之人,他虽然躲得好,但你莫要忘了一个人。” 京澄侧目看他,“你是说清澧?” “不错。”徐篱山偏头,轻声说,“钓鱼竿就在你身边,五郎,你要好好用啊。” 京澄微微眯眼,“你好像知道什么。” “若你与二殿下交恶,谁能渔翁得利?这个问题的答案屈指可数。所以五郎啊,”徐篱山笑一笑,“不是我知道什么,是你我皆有猜测,只是暂时没有实证罢了。” 京澄不置可否,说:“夜深了,六郎,慢走。” “告辞。”徐篱山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斯走到京澄身后,望着徐篱山消失的方向,说:“徐六公子心思细腻。” 京澄失笑,“岂止,是深得很呐。” 陈斯抿了抿唇,“拔除方修这颗钉子对徐六公子来说是一石二鸟,他想着二殿下,又与您交好,还和肃王殿下暧/昧不清。” “你莫要忘了还有一个人,”京澄提醒道,“郁玦。” 陈斯沉声道:“郁世子与三皇子是表亲,向来走得很近……徐六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这轮不着我们操心。”京澄说,“他若心怀叵测,皇叔必定要将他剥皮抽筋。” 陈斯犹豫道:“可是卑职瞧着肃王殿下对他格外不同,很纵容。” 京澄“哦”了一声,“你担心皇叔会被美色所误?” 陈斯立马跪地告罪,“卑职不敢!” “跪什么。你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他是有心思,但也瞒不过皇叔,端看皇叔舍不舍得处置他了。不过我倒是盼着他别作死,毕竟我跟他是真玩儿。”京澄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陈斯吩咐人将刑房收拾干净,快步跟上京澄。 * 徐篱山回了肃王府,还没进院子就被人请去了主院,院中静悄悄的昏黑一片,只有书房还亮着灯。 近卫把徐篱山带到书房门口便退了出去,徐篱山在门外行礼,脱靴而入。 京纾已经洗漱过了,穿着里衣披着外袍坐在榻上看书,不怕冷似的。 徐篱山轻步走过去,态度很端正地说:“我错了,殿下罚我吧。” 京纾没有应声,徐篱山便自顾自地认错悔悟,“我不该假传殿下的命令,我下次——” “还敢。”京纾打断。 徐篱山:“……不敢。” “怎么不敢,你可是知错不改的好苗子。”京纾说。 徐篱山干笑两声,说:“柔敏郡主竟敢要求殿下亲自相迎,在二殿下和礼部一众官员面前耍威风,那我也是心里气不过嘛。” “你气不过的原因竟然这么多,”京纾抬眼,“我以为你满心都是替二殿下委屈。” 这话怎么这么酸呐,徐篱山撇嘴,“那殿下误会我了,我是真看柔敏郡主有些不爽。” “因为今日的事?” “不止。她不是倾慕殿下么?此次入京多半是为了讨您做岭南的夫婿。”徐篱山振振有词,“我看情敌当然会不爽。” 京纾把书合上,轻轻丢在小几上,说:“你觉得我该不该娶她?” “于公于私,都不该。于公,就算陛下舍得将兵符给您,您拿着也烫手啊,若陛下不舍得,那殿下已然位极人臣,何必去岭南?于私嘛,”徐篱山半点不臊,很直白地说,“我的观点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殿下都不该娶。” 京纾呵笑一声,“你倒是脸大。” “我脸不大。”徐篱山俯身凑近,“不信的话,您拿手量量?” 京纾看着他,突然抬手屈指在他额间弹了一下,说:“嗯,是不大,但挺厚的。” 不轻不重的,徐篱山却浮夸地捂着额头后退一步,嘟囔道:“您说厚就厚吧。” “陛下若肯给我兵符,我也肯接,并不觉得烫手。”京纾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怎么分析错了。” “因为我的私人情绪占了上风。”徐篱山放下手,看了京纾两息,才说,“殿下这般说,是起了娶妻的心思吗?” 京纾往后靠在枕背上,说:“其实娶不娶对我来说并无不同。柔敏的脾性你也见识过了,她若非要嫁我,陛下也没什么好法子,不如应了这桩婚事,少些麻烦。” “可殿下今日也坚决没有去迎她啊。至于娶不娶的,还不是您说了算吗?”徐篱山咬了下嘴唇,“哦,我懂了。今儿我也是见到了,郡主着实娇媚漂亮,与您很配呢。” 这语气着实情绪丰富多彩,京纾把人瞧着,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所以呢?” “所以我就先祝殿下与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生他娘一个蹴鞠队了!”徐篱山说罢重重地哼一声,转身就走,京纾让他站住,他全当没听见,撒疯似的蹿出书房,只是这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他没蹿多远就被两个神出鬼没的暗卫扣住胳膊,生生押回了书房,放到小榻前的毛毯上。 徐篱山就地打了个滚,跪坐起来,把脖子抻得又直又高,“要打就打,我叫一声就不是好汉!” “好。罪一,假传我令,记三十鞭;罪二,咆哮无礼,记十鞭;罪——” “用不着罪三了!”徐篱山挪着屁股离京纾远一点,气势微弱了些,“十鞭就能把我打投胎了!” 京纾微微一笑,说:“你去投胎了,尸体还在,尸体若打得血肉模糊,骨血还在,都不妨碍。” “你……你,好!”徐篱山猛地站起来,又恼又惊地瞪着京纾,“以前不论怎样你都不打我,今儿我就说不让你娶妻,你就要把我往死里打,你很想娶妻是吧!嘴上说着不想娶妻纳妾,放屁,我看你想得很!娶了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美人在怀,三年抱俩,幸福得嘞,到时候我也不能喜欢你了,要滚得远远的不妨碍你的眼,这的确是大好事啊!但是你不该今晚就把我打死啊,你应该在新婚那天打我,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把我打死,让我的血把你们的喜堂染得红透半边天!” 他擦一把脸,破罐子破摔地一掌拍上案几,像是醋疯了,完全不惧京纾,听得附近暗处的影卫不约而同地捏了把冷汗。 “来啊,打死我!我死了绝对要变成厉鬼缠你们一辈子,我不把你吓得阳/痿我就投胎当你儿子然后孝顺死你!来——” 大逆不道的狂悖叫嚣戛然而止,徐篱山手腕一紧,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上小榻,摔进一道坚实的怀抱。 京纾的力气不容抗拒,徐篱山惊然抬头,额头撞上京纾的下巴,京纾没有吃疼,静静地看着他。 “闹什么?” “我哪敢跟您闹啊。”徐篱山撇开眼神,瓮声瓮气地说,“一条命不够您抽的!” 京纾见状握住徐篱山的脸,指腹把脸腮轻轻一捏,那张不饶人的嘴立马嘟起来,露出淡红的唇尖。他看了几息,目光往上晃悠,落到徐篱山的眉眼,“哭了?” 徐篱山吸吸鼻子,没有说话。 “我就说了几句话,你就又撒泼又打滚的,”京纾捏捏他的脸,“这还不是闹?” 徐篱山眨眼,落下泪来,鼻间也发出忍耐的泣音。 京纾看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说:“别哭了。” “你以为我、我想哭?”徐篱山哽咽道。 京纾:“……” 到底没有人在他面前这般哭过,梨花带雨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他说,“我没说要娶她。” “没有她也有别人……”徐篱山垂眼,睫毛湿透了,左边挂着一颗泪,颤颤着没有掉落。他嗓音哑了,听着难过得不行,“你说不娶妻,是因为还没有遇见喜欢的,遇见了不就娶了么?这次我闹,是因为你不喜欢柔敏,可若换成你真心喜欢的姑娘,我是没有脸面闹的。我是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不能强求,可我不大度,我受不了真心祝福你与旁人相爱,我光是幻想你们伉俪情深的样子我都心口疼,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安安静静地哭着。 京纾沉默片刻,又说:“别哭了。” 徐篱山一顿,哭得更无法自禁了。 “……你这是借题发挥。”京纾去捏他的脸,捏得一手指的眼泪,烫得指腹疼,“行了,见好就收。” 徐篱山抬眼看他,瞪着一双蓄满眼泪的珠子,“你自己抓我回来的,又不是我想在你面前哭!你又不心疼我,我怎么想在你面前哭,白费眼泪!我——” 京纾打断,“那你想在哪个心疼你的人面前哭?” 徐篱山咬了下嘴,硬声道:“除了你,多的人是心疼我,小爷行情有多好,还需要说吗?” “哦。”京纾看了他两息,“那你说个名字我听听。” 他的指尖蹭过徐篱山的脸腮,力道很轻,像是在擦泪,却让徐篱山听出了一种平静的狠意,仿佛他说出谁的名字,谁就要死于非命似的。 一瞬间,徐篱山心里胆寒。 “你……我、我不说。”徐篱山撇开眼神,不敢再看他,“反正你又不在意,你管我的事做什么?” 京纾淡声说:“夜还长,等你何时想出名字了再走不迟。”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4节 他这样不依不饶,徐篱山粗鲁地抹了把脸,顺带把他的手打开了,“你又不要我又要管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京纾静静地看着他,“你是我的。” 这句话太过平静笃定,仿佛事实如铁,无法撼动,以至于让徐篱山这样演惯了虚情假意的人都怔愣一瞬才清醒过来,京纾这话不是情人间的山盟海誓,只是对他的占有和掌控罢了。 “……我的命是你的,但我的私心可以不是。”徐篱山予以回视,“你不要我,我是难过,可我不会难过一辈子,芸芸众生千千万,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比你好、还喜欢我的。” 京纾说:“你找谁,我杀谁。” 徐篱山哑然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有病?你不喜欢我还不许我喜欢别人?你凭什么!” “凭我不高兴。”京纾一把将转身想走的徐篱山拽了回来,微微俯身向前凑近了他,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不高兴,但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的确不想杀你,但是其他人……谁敢跟我抢什么,啊?” 徐篱山坐在他腿间,整个人都被他困住了,目光惊惧,说不出话来。 “我一定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或者让你亲自杀了他,你会哭么?像刚才那样?”京纾自顾自地想了想,摇头道,“你一定会恨我,不要紧,这是我该得的。我不会让莫莺把你药傻,让你忘记这笔血仇,我就要你清楚地记着,清楚地恨着。好不好?” 徐篱山发着抖,真情实感地骂道:“疯子。” “嗯。”京纾目光平静,戳破了他的心思,“所以,还敢故意气我么?” 徐篱山几乎没了声儿,“不敢了。” 京纾闻言笑一笑,却没有半点暖意。他抬手擦了徐篱山眼角的泪,不太熟练地说:“嗯,乖……不哭了。” 第42章 赌约 柔敏郡主入京,暂住兰京的岭南王府,二皇子领皇命负责相关的接待事宜,于三日后的正月十九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文定侯府自然也收到请帖,文定侯不欲出门,将请帖送去了汍澜院。李姨娘收到消息后摔了一套名贵茶具,恨道:“侯爷现下是爱死这个小畜生,全然忘记别的儿子了!” 徐松均坐在左侧,说:“姨娘,动火上身。” “我是急啊!”李姨娘攥紧座椅扶手,朝他的方向倾身,“这小畜生本就嚣张,如今甚是得宠,还入了金昭卫署,往后还不知要踩到咱们的头上如何威风呢!” 徐松均安抚道:“他虽去了金昭卫署,可不过就是个书吏,连肃王殿下的面都见不到的。” “不错。”坐在右侧的年轻男子比徐松均小一岁,行五。徐如柏单臂撑着扶手,眉色飞扬,“肃王殿下治下严苛,就徐篱山那德性迟早要出事,就算他夹着尾巴做人,一身花架子在金昭卫也升无可升,不过吃点皇粮罢了。” “如柏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李姨娘忧虑道,“我听说郁世子还在追求那小畜生。” 郁玦脾性如何,兰京谁人不知?李姨娘原本想着徐篱山入了郁玦的眼,必定要被郁玦用手段夺回去羞辱糟践,届时他做了小倌的活计,丢了侯府颜面,侯爷也会对他心生厌弃,可那郁世子不仅对他以礼相待,还多番送礼聊表心意,备足了耐心,瞧着倒像是真迷上了他。 “郁世子身份贵重,他若真心喜欢徐篱山,可就不好办了。”李姨娘恼道。 “姨娘不必忧虑。”徐松均拨着茶盖,轻笑道,“郁世子不过是还没把人弄到手罢了。这就和打猎一个道理,猎物上钩前,打猎的人可以枯等许久,可猎物一旦咬钩,猎人将它剥皮抽筋也毫不手软。郁世子那样的人,便是真心喜欢了谁,也不会去做那登云梯。” 他饮了茶,搁杯起身行礼,“工部还有事,儿子先告退了。” 他走后,徐如柏见李姨娘面色仍旧不好,便宽慰道:“二哥年轻有为,还惧怕那徐篱山吗?” “我派人打听了,工部如今没什么好空缺,松均近两年很难再升了。”李姨娘叹气,心中万分不甘,“这官做得再好,也没有背靠大树来得好。你看徐篱山,他连品阶都没有,却仗着和皇子世子公子们交好把自个儿活得像个嫡子那般威风,说不准以后侯爷还真要把他过到夫人名下,要他做嫡子,做世子!可怜我的松均,虽然靠自己的努力得了个从五品,可再怎么勤恳办事也要被徐篱山压一头。” 她说着抬袖掩面,伤心得要拭泪。 徐如柏自小就跟着二哥跑,在他心里,侯府的这些兄弟都比不得二哥,徐篱山亦然。此时听李氏这般说,他“啪”地合上茶盖,说:“卖屁/股的贱种给我二哥提鞋都不配,姨娘何必抬他脸面?您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嚣张太久!” 徐如柏冷着脸走了,李姨娘放下宽袖,满心的不甘忌惮。 * 柔敏郡主翻看礼部设宴场地,觉得都太过沉闷繁琐,最后索性选了“逢君欢”,兰京第一食楼,她也喝过楼中的几种美酒。 申时,宾客接连而至。 文定侯府的马车在门前被堂倌牵走,徐篱山下车,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等来褚凤一起进门。 褚凤原本打算过年后就回安平城,但想着一来一回舟车劳顿,既然来了就不如多待些日子,把他哥和兄弟陪够了、腻了再滚蛋。褚和和徐篱山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倒是曲港飞书传信,信中洋洋洒洒几百字全是自己每晚咬着被角孤独寂寞的痛苦呻/吟。 两人上了二楼,途中遇见的全是熟人,一路说笑,到达席位时褚凤已经酒气上脸了。柳垂坐在徐篱山身后,叫人上了盅蜜汤给褚凤备着。 “诶。”褚凤磕着瓜子,突然在进来的宾客中看见一人,便撞撞徐篱山的肩膀,“那不是你们家的老五吗?他怎么能来?” 徐篱山放眼望去,见徐如柏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一同入了对面的席位。他说:“他身边那位是宁远伯府的小公子,叫师鸣,他们经常一起玩马球。” 褚凤笑道:“难怪能让他蹭席呢。” 徐篱山并不在意徐如柏,说:“蹭就蹭呗,又不是你的钱。对了,大哥今日来不来,来的话我让人备一壶桐叶酒来。” “不来,我出门的时候哥也被陛下召进宫里去了。”褚凤叹气,“来传旨的公公跟我哥说了两句悄悄话,我哥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也不知道有什么要事。” 下头堂倌传话,徐篱山见京珉和柔敏一起走了进来,往主/席台去了。他脑中闪过柳垂近来收集的情报,刑部应当是没有特别要紧的急事的,陛下此时召褚和入宫,难不成是…… “喂。”他说,“大哥是不是还没说亲啊?” “对啊,我哥眼里只有公务,没有女人,自然是……等会儿。”褚凤反应过来,偏头瞅了眼主/席台,“你是说陛下想让我哥娶柔敏?不行吧,柔敏不是喜欢肃王吗?” 徐篱山给柳垂抓了一把瓜子,邀请他一起嗑,“肃王不想娶,谁能强/迫?所以这赐婚还是得另择人选。大哥也在合适人选名单之中。”他偏头看见褚凤面色不佳,又安抚道,“不过我只是猜测,而且是也不要紧,柔敏的婚事没那么好成。” “也是,她也没那么容易放弃肃王。”褚凤说。 主/席台唱引开席、上菜,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楼下舞乐换了杂技,又变成影戏,相扑……投壶,师酒阑蹿了席位,跑到徐篱山这儿来和他们碰了三杯酒,说:“别干坐着,去我们那儿玩骰子。” 徐篱山笑道:“你别是赌输了要请我去撑场子吧?” 师酒阑不擅骰子,闻言也不否认,说:“我把下三个月的俸银都输光了,你赶紧去帮我赢回来!” “好说,看我大展威风,别说我不疼你。”徐篱山说罢起身,就要去帮师酒阑找场子,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顺势望去,只见台上那些玩投壶的人都在看着他们这里。 柔敏也在其中,朝二楼扬声道:“你弟弟说你精于投壶,不如下场来替他们队战我?” 徐篱山垂眼,对上徐如柏的笑脸。 “柔敏郡主投壶精准,徐六公子也是很精于这些技艺,这场比试有得看了。” “你错了,是有好戏看了——徐六公子根本不会投壶。” “怎会?他不是玩鹰走马?” “他是马术超群,可往常几次打猎,他都是空手去空手回。至于投壶,上回五皇子的私宴上也玩过,徐六公子是乱投一通,还把箭扔五皇子桌上了。” “啊?那这徐五不是坑弟嘛!” “他多半是故意要让自家老六人前丢脸的。” “……” 隔壁传来窃窃私语,师酒阑侧身站着,轻声说:“不会就不会,大不了受两句笑,没什么的。” 徐篱山正要说话,徐如柏就在底下说:“六弟,郡主都请你了,还不快点下来?难不成你连郡主的面子都不给?” “好了。”师酒阑挑眉,“这下逃不了。” “五哥,你可别给我瞎戴帽子啊。”徐篱山走到栏杆前,俯身撑着杆朝台上笑笑,“郡主的面子我自然不敢不给,可我有点好奇啊,五哥,你是怎么知道我精于投壶啊?” 徐如柏半点不心虚地说:“我不是在家里看你玩过嘛?你那技艺,说是百发百中也行啊。” “说百发百中属实是夸张了,但勉强陪郡主尽兴,还是可以试试的。我来了。”徐篱山说罢转身出了坐席间,慢悠悠地下楼走到台上,环顾四周,“不过啊,诸位,我是后来参赛的,就不参与两队原本的输赢奖惩了,咱们另说如何?” 京澄走到栏杆前,笑道:“怎么说?” “大家可都听见了,是五哥推荐我上来的,所以不论输赢,我都只同五哥说。”徐篱山说着看向徐如柏,笑容开朗,“好不好啊,五哥?” 徐如柏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说:“六弟说好就好。” “好!我若输了,五哥的惩罚我来替他受,我若赢了嘛,我也不要赏钱。”徐篱山抬指指向徐如柏,“我要五哥挂着‘我是蠢货’的胸牌绕着揽月湖跑三圈。” 徐如柏上前一步,“徐篱山!” “狗叫什么?”褚凤在楼上冷笑,“你这坑弟货本就无耻,还怕丢人么?” 褚二公子说话着实直白,席间众人闻言纷纷戏谑出声,徐如柏脸色涨红,正要怒骂就被柔敏打断。 “行了。”柔敏不耐地瞪他一眼,转而看向徐篱山,“我不管他是不是要害你出糗,但我就是想跟你比比。” 徐篱山抬手,“郡主,请。” 台上众人让出场地,裁判即位计分,一局定输赢,每人四支箭,分高者胜。 柔敏看向徐篱山,说:“我也要和你打赌。” 徐篱山活动手腕,“可。” “我若赢了,你随我回岭南,永远不回兰京。”柔敏说,“你若赢了,要求任你提。” 这小郡主当真自信,不过要徐篱山去岭南是何故?众人纷纷疑问。 “这是看上我们家山儿了?”褚凤也纳闷。 师酒阑提醒,“她喜欢肃王。” 褚凤说:“不耽误她两个都想要。” 师酒阑摸着下巴,“你还真别说。” 众人都在戏谑这柔敏郡主别是要纳徐篱山回去做个小夫婿,徐篱山却是另有猜测。他看着柔敏,从对方眼中看出疑虑和防备,可他们之间没什么恩怨啊,难不成这小郡主是咂摸出他和京纾之间有奸/情,所以要棒打鸳鸯了? 柔敏稍抬下巴,目光逼人,“你敢不敢?” “郡主千金一诺,我自当奉陪。”徐篱山笑着侧手,“郡主,请先手。” “这一局赌得有点大啊。”楼上,京澄啧声,“这就是情敌之间的无形锋芒吗?好刺眼。” “他们不是情敌。” 背后陡然响起一道声音,京澄也没吓一跳,转身看向来人,笑道:“皇叔也来看戏?” 京纾“嗯”了一声,找了个位置落座,辛年站在旁边为他奉茶。 “您说他们不是情敌,这话是拒了其中的谁?”京澄一脸八卦地走过去,被京纾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不禁缩了缩脖子,“好嘛,我不问了。但是皇叔,我看柔敏真是百发百中啊,要是六郎输了怎么办?” 京纾拨着茶盖,说:“他敢。” 徐篱山正在检查箭,突然打了声喷嚏,感觉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何其熟悉。 他动作稍顿,嘟囔道:“看什么看,一天天的就知道吓人!” 第43章 距离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5节 “柔敏郡主投,有初,得十筹!” “徐六公子投,有初,得十筹!” “……” 裁判的高声在楼中回响,京澄翘着二郎腿观戏,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京纾询问,他便说是跟着徐篱山学的。 “六郎有时就爱哼点我没听过的陌生调子,词简单直白,不过很容易上口啦,我刚才哼的叫《求个上上签》,是不是很容易记住?” 京纾“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徐篱山的嘴里确实总爱蹦出些他闻所未闻的新鲜词句。 两人说话间,台上的比试已到了第三箭,京澄“哎呀”道:“这两人真是不相上下,两箭连中,都是十五筹。” 京纾望一眼,徐篱山神色自若,便说:“再看看。” 突然,楼下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呼声,是柔敏投了第三箭。只见这一箭半身入壶,后半身却倚着壶口边缘。 “柔敏郡主投,倚竿,不计分。” 柔敏弯眉一蹙,乱了呼吸,旋即听见一声闷响,徐篱山三箭入壶,接过柳垂递来的酒喝了。 “徐六公子投,得五筹!” 褚凤和一群平时常和徐篱山玩的公子哥们儿纷纷在楼上拍手叫好,柔敏脸色难看,接过了最后一支箭。 师酒阑撑着栏杆,颇为好奇,“你说,留青会不会故意让她?” “赌约已立,为何要让?”褚凤说,“故意输了还要受罚呢。” “也不必输,打个平手不就行了,这样既卖了柔敏一个面子,自己也不必受罚,至于徐如柏,收拾他的机会多的是。”师酒阑说话间,柔敏投了最后一箭。 裁判道:“柔敏郡主投,有终,得二十筹!” 柔敏呼了口气,偏头看向徐篱山。徐篱山则朝她笑笑,手腕往前,箭入壶中,众人旋即惊呼,拍手叫好。 “徐六公子投,有终,得二十筹!” “好,全壶!”褚凤拍杆,朝台上挥手,“山儿,牛!” 徐篱山眨眼,示意小意思,低调一点。 “我输了。”柔敏略显粗鲁地拆了臂绳,对徐篱山说,“以前玩投壶我总是赢。” 徐篱山笑一笑,说:“看来郡主这回运气不佳。” “不必美言,是我不如你。”柔敏快声道,“我愿赌服输,等你想好了条件,找我便是。”说着便匆匆下了场。 “不是技艺不如,是心性不如。”京澄摇头,“起初她还凌然自信,见六郎两次与她持平,第三箭的时候就稳不住了。”他说着凑到栏杆前,朝着台下扬声,“喂,有人想跑啊!” 众人循声望去,把不知何时从台上偷溜到门口的徐如柏逮了个正着,这人偷溜不成,在几十双目光的注视下把脸涨成了猪肝色,却碍于京澄的身份敢怒不敢言,一张脸是红里带黑,青里沾白,煞是精彩。 “敢赌就要服输,”褚凤阴阳怪气地说,“徐五公子,你这么玩不起,以后咱们都不敢和你玩咯!” 众人附和道: “就是就是,别耍赖嘛!” “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啊。” “不就丢个人嘛,反正今天已经丢人了,还怕多丢一次吗?” “……” 满堂嬉笑,徐如柏羞恼难忍,只能将目光求向师鸣的方向,想让对方给自己说句话,却见师鸣和队里的人正忙着给输家队伍灌惩罚酒水,根本没注意这边。 这时,褚凤说:“去,给我上木板来,小爷要亲自给徐五公子题字!” 堂倌连忙去了,从后堂选了块干净结实的木板,利落地打孔穿绳、做成胸牌,合着笔墨送到二楼。 褚凤挽袖,提笔,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我是蠢货。他把笔扔回托盘,笑道:“去,给徐五公子挂上,送他出门!” 徐如柏转身就要跑,被临近的几个纨绔子弟蜂拥着拽住挂上胸牌,半推出门。喜欢看热闹的成群结队地跟出去,还有人借来了鼓锣,一路敲打着跟上。 褚凤下楼邀请徐篱山,“走啊,一起看看去。” “我就不去了,你去吧。”徐篱山说。 褚凤笑哈哈地蹿出去了,徐篱山摇了摇头,转身上二楼找京珉。 京珉刚派人护送柔敏回府,自己也要跟着回去,结果出门便撞上徐篱山,不禁笑道:“出气了?” 徐篱山一愣,“我以为表哥会训我。” “为何训你?”京珉说。 “闹这一出,让人家笑我们文定侯府兄弟不和,还伤了郡主脸面。” 京珉说:“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何还要做呢?” 徐篱山说:“徐如柏先坑我,旁人就知道我们兄弟不和了,我再欺他,人家也只会说我得理不饶人,我不要紧。至于柔敏郡主,我瞧她虽然不甘心,但也是输得起的。” 京珉挥退近身侍卫,说:“留青,你是不是不想让柔敏嫁给皇叔?” 徐篱山佯装不解,“表哥怎么这么说?” “装傻。”京珉抬手敲他额头,两人又回到席间落座。 “今日柔敏提出赌注,想把你带去岭南,这事着实奇怪。一开始我是觉得我家留青得郡主青眼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后来我观察你们在台上的言谈举止,柔敏并不是看上你了,她待你似有防备。”京珉看着徐篱山,“可是留青,你同她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能有何处让她忌惮?” 徐篱山给自己倒了杯酒,没有吭声。 “柔敏来兰京那日,你来替我解围,用的是皇叔的面子,可是那日皇叔并未想见我。留青,你敢假传皇叔命令,如今还活蹦乱跳的……”京珉稍顿,“此事我我原本不打算问你,可今日又有这事,我是不得不问你了。留青,你与皇叔之间有没有别的?” “柔敏狂妄无礼,肃王殿下也是不满的,他那日之所以没有罚我,是因为我做的事顺了他的心。”徐篱山说,“没有别的。” 京珉说:“过年那段时间,我好几次派人上门都没见到你,你在哪里?” “五殿下找我玩,不常归家,是表哥选的时机太不巧了。”徐篱山说。 京珉眯了下眼睛,“是么?” 徐篱山被看得有点心虚,试图转守为攻,“之前方修疑点颇多,表哥都不太想去查他,如今却来质问我!” “我问你是担心你,你以为我闲得没事来管你然后被你气得头疼?”京珉恨徐篱山一眼,见他垂头耷耳不敢搭腔,一副委屈模样,不禁呼了口气,把语气放柔了些,“留青,我不是想责你怪你什么,但你是个聪明的,有些事情你知道分寸,那是不能胡闹的。” 徐篱山握着酒杯,低声说:“我知道。” “你年轻气盛,一时新鲜也好,真的动情也罢,都是正常的,可是有些人你不能和他走得太近。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你同皇叔悬殊太大,你们之间没有公平平等可言,他想伤你轻而易举,你想伤他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况且,皇叔的性子实在难以琢磨,你待在他身边太危险了。”京珉抬手拍拍徐篱山的手腕,沉声道,“留青,及时抽身方才稳妥。你若有难处,找我便是。” 徐篱山闻言笑了笑,说:“陛下都拿肃王殿下没办法,表哥能如何?” “再怎么样,皇叔也不能做那强取豪夺的行径。”京珉安抚道,“不必害怕,我竭力帮你。” 徐篱山摇头,“满朝文武没有敢得罪肃王殿下的,你的兄弟们也不敢,你是不是傻?” “皇叔势大,又得帝宠,所以他们不敢得罪,可我对皇叔无所求,敬他怕他只是因为他是长辈,曾经教过我救过我。”京珉朝他笑了一下,“留青,你我若论血缘,是谈不上亲厚的,可我把你当作弟弟,自然是要盼着你好。” “……我知道。”徐篱山莞尔,“哥哥待我好,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那就好。”京珉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徐篱山没有跟上,坐在椅子上转着空杯子玩,对面的席位都走得差不多了,堂倌们在清理洒扫。一楼的台子也空了,整座食楼没了先前的热闹,一时冷清安静下来。 “赢了比试怎么不高兴?”京纾进了雅间,近卫把屏风搬到正中,挡住了别处的视线。 徐篱山没有起身,说:“二殿下教训我了。” 京纾走到他面前,说:“不要紧,待你回去,文定侯还要教训你一次。” “训吧训吧,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徐篱山抬头看他,“但殿下要训我,我肯定认真听。” 京纾说:“我为何要训你?” 徐篱山耸肩,“我多少该给郡主捧点面子。” 京纾说:“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就好,面子这东西向来不能靠别人给。” 徐篱山便笑了。 “但你不怕柔敏心生报复?”京纾说,“她入宫去陛下面前说一嘴,陛下为着岭南,说不得会责你一番。” “所以赌约不仅是我跟她的,还有我跟殿下的。”徐篱山翘着二郎腿的脚微微上抬,勾起了京纾的袍摆,又挪开。他笑得眉眼弯弯,“我就赌殿下舍不得我受委屈。” 京纾扫了眼他不安分的脚,“我为何要护你?” “我听说殿下很是护短,我是您的人,您就得护着我啊。”徐篱山伸手挑起京纾腰间的青玉佩,手指摸过纹路,又卷起底下的殷红穗子玩,“而且此事本来就是您连累了我,您不能弃我不顾。” 京纾没有扫开他的手,“与我何干?” “郡主起了疑心,觉得我与殿下关系匪浅。”徐篱山颦眉,抬头可怜地看着京纾,“她想让我去岭南,且永世不出,这是要棒打鸳鸯啊。” 京纾抬手抚平他的眉,“我倒觉得这主意不错。” “可我不想离开殿下。”徐篱山攥紧玉佩,声音很轻,“我死也要和殿下一起。” 京纾看了他一会儿,才说:“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不枉你混迹风月多年。” “冤枉。”徐篱山说,“我可没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发誓。” 京纾说:“你不信神佛,誓言便是笑话。” 徐篱山叹气,“殿下多疑。” “否则岂不要被你骗得团团转?”京纾的手指掠过他的下巴,收了回来。 徐篱山面色如常,伸手抱住他的腰身,仰着头用下巴抵上去,来回地蹭两下,笑着说:“殿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很危险?” 的确挨得太近了,京纾淡声道:“不妨碍你稍有异动便会血溅三尺。” “我说的危险不是这个危险。”徐篱山“唉”了一声,话中满是惆怅,“殿下,你府中没有侍女,那你十几岁的时候有房/事嬷嬷吗?她们教过你那些事吗?” 京纾没有回答,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看来是没有的。”徐篱山笑眯了眼睛,“殿下,你什么都不懂,好纯情啊。那你会自/渎吗?虽说您不重/欲,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生/理反应却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呀。” 京纾转身要走,却被徐篱山抱得更紧。 “殿下,你这样是不行的。”徐篱山目光鼓励,“我给你送几册春/宫供你学习吧,好不好?” 京纾沉默几息,突然露出一记笑。徐篱山顿时心生不妙,京纾却抬手把他的下半张脸捂住了。 “你不是擅长书画,还很懂床帏之间的那些事吗?”京纾被徐篱山的呼吸弄湿/了手心,“你来给我画。”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6节 第44章 旷工 窗大开着,外头细雨如丝,好比徐篱山脑中愁绪。桌上摆着长卷,已经快半个时辰没有着墨,桌角更是扔了一堆废卷。 柳垂端着茶点出现在窗前,见新的长卷仍旧空白,不免问道:“你到底要画什么?” “春……”徐篱山莫名缄口,转而问,“垂,你说一个人为何会突然对一件简单的事情感到无从下手呢?” 柳垂放下茶点,思索道:“要么是脑残了,没能力做,要么是心不静,没心思做。” 徐篱山趴在桌上想了想,认真且笃定地说:“我觉得我没有脑残。” 所以是他心不静了,才会在构思笔墨时不受控制地想起京纾,甚至把京纾和自己代入了进去? 柳垂眉梢微挑,说:“又是与肃王有关?” “嗯。”徐篱山闷闷地应了一声,“你别来烦我,让我好好静一静。” 柳垂转身走了。 徐篱山又趴了会儿,思绪从这里跳到那里,毫无逻辑,就是个“乱”字,狠狠闭眼试图静心,但也不过继续胡思乱想和脑内一片空白这两种结果。 “他妈的。” 徐篱山睁开眼睛,负气地把毛笔扔了出去,摔进廊下的湿地上,画个屁画,出去喝酒!他起身要走,脚踢开了一地废纸,长卷抖擞着展开,露出废卷上的笔墨,披发的、裹着外袍的,闭眼的含笑的,坐着的躺着的……总之全是他和京纾,艳/情十足。 徐篱山盯着那些画面,突然抱着头蹲下去,发出一串“啊啊啊”的惨叫。 不是,京纾让他画的是春/宫,又不是他们俩的春/宫,他到底为什么会意/淫京纾啊?还全是十八/禁,还他妈是情不自禁、无法自控的那种,为什么啊! “啪。”徐篱山伸手扇了废卷们一巴掌,试图和它们讲道理,“虽然是演戏,但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知,我承认,啊,京纾是个大美人,对吧?我控制不住地yy他一下,虽说猥/琐了一点,但也是人之常情,对吧?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这不代表什么,对吧?” 废卷们没有说话,于是徐篱山满意地笑了,“你们不否认就好,我就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种事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呢哈哈哈哈。” 徐篱山出门了,仰天狂笑而去,看得满院的人不明所以,胆战心惊。 猗猗拿着伞找到柳垂,担忧无比,“小垂哥,少爷这是中邪了吗?我们要不要去找大师来摆阵驱邪啊?” “不必,这病大师治不了。”柳垂示意猗猗莫要操心,接过伞快步跟出去了。 徐篱山步伐极快,刚出花园上了游廊就撞上了徐如柏,这人气势汹汹,直冲他而来。 “徐篱山!你这个小畜生——” “我是小畜生,那咱爹是什么啊?各位兄弟又是什么?”徐篱山不赞同地打断,“我说五哥,你不喜欢我是你的自由,讨厌我也完全没问题,但是你不能因为对我不满就牵连父亲兄弟吧。” “你少拉别人下水!”徐如柏恶狠狠地瞪着他,“我骂的就是你!” “哦,那你骂吧,我走了。” 徐篱山这会儿没心思和弱智打嘴仗,迈步就走,却被徐如柏一把拽住胳膊,拽得生疼。他拧眉甩开徐如柏,冷笑一声,“给你脸了是吧?” 徐如柏被挥退两步,震惊徐篱山竟然有点力气,说:“你害我被全城人耻笑,这事儿没完!” “自作自受还怨别人?”徐篱山摇头感慨,“你好上不得台面啊。” “上不得台面,谁比得上你?”徐如柏上下扫了徐篱山一眼,嘲讽道,“你娘当年是个卖/身的,你如今也是个卖屁/股的,这叫什么?子承母业——” 他话未说完,被人一拳砸在脸上。 徐篱山正是满心郁闷没地儿出,砸了一拳再来一拳来了个左右对称。他抬手把头发甩回脑后,又是一脚踹过去,正中徐如柏肩膀,“这么欠打,小爷今天就成全你。” “五少爷!”徐如柏院里的两个小厮想冲上来,眼前一花,被柳垂拦住了。 “少爷们闹着玩,有你们掺和的地儿?” “闹着玩?”一个小厮抬手指着柳垂后头,脸色煞白,“五少爷脸都肿了!” 徐如柏适时地发出一声惨叫,又被打掉了一颗牙。两个小厮不忍卒视,生怕自家主子被打出个好歹,立马不约而同地求徐篱山。 “六少爷有不满冲小人们来就是,别打五少爷了!” “六少爷停手吧,好歹是一家人,六少爷!” “谁他妈跟这煞笔是一家人?”徐篱山一拳将人砸晕了过去,掏出帕子擦了指骨上的血,揉成一团扔在徐如柏身上,“人是我打的,要喊冤尽管去喊,但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以后这煞笔再敢往我面前凑,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好大的脾气啊。” 笑盈盈的声音响起,郁玦从游廊拐角出现,身边还跟着一人,那人眉眼温润,一双桃花眼煞是记忆犹新。徐篱山收敛神情,上前行礼,“三殿下,郁世子。” 京宣抬手虚扶了他一把,说:“不必多礼。” “别污了贵客的眼。”柳垂示意匍匐在地的两个小厮将徐如柏抬走,自己则退到一旁,瞧起来低眉顺眼。 徐篱山说:“不知道您二位要来,见笑了。” “咱们这趟是为了私事。听说侯爷养出了一种品相极佳的深紫山茶,取名紫玛瑙,我们是来赏花的,顺便看看能不能买下来送给皇后娘娘。”郁玦抬扇挑了下徐篱山肩前的头发,语气亲昵,“倒是你,下雨天的上哪儿玩去?” “我今日不当值,出门随便玩玩。” 郁玦说:“别去了,留下来陪我们赏花。” “那多没意思啊。”徐篱山拱手,“二位尊客,请恕我不作陪了。” 他说完就溜了,柳垂行礼,快步跟了上去。 郁玦转身看着拐角处,被京宣瞧见了,调侃道:“我瞧他对你没什么意思。” “无妨。”郁玦回头朝他笑笑,“日子还长。” 京宣多少有点惊讶,“你这回的确很有耐心。” 两人继续往前走,郁玦说:“不过那柔敏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看上篱山了?” “这我哪里知道?” “你不是还没娶正妃吗?”郁玦说。 京宣失笑,“你这是怕柔敏跟你抢徐六公子,所以要把我卖了?” “她敢跟我抢,我就杀了她。”郁玦说,“但这门婚事不错的。” 京宣摇头,温声说:“柔敏的婚事全看父皇做主,这事儿不能争,弊大于利。” “确实……但我觉着肃王不会应这门婚事。”郁玦假模假样地叹气,“唉,又多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 徐篱山坐马车去了长宁侯府,恰好今日褚和休沐,他们凑了桌子玩牌,一直打到深夜。褚和明日还有公务,先一步去休息,徐篱山便拐了褚凤出门继续玩,半夜的时候两人懒得回了,索性宿在楼里。 翌日,徐篱山先睁眼,褚凤还躺在旁边睡得像头猪。他绕出屏风,让进来的人都放轻声音,一通洗漱,下去帮他买衣裳的人也回来了,他穿衣梳发出了门,慢悠悠地去对面要了碗鸡丝面。 过了一会儿,柳垂到他对面落座,说:“昨儿个夜里徐如柏醒了,去侯爷那里告状,又被罚去祠堂了,是郁玦在侯爷那里给你说了话。” 徐篱山“嗯”了一声,一边搅拌面碗一边说:“他们真是去赏花的?” “是,还用几大箱子玉器珍宝把花买回去了。”柳垂看着徐篱山埋头一通吃,等一碗面要见底了便问,“好吃吗?” 徐篱山:“嗯嗯。” “还要不要再添一碗?” 徐篱山摇头,把浓汤咽下去才说:“昨天吃到半夜,还没消化呢,诶,你怎么不吃?” “我一早就吃过了。”柳垂提醒,“现在已经过午时了。” “那就当吃午饭了嘛,我跟你说,这鸡丝面……”徐篱山突然“诶”了一声,“等等。”他抬头向柳垂求助,“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柳垂点头,“是的。” 徐篱山盯着他,“是什么啊?” “你今日该去金昭卫署上值。”柳垂说,“恭喜你,迟到半日,算旷工了。” 徐篱山沉默了几息,随后豁达一笑,“反正旷都旷了,先吃再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实地观察,徐篱山对金昭卫的风气也都有了了解,那里规矩是多,但不可触碰的底线就那么几条,其余的还算灵活。就好比这迟到旷工吧,放到别的衙门得扣俸禄甚至挨板子,但在这里,下面的人有些时候不慎犯了,只要不是故意的,上官们也不太会追究不放,至于上官们自己,京纾这位大boss当日不在,那自然也没人训责他们。 很幸运的是,徐篱山的上官,那位刘主簿是位公事上挑剔严苛,但其余时候都很好说话的人。至于京纾,他已经好久没去金昭卫署了,去了也不会纡尊降贵地管到他这只小虾米头上。 徐篱山把剩下的汤面嗦干净了,留了钱在桌上,又去糕点铺子买了茶糕,刘主簿最爱吃这个。 柳垂随后驾着马车把人送去金昭卫署,到了地儿,他看着徐篱山进去后便驾车走了。 徐篱山往文书院去,路上撞上师酒阑,“哟,来了啊?” “啊。”徐篱山应了一声。 “来了就好,去迎接风雨吧。” 徐篱山疑惑,“什么意思?” “今早点卯,就你没到,很是惹眼。”师酒阑说。 徐篱山说:“我们主簿人可好了,最多训我两句。” “真是不巧,议事院今日要了点卯册。”师酒阑拍拍徐篱山的肩膀,目光怜悯,“殿下今儿来了。” 啊,徐篱山干笑了两声,“殿下给刘主簿递什么话了?” “不。”师酒阑叹气,“殿下说了,他要亲自‘关心’一下你这位下属。” 第45章 公务 徐篱山去了议事院,被告知堂内正在议事,便在外头等候。 约莫一刻钟,几位官员陆续离开,辛年也跟着出来,徐篱山便走了进去。京纾坐在主位,他上前行礼,“殿下金安。” “花酒喝得连上值都忘了,我看你这差事也不要再做了。”京纾不冷不热地说。 徐篱山自知有错,态度十分的良好,“昨夜是卑职喝得太多,今天便起得晚了,不是故意的,请殿下再给卑职一次机会。” “何必?”京纾拨着茶盖,也不看他,“明知今日要来官署,昨夜还流连花丛,不知时间,你也不是很看重这份差事。” “卑职能为殿下当差,心里是一万个高兴,这些日子卑职自认勤恳办事,绝无惫懒,至于昨夜……”徐篱山一顿,语气低落下去,“还不是要怪殿下。” 京纾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颇为不可思议,“昨夜是我把你摁在那花楼,强求你宿醉的?” “殿下知道的,卑职酒量尚可,平日最多微醺,不会深醉。”徐篱山垂着脑袋说,“昨夜之所以酒酣宿醉,是因为卑职心中愁得慌。” 京纾闻言终于掀起眼皮看向他,“愁什么?” “还不是您让卑职画那劳什子春/宫?”徐篱山甩袖,“卑职画不出来!”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7节 京纾不解地说:“你不是擅长此道?” “是,但卑职就是画不出来。” “为何?” “卑职要是知道还会发愁吗?” 京纾说:“是不想画还是画不好?” “都不是。”徐篱山据实以答,“是画出来的不敢拿给殿下看,所以都成了废卷。” 京纾说:“为何?” 徐篱山飞快地看一眼京纾,又移开,“因为手里的笔不听话,落笔就画出了殿下的模样。” 堂中安静一瞬,院外的风吹落早春的叶,掉在了院里,这点轻飘飘的动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京纾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方才那一声稍重的呼吸。他合上茶盖,又拿起来拨出一声轻响,几息后,他搁下茶盏,说:“你胆子不是很大,这也怕?” 徐篱山笑一笑,说:“卑职若是真的胆大,就不会让殿下见到卑职哭时的丑态了。” 徐篱山哭起来一点都不丑,但这话京纾不会说,怕徐篱山翘尾巴。他说:“今日的事按规矩罚俸,服不服?” 只是罚钱,徐篱山高兴还来不及呢,立马说:“卑职心服,往后一定好好当差,那……那个春/宫呢?” “继续画,我回来的时候要看见。”京纾说。 徐篱山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回来?您要出门吗?” 京纾“嗯”了一声,说:“今早陛下收到线报,邕州匪患猖獗,已有百姓和官员遇害。” “邕州多山,自来多匪患,可这事不该由当地州府派兵围剿吗,怎的由您前去?”徐篱山好奇,“可是有别的情况?” 为下属者最忌讳多嘴,探问不该知晓的事,京纾却没训斥于他,说:“据线报,邕州刺史与匪患有钱财往来。” “如今的邕州刺史是陈恩明吗?”见京纾点头,徐篱山微微蹙眉,“陈刺史虽不算政绩卓然,但任职以来也是兢兢业业,从无差错。卑职前年在曲刺史府中见过这位陈刺史,与他有过交谈,也听曲刺史讲过他,此人明理,治下宽宥,是个有风骨的,怎会与匪患勾结作乱?” 京纾颔首,“陛下见到线报也多有不解,但人心善变,是非过错都要探查清楚才好评判。” “匪患嚣张,又事涉朝廷大员,必得要陛下最信任的人前去处理。”徐篱山面露不舍,“不知殿下打算何时启程?” 京纾说:“七日后。” “七日?”徐篱山纳闷,“黄花菜都凉了吧,不是早去为宜吗?” “因为陛下的旨意是派一位皇子先行前往,至于我,不仅要后去,还要秘密地去。”京纾说。 原著里的这个时间,京澄好像是一直待在兰京的,至于其余皇子的动向,文中也没怎么提。徐篱山猜测无门,索性问了,“不知是哪位皇子?” “刚才我还在与诸位大臣商议。”京纾说罢稍顿,转而问起徐篱山,“你有何高见?” 徐篱山干笑,“这种事情,卑职不敢插嘴。” “无妨,说来听听。”京纾说。 徐篱山说:“五皇子或者六皇子吧,他们年纪最小,锻炼的机会应该给他们。” “年初陛下让五皇子去了吏部,他得留在兰京,至于六皇子,他向来没什么正事做。”京纾说。 “殿下这般说,就是想让二殿下去了。”京纾看过来,徐篱山便解释说,“二殿下与三殿下都很沉稳,但二殿下手段不够果决,这次的事情显然对他更难一些。陛下收到线报就让您也做好准备,就是在暗示圣意吧。” “你倒比方才那些大臣还多一分心眼,他们大多举荐三皇子。”京纾看着徐篱山,“你呢,想不想二皇子去?” 徐篱山一愣,随后说:“这事儿不是卑职想或不想的。” “邕州情形不明,二皇子此去说不准会遇到危险。”京纾说,“我以为你担心他,不想他去。” 徐篱山摇头,说:“卑职的确担忧二殿下的安危,但为人臣子理当尽孝尽忠,二殿下也定然是万分愿意的。” 京纾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殿下是不是又在心里往卑职脑袋上扣帽子啦?”徐篱山说着上前三步在京纾面前蹲下,双臂搭在膝盖上,仰头说,“比起二殿下,我更担忧殿下。陛下让您偷偷跟着去托底,您自然会力保二殿下的安危,可您千万也要保重自己。此行路途遥远,邕州又多山路,您的身子根基尚未稳固,还是把莫先生也带上为好。” 京纾垂眼对上他关怀的目光,说:“我已然好了。” “殿下哄骗得了陛下,骗不了卑职。”徐篱山叹气,“‘美人笑’那般剧毒,入体多年留下的坏处岂是几月半年就能完全调理好的?” 京纾没有再否认,只说:“又在试探我。” “看来我猜对了,”徐篱山也不怯,“陛下果然不知您中毒的事情,否则他不会此时让您劳神这一遭。” 京纾伸手抚上他的眉心,说:“跟你说话不能大意,处处不怀好意。” “卑职只是难过。”徐篱山定定地看着他,“殿下若不想受累,大可说一句,陛下必然会另派他选,可您就是一字不吭。您总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京纾指尖滑动,说:“你不是也说了,尽忠尽孝,理当为之。” “也对。”徐篱山睫毛轻颤,“卑职不多说了。” 京纾“嗯”了一声,收回手,说:“去做事吧。” 徐篱山起身行礼,轻步退了出去。他离开议事院后先去找刘主簿告罪,把茶糕留下了,然后才去做事。 晚些时候,徐篱山下值回家,出门就看见二皇子府的马车。他跟守门的两个兄弟打了招呼,走过去上了马车。 京珉吩咐侍卫赶车,对徐篱山说:“我顺路送你一截吧。” “是我送表哥。”徐篱山说。 “看来你知道了,”京珉略惊讶,“皇叔跟你说的?” 徐篱山点头,“我今日迟到半日,被殿下逮到了。” “你这脸色白里透红,看来皇叔没怎么同你计较。”京珉转而说,“我打算和随行人马分开走,他们驾府中马车走官道,我快马加鞭先赶去邕州。” “这样的确更快到达,但这一路需得多加小心。邕州情况不明,你入城后凡事都要谨慎。”徐篱山问,“人带够了吗?” 京珉失笑,“别操心我了,倒是你,这段时日我不在兰京,你给我老实点。皇叔那里……”他稍顿,“我留了一封信在书房,皇叔若欺你,你便取了信呈上御前,请父皇做主。” “殿下不会欺我,表哥就放心吧。”徐篱山说罢熟练地将马车上的木箱打开,取了笔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又取了发簪一同放在茶案上,“这木簪是我自己雕的,上头有我刻的徽记。表哥到了邕州,若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拿这封信和发簪去找城中一个叫魏七的人,他和我早年在安平城相识,认得出我刻的徽记。” “你这般说,这魏七想必不简单。”京珉问,“他是做什么的?” 徐篱山挠挠腮,“算道上混的,什么都做点,主要是他在当地有根基。” “此事干系重大,留青却仍敢将此人介绍给我,看来你们关系匪浅。”京珉本是随口一说,却见徐篱山笑得不太自然,他一顿,“你们……有事?” “我和他能有什么事?”徐篱山摆摆手,“哎呀,就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把我当成姑娘,看上我了,不过被我揍了一顿之后,我们就是清清白白大兄弟了。” 京珉试图理解,“他为何会把你当成姑娘?” 虽说徐篱山着实好看,但并不女气,不至于瞧成姑娘啊。 徐篱山嘿嘿一笑,说:“当时鹤梦楼时兴一款叫‘桃靥’的妆容,魏七来楼里的时候,云絮和姑娘们正摆弄我的脸呢,我那日也没束发,他这不就看走眼了嘛。” “原来如此。”京珉笑了笑,“那信物我便收下了。” 片晌,马车在街边停下,徐篱山先行下车,走到窗前同京珉说:“那我先回了,表哥一路顺风。” 京珉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回吧,今晚可别去喝酒了,老老实实地回家歇着去。” 徐篱山伸出四根指头,“遵命!” 马车走远了,徐篱山站在街边目送,柳垂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送上一张帖子,“柔敏郡主送来的。” “三日后……鸿门宴啊。”徐篱山打开看了,啧啧道,“蓝颜祸水。” 柳垂问:“去吗。” “去啊。”徐篱山深情不已,“我可舍不得对美人放手呢。” 第46章 飞书 是日,虹销雨霁,天气正好。 “逢君欢”已经换了副门脸,浅绿竹帘更衬这早春的天气,后间雅苑的小黄花也簇簇俏嫩。 徐篱山甫一穿过雅苑花园,一支利箭遽然而至,他偏身躲闪,看见利箭钉入不远处的廊柱。 “你倒是敏捷。”柔敏站在对面的廊上,放下手中弩箭。 徐篱山回头朝她走去,笑道:“侥幸罢了,还得多谢郡主手下留情。” 柔敏轻哼,“你们兰京的人总是爱说些自谦的虚话,好比你,你若真的不济,怎能入得了殿下的眼?” 今日雅苑被柔敏包了,外客不得入内,暗处还有柳垂和鹊蹲守,徐篱山也不怕有外人盯梢,闻言便说:“郡主慧眼。” 他如此坦诚,倒让柔敏沉默了两息才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引殿下!” 这姑娘用词颇为直接,徐篱山失笑,说:“郡主这般斥我,是把殿下视作了见色起意、头脑浑浊之辈?” 柔敏语气不善,“殿下自然不是,可你瞧着却不是安生的主。” 徐篱山走到阶前止步,与柔敏平视,轻声说:“兰京少有安生的主。我本性如何,殿下与我朝夕相处,最是清楚。” “你与殿下关系匪浅,我却听说你是花楼常客。” “不过喝酒聊天罢了,”徐篱山笑笑,“否则殿下岂会不管我?” 柔敏上下打量他的脸,扯出一抹冷笑,“说不得殿下是一时被你迷惑了。” “那我本事好大啊,”徐篱山挑眉,“毕竟那可是肃王殿下。” 柔敏盯着他看了片刻,说:“你知道我这次是来做什么的吧?” “知道,但是可惜了。”徐篱山感慨,“殿下与郡主没有夫妻的缘分。” “我是我强求不了他,但你又一定能成吗?”柔敏说,“你与他身份悬殊,遑论你们都是男子。” 徐篱山耸肩,“那又如何?” 柔敏诧异,“你不想进王府?” “进不进都没分别,总归他的心只在我身上。”徐篱山说。 “你别太得意了,”柔敏说,“他是个冷情人。” 徐篱山笑道:“我暖得了。” 柔敏紧盯着他,“那若是有一天,他弃了你呢?” “没有谁弃谁的说法,”徐篱山解释说,“最多是我与他缘分已尽,再无瓜葛。” 柔敏闻言笑了一声,嘲讽道:“我发觉你真是自视甚高,竟把自己和殿下视作同等的人。”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8节 “若论旁的,我们确实不平等,可要论感情嘛,那就不同了。”徐篱山说。 “就算殿下如今待你多有纵容,那也是一时新鲜罢了。”柔敏冷嗤,“你们这些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从来难得钟情一人。” 徐篱山失笑,“我很好奇,若郡主能成功嫁给殿下,也会这般劝诫自己吗?” “不会。”柔敏分外坦诚,“就是因为我求而不得,所以才要给你泼泼冷水,告诉你你不过是一时胜了而已。” “郡主率真。”徐篱山莞尔,“不过郡主说错了,我没有胜你,因为你我不是敌手。”他稍顿,语气内敛,“毕竟从始至终,殿下都并未将郡主放在心上。” 这大实话实在锥心,柔敏恼道:“你!” 徐篱山淡然道:“郡主是坦诚的人,所以我也愿意坦诚相待。” 柔敏握紧弩箭,冷静下来,“你这般是真的坦诚冷静,还是要在我面前强撑气势?难道等你与殿下情断那日,你也做得出这般姿态?你就当真舍得轻易放手?”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不过好歹真心欢喜过一场,若真有恩断义绝之时,我必定是难以平静。至于能否舍得轻易放手,那就得看具体情况了,若是他先负我,那我必定比扔坏掉的果子还要利落洒脱。”徐篱山轻笑,“殿下的确千好万好,可我徐篱山也不是非要巴着负心汉过活。” 柔敏拿捏不定,“你是真傲气,还是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殿下?” “傲气是有的,至于后者嘛,我好喜欢殿下的。”徐篱山朝她弯了下眼睛,“只是他若负了我,我就不会喜欢他了,对于一个不喜欢的人,怎么做不到洒脱?但我也了解殿下的为人,他不是会轻贱感情的人,我与他哪怕是散,也绝不会是因为他负我。” “那你呢?”柔敏抬起弩箭对准他的眉心,“你可会负他?” 徐篱山沉默一瞬才说:“怎么会呢。”他目光温柔,“我与殿下,是真心换真心,我若负他,必会落得摧心碎肝的报应。” 这个人实在令人看不透,他目光真诚,可总让人如视弱水,难探深浅,他笑起来也实在好看,却让柔敏没由来地想起自己以前遇见的一条蛇,通身青色美如翠玉,但毒牙深藏轻易便能致人身死。 不过,也是,肃王殿下岂会相中寻常纨绔。 柔敏放下弩箭,说:“愿赌服输,你的条件我答应,陛下那里我自会分说。” 徐篱山纳闷,“我还没提条件呢。” 柔敏横他一眼,“你不就是想让我别打殿下的主意嘛!” 徐篱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殿下本就不搭理郡主,您再翻出天来也强求不了他,我又何必白搭一个条件呢,还显得是坏了你们的情缘。” “……”柔敏把弩箭攥得发出一声闷响,对他硬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那你要什么?” 徐篱山说:“你们那里的糯米老酒很是醇厚味全,我想尝尝。” 这答案显然出乎意料,柔敏嘴唇翕动,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骂了声“酒鬼”。 * “主子,今儿个徐六公子与柔敏郡主见面了。”辛年递上鹊十二写的条子,“他们说的话都在这上头,主子请过目。” 京纾接过,看了好半晌才将纸条放入灯罩中烧了,说:“准备一下,我们明早启程去邕州。” 比原定时间提前了一半,但辛年没有多问,应声下去吩咐了。片晌,他回到书房侍奉,无意间瞥见京纾盯着那灯罩看,便说:“主子可否要与徐六公子道个别?” 京纾摇头,“轻装隐秘前往,不必惊动旁人。”他唤了人进来,示意左侧书架上的那只沉香盒,“谷雨日,将这盒子送到徐六公子手中。” 近卫记下,轻步退了出去方才后知后觉,谷雨是徐六公子的生辰。 * 窗间过马,转眼就到了三月底,距离京珉离京快一个月。 中旬时,徐篱山收到过一封飞书,京珉在信中说已经到达邕州,此后便再无消息,京纾就更不会主动传信给他了。是以汍澜院近来喜气洋洋,准备给少爷筹备生辰宴,徐篱山这个正主却常常心不在焉。 是日,猗猗正坐在廊上绣酒壶袋,见柳垂快步进入卧房,不禁停下了动作。小垂哥虽然办事利落,但向来沉稳冷静,这般步伐急促,是出事了么? 内室,柳垂掀开床帐,徐篱山正靠在床头看书。 “邕州来信,”他把纸条递过去,“二殿下失踪了。” 徐篱山坐直身子,快速看了信,“这是二殿下身边的近卫统领敏福的字迹,这么看来他没和二殿下待在一起,二殿下是单独失踪的。”他撕了信,起身下床,“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柳垂摇头,说:“风平浪静。” “是我糊涂了,就算有消息也该直呈御前,不会走漏风声。”徐篱山走到烛台前,将信烧了,又问,“殿下那边呢?” 柳垂还是摇头,说:“肃王不会轻易出事。” “邕州情况不明,谁能笃定?况且京纾的身子本来就没好……”徐篱山站在桌前来回走了几圈,摇头说,“不行。” “二殿下失踪,肃王自会设法寻找,至于肃王,他身边有莫莺随行,若莫莺都没办法,你去了又能如何?”柳垂说,“你冷静点儿,你身边没什么人,若那边真有什么情况,去了只会自身难保。” “不,就是要人少才安全,何况有你们两人保护,我不怕。”徐篱山说。 柳垂纳闷,“两人?” “对啊,你,还有……”徐篱山往窗外的一棵大树上一指,“他。” 他话音刚落,窗前掠过一道暗影,旋即鹊十二出现在房中,他还很年轻,蒙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黝黑平静的眼睛。 又是个闷葫芦,徐篱山腹诽,说:“喂,你得跟我走吧。” “自然,主子的命令是让在下随时看着公子。”鹊十二说。 徐篱山听出言外之意,笑道:“我是殿下的人,你得保护我。” 鹊十二说:“主子没有说过这话。” “但你得意会啊。”徐篱山说,“殿下让你看着我,你把人看没了,怎么交代?” 鹊十二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徐篱山便当他是默认了,说:“准备一下,我们傍晚时出发。” 鹊十二消失,徐篱山叫来猗猗,说:“我有事要出一趟远门,但此事不得声张,懂吗?” 猗猗没有多问不该问的,只说:“少爷何时回?” “估计得两三个月。”徐篱山见猗猗面上失落,便看了眼她手中的布料,笑道,“慢慢绣吧,等我回来再给我。” 猗猗不好意思地把还没绣好的酒壶袋子藏到身后,说:“旁人那里奴婢尽力帮少爷遮掩,可是侯爷那里怎么交代得过去啊?” “无妨,侯爷那里我自会去说。”徐篱山说。 猗猗点头称好,说:“那少爷一路顺风,早些回来。” 徐篱山转身去书桌写了封信交代她送去长宁侯府褚二公子那里,让柳垂去收拾包袱再牵三匹快马,自己则先去了文定侯那里。 文定侯正在琢磨一件新得的玉瓶,听人说徐篱山来了,便率先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被气的准备。徐篱山进屋时瞧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笑了,“爹,您这样搞得儿子很忐忑啊。” “忐忑的是我。”文定侯轻哼一声,“说吧,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还没搞呢,儿子是来跟您辞行的。”徐篱山说,“我要出一趟门。” 文定侯撩起眼皮看了他两眼,“你别是要去邕州。” 徐篱山惊喜万分,“爹,您真懂我。” “邕州如今是什么情形,你我都不清楚,还是别去为好。”文定侯说,“我知道你担心二殿下,但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陛下自有安排。” 徐篱山摇头,说:“有二殿下这块砝码在,朝廷的人派兵围剿也处处受制,所以这事儿还是得走野路子。如今二殿下下落不明——” “什么?”文定侯猛地起身,“二殿下失踪了?” 徐篱山点头,“不错。” 文定侯负手思索片刻,说:“你有何打算?” “我得先去邕州。”徐篱山上前一步,“爹放心,我在那边有些朋友,还有柳垂跟着我,不会出事的。” “出不出事不是你能预料的……罢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便是难以更改。”文定侯摆手,“去吧。” 徐篱山行礼,“爹保重身体,儿子去去就回。” “等等。”文定侯绕到书桌后打开架子上的一只长箱,握住里头的刀转身扔给徐篱山,“这是你娘留下的,本来打算给你当生辰礼,一并带上防个身吧。” 一柄素面横刀,刀柄没打珠子,也没裹金线,徐篱山拔刀出鞘三寸,刀身刻的是芍药一枝。他笑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1】可是,这刀怎么看都是新的啊。” “旧的在你娘坟里!”文定侯横他一眼,“这一柄是我请大师仿制的,但用料都十足的好,不比王孙公子的差。” “谢谢爹,我很喜欢。”徐篱山收刀,好奇道,“娘还习过武么?” 文定侯摇头,说:“但她刀舞倾城……去吧。” “儿子告退。”徐篱山出了书房,突然想起原著中写京纾练刀的那一段,文定侯见过徵音舞刀,所以半生难忘,可他未曾亲眼见过京纾舞刀,为何也能记忆犹新,时而遐想? 徐篱山叹了口气,算了,先不想了。 第47章 出城 西城门,澄光漫天。 徐篱山打马出了城门,顺着大道跑了一段距离,看见了牵马站在路边的褚凤。他勒马缓步过去,俯身说:“怎么还跑到这儿来了?” “我收到你写的信了,来送你。”褚凤扫一眼和柳垂并行的鹊十二,纳闷道,“到底什么事儿啊要这会儿出门,生辰都得错过了,前不久港儿还偷摸给我传信,说要来兰京给你庆生。” “生辰每年都有,你给港儿传个信吧。”徐篱山见他把脸皱着,不禁笑道,“这回真是不凑巧,别郁闷了,大不了等我回来你们再给我补过?” “我能不郁闷吗?我还打算在城郊的庄子宴请个百来桌给你撑场面呢,都在着人打扫了。”褚凤翻个白眼,转而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徐篱山举手投降,“别闹了少爷。” “我怎么就闹了?”褚凤伸出指头戳他的腿,“你不敢带我,是不是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说!” 这个时间道上少有人来往,徐篱山便说:“行吧,我也不瞒你,我要去邕州。” “我知道那儿在闹土匪,但我听说陛下派二殿下过去了啊,你去凑什么热闹?”褚凤反应过来,“是不是二殿下出什么事了?” 徐篱山点头,“二殿下失踪了,情况不明,我留在京里也坐不住,不如过去看看。” “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褚凤说着就翻身上马。 “不是,少爷。”徐篱山好言相劝,“我这一路可不是去写游记的,必定是星夜兼程,水路并行,你受得了吗?再说邕州什么情况咱现在都不知道,你这一去要是出点什么岔子,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我好歹也算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至于水路,咱以前在常州经常坐船出去玩,怎么就受不了呢?再说了,我年轻,能抗。”褚凤态度坚决,“放你去我也不放心啊,就一起去嘛,多个人多份力量。何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真要出事了也轮不着你跟谁交代。” 徐篱山摇头,“不行,你现在跟我走了,你哥得找不到人了。” “我院里的人知道我出来找你玩了,我哥找不到我就会去找你,找不到你就会去找你爹,你这次出门应该跟你爹交代过了吧?”不等徐篱山回答,褚凤自顾自地说,“偷溜出来的也不要紧,去邕州途中会经过常州吧,到时候我寄封信给我哥就好了。” 徐篱山竭力阻拦,“擅自跑到邕州去,你想过你哥的鞭子吗?” 褚凤打了个寒颤,“想过,应该挺饥/渴难耐、虎虎生风的……但我真不放心你去啊。” “有柳垂和十二随行,能出什么岔子?”徐篱山见褚凤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一副跟定了的姿态,索性转换方向再劝道,“而且我不带着你,是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办件事,这件事先前都是柳垂做,现在交给别人办我不放心,我就信你。” 一句话说得褚凤心花怒放,稍微动摇了,“什么事?”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39节 “帮我盯三个人,徐松均、三皇子还有贤妃,他们若有什么动静,你就多注意些。”徐篱山说。 褚凤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迟疑地点了下脑袋,“好吧。” 徐篱山没有再说什么,骑马先行冲了出去,其余两人立马跟上。 * 邕州,刺史府。 是夜烛灯通明,京纾站在地形图前,突然肩颈颤抖,垂头咳了一声。莫莺从榻上坐起来,走过去替他顺气,说:“活爹,我真想把你毒死算了,咳咳咳得人心烦!” 辛年又去倒了温水递给京纾,担忧道:“主子,先休息吧。” 京纾喝水润喉,说:“二殿下的行踪找到了吗?” “去探查的金昭卫还没回来。”辛年看向地图,“此地本就多山,山峦叠嶂,悬崖峭壁,最适合隐匿行踪,那些匪患也常年混迹山林,熟悉各条山路暗道,想找到他们绝非易事。” 京纾握着茶杯,抬手点向地图某处,“四处搜寻耗时耗力,就算找到他们,碍于险峻山势也只能先和他们打游击周旋,山下有村庄,烧山逼人亦不可取。现下土匪知道朝廷来了人,必会更加小心谨慎地藏匿行踪,减少外出,我们要和他们比谁更坐得住。” “可若他们储够了粮,藏小半年都不成问题。”辛年说。 京纾拿笔在地图上圈画了几处,“粮可以存,水呢?派人守住这几处水源地。” 辛年记下位置,说:“有人守着,山匪必定不会自投罗网,不如派人暗中布网,守株待兔?” “要的就是他们知道有人守着,时间稍长便会人心惶惶,一支队伍若是人心不稳,便也不足为惧了,在此期间,哪怕上头的人坐得住,下头的土匪们也会露出马脚。”京纾喝了口水,继续说,“传令邕州营,每日三班人马轮流驻守,围死这片山。另外,唤苏昌过来。” 辛年应声退下。 俄顷,苏昌进了书房,拱手问礼:“殿下,莫先生。” 莫莺回礼,“苏副使。” 京纾走到小榻上落座,说:“城中可有异动?” “并无异动。百姓们知道土匪闹得凶,都尽量避免出城,近来入城的人也少得很。”苏昌说,“另外,被土匪戕害的百姓和官员已经全部抚恤好了,下官已经拟好了文书,不知何时传回兰京?” “现下就传吧,府衙空缺不能太久。”京纾说,“敏福何在?” “在到处寻找二殿下的踪迹。”苏昌说,“我们的人跟了他几天,没发现任何异样。” 京纾淡声说:“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不得不防。” “是,还有一件事,方才我们的人在城中拦截了一只飞鹰,是来送信的。”苏昌从袖中摸出信筒,取出里头的飞书,“下官看了信,觉得上头的内容没头没尾的,还请殿下瞧瞧。” 京纾接过纸条,莫莺凑过去看了一眼,念道:“‘春晴,桃靥’,什么意思?” “不知。”京纾稍顿,“但这是徐篱山的字迹。” 莫莺“喔唷”一声,“他往这儿送什么信?别是要千里会哪个旧情人吧?” “他以前在安平城的时候也常常到处玩,结交些朋友也不奇怪。”京纾看着纸条上的字,“只是送信的鹰都是受过训练的,再让它飞,它也不会去原本该去的地方,不会为我们带路。” 苏昌告罪,“是属下失策。” “你奉命巡视全城,拦截飞书也是谨慎处事,何错之有?”京纾说,“把鹰放了,你先下去休息。” 苏昌应声告退。 莫莺提醒道:“该休息了吧?” 京纾没理他,唤了鹊一,说:“此前让你们去查徐篱山,可查到邕州?” “据鹊部探查,徐六公子并未来过邕州。”鹊一说。 京纾点头,鹊一便消失在房中。莫莺看了眼他手中的飞书,揶揄道:“哟,还拿着呢,舍不得扔啊?” 京纾面色如常,“未解其意,不忙扔。” “你就装吧。”莫莺撇嘴,“徐六此时传信……你是不是怀疑他跑过来了?” 京纾说:“不无可能,毕竟他很关心他的表哥。” “你也知道人家是表兄弟啊。”莫莺说罢被京纾瞥了一眼,连忙投降,转而说,“而且他过来干什么?二殿下失踪的事情我们瞒得死死的,连给陛下的都是密信,徐六怎会知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京纾盯着纸条上的字,没由来地眼皮一跳。 * 徐篱山一行人一路换了三次快马,途中又借朋友家的商船走了水路,终于在四月中旬到达邕州城外。 近来城门戒严,城外的过路饭馆也生意惨淡,偶尔坐一两桌客人,每天准时光顾的只有混迹林中的野狗。店小二没活干,坐在门槛上叼着草晒太阳,等马蹄声靠近才睁开眼睛,见来的是三个面容普通、穿着朴素的年轻男人,也没多欣喜,起身迎道:“几位爷好,要用些什么?” 柳垂拴了缰绳,扔给他碎银子,说:“上点清淡小菜和茶水。” “好嘞,您几位先找位置坐,菜随后就上来。”小二引着几人进了店里,提了茶水过来,就去后厨帮忙了。 等柳垂用银针试过茶水后,徐篱山才仰头灌了,随后往桌上一趴,连嫌弃桌上不干净的功夫都没了。 此时,后厨。 店小二向掌勺的报了菜,低声说:“来的不是那人。” 掌勺起身干活,说:“咱们在这儿守了好几天了,那人还没来,别是兰京的情报有误。” “盯梢的亲眼看见他出了城,往邕州来了。”店小二说。 “毕竟是纨绔公子哥儿,玩心大着呢,他以前又在常州生活,可别是故地重游一时迈不开脚,就地耽搁了。你去写一封信,就说徐……”掌勺陡然止住,转身喝道,“谁在偷听!”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柄匕首贴上了他的脖颈,来人声音平静,“别动。” 变故突然,小二袖中短刀还未出鞘,已经被刀柄抵住心口顶上后头的墙面,拿刀的正是方才给他银子的客人。随后,一道清越的男声传了进来。 “打扰了。”徐篱山掀开帘子走进后厨,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下来视察的,而且很不满意,“后厨不太干净啊,搞餐饮的不注重卫生,真是缺德。” 小二佯装惊慌,“几位爷,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小本生意,身上没钱的,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这话怎么说的?”徐篱山纳闷,“我好心好意成全你们,你们怎么还不领情呢?那我走?” 两人皆惊疑不定,店小二说:“这位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听不懂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篱山反手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比他们还不解,“难道我搞错了,你们两个西贝货守在这里,不是在等我吗?” 掌勺视线凝滞,“你是徐篱山!” “正是。不才不才,”徐篱山抬手搭上柳垂的肩膀,“我们家垂会点小手艺,比如人/皮面/具什么的。”他叹了口气,“毕竟我们几个帅哥走在一起真的很招摇,为了便宜行事,不得不改头换面,请你们理解一下哈。” 掌勺说:“你早知我们在这里?” “我又不是神仙,不会算卦的。但是要论敏锐嘛,”徐篱山用另一只手揽住鹊十二,笑道,“这两位小哥都是顶尖的。” 柳垂说:“你步伐稳健,声音极小,不似寻常店小二,虎口和掌心有茧,是常年握武器留下的。” “所以我方才过来偷听了一下,果然有鬼。”鹊十二面无表情地接茬,“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俩没耐心。”徐篱山笑着提醒,“不说就杀了你们哦。” 第48章 疑点 后厨沉默一瞬,两人都没有回答,鹊十二手腕往前,瞬间割出一道血痕。 掌勺仰头求饶,说:“是郁世子派我们来的!” 徐篱山眯眼,“哦?” “郁世子一直派人盯着您,得知您出京后就派了人跟出来,我二人守在这里,也是想确认您是否入城,而后回禀世子。”掌勺咽了咽口水,“郁世子此举一是为了了解您的行踪,二是为了保护您,我等更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见谅。” “是么?”徐篱山轻笑,“我出城的时候可是特意甩开了郁世子的人。” 掌勺赔笑道:“世子知道公子聪慧,怎会小瞧公子?” “你还别说,他就是小瞧我,所以一直只让那一个人跟着我。”徐篱山打量着两人,“我是突然出城的,走的是通向四方猎场的西城门,还特意配了弓箭,就是要打出城跑马打猎的幌子,我常常这样,所以一般人不会从一开始就发现不对劲,可是打我一出城门就有人跟上了我,还跟了一路,是不是说明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出城不是为了玩儿,是往邕州去的啊?” 他说着叹了口气,颇为苦恼地用折扇点了点脑袋,“你们两个骗子不是郁玦的人,而是敏福的人,或者说,你们和敏福有同一个主子。” 鹊十二稍稍侧目,柳垂也诧异道:“他不是二皇子的近卫统领吗?” “对啊,二皇子的近卫统领在二皇子失踪后没有飞书向陛下求救,却飞书给了我。”徐篱山稍顿,“我真是受宠若惊。” 柳垂不太明白,“你怎么知道人家没给陛下传书?” 徐篱山用扇头点了点鹊十二的肩,说:“你爹自有人脉。” 鹊十二瞥他一眼,然后就被推开了,手里的匕首换了个主人。徐篱山用匕首抵着掌勺脖颈上的血口,“谁让你们引我过来的?” 没有听到回答,徐篱山手起刀落,一刀扎进掌勺肩膀,血滋了出来,点星溅在他脸上和胸前。他厌恶地皱了下眉,催促道:“说说嘛。” 掌勺凄声惨叫,肩上的匕首猛地抽出,又是一刀毫不留情地扎进手臂!太疼了,他忍无可忍,颤声道:“是贤妃娘娘!” “贤妃?”徐篱山挑眉,“这个答案我倒是没想过。” “是真的!贤妃娘娘让敏福统领将你引到此处,让我等杀你!” “骗人。”徐篱山说,“她想杀我,何必让我死这么远?” 掌勺的被这一双眼看得心惊,哑声道:“娘娘知道京中有人护着您,不便动手。” 徐篱山笑道:“这话说的,怎么个事儿啊?” “有人曾试图截杀您,但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而且死状极其惨烈。” 这事儿徐篱山还真不知道,“那她怎么知道我看到飞书就一定会过来?” 掌勺因为失血过多,语气愈发虚弱,有气无力地说:“公子曾为二皇子挡刀,又除了方修,是重情重义的人。况且此次不行,娘娘也会寻别的机会。” “就是一定要杀我的意思咯。”徐篱山“诶”了一声,“你们还能告诉我一点别的吗?” 掌勺摇头,“我们只知道这么多了!” “好吧。”徐篱山可惜地收回匕首,退了几步。 柳垂掏出帕子给他擦脸,说:“怎么处置他们?” 徐篱山用食指点着折扇,犹豫了两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柳垂挡住了视线,然后他听见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鹊十二用帕子擦了匕首上的血,率先走了出去。徐篱山垂着眼静了静,说:“走吧。” 出了饭馆,柳垂转头发现徐篱山一脸沉郁,便说:“别想了,他们本来就不怀好意,留着后患无穷。” “我知道……”徐篱山抬头朝他笑笑,“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大合理。” “的确,贤妃杀你做什么?你们俩好歹都姓徐,你也没碍着她什么。”柳垂说,“还有,既然敏福是故意引你前来,那二殿下失踪这件事是不是假的?”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0节 徐篱山有些头疼,叹气道:“罢了,先入城吧。” “等等。”柳垂提醒,“血。” 徐篱山反应过来,伸手解腰带脱了外袍,换了身干净的,等他收拾好,几人各自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在天将要暗下时赶到了目的地。特殊时候,城门只开半扇,驻守官兵比寻常时候翻了一番。 要到门前,几人纷纷翻身下马,徐篱山从袖袋中摸出府牌,率先上前说:“我们是常州陆氏商行的人,过来跟城北的魏氏宝器行谈生意。” 陆氏商行是常州最大的水运商行,每年都会派人去往各州谈生意买卖,邕州也不例外。守城官认得府牌,确认无误,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面容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说:“以前没见过你啊。” 徐篱山笑道:“官爷记性真好,我的确是头一次出远门。” 官吏随口道:“近来城里不安稳,陆氏怎么敢派你们这样年轻的过来?” 徐篱山“嗐”道:“就是得年轻,遇见事情才跑得快啊,这要是还让去年的李管事过来,他那腿脚倒腾得动吗?况且咱们几个就是来谈事的,身上没二两肉,也没带值钱的玩意,打劫也应该打不到我们身上来吧?” 官吏闻言笑了一声,把府牌还给他,说:“得了,进去吧。” 徐篱山道谢,率先牵马入城,待进了城,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我们先去找住的地儿。” “为何不直接去和主子汇合?”鹊十二问。 “正事要紧,”徐篱山佯装难过地叹了口气,“情情爱爱的只能先搁在一旁了。” 鹊十二无言以对。 街上好些铺子都关了门,显得冷清,柳垂收回视线,说:“天要黑了,我们先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客栈吧。” “谁要住客栈啦?”徐篱山挥手,气势凛然,“我们住花楼!” 鹊十二拍手称好,淡声说:“公子此时此刻还有闲心逛花楼,淡定冷静至极,颇有大将之风。” 徐篱山也不介意他的阴阳怪气,只是笑了笑,旋即带路往花楼去,只是这路没带好,走错了好几次。 鹊十二说:“这花楼是非逛不可?” “是的。”徐篱山挠了挠头,觉得靠自己不靠谱,只好找到一家正准备打烊的酒肆铺子询问,“店家,请问桃花楼往哪儿走啊?” “退回路口,往西走一里,过了桥就能看见门脸了。”店家打量这几人,“你们也是慕名而来的外乡人吧,但来的不巧,劝你们换家花楼吧。” 徐篱山疑惑:“为何?” “那桃花楼确实是我们城里最好的花楼之一,只是前几日突然被官兵给围了,许是犯什么事儿了。虽说客人还是能进去,但在有官兵把守的地方嫖/妓,这心里头……”店家露出个“你懂的”笑。 “原来如此,多谢提醒。”徐篱山看了眼店内,“今儿太晚了,等哪日有空我再来光顾您的生意。” 店家笑道:“好说,好说。” 徐篱山牵马往回走,按照指路找到了桃花楼,果然看见楼前有带刀的守着,楼上虽说仍旧华灯璀璨,但已没了丝竹声。 两个堂倌出来牵马,几人入了楼中,发现大堂空泛,只有几小桌客人。二楼虽说门窗紧闭,但并不是没有客人,几人路过时听了一耳朵的声音。 楼里的管事没想到这会儿还有人来,笑着上前问:“几位爷想找哪位姑娘啊?” 徐篱山笑一笑,说:“你啊。” 这男子虽说面容再普通不过,但那一双眼却是美极,管事被看得心花怒放,娇声道:“爷说笑了,奴家老了,不接客。” “无事。我们初来此地,你陪我们喝一杯,讲讲风土人情,如何?”徐篱山说。 “那几位爷这边请。”管事转身引路,将几人带到一间空房,不一会儿,堂倌端来点心瓜果和酒水,又退了出去。 管事坐在软垫上,手里的团扇轻轻摇着,说:“这是楼中的桃花酒,几位爷尝尝。” “我想喝点别的,”徐篱山说,“比如‘八二年的拉菲’。” 管事摇扇的手一顿,“您是?” “我找你们家七爷,”徐篱山给自己倒了杯酒,抬手敬她,“请他麻溜地过来。” 魏七爷绝不是好请的人物,可管事的一听这话,立马起身出去了。 房门关上,柳垂用银针试过酒水,确认没毒,徐篱山这才喝了一口,说:“还是以前他寄给咱们那桃花酒的老味道……对了。” 他看向坐着也要抱臂耍帅的鹊十二,“你给殿下递消息了没?” 鹊十二说:“公子出城当日在下便已传信给主子。” “我确实无官无职,无权插手,但我这次来也不是为着查办谁,我就是来找我表哥的。”徐篱山试探道,“殿下应该不会怪罪的哦?” “不知,”鹊十二稍顿,“但在下以为公子无所畏惧。” 徐篱山闻言笑笑,突然有点好奇了,“诶,你们是不是都很看不惯我啊?” 鹊十二说:“并未。” “是吗?”徐篱山撑着下巴看他,“我三番五次对殿下不敬,你们不生气?殿下并不因此责怪我,你们不担心?” “主子的事情不是我等能置喙的,公子好与不好,主子最清楚。” 徐篱山说:“那万一我不好,他也知道我不好,可是他还是要容忍我呢?” 鹊十二抬眼对上徐篱山的视线,“对于无伤大雅的过错,主子可以为着喜爱多加宽宥,但绝不会到昏聩无智的地步,若有谁践踏底线,主子自不会轻饶。”他稍顿,又说,“其中分寸,公子聪慧明理,必定知晓。” 徐篱山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侧脸,他说:“诶,我对你们主子来说是不是特别的?” 自然算是,但如果实话实说,岂不是要让徐篱山更加得意?于是鹊十二说:“这个问题,公子该去问主子。” 徐篱山叹气,“我想问啊,但你们主子嘴硬,万一他诓我,我可是要伤心死的。” 鹊十二正欲说话,突然耳朵一动,听见了什么,便不再说了。随后房门被人撞开,来人衣冠不整地闯进来,腰上还别着一根桃色肚兜。 徐篱山啧了一声,说:“你倒是来得快。” “我这几天都睡在楼里。”魏七朝他笑笑,“既是你找我,我自然得麻溜的来啊。” 第49章 线索 魏七走到徐篱山身边坐下,跟柳垂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鹊十二,啧啧道,“这位小哥,不简单呐……你养暗卫了?” 鹊十二抬眼,很冷地看了他一眼。 魏七投降般的笑笑,转而问徐篱山,“无事不登三宝殿,还隔着千山万水,说吧,找我做什么?” “我之前给你传信了,你都不来迎接我。”徐篱山说完见魏七一脸诧异,就知道信没送到,他啧了一声,转而问,“你这楼犯什么事儿了?” “不是犯事,是遇上事了。”魏七倒了杯酒,“前段时间有人来了桃花楼,当日便失踪了,至今没找到,后来有官兵上门找人,那人估计是位贵人,我这桃花楼不就倒霉了吗?” 徐篱山指尖点了下杯身,“你见过那贵人吗?” “我当日不在,没见到,怎么?”魏七看他,“你也是冲他来的。” 徐篱山说:“是,我需要线索。” 魏七好笑,“我人都没见到,能有什么线索?” 徐篱山闻言把身下的凳子往前挪了一步,抬手揽住魏七的肩膀,也跟着笑道:“可是我觉得你有啊。” 魏七把他的脸从上到下地看了,笑道:“好吧,那你先说,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徐篱山不耐烦地啧道:“重要吗?” “重要啊。”魏七振振有词,“你们要是那种关系,那我这线索就得收钱,而且收很多。” 徐篱山翻了个白眼,“他是我哥。”说罢还很懂事地补充了一句,“不是情哥哥,是表哥!可以说了吧?我真是不懂你,你吃哪门子飞醋?咱俩有关系吗?” 魏七被扎心,说:“你祖宗的,现在到底是谁求谁?” 徐篱山登时变了副嘴脸,把他揽得更紧,说:“七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咯。” “哼。他大概是二十五日前失踪的,和他一起来楼里的还有一个年轻随从,当时是随从先入楼,你表哥没进来,等随从出去的时候,你表哥就不见了。”魏七稍顿,“有人看见你表哥站在楼前的时候和一个卖糖的小丫头走了,并且拐进了前头不远处的一条民巷。” 徐篱山一边琢磨一边问:“这个小丫头有问题?” “那小丫头举的糖竿是城北的‘刘记糖铺’,我查过,他们家清清白白,没有问题。至于那个小丫头,我后来也去‘刘记’找过她,可是她却说那日她根本没有来过桃花楼,更没有见过你表哥。为着验证她的话,我在同一时间派人询问了她家和‘刘记’附近约莫四五十人,都说没有见过她,我还去了她读书的私塾,她当日当时的确在私塾。” 徐篱山摩挲酒杯,说:“所以是有人偷了‘刘记’的糖竿,冒充那小丫头把我表哥拐走了?” “对,虽然我楼里的人当时也只看见糖竿牌子,没看见小丫头的正脸,但是有别的人看见了。”魏七说,“那人是城中的一名粪夫,当日打街上过时看见了那小丫头,只当是‘刘记’雇的小童工,我去私塾的路上撞见了他,他得知我在找那丫头,便告知了我对方的相貌。” 他说罢叫了管事进来,吩咐道:“把我房里书架上第二层的那只竹纹小盒拿过来。” 管事便去了。 “这些话你有跟楼下那些官差说过吗?”徐篱山问。 “没有。他们现下围在这里也只是怀疑我,此事本就和我桃花楼没有半点关系,我不怕他们查。说多错多,我可不想平白招惹麻烦,而且不仅我这么想,老百姓们都这么想,所以那些官差找人才找得慢。”魏七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啧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楼下的是金昭卫,至于你找的这位表哥嘛,我现下也猜到了,应该是二皇子。” 徐篱山并不隐瞒,说:“表哥那日应该是来找你的。” 魏七一下就明白过来,感动道:“你这么信任我啊?” “别贫。寻常小丫头做不了拐人的勾当,哪怕是被威胁,她们在行骗时也很容易露出破绽,所以要么是这个小丫头被人哄骗了又来不自知地哄骗我哥,要么就是她和把我哥弄走的人是一伙的。”徐篱山说,“你既然去查了那个小丫头,肯定还查到了更多。” 魏七说露出“你好懂我”的欣慰目光,这时管事将盒子拿了进来,魏七示意她先下去,打开盒子摊开里头的纸,画像上赫然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五官平平无奇但左额角有一块黑色的月牙胎记。 魏七点了下她的胎记,说:“这个小丫头不是城中哪家的孩子,也不是从前那些户里丢失的小孩,我魏氏的店铺在各街巷都有,可也没人见过她,就连守城官都对她没映像,就像是……” “凭空出现一般。”徐篱山说。 #value!   “不错。我方才不是说他们最后拐入了一条民巷吗?那条民巷一共有十七家住户,当晚我就派人暗中查过了,里头没有生面孔。当时他们进去的是首,正对面就是老赖酒肆,那酒肆白日卖茶晚上卖酒,店外固定两个堂倌迎客,他们都说你表哥和小丫头进去了就没出来过,街上的其他铺子也都没看见。所以我猜测许是有人一直等候在巷尾,等你表哥被引骗过去时就动手打昏了他,抗过墙去。”魏七停下来喝了杯酒,接着说,“为了验证这个消息,我又去巷尾对面的铺子,你猜怎么着,当日巷尾的确有一辆马车,停了大半个时辰左右。” 徐篱山蹙眉,“有人看见马车,没人看见他们扛了人上车?” “那辆马车是车头朝前,所以只要打晕你表哥的动作足够快、没有让你表哥闹出声响,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运上马车。”魏七说。 徐篱山垂着眼,“我表哥也有些身手,想要无声无息弄晕他,要么对方武功很高,要么就得借助迷药。马车呢,出城了吗?” 魏七摇头,“我的人在城西湖边找到了那辆马车,车上没人。” “城西湖边……”徐篱山看了柳垂一眼,柳垂当即从袖袋取出地图摊开。徐篱山找到城西,手指点了下地图,“靠山。” “翻过山是悬崖,没有路可走,所以你表哥应该还在山上。”魏七说,“不过据我所知,这座山上没有土匪。” 徐篱山说:“是不是土匪犹未可知,但城门戒严,想把人弄出城有风险,藏在城内又难躲收捕,所以往山上藏最稳妥。” 魏七见他脸色难看,便说:“不管对方是谁,他们费尽心思把你表哥弄走,便不会轻易杀他。” “我知道,但是一天见不到人,我心里就不踏实。”徐篱山叹了口气,“对了,近来城中有什么风声?” “驻军派人把栖梧山围住了,不得上下进出,住在刺史府的那位近日抓了好几个邕州官吏,都是查出和土匪有勾结的,你现在去瞧瞧,老远就能瞅见立在刺史府门前大道上的一根根柱子,还有钉在上头的贪官尸体。”魏七啧啧,“手段这般狠辣,还有就地动刑处决的职权,里头那位是肃王殿下吧?” 徐篱山“嗯”了一声,说:“陈恩明到底是什么情况?”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1节 #value!   “就是府里的王司马发现陈恩明和土匪见面,于是跟刘长史说了,刘长史又去找了陈参军,三人一同诘问上官,结果真从陈恩明府中收出了大箱来历不明的财宝。陈恩明当时便认了自己和土匪的确见过面,但是否认他们有金钱往来,只是这证据都摆这儿了,他再怎么说也没用。”魏七叹了口气,“我跟他也算有点交情,这人是个两袖清风的主儿,他家宅子看起来还没隔壁卖酒的家里好呢,平日一应吃穿也很朴素。他老娘早些年死了,夫人受不了他清贫又事忙,没多久也和离了,他是真孤寡一个,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贪什么钱呢?何况说点不好听的,他若想贪多的是路子,何必找上土匪?他在官位上是常年禁匪,打击非常,土匪恨死他了,转头卖了他,他不就完蛋了吗,傻不傻?” 徐篱山沉默一瞬,“陈恩明人在何处?” “死了。”魏七说,“财物被收出后,他被看管在府衙,翌日就被人发现他自尽了,说是羞愧难当,以死谢罪了。但我不相信,他既不承认自己贪墨,为着一世清名也不该那么着急的死。” “真相如何,还待查证。对了,”徐篱山揉了揉太阳穴,“你这里有关于土匪的消息吗?” 魏七很爽快,“有一点,我明早给你,我的人也可以借你用。”他顿了顿,“早知那是你表哥,我就该多上点心,也不能让人把他从我眼皮子底下撂了。” “你能跟我说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咱们之间不说别的,来,”徐篱山倒了两杯酒,“走一个。” 魏七跟他碰杯,饮了酒便说:“你这一路累吧,先早些休息,有事随时吩咐。” 徐篱山点头,起身相送,被魏七摁了回去。 房门开了又关,徐篱山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酒壶,神色晦暗。柳垂说:“早些休息,明日才有精神。” “魏七说表哥是约莫二十五前失踪的,我们是半月前收到的消息,中间相差仅隔十日左右,这十日,敏福是怎么完成传信给贤妃、收到贤妃指示、再飞书给我的?”徐篱山纳闷,“坐飞机吗?” “飞鸡?”柳垂内敛地表示好奇,“好吃吗?” 徐篱山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好吃,吃了还能长出翅膀呢。” “改日你带我去尝尝。”柳垂说罢稍顿,又说,“十日传书三回是不行的,我大致有三种猜想:其一,敏福早接到授意,所以二殿下一失踪就直接给你飞书传信;其二,他自会上意临时自作主张;其三,有个能做主的人离他很近。” “敏福若能料定二皇子会出事,他就是和掳走二殿下的人是一伙的或者有合作,这些人如果是贤妃的人,他们不会杀二殿下,因为不论母子亲情,单说二殿下是贤妃的倚仗,她就不可能杀他,可贤妃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若他们不是贤妃的人……”徐篱山突然摁了摁眉心,没有继续说。 柳垂蹙眉,“脑袋都要涨大了,别想了,直接去问敏福?” 徐篱山说:“敏福丢了主子,殿下必定要追究他,他若没有异心,殿下就要留着他等二殿下和陛下处置失察之罪,他若有鬼,殿下还不立即杀他,那就是要盯死了他,然后……” “——请君入瓮。”京纾站在被辛年一脚踹开的房门前,看着屋中的敏福和戴黑纱帷帽的神秘人,“这不就等到了。” 方才那一息间,门窗被同时踹开,窗外门前金昭卫拔刀相向,刀光似要撕开黑夜。敏福心有余悸,却上前一步挡在黑衣人面前,“你寻隙逃吧。” “逃不了的。”黑衣人推开他,黑纱下的眼睛直视京纾,“殿下,我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可否饶敏福一命?” “我从不和人做生意……”京纾低头咳了一声,稍缓过来,复又淡声说,“把命给我就好。” 第50章 询问 京纾话音刚落,神秘人率先破门攻出,辛年闪身挡到京纾身前,将人逼回屋中,他刀刀狠辣,是奔着要命去的。神秘人撞翻屋中木桌,转头喝道:“还不跑——” 一息间的分神,神秘人被辛年一脚踹上墙根,倒地后喷出一口浊血。旋即他眼前一花,被辛年踩在脚下用刀尖抵住了后颈。 瓮中之鳖何以求生,敏福突然拔刀,却不是向着辛年,而是直接抹上自己的脖子。神秘人目眦欲裂,“敏福!” 刀口擦出痕迹,这一刀却没有抹下去,鹊一不知何时出现,一把握住敏福的手腕,硬生生地掰断了。 刀“啪嗒”摔在地上,鹊一反手掐住敏福的脖颈,迫使他张嘴咽下一颗药丸,那药丸入口即化,敏福瞳孔瞪大,只觉得自己浑身骤然僵硬,连舌根都没有避免。 鹊一见状松开了他,两个金昭卫当即进门将人扣下。 鹊一转身走出房间,跪地向京纾告罪,“属下自作主张,请主子责罚。” 京纾始终站在那里未挪一步,闻言只说:“你鲜少这般,为何?” “十二来了。” 鹊一话音落地,鹊十二从暗处现身,上前行礼,“主子。” 京纾了然,“徐篱山的主意?” “徐六公子想请主子留下这两人的性命,说有话要问。”鹊十二说。 京纾垂眼看着他,说:“他如今差遣你倒是得心应手。” 鹊十二闻言浑身一僵,猛地磕头,“属下知错!” “十一性子温和,为他所惑也不稀奇,没想到你也如此,”京纾看向鹊一,“我直接遣你过去,如何?” 鹊一还未言语,鹊十二率先说:“属下今生只听主子之令,今夜前来是因为徐六公子对此事分外上心,还说……” 京纾淡声道:“说什么?” “徐六公子说若属下不来,他便吊死在桃花楼!”鹊十二说,“属下恐徐六公子出事,不得不来。” 京纾哼笑一声,“跑到异乡来上吊,他说这话也能唬住你?” 鹊十二的脑袋又低了一点,缄默不语。 京纾没有再说他什么,让他俩先起来,转而说:“他既上心,怎么不亲自过来?” “我这不就来了吗?” 话音落地,徐篱山出现在院门口,他是匆匆赶来的,脸上还有汗,黏住了额角的碎发,京纾发现他瘦了点。 徐篱山快步走到京纾面前,呼了口气,行礼道:“殿下,是我求十二赶过来的,您若罚就罚我吧。” 京纾收回目光,说:“怕你受不住。” 徐篱山立马顺着栏杆爬上去,“那您就别罚了,饶了我吧。”京纾没说话,他便笑了笑,又说,“我本想着明日再来找您,可心里有事睡不着,索性就跟着过来了,这不就正赶上吗?”他往里头看了一眼,“殿下,人都抓住了不如审一下吧,反正也耗不了多少时辰,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想询问一二。” “问。”京纾言简意赅。 “感恩!”徐篱山伸手比了个心,在京纾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迈步进了房间。 京纾过了一瞬才吩咐院里的金昭卫先出去,自己则还是站在屋外。 “我这大晚上的跑老跑去累得半死,也懒得跟你废话了,我问你答,我们都方便,好不好?”徐篱山拉了把椅子坐在敏福面前,淡淡地看着他。 敏福避开徐篱山的目光,无颜直视。他摇了下头,嘴里艰难地发出模糊的声音,表示自己不能说。 “好,那我换个人问。”徐篱山转头看向黑衣人,“你一直看着敏福,很在意他是不是?你愿不愿意替他说?” 黑衣人勉强仰头看他,说:“你要答应我。” 这人声线很细,徐篱山打量他两眼,说:“只要你让我满意,我不杀他。” “不够,”黑衣人说,“我要他活,所以只有你一人答应还不够。” “看来你脑子还清醒着啊,”徐篱山失笑,“好吧,我答应保他安全出城,只要他老实,可以隐姓埋名一生。” “你?”黑衣人嗤笑,“肃王殿下要杀他,你如何作保?” “我要是不能,你俩刚才就手拉手下黄泉领号码牌了。”徐篱山微微倾身朝向他,仿佛没有察觉身后那道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还有,容我稍稍提醒一句,我是想从你们嘴里知道些什么,但若不成,我也可以再等下次机会,反正你们的主子对我很有兴趣,迟早有一日他会自己送上门来,我等得起。我是带着诚意和你谈的,你若实在不信,我也并不强求,但是我还是会有点不爽,所以我就先让人活剐了敏福,再熬一碗人肉丸子羹给你吃,等你吃饱了,就痛痛快快一刀送你上路,好不好?” 辛年侧目看向徐篱山,发现他眉眼含笑,竟然让人分不清这话是否是单纯的恐吓。 黑衣人闻言也愣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难怪肃王殿下待你如此不同,您二位真是脾性相投。” 徐篱山权当这是夸赞,“我与殿下自然是天造地设。”他转头看向门口,笑得眉眼弯弯,“是不是呀,殿下?” 京纾一直在看徐篱山,霎时四目相对,发现徐篱山的确瘦了,只是他还是爱笑,笑得好看,笑得虚伪至极。 京纾没有说话,徐篱山知道他是懒得搭腔,神秘人却把这当做默认,毕竟若这两人不是那种关系,肃王的暗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徐篱山的。 “好,我答应你。”神秘人不再看敏福,“你问吧。” 徐篱山开门见山,“城外那两个西贝货是谁的人?” “贤妃。”神秘人答。 “她为何想杀我?” 神秘人摇头,“不知。约莫一个来月前,贤妃突然对我下令,让我寻机除掉你,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陛下便派遣二殿下到邕州来,贤妃不放心二殿下,就又遣了我暗中跟随保护。” “二殿下是她亲生的吧?” 神秘人被这问题惊到了,说:“皇家血脉岂能作假?且贤妃一心为二皇子着想,怎会不是亲生?” “都说外甥像舅,二殿下的眉眼确实和我爹有点子相似。”徐篱山往后靠着椅背,想了想,又说,“贤妃一心为儿子,却要杀我,说明她觉得杀了我对二殿下有益。我先前替二殿下挡刀,她还赏了我好些宝贝,至少是有三分感激的吧,可如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不是因为她认为我会害二殿下?” 辛年说:“态度转变遽然,必然事出有因,是否是有人从中挑拨?” “是了,我与五殿下常在一起玩,传言又说我与郁玦关系暧/昧,在这种情况下,贤妃看二殿下待我极好,定然心生防备,此时若有人存心挑拨,贤妃不难上当。不过到底都是一个姓,她下狠心要除去我,那个从中挑拨的人必定不是生人,最好还能博她三分信任。”徐篱山看向神秘人,“我有个猜想,你能否帮我验证?” 神秘人反应了一瞬,说:“此前侯府的李姨娘曾入宫与贤妃叙话。” 徐篱山嗤笑:“贼喊捉贼,回去我就弄死这娘俩。好了,那俩是贤妃的人,你们俩呢,你们真是贤妃的人吗,或者说,”他目光鼓励,“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主子?” 神秘人嘴唇嗫嚅,“我……” “二殿下失踪与你们有关?” 神秘人说:“无关!二殿下失踪当真不是贤妃下达的命令!” 徐篱山眯眼,“你看似直接明了地否认,实则却仍对我上一个问题避而不答,必定有鬼。你到底是谁的人?” “太后。”京纾突然开口,在徐篱山看过来时又说,“掀开他的帷帽。” 辛年刀尖一挑,帷帽碎成几片,露出里头那张年轻白皙的脸来。徐篱山低头看他,“长得还挺清秀的嘛,唇周这般光滑,好像没什么长过胡子的痕迹啊,你是内宦?” 这人避开他的目光,没有作声。 徐篱山便转头问京纾,“殿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京纾看了眼辛年,辛年便说:“当日杨峋说对他传话者疑似是宫中内宦,我们那会儿开始就盯死了太后寝宫,把她宫里的宫人都查了个遍,期间某个夜里发现有人偷摸去了太后宫中,等人出来后我们便派人跟踪,发现此人是贤妃宫中一名叫陈思的小内侍,正是此人。” “你是太后的人,”徐篱山看向敏福,“那他呢?” “他不是!”陈思抢先说,“他当真是奉贤妃的命令,与太后没有牵扯!” 徐篱山饶有兴味,“你们既不是同路人,你还这般在乎他?” 陈思沉默片刻,说:“我虽然是太后的人,这些年确实也待在贤妃宫中。” “所以你对跟着二殿下入宫请安的敏统领暗生情愫了?”徐篱语气八卦。 陈思避而不答,磕头道:“敏福是贤妃的人,可他没有做伤害二殿下安危的事情,也绝不会做。” 徐篱山问:“二殿下失踪之后,是你做主让敏福传信给我的?” “是我。”陈思说。 “我想想啊……”徐篱山顿了顿才说,“你先前说贤妃派你暗中跟随保护二殿下,二殿下失踪时与敏福暂且分开,那会儿你又在哪里?” “我——” “你虽说是太后的人,可二殿下是太后的侄孙,你也应该会对二殿下的安危很看重才是啊。”徐篱山困惑,“那会儿你在哪里?你别是暗中保护到敏福头上了吧?” “我没有!”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2节 徐篱山冷声,“二殿下失踪多日,你只顾着坑我,却没向兰京求援?” “什么?”敏福突然抬起头来,诧异道,“我明明发了两封飞书,一封就是给陛下的……陈思?” 陈思躲开他的视线,说:“有肃王殿下在,何必向兰京求援?” “肃王殿下惯爱被说成六亲不认,何况谁人不知诸位皇子中只有五殿下与他走得最近?你但凡真心忧心二殿下的安危,绝不敢心宽地赌殿下会真心相救,而是会向贤妃和太后求援。哪怕不担心,你既然在意敏福,也不会愿意二殿下出事,否则敏福万死难辞其咎。总之无论如何,你都没理由阻拦敏福向陛下求援,除非有人本来就想除掉二皇子,并且此人可以压住贤妃、替你保下敏福。”徐篱山微微眯眼,“这个人就是太后。” 屋内外一片寂静,辛年侧目,发现门前的京纾一直看着徐篱山,他并不惊讶于徐篱山的猜测,甚至毫不在意,目光专注至极,全部落在徐篱山身上。 “太后出身文定侯府,可我爹摆明了不想瞎掺和,自然不会为她所用。二殿下没有野心,虽性子温和,但也绝不会做谁争权夺利的傀儡,况且来日若二殿下登基,必定不能像陛下那般在肃王殿下面前保她。这样的情况下,太后便要寻找第三条出路。”徐篱山淡声说,“诸位皇子中,三皇子与母家的郁世子向来交好,想来不会和她合作,况且三皇子主意大得很,她也不敢擅自与虎谋皮,五皇子自不必说,想必是她最忌惮讨厌的,那就只剩六皇子了。一个母妃已逝、舅家清净,自己还‘与世无争’的逍遥皇子,确实不容易引人注目呢。” 陈思抿紧嘴,复又张开,叹道:“公子当真敏锐。” “不,我应该检讨,在此时以前,我也从未注意这位六皇子殿下。”徐篱山说。 原著中根本没有太多六皇子的戏份,这人和“徐六”一样,是个真正的龙套角色,且原著结局是京澄登基,京珉、京宣身死,并没有写京澄争对六皇子,也没有写六皇子的结局,因此徐篱山先入为主,忽略了他。 “太后的确对二殿下甚是不满,此次来邕州前路不明,太后只说让我静观其变……顺势而为。”陈思说。 徐篱山了然,“二殿下若还在,六皇子就不会真心相信太后。只不过好歹这么多年的情谊,太后娘娘果然狠辣,令我刮目相看。”他目光阴戾,稍顿了下,“也是,人不狠站不稳嘛……等二殿下回来,敏福可以走,但你走不了。” 陈思摇头,“我不走,我死。” “还没到时候,”徐篱山起身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我也许有用你的时候。” 陈思诧异地看着他,“我既然会背叛太后,也会背叛你,你敢用我?” “太后对亲侄子都这般薄情,遑论是你?你了解她,心中必定早有惶恐,你若真是诚心臣服于她,哪怕顾忌敏福,方才也不会对我说这么多。”徐篱山轻声道,“我要用敏福拴着你,但你若有苦衷,我也愿意相帮,你我之间不必有真心的情分,只需要互惠互利。” 陈思看着他,陡然笑起来,笑得把额头磕在地上,笑出泪来,“我本以为今生必定要对不起他,没想到临死前还有希望……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只要你帮我救一个人。” 徐篱山说:“谁?” “我弟弟。”陈思哑声道,“他在太后手中,我与他每年只能见一次,确认他还活着。” 辛年插嘴,“我查过,你父母生前只有你一个孩子。” “并非亲弟,是我入宫前隔壁家里的孩子,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爹嗜赌如命,他娘也跟人跑了,没人管他,我入宫后便拿钱在兰京租了间小院养他,权当是亲弟弟,只是没想到太后会拿他当拴着我的狗链子。”陈思摇头,“是我连累了他。公子若能救出他,无需给他什么,他自小在外头混,能够活。” “好,我答应你。”徐篱山说。 陈思猛地磕头,“多谢公子!” 徐篱山出了房间,对京纾说:“殿下,我好累啊,赏我个下榻的地儿吧。” 京纾转身就走,徐篱山立马跟上,笑道:“一个多月没见了,殿下想我了吗?”他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说,“我好想殿下啊……真的想。” 京纾说:“没看出来。” “那是殿下看得不仔细。”徐篱山说罢突然伸手握住京纾的胳膊,强行拦住他的去路,笑道,“殿下再好好瞧瞧。” 京纾好好瞧了他一会儿,说:“变丑了。” 徐篱山并不在意这种污蔑,“殿下也变了,瘦了点,憔悴了点……”他沉默了一瞬,随后突然仰头亲上京纾的唇,闷声道,“这里也没多少气色。” 第51章 梅子 这一出来得突然,后头的辛年见状倒吸一口冷气,见自家主子没有推拒的意思,便放弃了上前捉拿徐篱山这个登徒子的想法,立马垂下视线,非礼勿视。 徐篱山见京纾一脸漠然,突然鬼使神差地张开一点嘴,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潮/热的酒香燎开,又轻又快,京纾微愣,伸手推开了徐篱山。 徐篱山没站稳,一下撞在后头的墙上,拧眉痛哼了一声。 京纾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徐篱山揉了揉肩膀,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朝院外走去,没有像以前那般撒娇胡闹,就这么走了。 “主子?”辛年请示。 京纾蹙眉,“他占我便宜还跟我甩脸子?” 辛年也不懂啊,讪讪道:“许是您推开了徐六公子,他觉得面上无光?” 京纾没有作声,于是辛年也没有动作,任凭徐篱山走远了。 徐篱山出了刺史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柳垂不知何时跟上了他,说:“不是想人家了,怎么还跑了?” 徐篱山低着头不看路,“因为……我看见他的时候,发现我是真想他了。” 柳垂不明白,“什么意思?”他补充道,“鹊十二不在。” 于是徐篱山说:“假戏真做,入戏太深,这可不是好兆头……我可不能把自己玩进去了。” 柳垂沉默一瞬,说:“别说肃王,有时我都分不清你对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还别说,有时候我自己都犯迷糊呢。”徐篱山仰头看着夜空,“京纾就像这月亮,高高在上,你要想摘下它,得爬到天上去,可要是摔下来怎么办呢,粉身碎骨。” 柳垂说:“你不是敢爱敢恨?” “我近来越来越怕,以前是怕他杀我,如今反而怕他舍不得杀我。”徐篱山笑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傻了?我要不忌酒一段时日?” “或许你不是怕,你是愧疚了。”柳垂说,“愧疚自己一片虚情假意。” “可我先前也没愧……” “因为你先前是利用五分,哄骗占五分,毫无真心。”柳垂稍顿,“如今呢。” 徐篱山顿下脚步,没有说话。 “你以前十赌九赢,所以你不怕赌,不论赌局多大,赌注多大,可是你与肃王赌的不是赌桌上那些玩意儿,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你……”柳垂停住话茬,“有人来了。” 他话音落地,辛年从后头快步走来,说:“主子请公子回去。” 徐篱山收敛思绪,佯装别扭地哼道:“我走都走了,现在回去多丢人啊。” “公子一路辛苦,好不容易到了,何苦再多费脚程?今夜公子好好休息,明日才有力气找二殿下。”辛年说罢侧手,“公子,请吧。” 徐篱山于是不再说什么了,跟着辛年回了刺史府。下边的人在京纾暂住的别院给他们收拾了两间屋子,还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里衣。 徐篱山示意柳垂先回屋洗漱,自己跟着进屋脱了外袍,拿起托盘中的里衣往身上比划了一下,“买大了,你们是在鄙视我腿短?” 徐篱山身材颀长,和“腿短”沾不上关系。辛年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茬,也不计较,只说:“公子这件是主子的。” 徐篱山一愣,凑近一闻,果然有股很淡的蓬莱香。 “这件是新的,刚从主子的衣服箱子里拿出来,公子今夜先暂时穿一夜吧,明日自有合适的送来。”说罢,辛年便关门退了出去。 徐篱山拿着里衣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往屏风内走去。 洗漱完了,徐篱山拿长帕裹了头发,去开窗透风,突然闻见一股药味儿。他把脑袋伸出窗去,看见辛年在廊下熬药,给谁吃的不言而喻。 徐篱山转身披上外袍,出了房间。辛年转头看向他,“公子缺什么吗?” 徐篱山摇头,走到那门前看了一眼,可惜屏风挡着,什么都没看见。他便蹲到辛年身边去,小声问:“殿下病得严重吗?” “什么病都比不得以前毒发时严重。”辛年淡声说,“只是主子身子没养好,先前彻夜赶路,到这边也没怎么休息好,莫先生就开了一帖温养的药,总不能完全不管。” 徐篱山说:“还要熬多久啊?” “马上就好,这药早就备着的,现下稍微熬一下就能喝。”辛年说。 徐篱山“噢”了一声,起身回了房间,辛年以为他回去休息了,没想到过了会儿他又出来,还凑过来把他盛好的药碗抢走了,径自进了屋。 辛年:“……” 徐篱山去了内室,端着药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用勺子凉药,也不看京纾。 屋中寂静片晌,京纾说:“不是生气了?” 徐篱山说:“没生气。” “那为何要走?” “以为殿下不想见我。” 京纾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说:“那还过来做什么。” “闻见药味了,不能当没闻见。”徐篱山说。 京纾说:“闻见了也和你无关。” 徐篱山没答话,突然低头就着碗沿喝了一口,药咕嘟下了喉咙,他张嘴呵出一口浊气,感觉眼睛都有点花了。 “苦得要死,莫先生怎么不开点好喝的?” 京纾说:“这是药,不是糖粥,还分好不好喝么?” “至少别弄这么恶心的味道吧,让我天天喝这药,我宁愿病死……但是殿下必须喝。”徐篱山把药碗递出去,“没那么烫了,殿下拿勺子喝吧,待会儿我把碗拿出去。” 京纾接过药碗,他寻常都是一饮而尽,这会儿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喝。喝了一大半,他突然说:“我并不觉得这药有多难喝,是你太娇气了。” “我很少喝药,所以一般的药味我都闻不惯,更别说您这碗地狱料理了,但您不一样,”徐篱山顿了顿,“您喝惯了嘛。” 京纾“嗯”了一声,又听徐篱山说:“您这是被药味给pua了。” 京纾问:“什么意思?” “就是被精神打压了吧。这药苦得不行,您让辛年他们来喝,他们都会觉得苦,您不是真觉得它不苦,只是习惯了这样的味道,所以不在意它苦不苦了。”徐篱山说。 ”我说它苦与不苦,我都要喝它,所以没什么分别。”京纾说罢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也是,您说它苦不苦,我都要给您这个。”徐篱山说罢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锦囊,从里头取了颗糖出来闻了闻,“这个应该是梅子味儿的,正好解苦又解腻。” 京纾看了那糖一眼,又看徐篱山,说:“我不吃糖。” “您吃啊。”徐篱山说,“那晚的冰糖葫芦,您扔了没吃吗?” 京纾没有回答。 徐篱山便笑起来,起身接过药碗,把糖塞到他手里,说:“这糖挺好吃的,殿下就尝一颗吧。” 京纾指尖轻蜷,还是剥开糖纸,将糖放入嘴里。 “这才对嘛,那您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徐篱山说罢解下半帘床帐,转身就走,步子还没迈出去,却被拽住了手腕。他诧异地转身,正要询问,突然被京纾用力一拽,整个人往前一倒,“哎哟”一声砸上了床,隔着被子趴到了京纾身上,碗都摔飞了。 “干嘛啊?”徐篱山敏捷地翻了个身,侧身看向京纾,“怎么了?” 京纾没说话,淡淡地看了徐篱山一眼,把他往自己这边又拽了一下,然后屈膝顶住他的后背,让他坐起来。 徐篱山从趴、躺在京纾腿上的姿势被动调整成坐在他身前的趋势,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不是,大晚上的排木偶戏呢? 他拘谨地请示道:“殿下,是我惹您生气了吗?” “我很少吃别人给的吃食。”京纾看着徐篱山,目光沉静且专注,让人觉得他在做什么很重要的决定似的。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3节 徐篱山立马反应过来,保证道:“我没下毒!” 糖渐渐地化成了汁水,京纾抿唇,说:“我不信你,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好,我给您表演吃一颗糖哈。”徐篱山把袋子打开,从里头摸了颗糖,正要吃,便听京纾又说,“不止一颗糖,只有你知道那颗有毒。” 找茬,这绝对是找茬! 徐篱山扬起一抹得体的假笑,“您吃都吃了,有毒也来不及了,等毒发吧。”说着就要起身。 “那你就要自食其果。” 京纾这般说着,抬手握住徐篱山的脸转了过来,在他满眼的懵然中亲了上去。第一下很轻,像徐篱山先前亲的那一下一样轻,京纾顿了顿,随后伸出舌/尖在他唇峰舔了一下,也是和他学的。 徐篱山猛地睁大了瞳孔,见鬼似的看着京纾。 京纾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神色,心底突然没由来的腾起一股躁动,那是类似于兴奋的情绪。他静静地把徐篱山的眼睛瞧着,手上用力迫使徐篱山张开唇缝,任他探入舌/尖。 湿/润的触感让徐篱山浑身一颤,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想要逃跑,可京纾攥紧了他。这样的亲称不上绵绵细雨也不如风急雨骤,和京纾这个人一样,沉静温缓却令人胆颤,他像是在仔细探究“徐篱山”这块梅子糖,寻思该从何处下口,毫不掩饰自己的生疏和强烈的探索欲/望。剩下的一点梅子糖块碾过舌面,落到喉咙口,徐篱山呜咽一声,猛地推开他趴到床边咳嗽起来。 京纾被推得往后,胸口有点疼,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看着徐篱山。 徐篱山的外袍散开了,露出里衣,那是他的衣服。徐篱山缓过神,又侧过脸瞪他,很凶的目光,但脸是红的,眼睛是红的,嘴唇也被梅子糖水染成了黏糊糊的红色。徐篱山好看。 “你先亲我的,”京纾说,“我也可以亲你。” “我是亲你,你是要把我吃了,根本不一样!”徐篱山想要擦嘴,抬起袖子又不知怎么放了下去,那点糖全化了,他感觉嘴里满了,被梅子糖味儿塞满了! 京纾不解,“都是亲,哪里不一样?” “我没舔你舌/头,更没咬你!”徐篱山胡乱地摆手,“就是不一样!” 京纾看了他片刻,突然说:“你的脸好红。” “啊?” “越来越红了。” “什么啊!”徐篱山怒道,“你不仅有病还眼瞎,治不了了!” “我有病,但没瞎。”京纾认真地询问,“你不是花丛浪子吗?这也会脸红?你以前和别人亲的时候也会脸红地说胡话?” 徐篱山根本没和谁亲过嘴巴,仅有的一次经验也只是穿书前、读初中的时候和当时的女朋友亲了下脸,而且他们当天放学就因为争执“咸豆花好吃还是甜豆花好吃”这个经典议题分手了——徐篱山是两种都能接受,但女孩子是坚定的甜豆花流派并且还是偏激毒唯,平等地贬低每一个咸豆花党,并且一定要徐篱山转投甜豆花派,徐篱山对此表示不尊重也不理解,甚至懒得随便说点甜言蜜语来哄骗过去,于是两人在校门口的豆花摊前、在老板的见证下不欢而散,结束了为期一天的日抛恋爱关系。 但他不会承认! 此时面对京纾这般简单直白的询问,徐篱山更是招架不住,“你是被谁上身了吗?你ooc了!” “因为你从没有将我的警告放在心上。”京纾说,“我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是柳下惠。” “嗯。”徐篱山恶狠狠地说,“是我看错了你!” 京纾自认坦诚,“我想亲你便亲了,你不需要问我理由。” 啥?徐篱山不可思议,“你想亲,我就要让你亲?” “你亲我之前也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京纾蹙眉,有些不满,“你能做,我却做不得?” 徐篱山无话可说,“我以后不亲你了!” “无妨,我想亲你时自会亲你,不想亲你时也不需要你亲我。”京纾说罢宽恕般地一抬手,“下去吧。” 徐篱山简直被他这幅姿态气笑了,双手往床上一捶就坐了起来,迅速下地,“好,我走!” 京纾抬眼,看他像牛犊似的猛冲到门口,一脚踹开掩着的门,出去了,又转身把门往屋里的方向踹了一脚,如此来回两次,门终于被踹倒了,“砰”地倒在廊上,英年早逝。 “活该!” 徐篱山指桑骂槐,重重地冷哼一声,甩袖走了。没过两息,他又跑回来站在倒地的门板上重重地跳了三下,这才勉强舒心,回屋睡觉去了。 “……”辛年目睹全过程,简直无言以对,正要遣人去给京纾另外安排一间屋子,就听见里头的人笑了一声,不是冷笑谑笑,是那种带着喜色的。 而后,京纾在里头说:“这门无辜,把它好生葬了吧。” “是……”辛年突然反应过来,“啊?” 门怎么葬?要立碑吗? 第52章 事发 京珉醒来后发现床边放着一块热饼,快一个月了,日日如此。外头传来劈砍柴火的声响,不一会儿,脑袋上扎着双小辫的小丫头抱着柴走了进来,蹲在吊锅旁边添柴烧水。 “这是最后一块饼了。”小丫头说,“最近城里管得严,他们不让我下山,怕被逮住。” 京珉表示理解,起身下了木床,说:“把我带去土匪窝岂不是更加安全?何必另寻山头?” 小丫头偏头露出额角的月牙胎记,气势汹汹地说:“这里就是土匪窝!” “不像,这些天每天都只有你和往常那两个汉子出入这山洞,除你们外我没有听见任何人的声响。”京珉拿着饼走到她身边,“何况你们把我迷晕带走那日,城内各出入口都戒严了,你们出去也有很大风险,所以把我留在城内更为稳妥……喏,给你一半。” 小丫头盯了眼那饼,被上头油滋滋的葱花香的咽了口水,但她没接,扭回头说:“我不吃。” 京珉“哦“了一声,说:“难不成这饼有毒?” 小丫头怒道:“怎么可能,谁舍得在饼里头下毒,浪费!” 京珉笑起来,说:“想吃又不敢吃,不敢吃也不是因为饼里有毒,那就是他们不让你吃?” 小丫头嘴唇嗫嚅,突然扔了手上的柴站起来,叉腰道:“你别想收买我放了你!” “你想多了,一块饼就能收买你?就算能,你也没本事放我走。我是看你还要长身体,一天天地光白水煮菜哪能行啊。”京珉把手往前又伸了伸,“赶紧吃吧,别等他们回来,你就吃不成了。” 小丫头犹豫了一瞬,飞快地抢过半块饼往嘴里塞了一小块。京珉失笑,就地坐在她旁边,两人安安静静地把饼吃完了,又坐了会儿,忽然听见她问:“你是不是从前住在很大的地方?” “对。”京珉环顾四周,“有百来个山洞这么大吧。” 小丫头“哇”了一声,忍不住又问:“你们那里有很多饼吗?” “特别多,味道也很多。我有个小表弟,他平时很爱吃肉辣子饼,他身边的侍卫爱吃鸡丝卷饼,还有很多甜口的,比如各种果子、糖果、鲜花味儿的饼。”京珉见小丫头听得入神,颇有种听话止馋的意思,便笑着说,“我要是能走,可以带你去兰京玩,那里好吃的不只有饼。” 小丫头闻言瞬间变了副脸色,撇撇嘴说:“你走不了,你是肉/票,他们不会放你走的。” “他们是不会放我走,但我可以自己走啊。”京珉看着她,“那两个汉子今日还没来,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小丫头用一种“你好天真”的目光劝说道:“你被下了药,腿脚没力气,根本下不了山。” “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们可以试试。”京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在这里连饼都不敢吃,想必他们平日待你也不好,是不是?何况你跟他们待在一起能有什么出路,做土匪吗?” “我做不了土匪,我都扛不动刀呢。”小丫头说,“李叔说等我长到十四五就给我找个夫家。” “在土匪窝里找?”见小丫头点头,京珉摇头,“这些土匪杀官员百姓,他们不是义匪,而是凶匪,你提着灯能在里头找到好夫家吗?你本性不坏,何必要和他们待在一处?” “不和他们一处,我又能去哪里?我什么都没有,连城门都出不去。”小丫头撑着下巴看京珉,“你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是有钱人,有钱人都坏,你骗我放了你,转头就要把我扭送到官府里去关着,是不是?” “绝不会。”京珉语气温和,“我刚被绑到这里时,你都不和我说话,也不搭理我,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你渐渐地愿意与我说话,今日那两个汉子不在,你还敢跟我聊天,说明你也觉得我不会伤害你。” 小丫头被戳中心思,不说话了。 “你助我逃跑,我带你回兰京。”京珉说。 小丫头闻言有些扭捏地说:“你是想让我给你当媳妇吗……不对,你们有钱人有好几个老婆,是让我当小老婆?” 京珉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两息才哭笑不得地说:“我……我长得很像禽/兽吗?” “不,”小丫头摇头,“你长得很好看,比我以前见过的人都好看。” 京珉说:“你十岁不到,我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到了兰京,你可以在我的府邸做事,或者在外头找一份活计,你有手有脚,还怕不能干活挣钱以供养自己吗?总比随意找个土匪嫁了好。” “可是……可是你这么高,我也背不动你啊,万一被发现,我们就都完了。”小丫头犹豫道。 她这般问,便是动心了,京珉松了口气,说:“不必你背我,只需要你找机会把我所在的位置告诉我城中的朋友。” “就是那天跟着你的那个人吗?”小丫头问。 “不。”京珉说,“你要去找的是我小叔,那样更安全,但我小叔……” 洞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京珉立马停住话茬,小丫头麻溜地站起来跑到离他远一点的位置坐下,同时擦了把嘴,很怕自己吃饼被发现了。 进来的汉子正是这段时日一直守在这里的其中一人,他扫了眼洞中的情况,上前将京珉拽了起来,“走!” 事出突然,小丫头心慌地站起来,“李叔?” 京珉踉跄了一下,说:“这是要去哪里?” 李铁嗤笑:“自然是给贵人换个舒服点的地方。” “我劝你们不要下山。”京珉说,“如今城中必定戒严,你们出不去。”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走!” 京珉被迫往洞外走去,劝道:“老老实实地待在山洞里不好吗?出去很有风险。” 李铁喊了声“二丫跟上”,说:“就算被发现了踪迹,有你在我手里,那些官差敢动我吗?” 京珉叹了口气,佯装难过,“州府的官差自然不敢,可如今城中掌势的是我小叔,你若敢拿我威胁他,他必定要你万箭穿心,不论我的下场。” “我知道,肃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你家老大当年觊觎储君之位,不就是被他砍了的吗?”李铁戏谑一笑,“不过你小叔应该是砍不了你了,他现在自顾不暇。” 京珉面色一沉,“这是何意?” “跟你说说也不妨碍什么。”李铁拽着京珉下了坡,隐入山林,路上说,“你小叔昨儿个在茶楼遇刺,正中心脏,当场吐血晕厥,金昭卫都乱成一团了。” 京珉猛地停下脚步,“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肃王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多的是人想杀他!而且你知道刺杀他的是谁吗?”李铁说,“是你!” 京珉只觉得荒唐,“你们打算伪造小叔死于我手的假象?” “我自然知道那不是你,是有人假扮成你刺杀肃王,但是远在兰京的皇帝和大臣们不知道啊,所以……”李铁嘿笑了一声,“你说,这是不是叫一石二鸟,有人想杀肃王,还要把锅扣在你头上,啊?” “你怎的这般笃定?”京珉一片混乱,他直觉哪怕是刺客扮成他,也不能轻易得逞,皇叔何其警惕,况且身边定有隐卫暗中保护。 “自然是因为那茶楼叫‘东归’,里头有我们的人。”李铁摇头,“说实话,当时我兄弟都懵了,这是个什么情况啊?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吧,肃王遇刺,他哪还顾得上你?城中的大夫一个个地去刺史府,情况很不好,今天城门的金昭卫都不见了,转去了刺史府周围,满城搜捕刺客同党。” 小丫头看向京珉,发现他垂着眼,让人看不清情绪,“……所以你们想趁机把我带出城外?” “我们抓你就是想多个保命符嘛,当然是要把你弄到寨子里去才方便。”李铁说,“放心,等下山我就打晕你,不会让你坏事。” “小叔一出事,接替着来的不知是哪位大人,他若不想真心救我,正好让我死在你们手中。我自不愿助纣为虐,你们关得了我,但挡不住我寻死。”京珉这么说着,突然很快的看了小丫头一眼,四目相对,复又错开。 * 此时,刺史府。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4节 最后一位大夫从房中出来,朝辛年摇了摇头,说:“贵人的脉象太弱了,在下实在是不敢用药。” 辛年目光微红,“有劳林大夫……”一旁的金昭卫便上前递上诊金,送大夫出了小院。 大夫道谢,背着药箱跟着府内小厮走了。 辛年转头看着远门的方向,抬手抹了把眼睛,又恢复常色。苏昌从院子口进来,走到他面前,说:“东归茶楼的那两颗钉子已经审了,他们打算今日将二殿下送往栖梧山,我们是否要提前拦截?” “不,土匪寨里若没看见二殿下,便知道他们在城中的钉子出了事,寨中必定更加严防死守,我们的人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辛年说罢走进屋内,绕过屏风掀起帘帐,血醒味扑面而来,“京纾”躺在锦被下,气若游丝。 另一边,大夫出了门前大道,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往后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尾巴,他旋即转弯熟练地拐入左侧小巷,快步走到巷尾,一个药童装扮的男人等在那里。 大夫走过去,说:“肃王命不久矣,我们这就回去向大当家复命。” 药童点头,两人便转向城外。城门仍旧戒严,守城官见到大夫,认出他来,“林大夫?” “官爷辛苦了。”大夫解释道,“我们去城外的柳梦山采药。” 守城官问:“以前不都是你的药童单独去吗?怎么这回你也跟着去?” 大夫叹气,“您别说了,上回他去采药,一背篓里错了三种药草。” 他是熟面孔,守城官没有多为难,让他在文簿上写了名字便放行了。等两人走远,守城官转身上了城楼复命。 “苏副使,人已经出城了。” 苏昌颔首,说:“从此时起,城门紧闭,严防死守,不许任何人出入。” 守城官点头,转身快步下了城楼。 林大夫和药童出城后直奔栖梧山,老远就看见山下有营帐和巡逻队。两人对视一眼,借着树林的遮掩绕道去了山下的民户区,进了第一家院子,院里头的女主人正在择菜,看见二人也不惊慌,全当没瞧见。 两人熟门熟路地找到水井,打开木盖子,依次借着绳索下了井。随后,那女主人站起来,上前把井盖盖回去了,她在围腰上擦了把手,又回去择菜,直到一只冰冷的物件贴上喉咙。 “别动。” 站在背后的人语气冷漠,女主人打了个寒颤,突然瞳孔一缩,看见院门打开,两个人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她此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像是从金玉堆里润出来的人物,只是走在前头那个看着无害,后头那个却把“危险”写在了脸上,一眼就知是位高权重的主。 “这一路跟得我真累啊。”徐篱山看了眼那井,走到女主人面前,朝她笑了一下,“姐姐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第53章 生意 “刀都抵到脖子上了……”女主人说,“你们是官府的人。” 徐篱山手中折扇一转,习惯性地点在身边的人肩上,说:“我们想上山找个人,烦请姐姐画一张地图,为我们引个路。” 女主人冷笑,“我帮你们也是死,不帮也是死,不如你们现在就杀了我。” “姐姐若愿意帮我们,我们自然感激不尽,若姐姐担心土匪事后来寻你麻烦,那大可不必。”徐篱山勾住身边男人的手腕,语气温柔,“我与哥哥上山杀了土匪头子,助姐姐脱离苦海。” 女主人像是听到了笑话,“就凭你们三个能杀土匪?何况土匪头子就是我男人!” “我听说这土匪窝里有两个头头,被称作大当家和二当家,大当家四十多岁了,二当家才二十出头。”徐篱山打量女主人,“姐姐瞧着也才二十左右,嫁给大当家忒委屈了,二当家更可能是你男人……姐姐瞪我,”他抬扇捂嘴,惊讶道,“我猜错了,大当家才是。” 女主人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姐姐是姓周吗?”徐篱山在女主人惊讶的目光中笑了笑,“三年前,城中的周氏绣坊被同行恶意打击,一夜之间被大火烧成了废墟,掌柜的夫妇命丧火海,只有女儿周敏因没有在家而逃得一劫,没多久,周敏就嫁给了栖梧山,紧接着城中又有一家绣坊落得和周氏一样的下场,且这家绣坊那些年早于周氏摩擦不断,所以很难不怀疑这是一场蓄意报复。” “我不该报复吗?”女主人厉声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当时周氏绣坊被烧,众说纷纭,到底没有故意纵火杀人的实证,所以此事就算上报官府可能也查不出个什么,很难让凶手偿命。但是土匪不同,他们眼中没有律法,杀人不过手起刀落,所以姑娘才拿自己与这栖梧山的大当家做了交换。”徐篱山稍顿,“但我听说当时的周姑娘已经许了人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且未来夫家家底也不错,周氏出事后也没有解除婚约,所以我斗胆猜测,姑娘那会儿虽说心中仇恨涛涛,但也并非一开始就想主动与土匪交换筹码吧?” 周敏没有想到这人如此心细敏锐,一时没有开口。 徐篱山说:“可是那大当家威逼利诱,姑娘不想连累未来夫家,又深恨仇人、迫切地想要报仇,所以才忍辱答应?” “公子猜的……一分不差。”周敏闭上眼睛缓了缓,“但这又如何?我当年的确是迫不得已,可我如今已经嫁给了他,他就是我的倚仗。” “我听说这大当家男女不忌,很是好/色,想必他待姑娘早不如当初了,否则也不会让姑娘单独住在此处。”徐篱山循循善诱,“姑娘从前是跟着父母经商的,原本也该是有胆量有魄力的,可我方才进来时见姑娘一脸麻木,是否早已厌倦了这样前路茫茫的生活,甚至早已厌倦了自己?” 周敏闻言抬眼看他,嗤笑道:“公子有没有想过去做传道大师?” 徐篱山不赞同,“都说水往高处流,我这样锦衣玉食,何必委屈自己?姑娘亦然,你既然心有不甘,为何不设法改变现状?从前你是没法子,可如今我们愿意和姑娘谈这笔生意,你我何不互惠互利?” “这确实是笔可以做的生意,但是我不信你们。”周敏冷声道,“你们一个口蜜腹剑,一个煞气逼人,你们比土匪更危险!” 徐篱山笑道:“姑娘慧眼,此间无圣人。但我怜惜姑娘的遭遇,也很想帮助姑娘脱离苦海,所以愿意与姑娘谈谈条件,而非以生死胁迫。” 他说罢挥了下扇子,柳垂便收回匕首,放开了周敏,退后三步站到一边。 周敏揉着脖子站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目光警惕。 “姑娘家里以前是做买卖的,定然懂行,所以我也就不与姑娘玩些生意场上谈价钱的游戏了,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彼此都坦率直言,方才好合作。”徐篱山轻轻一抬扇,“姑娘说,好与不好?” 周敏犹豫一瞬,说:“公子请讲。” “我想要的有两样,其一,从这口井往栖梧山之间的地图以及栖梧山上的分布图,助我哥哥他们上山;其二嘛,”徐篱山的扇头在身前转了一圈,“我想让大当家在不经意间知道,姑娘的院中有位从柳竹院逃跑出来的小倌儿。”他的扇头点在自己下巴上,“就是我。” 此言一出,柳垂和京纾同时侧目,周敏也惊讶道:“你是说,你想借机靠近大当家的?” 徐篱山在柳垂分外不善、以及身旁的京纾那喜怒难辨、着实慎人的目光中语气轻快,“擒贼先擒王嘛,这样就简单多啦。” “公子这样的相貌,大当家看见了必定要走不动路,可是恕我直言,大当家虽说没有公子细心聪慧,但也绝不是善茬,公子若不慎……”周敏难以启齿,只说,“公子还是莫要冒险,寻个更稳妥的法子吧。何况柳竹院是魏氏的产业吧?届时大当家必定会查证,公子这般冒充,恐会露馅。” “多谢姑娘关心,只是我既然敢冒充,那必定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徐篱山说,“只要姑娘愿意答应,之后的事情我自有主张。” 周敏于是不再劝说,“我可以答应,但我想听听公子开的价钱。” 徐篱山说:“其一,助姑娘离开此处,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受土匪侵扰。其二,姑娘若想重拾家业去做点生意,我为姑娘筹备本金,邕州、常州、青州……天下之大,我交友甚广,也可以为姑娘寻到门路。” “公子大方……好。”周敏颔首,“我答应了。” 徐篱山闻言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摊开来竟然是两张契约,“做生意嘛,诚实为主。” “公子果然准备周全。”周敏轻笑,侧身说,“公子随我来,我与你签订契约,为你们画地图。” 徐篱山侧手示意,“姑娘先请。” 三人前后进了主屋,柳垂站在院中注意周围情况。屋中,周敏拿了笔墨来,先和徐篱山签订契约,待看见落款的名字时,她微微一愣,“徐篱山……” 徐篱山坐在一旁,闻言道:“姑娘识得我不成?” “并未,只是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家还没出事的时候,有一次家父从外头回来,跟我讲所见所闻,说常州安平城有个十四五的小少爷为了替街边卖花的小姑娘出头,和那个当街强抢民女的下流胚在赌坊赌了一天一夜,让那人把那只调/戏别人的手给留在赌桌上了。”周敏莞尔,“我当时只觉得这小少爷怜惜弱小,不畏强势,很了不得,就问了家父一嘴,他叫什么名字呀,家父便说叫‘徐篱山’,是安平城很有名的人物。” “原来我与姑娘之间还有这样一段缘分,若非此次来邕州,我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徐篱山打开折扇摇了摇,笑道,“不过当时也只是顺路帮一把那小姑娘,没什么了不得的,况且我这人就是脾气差,那下流胚对我不客气,我自然要不客气回来。” 周敏摊开一张纸开始绘制地图,嘴上说:“公子不必自谦,我那会儿可是还听家父讲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大到帮百姓诉讼、帮官差追捕逃犯大盗,小到帮老人找逃跑的家畜,冒充逃学的学生家里人去学校见老师,等等好些,做好事的有,令人啼笑皆非的也有,实在是记忆深刻,否则怎会过了好几年还对公子的姓名有印象呢。” “那会儿还小嘛,我这样的纨绔子弟不用愁生计,每天上学放学,剩下的时间就喜欢到处去搞事情。”徐篱山说,“想想确实好玩,每天都有新鲜事儿。” 听他这般说,始终侧身站在桌边的京纾突然看了过去,见徐篱山眉眼含笑,回忆中的日子显然令他愉悦欢快,因此心生怀念。 想象以前在安平城的徐篱山是何种模样是一件需要花心思的事情。 徐篱山实在把日子过得有趣,所以京纾仅是听旁人口中描述就能想象一二,但这样并不完美,因为徐篱山这个人更生动,所以想象始终比不得亲眼所见,好比京纾能想象徐篱山带着狐朋狗友们漫山遍野地帮老农户抓猪,但是想象不出他提着袍子到处跑的时候腰间会不会挂应季的花果酿,在山路上不慎摔倒后会不会就地打个滚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说明儿个就要找人把这破山路给铲平了,逮到逃跑的猪时是会英勇无畏的一屁/股骑上去还是和一帮朋友围攻…… 京纾想要知道更多。 不,不够,京纾想要知道所有。 那目光实在专注得令人无法忽略,徐篱山在佯装不知了一会儿后还是忍无可忍地偏头看了过去,霎时四目相对,京纾仍旧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需要仔细盘玩的稀罕玉器,带着从京纾那双眼中罕见的的喜爱和兴趣。 徐篱山心里蓦地一跳,立马把头转了回去,假装继续看周敏笔下的地图,过了两息,他又把靠近京纾的那只手臂抬到桌上撑住那半张脸,借此挡住京纾的视线。 “为什么不让我看?” 京纾突然一开口,吓了两人一跳。 周敏抬头看了眼从进院之后头一次开口的京纾,又看了眼面色尴尬的徐篱山,一时摸不清情况,又低头画图了。 等了片刻,没等来徐篱山的动静,京纾便说:“徐篱山。” 要死啊,徐篱山不得已“啊”了一声,假装才回神,偏头朝京纾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走神了,殿……兄长叫我吗?” 京纾看着他,“先前不是还叫我哥哥?” “哥哥和兄长是一个意思啊。”徐篱山举例,“我叫表哥的时候也是表哥、兄长轮着换的。” 京纾自有主张,“我觉得叫兄长没有哥哥亲密。” 话虽如此,但周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徐篱山讪笑,想着还是先稳住这朵奇葩,说:“哥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注意。” 京纾“嗯”了一声,又旧话重提,“为什么不让我看你?” “这话怎么说的?”徐篱山佯装不懂,“我就坐在这里,哥哥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京纾显然不好打发,“你刚才故意抬手遮住了侧脸。”他自顾自地琢磨了一瞬,有了想法,“你还在生气?” 徐篱山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有事没事的生哪门子气啊?” 京纾说:“因为昨晚我亲了你。” 周敏手中的笔“啪嗒”掉在桌上,简直目瞪舌僵,她听到了什么! 徐篱山见状下意识地摆手,解释道:“我们不是亲兄弟!” 周敏:“……啊?” “我的意思是我们就算亲嘴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哦不是,我是说我跟他没有亲嘴,他脑子有病才——” 京纾打断了徐篱山的语无伦次,淡声说:“我们有过肌肤之亲,这是不争的事实,容不得你狡辩。” 第54章 胭脂 按照徐篱山的话说,京纾是个很爱装的男人,但是是间歇性的。 在徐篱山面前,此人时常口不应心,一副平淡冷漠的姿态,要叫人去猜,猜得心里打鼓,但在有些时候,他又分外直接坦诚,仿佛是想什么便说什么,毫无避讳。这两种姿态转换毫无规律可言,颇有种“随心所欲”的味道。 好比此时,这人全然忘记了昨晚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恶态度,也似乎并不明白自己说的话会对周敏造成多大的冲击,语气平静如常,但“振振有词”的气势已经十分明了。 “此举既不违背律法条例,也并非伤天害理,”京纾想不出它违反了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矢口否认。” 呵呵,徐篱山干笑道:“哈哈,是啊,是的呢。” 京纾看着他,“所以你为何否认?” 妈的有完没完,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徐篱山握紧了折扇,要不是他知道京纾的脾性,都要怀疑这厮是故意的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5节 见徐篱山脸上的干笑要憋不住了,似乎很有种下一瞬就跳起来暴打京纾的趋势,周敏不禁心想这对兄弟……哦不,这对小情人真是有意思。 徐篱山明明是与谁都能攀谈交际的活泛样子,进院子后更是时不时要对自家“哥哥”撩拨一二,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下意识的动作,总之可见他不是个内敛害羞的,可面对那位公子的直白言语,却是做出了红耳臊眉、不自在的样子。 另外那位公子则是少言寡语,看起来冷漠不好接近,可不仅对徐篱山那些勾手腕、摸肩膀的小动作毫无排斥,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式的亲昵,还颇有种眼里只有徐篱山的感觉。他看着就像是个不会谈情说爱的,实则也是,否则不会那么直愣愣地追着人问,把人问得恼羞成怒了都不知道收口。 周敏想到此处,不禁笑了一声。 徐篱山趁机转移话题,问道:“姑娘想到什么趣事了?” “只是觉得您二位有意思,配得很。”周敏说。 “……配什么配。”徐篱山不满地说,“他老爱惹人生气。” 京纾正欲反驳,周敏已经打趣道:“可我瞧公子并非真的生气啊。” 徐篱山冷漠地说:“姑娘看错了,我表面看不出来,其实已经被气死好一会儿了。” 周敏不再拆穿他,笑了一声继续绘制地图,屋中又安静了下来。 徐篱山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开始认真注视地图,瞧也不瞧京纾一眼。过了一会儿,他脖颈忽然一凉,下意识瑟缩着往后一看,正对上京纾的目光,这人收回作怪的手,心安理得地看着他。 “……”徐篱山呼了口气,把脑袋转回去了。 京纾见状眉间微蹙,想了想,又伸手扯了下徐篱山发间的青色发带,徐篱山背影一僵,却没有再上当。 真是麻烦,京纾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他或许需要莫莺在旁指点一二。 半晌,周敏将绘制好的栖梧山地图及各处暗桩、陷阱、示警楼都标注好了,徐篱山拿起来看了看,转手交给京纾,说:“你们先行上山找表哥吧,我们在山上集合。” 周敏见京纾有话要说,便很有分寸地退出了房间。 “你一个人,危险。”京纾说。 “难不成你们谁要和我演同事啊?”徐篱山笑道,“不是我对你们不信任,是你们真的从头到尾都不像小倌,而且你们演技没我好,很容易露馅。” 京纾确实演不出来也不乐意演,说:“我暗中跟着你,若有万一,也可照应。” “这活更适合你的隐卫吧?”徐篱山挑眉,“还用得着殿下您亲自上阵啊?” 京纾一时答不上来,只说:“栖梧山太大,他们上山一是要解决暗桩、二是要寻找二皇子,此事做得越快越好,所以任务艰巨,少不了人。” “好吧,就当你说的是对的,但你也不适合暗中跟着我。”徐篱山浮夸道,“我有小道消息,大当家身边有高手。” 京纾蹙眉,“你觉得我比不上那所谓的高手?” “实话实说,我真不知道您能不能打啊。”见京纾面色不佳,徐篱山又连忙哄道,“玩笑、玩笑!我是知道殿下您自小文武双全,那所谓高手自然不是您的对手,他给您提鞋我都怕抬举他了!但是吧,”他话锋一转,语气委婉,“您这身子,万一您要是没忍住咳一声被听见了,那就搞笑了。” 话音刚落,京纾就被迫很配合地咳了一声,四目相对,徐篱山忍不住笑,京纾则相顾无言。 “无论你如何巧舌如簧,你一个人待着确实很危险。”京纾打量徐篱山一眼,“想来那土匪没见过你这般相貌的,周敏说得不错,他怕是看见你就要走不动道,那般好/色下流的人能在你面前装一瞬间的君子都算难得了,你——” “我懂了。”徐篱山扇子一转背到腰后,同时上前一步靠近京纾,笑盈盈地说,“殿下是怕我失/身啊?” 京纾没有躲避,说:“不至于这般严重,但一想到他会对你动手动脚、行冒犯之举,我就想杀了他。” 又来了,这样直白简单的话,徐篱山眸光一晃,静了静才说:“殿下说这话是担心我、心疼我,还是只是不喜我被旁人碰脏了?” 京纾说:“有何区别?” “自然有,但我不告诉殿下。”徐篱山说,“我要殿下自己想。”他皱了皱鼻尖,像小孩子发脾气那样的语气,“殿下要是答错了,我会很生气!” 京纾稍顿,问道:“像昨晚那样生气吗?” “……比昨晚还要生气很多!” “这么严重,”京纾自顾自地想了片刻,也颇为认真地说,“那我不能轻易作答,你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我再答复你,如何?” 他这般郑重,徐篱山哪有不答应的,点头说:“好……那殿下准备一下先去跳井吧,您若不放心,让柳垂留下来保护我,或者麻烦一下那位影子大人?” “我把花谢留在兰京了。”京纾闻言也不等徐篱山反应,走出门看了眼门神似的柳垂,又把暗中的门神二号鹊一叫出来。他把地图交给鹊一,说:“准备一下,天暗了之后上山潜伏,寻到合适的机会便接应金昭卫和驻军营。” 鹊一接过地图,快速扫了一眼,将全部内容记下,随后将地图交给柳垂。他显然听见了屋中对话,有些担忧,“主子您……” “不必多言。”京纾说,“药给我。” 鹊一从腰间摸出一瓶药罐递上去,又从袖中摸出信号筒,说:“主子与徐六公子若遇危险,还请立刻示警,属下等即刻便赶到。” “你们此番的任务是找到二殿下、确保他安全无虞。”京纾说。 鹊一跪地,平静地道:“保护主子才是属下等的首要任务。” 京纾垂眼看向他,空中凝滞一瞬,徐篱山从屋内走出来,伸手扯了下京纾的袖子。京纾将喉头的话咽了回去,没有言语。 徐篱山见状给柳垂打了个眼色,柳垂拍了拍鹊一的肩膀,两人便和暗处的其余隐卫在周敏的指引下相继“跳井”了。 “殿下平时应该对手底下的人很宽松吧?至少并不苛责,否则十二昨夜不敢擅作主张,鹊一方才也不敢说那话。”徐篱山进了屋,一边往梳妆台去一边说,“暗卫是得听凭指令做事,但主子都出事了,他们何去何从?殿下不爱惜自己,出门在外竟然将影子都留在兰京,您自有道理,我无权置喙,可是在鹊一他们心中您是最重要的那位,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您就体谅一下吧。” “现在轮到你来说教我了……我来。”京纾打开徐篱山解发带的手,替他把发带解开,绕到自己手腕上,马尾散开,打了他一手。 京纾手背发麻,在镜中那双笑眼的注视中接过徐篱山递来的梳子,不甚熟练地替他梳发。 他这是在做什么?京纾后知后觉。 “我没有说教,只是不想您生气,伤身嘛。”徐篱山看着镜子,京纾的脸在上面模糊不清,“何况我知道您根本不想同鹊一他们生气,您看着严苛,实则比兰京那些权贵们要随和多了,而且您的这种随和不是为了收买人心,恩威并施,您的护短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威和面子……殿下在某些事情上分外简单纯粹。” 京纾一手搂着徐篱山的头发,一手拿着梳子轻轻地顺发,闻言说:“那你以前对我的惧怕都是假的?” “不,是真的,我和鹊一他们不一样嘛,他们是您的人,我又不是,待遇自然不同。”徐篱山把嘴鼓起来,发出吐泡泡的声音,又说,“何况我自认达不到任何浮言都不过耳的境界,殿下凶名在外,我不可能不怕。哪怕这段时间我撇开旁人所说,自己认识、了解了殿下之后,我也还是怕。” 京纾将发带解下来,替他在发间绑了一束,说:“没看出来。” “因为殿下鲜少与我计较,待我仁慈,所以我胆子越来越大啦。何况……”徐篱山顿了顿,“我喜欢殿下,若是怕您,如何得到您?” 京纾走到他身边,将梳子放在梳妆台上,垂眼瞧着他说:“以前总把喜欢挂在嘴边,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害臊,怎么今日还有些犹豫了……不,不是犹豫。”他敏锐至极,“是难以启齿。” “因为心里有包袱了,”徐篱山用着真假难辨的语气,“我一直喜欢殿下,可以前我还得担心自己的小命和前程,所以没有那般纯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必说了。”京纾抬手转过他的下巴,语气很轻,“做给我看就好了。” 徐篱山闻言拿起一罐胭脂,挑了笔给他,笑道:“描眉点妆,好似闺房之乐?” “芙蓉面,秋水眸,眉远山,唇点朱……”京纾用目光摩挲打量着手上这张脸,摇头说,“不必抹胭脂了。” “哎,我不是徐篱山,是小倌儿。”徐篱山说,“殿下不想看我施妆的样子吗……很好看的。” 京纾看着他,“你以前抹过?” “抹过呀,”徐篱山坏得很,故意逗他,“叫人当作了美娇娘,一眼倾心诶……”下巴突然被攥紧了,他蹙眉,委屈巴巴的,“疼。” 京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瞬,拇指顺着下巴滑到那微张的唇上,顺着唇缝伸进去,摁住了舌面。徐篱山挣扎不得,渐渐地嘴角留下津/液,恼怒又委屈的。 此时京纾倾身,一种欲要亲吻的距离,语气很轻。 “教过你很多次了,这里要乖。”他顿了顿,唤了给徐篱山想的假名字,“柳青儿……徐留青。” 徐篱山心里一跳,缓了缓才应道:“嗯。” 第55章 仙子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京珉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前打开屋门,被左右两名土匪同时抬刀挡住。 京珉没有再往前,看见两个土匪抬着位红裙女子从下方走过,那女子浑身是血,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布满了鞭痕,俨然咽气了。他抿唇咽下怒气,平静地问:“那是何人?” “以前从山下抢来养在寨子里的女人。”左侧的土匪咧嘴,“我们大当家就好年轻肤白,玩起来尽兴得很。” 京珉背在腰后的手紧攥成拳,说:“何必……把她打死?” “哎哟喂,这哪里是打啊?这是床上的情/趣!大当家玩起来就顾不上别的了。我说这位皇子殿下,”土匪上下打量京珉一眼,“你们这些贵人不是都一屋子女人吗?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就不信你们兰京没有好这一口刺激的。” 兰京有,有在榻间对房中人施以凌/虐的,也有致残致死的,但京珉从未见过,也不喜听说,他下意识地躲避那样残忍的画面,以至于被陡然冲撞得满眼血腥,难以回神。他偏头看向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那是大当家仇锋的房间,常常有年轻无辜的人死在那里。 见他眼眶微红,土匪嗤道:“皇子殿下倒是心善……你该庆幸你是被绑来当肉/票的,否则你也很危险。我们大当家男女不忌,但他还没玩过金贵货呢。” 京珉僵硬地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来,正欲说什么,突然看见正对面的屋子后头飞快地掠过一道人影,黛衣、小辫,是柳垂? 眼花了? 京珉下意识地使劲眨了下眼,只见那房间周围毫无异样,看来果真是他眼……等等,京珉目光一滞,对上了从屋檐后露出一瞬的眼睛,真的是柳垂! “皇子殿下,”此时土匪催促道,“热闹看完了,可以回屋了吧?” 京珉没有说话,迟缓一息才转头回了房间,门“砰”的关上。他在桌边落座,柳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徐篱山那个不安分的呢! 正要喝杯冷茶缓缓,京珉抬手却没摸到茶杯,他转头一看,柳垂鬼一样地坐在侧后方的位置,手里端着他的茶杯看了看,说:“里头有药,味道不对。” “……我知道,我本来就中了软筋散,也不多这一口了。”京珉看了眼门外的两道人影,凑近了些,轻声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少爷让我来的。”柳垂说,“肃王殿下的隐卫也正在山中。” “我就知道皇叔不会出事。”京珉又问,“留青呢?” 柳垂不敢在此时道出徐篱山的计划,隐瞒道:“应该尚在山下,和肃王殿下在一处。” “他和皇叔在一起,那我就放心了。”京珉松了口气,“这山上的路七弯八拐的,且守卫森严,还有警示楼,你能摸到此处,辛苦了。” 柳垂摇头,说:“我们请人画了一张地道和山上的详细地图,只是靠近仇锋所住的这一圈很不详细,但我在外头等待时机的时候遇见一个偷偷摸摸的小丫头。” “可是额角有月牙胎记?” 柳垂点头,说:“我向她问了路,这才省了些麻烦。” 京珉担心道:“那小丫头人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一切照常。”柳垂说,“那丫头有点胆量,人也机灵,想来是与殿下达成了交易?” 京珉便将他们原本的计划说了出来,又说:“我那会儿便怀疑皇叔遇刺一事没有那般简单,只是一直没到人,心里总不安生,如今见到你,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殿下不必忧心,我会在暗中……”话未说完,柳垂突然抬手向京珉示意,闪身到方才翻进来的侧窗前,方才那一瞬,他感觉有人从外边过去了。 侧窗被轻轻推开一丝缝隙,一张纸条塞了进来,落在地上。柳垂从怀中掏出手套带上,捡起纸条看了一眼,是鹊一的传信。 【已上山。】 柳垂走到桌边烧了纸条,安抚神情紧绷的京珉,轻声说:“是肃王殿下的人。” 外头突然一阵吵嚷,两人对视一眼,柳垂闪身躲在床后,京珉则去了门前,伸手打开了门。 屋外的土匪正在嗑瓜子,见状熟练地抬起刀挡住他,右边那个说:“皇子殿下这么爱凑热闹啊?” “夜已深,外头突然闹出这动静,我自然要出来看看。”京珉说罢便看见一座大红色的轿子从一楼门前的道上被抬过去,径自往仇锋的房间去,又是仇锋从哪儿抢来的女子? 此时夜风吹起轿帘,里头的人头盖半层轻薄的红纱,一截白皙的下巴。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6节 “好白啊。” 身边的土匪发出淫/邪不善的语调,京珉眼皮一跳,感觉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却见此时那轿中的“姑娘”竟然吹起红纱、朝他们这里看过来。四目相对,朱唇莞尔,上头却是一双平静至极的眼。 京珉骤然瞳孔一缩。 “他娘的……大当家这回捡到金疙瘩了,这是男是女啊?我只顾着看脸了……” “管他男女,我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你看他还笑……” 两个土匪还在望着轿子惊叹,京珉突然关上门,转身走到桌前。柳垂从暗处现身,见他面色难看至极,便道:“殿下不必担忧,少爷心中有数。” “有数有数有数!”京珉压着嗓子骂道,“他向来主意大得很!” 柳垂内心赞同,于是没有说话。 “擒贼先擒王,确实省事,但是那仇锋……”京珉是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轿子里的人拽出来,“莫说留青出事,就是他受了点委屈……”他说不下去,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后说,“你别跟着我了,赶紧去保护你家少爷!” “殿下宽心,”柳垂说,“肃王殿下与少爷在一处。” “什么?”京珉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皇叔也在……轿子里?” 柳垂说:“那轿子最多坐一个人。” “所以他们是分开上山的?”京珉转头看向门外,“待会儿我就能看见第二座大红轿子从门前抬过,轿帘掀开,我皇叔也抹着胭脂坐在里头……吗?” “您想到哪儿去了?”柳垂仿佛听到什么鬼故事,冷不丁地打了冷颤,解释道,“殿下在暗处保护少爷。” “哦,哦,那就好……哈哈。”京珉有些傻地笑了一声,而后抬起拳头抵住嘴轻咳了一声,突然又反应过来,“等等,暗处保护这种事情不是你们来做更为妥当吗?” 柳垂很赞同,说:“肃王殿下心意已决,我等自然只能听命。” 京珉于是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起来。 另一边,轿子直接抬进了仇锋的卧房,抬轿地快速退了出去,将门关上。屋内安静了一会儿,仇锋从屏风后绕出来,走到轿子前说:“下面的人看见周敏那婆娘在院子里养了个极其好看的男人,我还当是她在外头偷腥,没想到却是收留了个小倌……听说你是从柳竹院逃出来的,那里头最好看的小倌我见过,确实不错……你叫什么名?” 轿子里传来一道轻声:“柳青儿。” 仇锋回想着说:“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啊。按理说,下头的人把你夸得赛天仙下凡,你该很有名头才是啊。” “我刚进去不久,还没待客就逃出来了。”轿子里的人稍顿,声音更低,“我本不是花楼客,还请这位爷体恤。” 还没待客啊,仇锋舔了舔唇,忽然上前拽开轿帘,里头的人吓了一跳,双腿蜷缩着往后瑟缩,盖住半张脸的红纱水波似的晃荡。 “爷……” 这一声且惊且怯,颤颤的像被拨弄的弦音,却半点不娇柔,仇锋被叫得心猿意马,伸手探入轿中,“你说说你,逃什么逃,你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好好待在柳竹院,叫一声就能把那些富豪贵人们迷得七荤八素,不过现在更好,落到了爷手里!” 他拽住轿中人胡乱挣扎的手腕,猛地将人拉了出来,“柳青儿”惊呼一声,红纱落地,偏头对上仇锋的眼。 仇锋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他一时忘记了继续逼迫,站在原地盯着那张脸。仇锋肚子里没墨水,作不出酸溜溜的诗词,连背一句都难,他就是觉得这张脸像白豆腐,比以前城中那位“豆腐西施”还要适合这名! “柳青儿”怕得很,左眼尾的一笔胭脂斜飞出去,仅这一笔就让他艳冶极了,可他余有翠粉的睫毛颤巍巍的,眉眼也怯怯,那双眼睛盛着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他强忍着,连鼻尖都红了,这是个长得像烟霞一样的人物。 “仙子啊……”仇锋呐呐地唤着,“你是彩霞变的!” “柳青儿”试图挣扎着手腕,往后瑟缩,偏头躲避那灼热的视线,却被仇锋攥得更紧。 “别躲!”仇锋逼着他往后头走,语气虔诚,“仙子,菩萨,心肝,啊,你怎么能生得这幅好颜色啊,我、我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尤其是你的眼睛,它、它们太会勾人了,你是故意的?是吗!你故意那样看我,仙子菩萨,你六根不净……” “柳青儿”一直后退,惊慌之间小腿撞上一件硬物,疼得唤了一声,此时又被仇锋一推,猛地摔进了大红的床上。就在此时,外头的铃铛突然晃了一下,仇锋下意识地回头,“谁!” “柳青儿”眸光一暗,突然絮絮地泣声,“爷……”这一声尾音颤颤,“您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仇锋被他哭得浑身一麻,那点骤然清醒的警惕心瞬间又消散了多半,下意识地转回头看他,“别哭啊,心肝……我饶了你,谁来饶我啊?”他苦恼地脱掉外袍,伸手拽住“柳青儿”白皙的手,强硬地往腰腹处拽去,“你感受感受……菩萨,还得你来救我!” “柳青儿”极力挣扎,许是他拼了命,竟然把手挣脱出去,受力往后一摔,跌进了床里侧。 仇锋见状竟没顾得上生气,笑起来单膝跪上床朝他逼近,“仙子这般心急……” 话音未落,“柳青儿”突然起身揪住仇锋的衣领,柔顺胆怯地伏上他的肩膀,哽咽着求饶:“爷,我是第一次,您别吓我好不好,我害怕……” “好……好。”仇锋咽下口水,偏头嗅着“柳青儿”发间幽幽的花香,的确是柳竹院惯用的“桃花露”。他哑声道,“我不吓你……我帮你脱衣服,好不好?” “柳青儿”发间的花香抹了许多,不仅仇锋闻得到,他自己也不能幸免。他听着仇锋越发粗重的呼吸声,缓了口气才问:“香吗?” “香……”仇锋迷醉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这味道我也不是第一次闻了,怎么都没你的香,没你的上/瘾,啊?” “柳青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而问道:“屏风上有软鞭还有手/铐……” 仇锋在这股幽香间浑身酥麻,只觉得一股燥劲直冲脑海,简直头皮发麻!闻言,他迟缓了一瞬,才哄道:“我保证,会让你很快乐。” “可是我喜欢打人,不喜欢挨打啊。”“柳青儿”怯怯地道。 仇锋反映了两息,似笑非笑地“哈”了一声,很惊讶的,“你还想打我啊?” “柳青儿”往后退开些,伸手挑起仇锋的下巴,偏头对上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把唇抿了一下,“爷皮糙肉厚,又打不坏。”他说着抬手捂住仇锋的眼睛,手下的皮肤烫得吓人,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兵器柜,那柜子上头吊着刚才晃荡的铃铛,京纾的手露出来一瞬,冷白的肤色,看着竟有三分森然鬼气。 “柳青儿”看着那处,轻轻地笑了一声,语气认真,“爷若是真心地怜我、爱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让爷脱衣服,我让爷……” 京纾光明正大地走了过来,徐篱山抱着怀中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神智不清的仇锋,向床沿膝行一步,倾身将脸放进京纾伸来的掌间。蓬莱香涌入鼻尖,他竟浑身抖了一下,很着急地吸着那香味。 “让我……让我……”仇锋被摔在床沿,满面潮/红,嘴里还在嘟囔。 徐篱山嗅够了闻够了,觉得呼吸间只剩下蓬莱香而非别的令人嫌恶的味道之后,这才把脸从京纾手中抬起来。他抬眼望着京纾,目光并不清明,突然张嘴在京纾虎口处咬了一下,不轻不重的,说是调/情最为合宜。 京纾屈指握住了徐篱山越来越热的脸,见他痴痴地笑起来,哑声道:“就是让……”他抬指戳在京纾腰上,确认说话的对象,“你、你啊……做什么都行。” 看来不是调情,是求/欢。 京纾从袖中摸出一只药包,取出里头的药丸含在嘴里,同时伸手将徐篱山拽到身前,俯身狠狠地咬了一下那抹了口脂的嘴巴,在徐篱山含糊的吃疼声中将解药和警告一齐喂了进去。 “别发/春。” 第56章 演戏 仇锋虽说好色,但他当了这么多年土匪,也绝非毫无警惕心,因此为着让事情进展得更顺利,徐篱山事先从魏七那处讨了一种专在床帏间使用的特殊香露,味道与柳竹院的“桃花露”很是相似,但吸入体内后会让人气血躁动,有催情迷/智之效。 此时,徐篱山服下解药,又饮了京纾灌的清神药剂,勉强缓了过来。他偏头看了眼旁边抱着枕头疯狂蠕动的仇锋,嫌恶地撇开视线,说:“那所谓的高手呢?” “此处没有别人。”京纾看着他被亲花了口脂的唇,语气不甚在意,“也许出去玩了。” 徐篱山被他看得嘴唇发/烫,抿了抿,“山下的人何时能上山接应?” “很快,约莫天亮时就能部署……”京纾话未说完,突然伸手把徐篱山推进了床里头,跟着翻身上床,床帐“唰”地落下,同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大当家?” 门外的人喊了一声,没听见回应,于是又唤了一声,里头仍旧一片安静。大当家新得了美人不错,可这门窗都掩不住动静,以前这种时候屋里头可是热闹得很,怎得今夜如此安静? 他看了眼门外的两个守卫,低声问:“除了那轿子里的人,没有别的什么人进去吧?” 两人纷纷摇头。 来人于是叩门再敲,等了两息还是没有等来仇锋的声音,他索性呼了口气,正欲推门而入,一道苦苦忍耐的低叫声响了起来。门外人猛地顿住脚步,又过了两息,屋里头又响起一声泣音,比先前那声更大些,像是到了爽利处。 门外人于是退后两步,不敢再打扰,转身大步走了。 此时屋内,徐篱山伏在京纾肩上,把他肩膀的衣料揪皱了。耳朵被鼻息喷得发麻,他忍无可忍地偏头,额头撞到了京纾的下巴,“你离我远点!” “床就这么大,”京纾抬指挑了下他通红的耳垂,不吝夸赞道,“叫得很好听。” 徐篱山:“……” 到底是谁教你用这么正经的表情和语气说出这种不正经的话的! “……我还有更好听的。”他笑一笑,姿态高傲,“毕竟小爷这么多年不是白玩的。” “是么。”京纾轻轻揪住他的耳朵扯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以前你与别的男那女女在一起厮混,做的是叫/春助兴的那一方?” 你这人用词好粗鲁直白啊,徐篱山说:“殿下,烦请您说话时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哪个字用错了?”京纾不明白。 一旁那半死不活的色/鬼嘟囔的尽是下/流话,两人在帐中听得很是清楚,许是药效还未全部散去,徐篱山觉得燥热。他抬手往脸上扇了扇,没敢看京纾,只说:“您不觉得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吗?” “无论从前现在,亦或是以后,我都是我。何况,”京纾稍顿,“与你相比,我是文雅端方多了。” “禁止比烂。”徐篱山说。 京纾勉强懂了个大概,“人有七情六欲并不奇怪,这是你教我的。此时我可以回答你先前的那个问题。”他说着撩开徐篱山故意晃到脸边的头发,提醒道,“再叫一声,莫让外头的人起疑。” 徐篱山偏头瞪过去,京纾却面色正经,看起来竟然还显得一派无辜。他恼道:“我叫不出来,你自己叫吧。” “无妨,我帮你。” 京纾话音未落,徐篱山已然满心警惕、下意识翻身就要跑,但还是快不过京纾,那魔爪拽着他往床里头摔了个踉跄,他还没站起来就被一巴掌掴在了臀上。 “啪”的一声,徐篱山浑身一抖,疼得闷哼了一声,一股酥酥麻麻的热气直冲头皮,还不及他躲避,又是一掌摔在另一瓣屁股上。 京纾力道不轻,很难说不是何时看他不顺眼,趁机报复! 连着挨了好几下,徐篱山腿都软了,哆嗦着转身撞上背后的墙,这才看见京纾正盯着自己的掌心,那目光认真而幽深,说是变/态也不为过了! 他朝京纾停在半空中的手摇头,哑声道:“我不要这个……” 京纾收敛视线,手落下去握住徐篱山的小腿将人拽到身前,“那要打哪里?”他思索道,“此处不是刑房,打别的地方都不合适。” 他爷爷的打屁/股就合适了?! 徐篱山眼睛都红了,“你是不是故意打我?” “是。”京纾盯着他,“我不高兴。我回答你先前的问题——两者都有。” 徐篱山后知后觉,京纾回答的是他在山下问的那个问题。按理说这种二选一的问题回答“两者都有”未免敷衍,但从京纾的嘴里说出来就认真得不得了。 徐篱山抿了抿唇,说:“我惹你生气,你就打我,那我以后要被你打死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京纾说,“但我并未用力,你不必夸大其辞。” “我都麻了!”徐篱山咬牙切齿,“肯定打红了!” 京纾的确没有真的用力,但徐篱山自小娇惯,不抗打也在情理之中。他看了徐篱山两眼,说:“中裤褪了,若是真红了,我让鹊一送药过来。” 真是王八办走读,憋不住笑了啊。徐篱山说:“爹,我们在办正事呢,你把这儿当你自己家了?” 京纾面露不喜,“我的王府比此处好上百倍,你不是去过很多次,怎么睁眼说瞎话?” “……好好好。”徐篱山把翻了一半的白眼强行翻回去,转而说,“那也不行!我被你看了屁/股,以后还怎么做人?” 京纾眉头微挑,“以前在安平城时,你不曾和那群狐朋狗友们去澡堂泡池子?” “泡是泡过,但这能一样吗,他们谁敢扇我,我一巴掌给他呼出二里地去!而且哪个正经人盯着别人的屁/股看啊!”徐篱山恨恨地瞪一眼京纾,国际手势跃跃欲试,“你就仗着我干不赢你吧,你别落我手里!”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7节 京纾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昂!”徐篱山死猪不怕开水烫,朝他扬起脑袋,“有本事你打死我!” “小孩子话。”京纾瞥了眼他用手捂着的地方,“方才不过打了你几下,眼睛都红了……我之前看话本,他们在榻上打人用的是各式软鞭藤条——”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的你到底都瞒着我学了什么东西!”徐篱山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见京纾一副“怎么了我不能看吗谁规定的我偏要看”的表情,他不禁深吸一口气,像极力扭转自家学坏了的叛逆熊孩子那般心力交瘁又总是含着最后一分希冀,“打人是不对的!” 京纾辩驳,“话本上说那是一种情/趣。” “双方都得趣才叫情/趣,否则就是凌/虐,施/暴!”徐篱山说。 “你没有得趣?”京纾迟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我听你方才叫得很真情实感。” 徐篱山怒道:“我那是被打的!” “不,我审了那么多人,纯粹的吃疼声和你方才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京纾以理论结合实践,笃定道,“你方才至少是有几分爽快的。” 爆炸吧,真的,徐篱山希望自己原地爆炸,余威将京纾炸上天去!他到底为什么要和京纾这个脑子不正常的玩意儿讨论这种话题啊! “你果然是个带点属性的!”他得出结论。 京纾不解其意。 “以前我就这么觉得了,”徐篱山突然捂住脖子,试探道,“你在床上也会掐别人脖子吗?” “没掐过。”京纾实话实说,“除你以外,我的床上还没有别人。” 徐篱山闻言将手放了下去,“噢”了一声,没过两息他又猛地重新捂住,惊恐道:“所以你会掐我?” “我的回答和你的猜测之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京纾说话间捏了下徐篱山的小腿,“裤子解下来。” “不、不用了。”徐篱山垂着脑袋说,“不痛了。” 他看起来像是真的怯了,却和方才“柳青儿”的怯截然不同,看不见故意勾/人的眼波流转,只有抿紧的嘴巴,显得笨拙。京纾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下一瞬脑子短路,竟然又忘了,于是伸手不轻不重地摁了下徐篱山的额头,“哭了?” 徐篱山立马抬起脸,“放屁!我有那么菜吗?” 见他当真没哭,京纾便没再说什么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徐篱山突然“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京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听他哼了一声,比上一声听着更重了些,于是京纾确认了,“在心里偷偷骂我?” “没呢。”徐篱山指着自己的脸,表示自己是光明正大地用脸骂人。 此时旁边突然响起一阵呕吐声,只见那仇锋满脸涨红,竟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徐篱山啧啧,“这药力太猛了,赶紧喂他一颗解药,别给药死了。” 京纾掀开床帐下地,漠然道:“他本来就会死。” “我知道他论罪当诛,我也知道殿下有先斩后奏、就地处决的权利,但是留着他也许对查清陈恩明受贿的一案有用呢?”徐篱山说。 “陈恩明与仇锋没有金钱交易,那日他见的土匪也不是仇锋。”京纾一边整理袖摆一边抬眼看向徐篱山,“你当真以为这段时间我在邕州就只是到处找你丢了的表哥?” 徐篱山纠正,“他不只是我表哥,还是您侄儿呢。” “陈恩明当日见的土匪不是仇锋,而是这土匪窝里的二当家,丰城。不过是为了私事,或者说私情。”京纾见徐篱山一脸惊讶显然是想歪了,便说,“据查,当年陈恩明尚在青州任职时纳了房妾,便是丰氏,只是有一回陈恩明在回京述职的途中路遇一伙盗匪,被冲散了车马队,与丰氏分开了,事后他再也没有找到丰氏,便以为丰氏不幸身亡,但其实丰氏当时被那盗匪头子看中带走了。” 徐篱山说:“那丰城和陈恩明?” “是亲父子,当时丰氏已有身孕,那盗匪头子不仅没有伤她,还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只是女子生产不易,丰氏也没熬过去,撒手人寰了。这些年,丰城便是跟着盗匪长大的。”京纾说。 “原来如此。”徐篱山思索道,“那丰城怎的跑到栖梧山上去了?” 京纾说:“那盗匪头子是一直没被逮捕归案的逃犯,前两年被官府逮住了,他被关押入狱前将所知晓的都告知了丰城,丰城便到了邕州。到了邕州后,他发现栖梧山土匪横行,多有残暴之举,陈恩明又一心禁匪,于是想方设法地用着“盗匪儿子”的身份上了栖梧山,还混到了现在的位置。此前他与陈恩明相见,便是想里外接应,剿了栖梧山,只是没想到两人相会被人瞧见,陈恩明府中又正好搜出了财物,这才出了后头的事情。” “陈恩明……等等,他真的要炸了。”徐篱山膝行两步,一把拽住京纾,“快给他喂药。” 京纾不慌不忙地说:“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还要留他,是想着等二皇子亲自来处理他?” #value!   “二殿下此次确实是给殿下添了麻烦,可是他也是纯倒霉,他的人生都应该改成‘被亲人背刺’的一生了,您就让让他吧!陈恩明的事情我此前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我猜测您也是想将功劳都让给二殿下。虽说陛下圣明,心中自然有数,不会亏待您和您的人,但朝臣那里也该替二殿下要点脸面。”徐篱山缓了口气,又说,“我知道您封锁了二殿下在这边的一切消息,您也想护他一次,不至于回京让陛下责怪、让旁人笑话他识人不清。我也知道您此时想杀仇锋,不是因为他论罪当诛,而是他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那一瞬间,您的杀意太明显了,连仇锋都察觉到了,不是么?你我都有私心。” 京纾捏起他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徐篱山,你与京珉这些年没见着几面,怎么这般在意他?” “有些人日日相处也处不出交情。莫说这些年表哥记挂着我,就说我在安平城的那些年闯的祸不少,得罪的人也多,表哥也暗中护过我的。您……您别是吃醋了吧?”徐篱山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说,“那是我表哥!” “表亲结亲的也不少,美其名曰‘亲上加亲’。”京纾微微眯眼,“你更不是顾忌世俗伦常之辈。” “我……”徐篱山恼道,“京纾!” 京纾嗤道:“恼羞成怒了?” “闭嘴,颠公!”徐篱山一巴掌拍开脸上的手,“我想着我表哥怎么你了?照你这逻辑,我想着我爹也是要跟他乱/伦了?你一点都不讲道理,你个泼夫!爱咋咋吧你!” 他气势汹汹地起身就要跑,被京纾一把拽回来,在原地绕了半圈。 “好了,”京纾寻思着到底谁看起来更泼啊,“我就问一句。” “你那是问吗?你分明是要抓/奸了!”徐篱山用指头戳他心口,压着声音骂道,“你一点都不信任我,在你心里我不仅男女不忌,我还不顾人伦,我天天看着长得帅的我就走不动道!既然如此,你干脆把我关起来别让我跟任何活人说话好啦,这样就省心啦!” 这主意,京纾认真地考虑了一瞬,答应道:“好。” 徐篱山:? 第57章 机会 天蒙蒙亮,徐篱山打了声呵欠。 仇锋被灌了解药,一掌劈晕在床上。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是训斥守卫打瞌睡,徐篱山看了京纾一眼,后者仍旧安稳地坐在屏风后的桌边,真把这儿当成了自家地盘。 “大当家,我是成鸣,有事禀告!”门外的人顿了顿,正欲开口,房门突然打开了,“柳青儿”睡眼惺忪地打量他一眼,“大当家还在睡呢,晚点再来吧。” 成鸣的目光落在“柳青儿”脸上,心想长成这副模样竟然还能完好如初地从大当家床上下来,大当家这回是难得起了怜惜之心了。 “你们栖梧山的人都这么喜欢盯着人看吗?”“柳青儿”上前两步跨出门槛,逼近成鸣,笑道,“大当家若是知道了……” 成鸣这才挪动脚跟,后退了一步,说:“我找大当家有要事相商,还请这位小郎君替我传个话。” “大当家昨夜累得很了,方才才睡下,我可不敢轻易叫他。”“柳青儿”懒洋洋地说,“万一他生气,我怎么办呀?” 成鸣闻言看了眼两个守卫,左边那个机灵些,立马说:“这位是我们栖梧山的大统领,平日里负责巡山还要保护大当家的安全,最得大当家信任。” “难怪呢,”“柳青儿”笑道,“看着就比你们两位精壮能干。” 那守卫被他戏了一句,也不生气,拍着马屁说:“我们给成大统领抬尿壶都不够呢。” “柳青儿”嗤笑一声,“我不管,反正我不去叫,你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就自己进去吧,不过后果自负,可别牵连我。”他说罢侧身让出位置,等成鸣犹豫着进了房间,才关上门。 成鸣轻步走到屏风前,唤了声“大当家”,里头没人应。他抬头看了眼屏风上的软鞭等器具,都像是没用过的。 “可能是睡得正沉呢,你直接去床边唤他吧,或者晚些时候再来。”“柳青儿”在桌边落座,“要我说还是过会儿再来吧,毕竟你再怎么得重用,也抵不住大当家生气啊。” 二当家此时下山,此事颇为奇怪,怎么能再等,谁知这一等会不会等到明天去?成鸣这般想着,绕过了屏风走到床帐前,唤道:“大当家?” 仇锋没有回答他,床帐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的确像是里头的人正在熟睡,可是据成鸣所知,仇锋打呼噜很大声。 屏风后头响起“柳青儿”的声音,他正在哼着一首曲子,是极好听的,但成鸣突然感觉到一种不安。他顿了一瞬,猛地伸手拉开床帐,“唰——” 鼻尖弥漫出血腥味,成鸣僵硬地垂下头,看见脖颈处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眼眶眦裂,被踹倒在地打了个滚,摔在屏风前头。一道粉色百花纱幕,坐在屏风后头的人曲调懒散,此时突然转头看了过来,成鸣听清楚了咽气前的最后一句曲词,方才明白,这是首祭词。 京纾从床上下来,将匕首摔在成鸣的身上。他拿巾帕擦拭着手,绕过屏风问徐篱山,“这就是那所谓的高手?” 徐篱山就这么撑着下巴看着他,说:“殿下,别得意,你这算是偷袭……殿下生得真好看。” 方才正面割喉的距离太近了,血溅了京纾一脸,那点脏污合时宜地替代了胭脂或是牡丹蔷薇花汁的效用,星星点点地缀着京纾的脸,似魔似堕神,危险与好看并存,让徐篱山有点头皮发麻。 “殿下,”徐篱山舔了下唇,语气很轻,“过来。” 京纾看着他,缓步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 徐篱山仰头说:“殿下,你太高了。” “站起来就够到了。”京纾说。 徐篱山抬手,食指勾住了京纾的腰带,笑道:“可我不想站,殿下,要不您弯个腰,或者跪下来——” 他“啊”了一声,已经被京纾抱上了圆桌。 京纾往前倾身,双手撑在他大腿两边,说:“想挨训可以直说,不必婉转相求。” 徐篱山轻笑一声,一边从袖袋里掏出干净巾帕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说:“跪一个怎么了?在我们那里,求婚便是要单膝下跪,双手举起戒指的。” “常州何处有这规矩?” “我梦里有。”徐篱山振振有词,“我若是真心想娶哪家姑娘,也会心甘情愿跪。” 京纾淡声道:“你此生不会有娶妻的机会。” 徐篱山本就没有娶妻的打算,闻言却丢了脏帕子,嗤一声,“殿下未免霸道,难不成以后你不要我了,我还要给你守活寡?”他把手撑在腰后的桌上,上身往后倒了倒,“当然,往后若是哪位公子想与我成亲,别人就算了,但是殿下,”他目光挑衅,“你必须给我跪一个。” 京纾目光微沉,“为何?” “我以前跪了你那么多次,你跪我一次,不过分吧?”徐篱山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说这话是大逆不道,说出去人家要以为我疯了,毕竟殿下身份尊贵,陛下都不让你跪。我也知道,哪怕殿下往后娶了王妃,你们也先是主臣,再是夫妻,先有规矩,再有情谊,可我不干。” 他语气平静,把话说得不留余地,“殿下若想娶我,我就要先做殿下的夫君,届时殿下也先是我的夫君,再论别的。不仅如此,但凡是我的,不论是人是物,我都容不得别人抢,纵然是毁了,所以殿下要了我,就不能要别人,心里不能有,床上也不能有。”他说罢莞尔,语气又变得懒洋洋的,“若殿下不想娶我,那我方才就只是跟殿下说着玩,殿下慈悲,就当我胡说了,殿下若见怪,我现在就给您跪一个,赔个罪。” 京纾并不动怒,只说:“你只这般苛待我?” 徐篱山的左脚踝不老实,在京纾侧腰蹭了个来回,被攥住了,没有挣脱开,他便随着去了,说:“啊,可我觉得这不是苛待,旁人我看也不看一眼呀。我对殿下这般特殊,难道不是殿下的荣幸吗?” “你倒是会给自己长脸。”京纾捏了下徐篱山的脚腕,力道不轻不重,捏得他一声闷哼。 “我这样的脸,不用再长了。”徐篱山说,“而且其实吧,我还是不想成亲。殿下,要不我们谈个恋爱吧?” 京纾似懂非懂,“你是说,与我玩玩?” “不一样,谈恋爱是认真谈。”徐篱山说。 “既然是认真谈,为何又不成亲?”京纾说。 “世上能从谈恋爱走到结婚的不多,中途还有好些和离了呢。”徐篱山说,“我觉得谈恋爱就好,分开的时候没有那么麻烦,而且也不需要考虑双方家里。” “我明白了。”京纾盯着他,“你所谓的‘谈恋爱’就是好听点的玩,等你何时厌倦了、喜欢上旁人了就能说走就走。” “殿下,你好没自信啊。”徐篱山坐直身子,凑近了他,“说不准咱们能谈一辈子呢?” 京纾垂眼对上他的目光,又问:“那为何不成婚?” “婚姻和恋爱是不一样的,我就随便挑一件吧。咱俩不成婚,你要是打我,我能从王府一路哭到侯府,请我爹入宫帮我向陛下求个庇护,但咱俩成婚了,从规矩上来说,你是我的夫主,陛下都不好干预咱们的家事。”徐篱山说,“我又不傻!” “你何时讲规矩?” “我不讲,其他人要讲啊。”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8节 京纾顿了顿,觉得重点不在此处,而是,“我打你做什么?” “你刚才就打我了!”徐篱山压着嗓音。 京纾坚定地认为此打非彼打,不能一概而论,“那我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我以后会经常‘打’你。” 徐篱山用看禽兽的目光看他。 “我突然想到了治你的法子。”京纾目光微凝,认真思索道,“寻常的规矩你受不住,我也确实不愿意将你打得血淋淋的,但有些时候你的确不安生,不罚你便是纵你,让你觉得你拿捏住了我,往后翅膀能伸到九重天去。”他自顾自地肯定了自己的新想法,“回去我就找人打一条软鞭,只要掌握好法子,可以做到不出血不留痕。” “等等。”徐篱山举手投降,“我们不是在字母文里!” 京纾不懂,也不听,只是往下看了眼徐篱山的大腿处,“你看着瘦,那里却长了些肉。” “……”徐篱山立马捂住屁/股,“天要亮了。” “刚才我打你的时候碰到了,软的。”京纾看了眼自己的掌心,“……还是不要软鞭了。” 徐篱山麻木地说:“回去我就把兰京写话本的都杀了。” “说起话本,我记得你说过你会打些床上的小玩意儿。”京纾感受着徐篱山面上逐渐升腾的热气,越发好奇,“你给自己打过吗?” “我变/态啊!”徐篱山骂道,“我跟你不一样,谢谢,我是正经人。” 京纾并不理解自己为何要被骂作“变/态”,说:“我出钱请你打。” “打了用在我自己身上?”徐篱山叉腰,不可思议地说,“我有病啊?” “无妨,你若不愿,我便请令尊过府一叙,问他愿不愿意卖个面子,让自家儿子替我做这活计。”京纾淡声说。 徐篱山沉默了一会儿,服了,佩服了,太佩服了。他放弃抵抗,抱拳求饶,“您是真有病,我输了,我替我爹求您了,您别找他,您不要脸,他还要脸呢。这样吧,”他狮子大开口,试图劝退,“我给您友情价,一件收您十万两?您要是舍得花这钱,我回去就给您打。” “好。”京纾好像没听见“一件十万两”这个字眼,痛快地说,“成交。” 万恶的有钱人,徐篱山嫉/妒得牙酸,说:“你虽然身份尊贵,但你王府那么大,还要养暗卫,开销可不少……你别是贪/污了吧?” “我用不着贪,爵位俸禄、职位俸禄、宫中每年的赏赐、以前投了钱的绸缎庄锦绣楼当铺酒楼商行……”京纾懒得数了,“总之不缺钱。” 徐篱山舔了舔嘴巴,把口水咽下去,“你还搞投资啊?寻常铺子就算了,商行规模可不小,你不怕人家告你官商勾结?” “正经生意,只是起初投钱,后面每年拿红利,我没亲自出面,找了管事打理。”京纾也不隐瞒,“陛下也知道的……对了,我想起往年有些赏赐还放在宫里,回京我就派人去取回来。” “内个,”徐篱山往前蹭了蹭,满眼写着“馋”,“殿下,你有好多钱啊,能给我花点吗?我不要多了,就给我弄个‘逢君欢’的年费会员什么的,让我每个月都能第一时间喝到他们的酒……他们家的酒死贵,而且卖得太好了,我好几次都没抢到!” 京纾不知道什么是年费会员,但他知道徐篱山的那点需求,说:“‘逢君欢’背后的老板我认识。”他想了想,“买下它也不成问题。” 徐篱山捂嘴发出一串猴叫,正要说“殿下威武”,就被京纾刮了下手背,“可我为什么要依你?” “你想要我,还不愿意哄我啊?”徐篱山拿开被刮痒了的手背,哼道,“我给了机会,殿下要珍惜。” 京纾看着他,“你在披忧诶我?” 他竟然记得“pua”这个外来词汇,徐篱山被逗笑了,说:“你怎么还记得啊?” “你说过,我自然记得。”京纾说。 徐篱山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见外头炸开一阵声响,是有人放了信号筒。旋即房门被大力踹开,辛年踏步而入,来不及感慨这两人太过暧/昧的距离和氛围,跪地道:“主子,驻军已上山。” 京纾将徐篱山从桌上一把搂下来,说:“降者不杀,反抗者诛尽。” 说罢,他解了腰带蒙住徐篱山的眼。 “怎么了?”徐篱山下意识地抬手摸眼睛,玩笑道,“殿下要把我卖了啊?” “今日要死很多人,”京纾说,“你见不惯,要梦魇。” 徐篱山指尖蜷缩,轻轻地垂了下去,说:“我看不见路,会摔跟头。” 京纾握住他的手腕,转身往外走,“不会。” 第58章 机会 徐篱山自认胆子不小,他不是怕见血,只是不喜,每次见血,梦里头都是黏糊糊的铁锈腥气,好影响胃口的。但这天他跟在京纾后头,眼前昏黑却没摔跟头,跟得太紧所以鼻间全是京纾肩背处衣料上的蓬莱香。 他闻着那香,就顾不上别的味道了。 这天确实死了很多人,剩下的小半土匪被押在仇锋房前的台子上,乌泱泱的一片。仇锋单独跪在最前头,他渐渐苏醒,对此间情况还很懵然,直到仰头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柳青儿”,登时恍然大悟,这是一出美人计! 辛年将整理好的名册呈给京纾过目,说:“二殿下正在后头处置山上的老弱妇孺和被捉上来的良民,要过会儿才能过来。”他见徐篱山一直抿着唇,便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药包递上去,“这是莫先生用肉桂、丁香等做的糖丸,味道清新,公子含一颗吧。” “多谢。”徐篱山摊开手掌,接过药包,将糖丸含进嘴里。 察觉京纾的目光,辛年主动附耳过去,交代道:“是莫先生给属下的,他说公子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怕公子吐了。莫先生还让属下‘点拨’主子,说谈情说爱不能忘了细节处的关怀。” 莫莺果然更擅长于此道,京纾记下这道“点拨”,快速将名册看了,递给辛年。一旁的徐篱山将糖果拨到一边,问:“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降了的土匪?” “先行羁押,按罪论处。”京纾说。 徐篱山偏头,“但要如何才能定罪呢?” “让他们每人写下一纸认罪书和指认书,再从被救出的良民以及城中百姓处求证。”京纾说。 徐篱山一拍手,“殿下英明,若想活命,他们的指认书必然要写得极其认真,但每人都写一封方便对照再查证,不至于平白污蔑了谁。只是,”他笑一笑,“我以为殿下会将这栖梧山化为炼狱,全部诛杀呢。” 辛年解释说:“要立威震慑,杀了方才那些已然足够,想要给百姓交代,便绝对不能放过仇锋,但是对于某些被迫沦为土匪、不愿主动为恶或是心怀改过者,未尝不可从宽处置。” 徐篱山说:“殿下恩威并施。” 京纾抬指敲在徐篱山额上,“少拍马屁,你……”他突然偏过视线,对上下方的仇锋,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徐篱山瞧。 京纾理解了一下那目光,觉得就是“找死”二字。 徐篱山察觉京纾的异常,问他怎么了。京纾说没事,道:“将仇锋绑上柱。” 身后的两个金昭卫领命下了阶梯,京纾收回目光,看向徐篱山,后者身子偏着,是向着他的,那蒙着的眼也是看着他的。心底的那股郁气突然浇灭了些,他问:“你说,该如何处置仇锋?” 徐篱山说:“此等无恶不作,丧尽天良之辈,论罪当诛。” 此时,仇锋被悬空绑上长柱,立在台前,他挣脱了两下,朝阶梯上方吐了口水,嚷道:“我当哪家能养出这般绝色呢,敢情是贵人的脔/宠啊!都说肃王殿下无情无心,不想也养着兔儿爷呢,只是你这小仙子被我/干了……” 话音戛然而止,一只铁箭当空射出,猛地从后往前钉穿了仇锋的左肩膀。仇锋吃痛闷哼,却无法转头看向射箭的人。 京纾抬眼,见正前方的一处示警楼上,京珉宽袖未束,袖摆被风吹着,左手执弓,神色冷然。柳垂站在京珉身侧,手上提着箭筒,京珉拉弓,又是一箭射出,钉穿了仇锋的右肩。 仇锋出言侮辱,徐篱山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他只是觉着周遭气息冷凝,京纾肯定是动气了,还听见了两声破空,像是射箭的声音。 此时仇锋被两箭钉穿膝盖窝,惨痛响彻四周,徐篱山语气轻松,试图缓解以身边这位为中心向周围散开的低气压,“谁射箭了?这一声一声的,是故意折磨人呢。” 京纾不再看京珉,把话说得奇怪,“自然是心疼你的人。” “怎么还卖关子啊。”徐篱山笑道。 在场的,能让京纾这般形容的人不多,就两位,京珉和柳垂,敢在京纾面前擅自动手的,也就那一人了。 “是柳垂吧?”徐篱山叹气,“他有时候气性可大,殿下别计较。” 京纾却说:“气性大好,知道护短。” “日月昭昭,逆贼仇锋荼毒百姓,残害官员,蹂躏州县,烧杀抢掠,奸/淫无辜,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京珉向东拱手行礼,扬声道,“我与肃王、金昭卫及在场诸官吏将士奉天子令讨伐凶逆,将仇锋凌迟处死,曝尸三日,以论人神共愤之罪,报无辜枉死之仇,雪全城百姓及生者之憾,宜传天下!来人,行刑!” 守在仇锋身侧的两名金昭卫转身领命。 徐篱山循声转向示警楼的方向,顿了顿才说:“我猜错了啊……表哥的射艺还是很好的。” “不仅射得准,而且格外得狠。”京纾说。 离得有些远,徐篱山听不到特制的道具剐下一层皮肉的声音,但仇锋的惨叫声格外渗人,他偏过头,将下巴放在京纾肩上,说:“殿下在看吗?” “在。”京纾闻到了糖果的味道,顿了顿才说,“我看惯了,觉得与切猪肉没什么区别。” 徐篱山用下巴戳了下他的肩,好奇道:“殿下第一次看是什么时候?” “十来岁的时候吧,那会儿我查到母妃的事,找到了当年那个接生婆子。”京纾说。 徐篱山顿了顿,说:“殿下亲自动的手啊……” 京纾“嗯”了一声,淡声说:“她一直叫,向我求饶……就像下头的仇锋一样,可我全当没听见。那天,我记得我穿的是件白衣,等我从刑房里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变成红色的了,我脱了外袍和里衣丢进池里,那么多水都没将衣裳洗干净,我就知道了,我不该穿白衣,不好洗。” 仇锋的惨叫声逐渐变成了呜咽,到徐篱山听不见的地步了。 “殿下那么有钱,还需要洗衣服啊?”徐篱山用哄人的语气说,“我都没瞧见殿下穿一样的衣服,您不是穿一件扔一件吗?” “没扔。”京纾说,“我衣服多,一季里换不完的。” 徐篱山偏了话题,哼道:“之前在兰京,我看上了一件外袍,被人抢走了。” “别人穿过的再做一件一样的给你,想来你也不会穿。”京纾偏头看了眼他因为不高兴而抿着的嘴巴,“我府里还有许多好料子,都拿去给你做。” 徐篱山说:“兰京每年都有时兴的料子和款式……” “没人抢得过我。”京纾说,“衣服而已,出息。” “什么叫而已啊,那宫里的娘娘和兰京的公子小姐们都在抢啊。”徐篱山嘿嘿道,“我这是傍上大款了!” 京纾听懂了个大概,说:“别往自己身上套些不好听的话。” “我靠本事傍大款,有什么说不得的?”徐篱山向来脸皮厚,得意洋洋地说,“殿下这样的大大大大款,别人想傍还傍不上呢,而且我也不让别人傍!” 京珉走上台阶,正好听见这句话,正想说话,却见京纾面上并无不高兴,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话。他暗呼惊奇,上前撩袍跪在京纾面前,唤一声“皇叔”。 京纾垂眼,“堂堂皇子,成何体统?” “皇叔是我长辈,受我一跪有何不妥?”京珉盯着面前的地面,“是我识人不清,做事不慎,不仅让自己陷入险境,更害得皇叔奔波劳碌,在此向皇叔赔罪,待我回京便向父皇请罪。” “遭人背叛,原也不是你的过错。”京纾说,“起来。” 京珉起身,道:“还有一事想请教皇叔。方才柳垂和金昭卫与我说了一些事,那丰城上栖梧山原本是想着与陈恩明合计剿匪,也是心怀大义之辈,不知他现在何处?” “丰城笃定陈恩明并未受贿,而是遭人污蔑,我便给他机会替亡父伸冤。他此时正和苏昌在城中,”京纾稍顿,“以身为饵,钓鱼。” “陈恩明与丰城私下相见必定慎之又慎,却轻易让下面的官员撞见了,紧接着府中就很巧合的多出一箱脏银,时机拿捏得恰好,随后陈恩明更是在被看守的情况下‘自杀’于府中……想来背后之人是冲着陈恩明特意布局,且此人应该是陈恩明近旁之人,甚至是陈恩明信任之人。”徐篱山稍顿,意味深长地说,“有人为权不惜利用甚至加害骨肉至亲,遑论无亲无故,人心啊,不得不防,谁要是不长心眼,早晚被人卖得骨头都不剩。” 京珉目光微敛,侧目道:“往谁身上扎软钉子呢。” “谁破防就是谁。”徐篱山卖乖一笑,“哥哥别恼。” 京珉还未说话,京纾先说:“是表哥,不是哥哥。你是陛下的哪位皇子?” 这话好生大胆又没道理,充斥着一股酸味儿,京珉极其震惊并且识时务地没搭腔。 徐篱山“噢”了一声,颇为遗憾地说:“那我也不是先帝的哪位皇子,看来是不能叫殿下哥哥了。” “从亲缘上来说,确实不可,但你我之间亦有私情。”京纾淡声提醒,“情哥哥也是哥哥。”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49节 周遭的人这些时日以来已经逐渐接受了有时很像被谁附身的京纾,可以做到面无表情,但京珉显然大为震撼,他看了眼无法辩驳的徐篱山,又看了眼站在道理高地、一脸淡定的京纾,胆战心惊地问道:“皇叔,敢问五弟的表字是哪两个字?” 京澄已有表字,但他是天潢贵胄,平辈间能唤他表字的只有兄弟们,但兄弟们也不唤他这个,而是“五哥”“五弟”,因此知道他表字的屈指可数。京珉显然是怀疑眼前的皇叔不是皇叔,要试探试探。 “表哥,你皇叔这身材,这气质,这肤白貌美,这悦耳嗓音,谁敢易容成他?”徐篱山不动声色地吹了马屁,又说,“这要是鬼上身嘛,那这鬼也能占据你皇叔的记忆,所以你这么试探是试探不出来的。” 京珉后知后觉,“也是哦。” “哎,没有谈过风月的孤寡之辈就是没见识。”徐篱山翘着小尾巴,“你皇叔这叫为爱变性。” 第59章 劝说 “陛下,邕州密信。” 亭月在雍帝桌前打开信筒,呈上里头的纸条。 雍帝快速看完,“邕州府参军陈德志构陷上官致死,已被逾川按律处置,陈恩明污名已洗,以原职安葬立碑……朕记得这陈德志和陈恩明当年是同窗,这些年陈恩明也对他多有提携……罢了。”他叹了口气,“着吏部重新选人顶上参军之位吧。” 阶下的一名内宦闻言轻步退了出去。 “陈恩明早年丧父,后又丧母,与妻和离,膝下仅有一子名叫丰城。逾川说这丰城有心助父剿匪,且手中没有沾染良民的性命,又助金昭卫揪出了陈德志,为父伸冤,也算忠孝两全。”雍帝稍顿,“珉儿有心让丰城入二皇子府,已和金昭卫在回京的路上了。” 亭月轻声说:“敏福不中用了,肃王殿下既然写给陛下瞧,想来这丰城是可用的。” “这不是逾川的字迹,也并非如从前那般由辛年代笔,”雍帝将纸条递给他,“这是徐家小六的小楷。” 亭月看着纸上的字,说:“奴婢不擅此道,乍一眼倒是认不出来,不过肃王殿下竟然让徐六公子代笔,奇了。” “徐家小六私自出京参与公事,逾川这是在同朕通口风呢,以免旁人因此指摘他。且信上只说珉儿与金昭卫先行回京……从邕州回兰京要途径常州,”雍帝笑道,“看来逾川是被拐走了。” 亭月见他高兴,也笑道:“徐六公子当真不一般。” “去,唤文定侯入宫一趟。”雍帝若有所思,“朕可得点拨一二,不能让他先把徐家小六的婚事许出去了,否则逾川闹起来不好收场。还有,把褚家那小子也叫过来,朕要好好同他打听打听。” 亭月先遣人去文定侯府,转头说:“褚二公子此时怕是见不到呢,他昨儿个和文定侯府的五公子在街上打架,把人家胳膊打断了,自个儿也折了条腿,幸好褚世子及时赶到,把他拖走了。回去后褚世子动气用了家法,还把人关祠堂去了。” “这些小子精力旺盛,时不时就要闹上一通。”雍帝问,“只是这回断胳膊又断腿的,打得狠了,是为着什么?” “是徐五公子说了徐六公子的不好,要对徐六公子不利,被褚二公子听见了。”亭月说,“褚二公子的腿不是被打的,是他自己打得太忘我,一不小心从二楼摔下去的,好在他反应快,落地时做了防护,没真把自己给摔瘸了,否则想来褚世子也舍不得动家法。” 雍帝听了哭笑不得,说:“这小子倒是护短。罢了,那朕就先不折腾他了,让他好好养着吧。” * “少爷,不得了了!”曲府家仆一路脚踩火星冲进了少爷屋里,报信道,“您在鸳鸯阁看中的那只竹纹玉瓶被人抢走了!” “什么!”曲港从榻上蹦起来,“哪个龟孙敢跟我抢东西!” 前几日曲港在拍卖行的名册上瞧见一只玉瓶,款式料子都好,关键是那青幽幽的颜色看起来特别衬他们家山儿,就跟山儿变的似的,便想着拍下来等着过段时间去兰京的时候一同捎给徐篱山插花用。拍卖行有规矩,价高者得,拍下前不得卖给他人,那日他当场撂了话,别人自然不敢跟他抢,因此今日拍卖他便只派了人过去,哪料到被截胡了! “老天作证,您就给了我一万两银票,人家比咱们多出一两,不够啊!”家仆说,“拍卖行没有先喊价后补钱的道理,小的只好先回来了。” 那玉瓶拍一万两已然是天价了,曲港本想一拍定胜负,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冤大头的。他穿了鞋,起身就往外走,“谁拍的?” “少爷等等小的!拍卖行都是保密的,小的哪里知道啊?”家仆追上曲港,见他一副要上门的气势,慌忙劝道,“您别冲动啊,不然等老爷回来又要罚您了!人家拍都拍了,要不咱们再找件更好的给徐公子吧?” “玉瓶多的是,但难得看见这么合眼的!何况那龟孙多出一两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故意挑衅你家少爷吗!”曲港摩拳擦掌,“看少爷不把他——” “把他如何啊?” 一道笑盈盈的声音从院外响起,正好撞上曲港,曲港脚步一顿,见徐篱山摇着扇子从拐角处现身,身后的柳垂手里抱着的正是那只玉瓶。 “——把他打成人肉丸子!”曲港猛地跳上去砸在徐篱山身上,龇牙咧嘴地说,“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篱山抱住他,“今天……你他娘的胖了!” “我他娘的最近犯馋,每晚一大碗的面。”曲港掐一把徐篱山的脸,“你他娘的瘦了,吃不起饭还抢我的东西!” “本来就是买给我的,我这是帮你省钱。”徐篱山让他滚下去,“你家老两口呢,我得去拜见。” 曲港跳下地,“我爹休沐,陪我娘出城烧香了,估计得过两日才能回来。”他往院外看了一眼,“凤儿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回什么回,他在兰京呢。”徐篱山把扇子插回腰间,“我玩两天就走。” “什么?你不是回来的啊?”曲港怒了。 徐篱山笑道:“我这不是回兰京嘛,顺路来看看你。” 曲港抱臂不语,一旁的家仆立马说:“徐公子,您是不知道,自从您和褚公子相继去兰京后,我们家少爷出去玩都没什么兴致了,好些时候都待在家里读书呢,今年还要去参加秋试。” “真的假的?”徐篱山笑道,“这么说,我和凤儿还走对了,让你们家少爷开始正视自己的学习天赋了。” 他们三个中,曲港是读书最厉害的,只是这小子自有见解,不愿意科举入仕,嫌当官太麻烦,更想在家啃老本。 “老头天天在我耳边唠叨,我就去考一次,遂了他的心意。”曲港不甘不愿地说,“但我不保证考中啊。” “我相信你能中。”徐篱山提醒道,“我说你啊,既然去考了就认真考嘛,别搞幺蛾子。” 曲港说:“我要是考中了,明年就要被老头连包袱带人地赶到兰京参加春试了!” “参加春试怎么了?”徐篱山笑道,“届时天下学子云集,您还自信一定能高中啊?” 曲港虽然不愿参加考试,但却绝不允许自己被瞧不起,当即拍拍胸口,“小爷考必中!” “好,你敢说我就敢信,到时候你也到兰京混一份差事,咱们以后就能一起玩了。”徐篱山拍拍胸脯,“我罩着你。” “这还不简单吗?我……等等。”曲港突然反应过来,“‘以后’?什么意思?你还要在兰京待很久吗?怎么着,被花花世界眯了眼,舍不得回自己的窝了?” 徐篱山愣了愣。 对啊,他还要在兰京待很久吗?怎么说得像以后都要在兰京似的。 “当初你是因着你那便宜爷爷去世才回兰京的吧,按理说你早该回了,怎么还要待在兰京?”曲港说。 “凤儿没跟你说吗?”徐篱山收敛思绪,找了个借口,“我现在有差事做。” “我知道,金昭卫的小书吏嘛。”曲港不赞同地说,“你要想有份差事,这还不简单?我给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保证比你现在的要事少钱多还安全,你何必去金昭卫啊?那里头都是煞星,他们的头头更是煞星中的煞星!”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你是不是在兰京有相好的了,不舍得回来?” 徐篱山“嗐”道:“我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啊,哪来的相好?” “我知道你眼光高,寻常的瞧不上,还只喜欢长得好看的。”曲港随口道,“我听说肃王殿下生得甚是好看,你别是馋人家的脸才去人家手下当差吧?” “这话怎么说的啊。”徐篱山说,“我有贼心没贼胆啊。” “放屁!”曲港戳他心口,“就你狗胆包天!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我警告你,招蜂引蝶也得给我注意分寸。” 徐篱山“哎呀”一声,“烦不烦啊?我能不知道分寸嘛,我什么都还没做呢你就给我摆出这副架势,你这就是有罪设定!我跟你说……”他稍顿,反应过来,“等会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褚凤跟你胡说什么了?” 曲港也不隐瞒,说:“他怀疑你和肃王有情况。” 徐篱山闻言转头看了眼柳垂,对方摇头,确认附近没有京纾的人在跟着,可以大胆说话。于是他转回头呵呵一笑,说:“敢情你小子在这儿试探我呢。” “我要是试探不出来我就直接问你。”曲港抱臂,“你说,凤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徐篱山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计较嘛。” “避而不答,果然有鬼。”曲港冷笑,“行啊,出息了。”他朝一边的家仆笑道,“你徐公子真的有本事,招惹到肃王府去了。以前老头骂我们仨是狗,我现在觉得不对,你徐公子是猫,有九条命,所以敢玩这么大的!” 家仆干笑着应和,不敢说话。 “少给我阴阳怪气的啊。”徐篱山有点不服气,“我跟他玩玩怎么了?哪条律法禁止了?” 曲港骂道:“玩玩?你他娘的还敢说!要是他玩你,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是你玩他,你更惨,你等着被他弄死吧!” “你这么不相信我啊?”徐篱山抬了抬下巴,“他玩得过我吗?” “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曲港憋了口气,忍耐道,“你嫌命长吗,玩什么刺激呢?肃王是你能招惹的人吗?你知不知道他要是想,完全可以杀你全家!” 徐篱山不反驳这话,只说:“谈情说爱干嘛动刀动枪的啊。” “你少在这儿给我装傻!你要是轻贱他的感情、欺骗他的真心还被他发现了,你看他跟不跟你动硬的!”曲港见徐篱山面色不太自然,便知道自己是说中了,不禁拧眉啧了一声,“你他娘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当时不是事出有因才出此下策吗,现在事情虽说解决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哪能说撤就撤啊。况且,”徐篱山嘟囔道,“我觉得京纾应该不会杀我。” 曲港呵呵道:“您是说人家肃王殿下爱您爱到无法自拔了,被您骗了心肝还舍不得动您啊?” 徐篱山气势不足,“他知道我利用他也没杀我啊。” “大哥,利用和骗感情是一回事吗?”曲港举了个很生动的例子,“有人骗你钱,有人骗你感情,你觉得这是一样的吗?” 徐篱山摇头,“骗我感情可以,因为我不会上当,但骗我钱必死。” “是,但肃王殿下跟你可不一样。他们这样的人物,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是家常便饭,何况你利用了他,又怎知他没有因此得到自己想要的呢?肃王这般的身份,婚姻大事都要与朝局挂钩,何况他本就不是风流多情之人,他是不容易真心喜欢谁的,但他既然允许你与他‘玩玩’,就足以说明他的确待你不同,对你起了心思。这般情况下,待他发现你并非真心,那就是在欺骗他、遭践他、羞辱他、挑衅他!”曲港一指头戳在徐篱山心口,“山儿,你这和跑到老虎头上撒尿还让他夸你尿得好有什么区别啊?” “我知道……”徐篱山说。 “你知道,但也仅仅是知道,我看你不只是疯了,你是傻了。”曲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若是凤儿,他会说这天下没有我们家山儿配不上的,肃王殿下身份再尊贵又如何,配我们山儿还委屈他不成?我也这般想,我也觉得你千好万好任谁都能配得上,但是这人若是肃王,我觉得不成。” 徐篱山看着他,“哪里不成?” “他能娶男子吗?他若不娶,你们是个什么名分?你们身份悬殊,在旁人看来只能是你用尽手段迷惑了他,你要让别人笑你徐六公子去当兔儿爷了?他若敢娶、能娶、会娶,你能给他肃王府怀个种吗?你没这能力,那就要让别人给他生!这样的日子痛快吗?”曲港语气拔高,“你跟个位高权重的狠茬谈风月,他保你的时候你是风光无限,但他若弃了你,以前巴结你的忌惮你的都要回过头来狠狠地踩你一脚!” “我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徐篱山抿了抿唇,佯装出轻快的语气,“可我又没说要跟他谈婚论嫁啊,那么多谈风月的有几对到婚嫁了,不都是谈着谈着就结束了么?我跟他又不会声张,旁人不知道,自然没有那些麻烦事。” “真要这么简单就好了。”曲港突然叹了口气,“山儿,你若还清醒,我不会这般担心,可我怎么觉得你是玩着玩着把自己也给玩迷糊了呢。” 徐篱山怔道:“可不是么。” 第60章 逼问 徐篱山在曲府吃了晚膳才走,起初曲港不让他走,但他借口此次是与人同行,要先回去陪同,又承诺明日一早就回来,曲港才不甘不愿地放了行。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暗了,大堂坐满了用膳吃酒的客人,说书的一拍板,引得满座鼓掌。徐篱山却没心情热闹,低着脑袋往楼上晃,柳垂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等人进了屋才回自己的房间。 “回得这么早?” 这冷不丁的一声,徐篱山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抬头看见京纾坐在自己房间的桌边,面前摆了一本书。他迟缓地“哦”了一声,随手往窗边一指,“不早了,天都黑了。” “我当你们旧友相逢,要一醉方休,不回来了。”京纾打量着他,“朋友间闹别扭了?” 徐篱山摇头,走过去笑道:“我们三个玩了这么久,平时吵嘴打架的也不忌讳什么,大家都不过心,所以很少闹超过十句话时间的别扭。” “那丧着脸做什么?”京纾看着他落座,猜测道,“被人欺负了?” “笑话。”徐篱山语气很拽,“都回到老窝了还有谁能欺负我啊?”他不想让京纾多问,便故意逗人家,“殿下今儿这么关心我啊?” “出去的时候尾巴晃一晃的,回来尾巴就塞裤里了,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京纾说。 徐篱山笑一笑,“我就是想着过两天就又要走了,有些舍不得,要不殿下,您自个儿回兰京吧,我就不……”他猛地住嘴,被京纾看得后背发寒,“我……我说着玩的。”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0节 俄顷,京纾才垂下眼,淡声说:“别乱跑。” 轻飘飘的三个字蕴藏无尽危险,徐篱山抿了下嘴巴,出去叫人送东西来洗漱,再烧桶热水来。堂倌叫人去了,与他说笑道:“许久没见着您了,今天打眼一看,还以为是看错了呢。” 徐篱山笑道:“你小子,我长得很容易被看错吗?” “哎呀,怪小的说错话了,您且稍等!”堂倌笑嘻嘻地跑了,免得这祖宗找茬。 过了会儿,热水被抬进里屋,徐篱山在外头洗脸漱口,擦着脸经过桌前,提醒道:“殿下,你不洗漱吗?” “你回来前就洗漱过了。” 徐篱山明示赶人,“殿下,我要沐浴了。” 京纾不动如山,“隔着一座屏风,谁也不打搅谁。” 徐篱山便没有再说什么,反手将帕子扔进不远处的洗漱架上,转身边走边脱外袍,走到浴桶前时丢了里衣,脚踩着里裤褪下,进了浴桶。身体浸入热水,疲倦感渐渐地得到舒缓,徐篱山脑袋枕着桶沿,不禁呼了口气。 屏风后的人若隐若现,徐篱山微微偏头看了片晌,那人突然问:“今日可去见了云絮?” “没想到殿下还记得她。”徐篱山说,“没见。” 京纾说:“不是红颜知己?” “三分可心,但不算知己。”徐篱山哄道,“殿下别瞎吃醋。” 京纾没有说话,徐篱山便说:“殿下今日怎么没让人跟着我?” “十二跟着,只是跟得远,因此柳垂不曾告诉你。”京纾说,“你们旧友重逢,要说些贴己话,十二不好听了去。” 不是十二不好听了去,是京纾不好听了去,徐篱山觉得不解,说:“殿下不是要知道我的一切么?怎么突然这般讲分寸了?” “你是人,不是雀,有些分寸还是要讲的。”京纾稍顿,“你惹我生气的时候,我就不跟你讲任何分寸。” “殿下劝说着自己、忍耐着要与我讲分寸,可你明明很在意,于是事后又来问我,”徐篱山笑一笑,“殿下不怕我骗你么?” 京纾淡声说:“我不喜欢你骗我,所以你最好不要。” 徐篱山的右手从水里抬起来,从桶边的小篮子里捡起一片花瓣,指腹捻了两下,拿到脸前用嘴轻轻吹一口气,花瓣就飘出指尖,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上。他掀起眼皮,目光隔着屏风落在京纾身上,说:“如若殿下发现我骗了你……” 他的话被“啪”的一声打断。 京纾把书本扔在桌上,说:“又骗我什么了?” “没骗啊,”徐篱山笑道,“那我就想问问清楚,以后不老实的时候才好掂量后果嘛。” 京纾偏头看向屏风的方向,目光落在后头那张模糊的脸上,“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骗我,实话实说很难么?” “那殿下为何要骗陛下呢?您与陛下比亲兄弟还要亲,为何总是对陛下遮掩实情?因为您不愿陛下陷入两难,不愿陛下烦恼。”徐篱山稍顿,“也许我对殿下有所隐瞒也是不想您伤心难过呢。” 京纾没有被说服,他起身向屏风后头走去,说:“你做了什么事情会让我伤心难过,我想不出。” 那目光落下来,清水根本遮掩不住什么,徐篱山双腿蜷缩起来,试图挡住京纾深邃难辨的目光。他仰头把人瞧着,语气像随口聊天那般轻快,“也许某一天我真心喜欢上了谁?” 京纾目光微滞,却说:“你不会如愿。” “殿下管得住我的人,管不住我的心。”徐篱山沉默几息,语气感慨,“我自己都管不住……谁能预料到自己会真心喜欢上谁呢。” 京纾觉得他意有所指,又觉得他在偷偷难过什么,是当真喜欢上了别的人么? 房间里又片晌沉默,京纾的脑海里快速掠过徐篱山遇见、认识的所有人,觉得谁都不可能,又觉得谁都有可能。他抬手按住桶沿,语气沉静地提醒道:“无妨,我会帮你管。” “怎么管?把我药傻,让我记不起别人么?殿下,你可以这么想,但是你不能这么说啊。”徐篱山笑着给他提建议,“殿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爱一个人就得放手,让他爱他所爱,他幸福了,自己也就跟着幸福了。” 京纾嗤道:“我不傻。” “诚然殿下不傻,但陷入感情中的人都多少会犯点迷糊,无法时刻保持清明。”徐篱山说,“爱情这玩意儿很神奇,有些时候甚至能让人做出一些堪称伟大的事情。” “可惜了。”京纾已经走到他面前,垂眼道,“我十足的卑劣,绝不会将我的人拱手让于他人。” 徐篱山问:“哪怕他心有所属?” “是。” 徐篱山恐吓,“他会因此恨你。” “‘恨’是一种强烈而深刻的感情,我觉得它并不比所谓的‘爱’差,你爱谁恨谁都是要将人刻在心上,都要时刻想着他念着他,总之,远比不爱又不恨的好。”京纾说罢俯身,他看了徐篱山许久,用一种诱哄的目光和语气问,“留青,你喜欢上谁了?” 徐篱山浸在水中的腿蜷得更紧,嘴唇翕动,复又撇开目光,摇头说:“没谁。” 这模样像是心中有答案却不肯承认,“不说也无妨,记得藏好一点,别让我发现。”京纾伸手将他下巴上的一颗水珠抹掉了,力道有点重,让他双唇分开一瞬,露出咬紧的牙关。 这么紧张害怕,不是心虚是什么? 京纾倏地笑了一声,“让我发现了,我必定杀他,你我就在他的棺椁牌位前穿红大婚,让礼乐送他上路!”他说罢拍拍徐篱山的脸,转身便走。 “殿下!” 徐篱山伸手拽住京纾的袖子,却被京纾转身攥住手臂,猛地从浴桶中拉了出来。水花四溅,扑了他们一身,京纾将人悬空抱起,转身绕出屏风,几步走到床边扔了上去。 徐篱山摔得闷哼,浑身赤/裸,洇着难堪羞耻的粉红。他不敢转身正对京纾,伸手去拉床里侧的被子,下一瞬却是身上一沉,被京纾握着双腕压实了。 “徐篱山。”京纾咬住他的下巴尖,用齿磨着,“你喜欢上谁了?” 徐篱山摇头,“没……没有。” “这么护着他啊?”京纾冷漠地盯着他,“那我一个一个的试,看你会为谁痛哭。” “你别胡来!”徐篱山挣扎了两下,快速道,“殿下,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我真的没有喜欢谁……”他蓦地红了眼,哽咽道,“真的。” 京纾觉得不可思议,“你还拿这套来对付我?” 徐篱山:“……”装可怜被拆穿了呢。 “你从今晚回来就失魂落魄,心情低落……自小相伴长大,知根知底,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看来是曲港了?”京纾轻笑一声,松开徐篱山的手腕转身要下床,“无妨,一试便——” “与他无关!”徐篱山打断他,将枕头扔到他身上,“我说了没喜欢谁,男的女的都没有,我没骗你,不信的话你他妈现在就弄死我!” 京纾冷眼,“那你方才在浴桶中那副心虚紧张不敢承认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我……”徐篱山嘴唇翕动,冲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没有回答。 京纾转身便走。 “我心虚是因为我他妈被你看得起反/应了,紧张是因为我他妈没穿衣服你还盯着我一直看一直看,不敢承认是因为我他妈不想承认我对着你发/情了!你满意了!”徐篱山把另一只枕头也扔过去,只是这一只被京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没脏。 京纾看着他,迟缓地没出声。 “你满意了?”徐篱山冷着张涨红的脸,“我他妈别的谁也不喜欢,我就是对你起了心思,你一刀把自己捅了啊,我们明儿就冥婚!” 第61章 喜欢 沉默地对峙片晌,京纾拿着枕头走回床前,徐篱山已经翻身一躺,拿被子盖住了自己,只留个黑乎乎的后脑勺给他。 京纾试图将枕头塞到徐篱山脑袋下面,几次无果,最终被徐篱山一把抢过,枕上了。他旋即在床边落座,盯着那颗后脑勺想了许多,想了许久,最后开口却是说:“徐篱山,我觉得你变得很奇怪。” 要你说!徐篱山两排牙齿一撞,瞪着无辜被牵连的空气,语气冷漠,“我睡着了,别吵我。” 京纾浑然不管,浑然不听,自顾自地说:“以前对我说浑话的时候张嘴就来,脸都不红一下,真像个混惯了风月的,可你近来时常口不择言又偶尔支支吾吾,着实奇怪。” “因为……我喜欢你了。”徐篱山用着不太慎重的语气,像是轻浮地随口一说,“我现在走纯爱路线。”他觉得如果自己是京纾,显然不会轻信。 纯爱?京纾试图理解,似懂非懂,却觉得事实不止如此,“你喜欢我,不是更能心口一致、万分真诚地说那些浑话吗?” 徐篱山说:“我这叫为爱文雅,为爱端方,为爱克制。” 京纾琢磨道:“你近来还总爱对着我发呆,像是在下某种决定但又心中顾忌,因此犹豫徘徊,恍恍惚惚,心神不定。” 这人太敏锐了,徐篱山把唇抿紧,过了会儿才呛声道:“你要不要去当心理大夫?专门帮人家分析心理活动?” 京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我对别人的所思所想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想分析你。” 他有时说话太过直接,但语气平静毫无情绪,以至于让徐篱山听不出任何暧/昧,只能听到十足的笃定认真。 徐篱山想看他的眼睛。 挣扎了一会儿,徐篱山终于转过身面对京纾。京纾一直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看起来格外平和,完全不像不久前才发过颠的样子。 “你说你喜欢我,可这样的话你以前也说过。”京纾说,“你先前与我说什么骗啊骗的,你是骗我了,你——” 脑子没转,嘴巴先冲锋,徐篱山快速打断他,“我这次没骗你!” 等等,这话好像不严谨。 “哦,那就是以前骗我了。”果然,京纾抓住了话中的缺漏。 徐篱山正想狡辩,却听京纾轻轻地笑了一声,“也是,你这样的骗子……” 没把话说完,京纾伸手脱了外袍,在徐篱山惊诧的目光中翻身躺下,强/硬地掀开徐篱山用手抓着的被子,把自己也盖住了。 在一番小小的摩擦后,他们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裸/睡和与别人睡一起时全/裸,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徐篱山能感觉京纾掀开被子时的一瞬冷意,但当京纾躺下、贴近他时又只剩温热,他逐渐屏息,僵硬,直到京纾的手搭上他的侧腰,顿了顿,又顺着摸到了腰后。 这是个类似怀抱的姿/势,但没那么温情,因为京纾气息危险,他选择了这样正面相对的姿势,让全身赤/裸的徐篱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被迫接受他接下来的审判。且他格外狡诈,要利用“暧/昧”来做刑具。 徐篱山显然不是硬骨头,京纾还没开始审问,他已然呼吸渐重,连眼都不敢抬。 “你刚来兰京那会儿对我说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你只是想救出云絮,这些你已经向我承认过了,所以就算翻篇了。那今晚你就再向我坦诚点别的……抬头。”京纾话音落地,徐篱山被迫微微仰头,却仍旧垂着眼,仿佛这样就能躲得更久似的。京纾并不再继续逼迫,轻轻咬了下他的下巴,他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逃,京纾的手便在他腰上使力,让他保持老实。 #value!   “那日你在我门前摔倒,醒来后你格外坦诚,与我说你曾经做了与我相关的噩梦,你怕我会让你噩梦成真。你把噩梦当作谶言,在救出云絮后仍想与我保持亲近,想借我的势,想拿我当高枝,想让我往后不杀你,想护徐家和二皇子……你确实也很贪心,这一点和那些想巴结我的人没什么两样,但你与他们又大不同,你格外大胆,你用的是‘美人计’。”京纾的手在说话的同时流连于徐篱山腰间,此时已经碰到了要紧的地方,他也是第一回做这种事,哪哪儿都生疏,但他语气平稳,仿佛是其中高手。他继续说,“为此,你不惜日日在我面前做戏,说你喜欢我,大胆地做些撩拨之举……我必须要承认,你着实厉害高明,哪怕我直觉你有不对劲,哪怕我知道你言行不一、另有所图,我仍旧一次次地上了你的当。” 他把最后一句话咬得又轻又狠,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五指猛地握紧。徐篱山仰头闷哼,双腿胡乱地蹬了蹬,吻着他的脸和下巴含糊地求饶:“我、我错了……” 京纾五指松开,他很生疏,但不妨碍掌控全局。他与徐篱山额头相贴,把人压回枕上,轻声说:“但你的高明之处只能对付我,辛年鹊一他们就能一眼看清,这个就叫‘当局者迷’是不是?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你近来这般奇怪,约莫是察觉自己玩火自焚,气恼迷茫了,但你也傻……你不说,我不会这般逼你,我可以饶过你从前的虚情假意,全当不知。” “我……”徐篱山唇间溢出湿气,已然意乱情/迷,“我有愧。” 不喜欢时,徐篱山约莫是个没长心肝的,骗京纾什么、骗多少次都不愧疚,心虚也只是因为怕自己行骗被拆穿,丢了小命,更甚者有时还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把高高在上的京纾也撩出了那副傻样,看,多他妈牛逼。可真要喜欢了,以前的骗就是一列列的罪证,迟来的愧疚一起涌上来,砸得徐篱山鼻酸脑懵。 这他妈就叫做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今日曲港说的那些话徐篱山不是不赞同,但他顾忌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京纾。他从前是个感情骗子,若不承认,当作没骗过,他必定日日计较,日日愧疚,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京纾这个纯情崽,简直十恶不赦,有何脸面装作没事人似的继续与京纾相处?可若索性承认了,他落到追妻火葬场的地步已然算便宜他了,后果实在无法估量。 但徐篱山万万没想到京纾会说出一句“全当不知”。 这样的回答从京纾口中道出,简直是万分仁慈。 徐篱山震惊着,懵然着,顶着颗浆糊脑袋迟缓地抬眼看向京纾,视线都湿答答的。他想说许多,但说出来的还是那句,“殿下,我知错了……” 京纾的手突然停了,徐篱山陡然从高空坠落,疑惑而难过地把他瞧着。 “我再问你一次。徐篱山,你喜欢上谁了?”京纾舔开徐篱山的唇缝,气息不稳地逼问道,“说啊。”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1节 强烈的虚无感几乎要将徐篱山淹没,他伸手去抓京纾的手,央求他继续,嘴上说:“你、喜欢你了。” 京纾不肯动,继续问:“我是谁?” “是殿下……”徐篱山舔了舔愈发干燥的嘴巴,求饶似的去亲京纾的鼻尖,他心里把京纾骂了一百八十个来回,语气却顺从形势的可怜极了,“是京纾,京纾……我难受。” 我也难受,难受得要炸了,京纾粗鲁地想。他看着徐篱山要哭出来的样子,手腕宽恕般地又动起来,狡诈地问:“你喜欢我,以前却对不起我,那以后是不是该加倍地对我好?” 人间极乐事威力非凡,徐篱山已经傻得差不多了,哪有脑子计较,下意识就点头了,“嗯嗯”地答应,说:“我对你好……” “以后不许撩拨别人了,”京纾仿着徐篱山平日里装可怜时的语气,颦眉道,“我看着就生气,心里咕噜噜地冒泡,很难受。” 美人计的确好用,尤其是京纾这样式的,平日那般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人做这样子、说这话,徐篱山本就一团乱的脑袋几乎要烧冒烟了!他就像毛头小子,没出息地嘬着京纾的下巴,含糊地哄道:“不难受了……” “嗯……乖。”京纾啧了一声,手上猛地加快,在徐篱山浑身绷紧时抬手捂住他的嘴巴,让那声爽/利的哭/吟尽数喷在了自己的掌心。 徐篱山脖颈仰起,几乎要翻白眼了,湿/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京纾。他被京纾的目光吃掉了,所以眼前是一片深幽幽的深蓝色,唯独一点猩红,是京纾左眼头的小红痣。 快速而失控的呼吸将京纾的掌心喷湿了,京纾松开手,顺便将徐篱山唇角的津/液擦掉了,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徐篱山喘/着气缓了一会儿,咽下口水,声音很轻,“我、我也帮你。” 京纾目光一深,却拒绝了他,“我已经够难受了。” 徐篱山懵懵地“啊”了一声,那不是更该互帮互助吗? 京纾掀开被角下地,去架子上搅了帕子,又拿了徐篱山的中衣中裤,一起拿到床边递给他,说:“这床脏了,自己擦擦身,穿了衣裤去我的房间睡。” 徐篱山坐起来接过帕子,把衣裤丢在一边,目光极快地掠过京纾的腰/腹之下,忍不住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那你呢。” “我泡会儿冷水澡再过来,不必等我。”京纾说。 徐篱山扔了帕子,怒道:“有我在,你干嘛泡冷水澡啊,你什么意思!” 京纾解释道:“我只是不想更难受。” 徐篱山说:“我帮你那个了就不难受了啊。” 京纾说得直白,“可我保证不了手/渎了就能结束。” “……啊?哦。”徐篱山又把帕子捡回来了。 “其一,这里是客栈,第一次难免委屈你;其二,在这件事上我确实多有生疏,想先去学学,免得伤了你;其三,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不方便。”京纾伸手捏了下徐篱山的脸,自觉态度端正,“所以今夜先不了,好不好?” 徐篱山“啪”的打掉他的手,“什么啊搞得我很饥/渴一样……你泡吧,泡死你!” 这语气像点了的炮仗,京纾索性又坐下来把他瞧了瞧,说:“生气了?” “我生哪门子气?”徐篱山哼哼道,“我还懒得累手呢。” 京纾盯着他,说:“我也想让你帮我,但确实事出有因。我一想到你会帮我手/渎,我就更难受了,浑身像被火烧,更别说真让你帮我——” “你说屁啊!”徐篱山听得烫耳朵,瞪着他骂,“你要不要脸!” 京纾觉得他有时候发脾气甚是没道理,“我只是实话实说,不信你自己检查。” 他说着就要撩衣摆解裤带,徐篱山一下就明白他要搞什么幺蛾子,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开,一脚踹在他腰上,笑骂道:“你有病啊,我不看!” 京纾停手,认真且笃定地说:“那处是没病的。” “……我输了。”徐篱山麻溜地收回腿跪在床上,双手合十地朝他一拜,虔诚地求饶道,“请您滚去泡澡,谢谢。” 京纾眉梢一挑,再次重申,“真的没病。”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中衣中裤能挡得住啥啊,徐篱山感觉自己被隔空打了下脸,“啪”的一声。他撇开眼神,脸上烫得快起泡了,“我已经很看见了,很知道了,很确信了。” “知道就好。”说罢,京纾捡起中衣给徐篱山穿,穿衣的过程中好几次看徐篱山,都被徐篱山颤着睫毛地躲开了。周遭莫名变得黏稠,他清了下嗓子,替徐篱山系好带子,突然又在那红/肿的唇上亲了一口,偷袭似的,“徐篱山,你喜欢上谁了?” 徐篱山无语,又笑起来,说:“京、纾!好了吗?” 京纾“嗯”了一声,答应道:“好。” 徐篱山穿了衣裤跑去隔壁房间,反手把门关紧了。这天晚上,他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一墙之隔,京纾在旁边做什么呢? 徐篱山琢磨了一会儿,掀开被窝蹑手蹑脚地凑到墙边,什么都听不见,又游魂似的荡进了被窝,躺平了才后知后觉地傻笑一声,嘿,真他妈傻逼。 几日行路,身体劳累,明日还要和曲港去玩,因此在徐篱山第十八次完成“闭眼——酝酿睡意——突然傻笑——酝酿失败——睁眼”这一套失眠大动作后,他灵光一闪,决定要采取行动——既然睡不着,那就被迫睡着好了! 徐篱山一边夸自己机智,一边起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扇窗,朝外头唤了声:“有人吗?” 鹊一鬼似的飘出来,“公子有何吩咐?” “你有那种吃了就能睡过去的药吗?要不伤身、不坏脑子的。”徐篱山要求还挺多,“我明天要出去玩,所以一睡不起的那种也不行。” 鹊一从袖袋里掏出一只小药包递给他,说:“服下能晕睡三个时辰。” “感谢。”徐篱山接过药包,关了窗,就着桌上的冷水将药吞了,满心期待地钻进了被窝。 鹊一在窗前站着,隔壁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他便走过去,到门前问:“主子?” 京纾披着外袍开了门,朝隔壁瞥了一眼,“何事?” “公子睡不着,问属下要了点药。”鹊一见他满身凉气,关心道,“主子可要泡浴汤暖暖身子?” “那我这冷水澡白泡了。”京纾蹙眉,“怎么会睡不着?他神色不好?” “公子没有生病,只是睡不着。”鹊一稍顿,暗示道,“主子不也没睡着么?” 京纾受了点拨,明白过来,“你是说,他想我想得睡不着?” 主子要明知故问,鹊一也乐意哄他开心,说:“属下见公子脸色白里透红,眉眼含春,定然是极想主子的。” “我就在旁边,有什么好想的。”京纾说罢叹了口气,一副无奈屈就的模样,“罢了,我去瞧瞧他。” 鹊一当即让开道来,转身见京纾迈步走到隔壁房间,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他上前替京纾关门,彼时京纾已经站在床边,门缝关紧的那一下,他看见京纾伸手摸了下徐篱山的脸。 徐篱山吃了药,睡得很沉,自然察觉不到床边有人,京纾的指腹从他的鼻尖滑下,点在唇峰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收了回来。 徐篱山毫无察觉,看起来很乖。 莫名的,京纾想起在兰京的时候,他好几次看见徐篱山和那些纨绔子弟们骑着马回来,高头大马,少年青绿袍、高马尾,点着马鞭挂着酒壶,就是张扬热烈,少年意气,可徐篱山的心又是沉的,他少有鲁莽冲动的时候,多思而敏锐,却并不谨小慎微,反而狡诈胆大。 若要形容徐篱山,京纾会说他是春山一座,巍峨不动,峻秀挺拔,又春意盎然,花鸟成群。 想拥有这座春山,京纾自成天地。 * 翌日,徐篱山和曲港出城跑了圈马,在山上一边烤鱼一边瞎聊了半日,回来时已然天色昏沉。 曲港将徐篱山送到客栈,还记着徐篱山此次不是独自来的,便说:“我做东道主,请你朋友吃回酒如何?” 徐篱山暂时不愿让这两人见面,怕曲港见了京纾更加操心,京纾见了曲港又拈酸发癫,于是说:“我那朋友不爱见生人,你与他吃饭反而让你们都不自在,还是算了,反正我也能做东道主,何必你请?” “说的也是,那我就不强求了。”曲港坐在马上没有下地,朝徐篱山笑笑,“我待会儿便遣人去陆氏商行为你们要一间船上的雅间,你们明日自行去码头就是了。” 徐篱山站在马头边,说:“明日同我一起走吧,带你上兰京玩玩。” “这一来一回的得耗费一个来月吧,暂且免了。”曲港说,“待我好好准备秋试。” “哟,还真要认真准备啦?”徐篱山上前牵住他手中缰绳,笑道,“那就好好考吧,我在兰京等你。” 曲港哼笑一声,说:“把东西给你徐少爷。” “好嘞。”随行的家仆从怀里掏出一只袖珍小盒递给徐篱山,曲港在旁边说,“这是今年的生辰礼,本来打算亲自去兰京交给你的。” “该不会又是……”徐篱山打开盒子,里头果然又是一枚红玉枫叶穗子,他用指腹摸一摸,笑道,“每年都是这个,有没有新意啊。” “这是今年陆氏出海淘回来的珍品红玉,我买回来就让人打了这枚耳穗子,我娘也拿去寺庙里开光赐福过了,新意没有,心意也就这么点了。”曲港笑道,“不必珍惜,明年还有更好的。” “我想想,这话你是第八次说了吧?”徐篱山把枫叶穗子穿进左耳,朝曲港偏了下头,“走了。” 曲港随意地抬了下下巴,说:“明儿不来送你了,懒得跑。” “别来,来了我就让你跟我一起去兰京。”徐篱山说罢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丢给曲家家仆,转身走了。他步伐轻快,很快就走进客栈,没影了。 “少爷,都打听过了,徐少爷这次回来把二楼东边的上房都订下了,那边不许外人出入,排场很大。”家仆说。 “不是你徐少爷排场大,是跟他一起来的那位友人排场大。”曲港眯了眯眼,坐在马上寻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罢了,随他去吧。” 这边,徐篱山已经上了楼。他没有回自己屋,而是去了隔壁。 京纾正在翻看雍帝的信,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稍顿,落在徐篱山的左耳上。 “好看吗?”徐篱山伸手用食指绕了下耳穗子,走过去向他展示,“港儿送我的生辰礼,他每年都送我一样的。” 红玉配美人,哪有不好看的,说艳冶也不为过。 京纾收回目光,说:“他倒是有心。” “朋友之间,便是真心换真心啊。”徐篱山说着坐下来,用手撑着脸,“殿下,您要是吃他们俩的醋,那可就是吃不完的。” 京纾觉得他没道理,“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我与他们俩是多年好友,且是真心相交,绝无利益算计,这般关系怎会不亲密?殿下若要吃这口醋,那必定是时常吃也吃不完。”徐篱山伸手勾住京纾肩前的一缕头发,随意地绕着玩,“殿下吃我的醋,便是在意我,我该高兴,可我不愿殿下自讨苦吃,闷闷不乐。” 京纾把信纸卷了个小角,说:“那你觉得哪口醋我该吃?” “没有这口醋。”徐篱山抬眼瞧着他,语气温柔却称不上“哄”,十足的平和真诚,“我对殿下的心意是独一无二的,旁人自然不配让殿下计较。” 京纾以前不明白桀纣,如今却是见识到了,这世间果然有妖精,不必作媚也能以一言讨得人心情愉悦……至极。 见他面色松动,徐篱山忍不住凑近了些,洋洋自得地嘲笑道:“殿下,您可真没出息。” “我要是出息了,你就惨了。”京纾看了他几息,眼皮垂下,目光从他的鼻梁滑下,落到那唇间,“为稳心境,我该杀你千百次。” “自己心性不稳,还怪我媚上,这才是真没出息。”徐篱山仰头凑近他的唇,却没亲吻,隔着一张纸的距离夸他,“殿下敢作敢当,才是真男人。” 京纾喉结滚动,声音哑了些,“我本就是男人。” “嗯……”徐篱山拖着长音,话里含笑,“昨夜我见过了。”他目光垂下又抬起,意味不明地扫过京纾的腹部下方,“殿下的确很……男人。” 再忍就不是了,京纾说:“舌头。” 徐篱山佯装不懂,“什么呀?” “伸出来。”京纾哄他,“留青。” “不要。”徐篱山笑道,“你咬我怎么办?” 京纾说不咬你,与徐篱山额头相抵,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红粉的唇间,唤他留青。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温柔起来是很不得了的,哪怕徐篱山知道这是个陷阱,他这只并不单纯的狐狸还是做了回兔子,傻兮兮地上钩了。 舌尖露出来,教京纾轻轻地舔了一下,又瑟缩回去,却是来了招“诱敌深入”。京纾想来是个在各方面都极有天赋的厉害人物,不过寥寥几次,他已然称不上生疏,还自己琢磨出了勾缠的技巧,亲得徐篱山闷哼后退又被他伸手揽着后腰退无可退,分开时烫红了一层脸皮。 “你以前……”京纾见徐篱山目光游离,显然还没回神,忍不住在他唇上咬了一下,把人疼回神了才说完先前的话,“你以前在各大花楼里是怎么混的?”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2节 徐篱山觉得丢人,嘴硬地说:“那我也不是到处跟人亲嘴儿的,我的嘴很金贵!” “尝出来了。”京纾似笑非笑,目光落在他嘴角,“你很爱流口水。” “卧槽!明明是你亲太用力了……不说了!”徐篱山粗鲁地擦了下嘴,起身就要撤退,却被京纾拽了回去,这人力道生猛,叫徐篱山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京纾抬手握住他的一侧侧腰,让他坐稳,说:“陛下的信,瞧瞧。” 徐篱山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摇头不看。 “没什么机密要务,可以看。”京纾说,“里头还提到了你。” 好吧,徐篱山把故意撇着的眼神挪正,看向信纸,上头的确提到了他,“可以给我们赐婚?”他好他妈震惊,“你们兄弟俩到底都聊了什么啊!” “陛下心清目明,自然能看出你我的私情。”京纾说。 “看出是看出,可是陛下当真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吗?”徐篱山说。 “为何不愿承认?”京纾不太明白,“陛下一直操心我的婚事,如今终于有影儿了,他该高兴才是。” 哪有正式谈恋爱第一天就谈婚论嫁的?徐篱山嘴唇翕动,“可是往小了说,你我身份悬殊,我攀上你跟麻雀变凤凰没什么两样,往大了说,我是男人……陛下怎么能这么平静接受呢?” “你要论身份,整个大雍都找不出真能与我身份相当的王妃人选,你要论是男是女,只要是我相中的,无论男女,陛下都不会计较。”京纾垂眼看向信纸,雍帝只会在与他书信时用这样潇洒不羁的字体,平时都多写方正稳重的字,“有人与我相伴,他只会高兴。” 徐篱山的心像是被小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寻常人家的亲兄弟都少有你们这般好的……陛下圣体康健否?” “康健。”京纾抬眼瞧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徐篱山摇头,“就是出来一段时日,随便问问。对了,我觉得婚事现下还不能谈。”腰被握得一疼,他往上一缩,连忙说,“我有理由!” “说说看。”京纾手上泄力,语气平静,“理由不好,我会生气。” 谁敢惹你生气啊,颠公。徐篱山叹了口气,说:“陛下若直接赐婚,群臣必定反对,届时一通哄闹,陛下岂不烦心?” “陛下既然肯赐婚,便是自愿烦心,何况群臣反对算什么大事,”京纾嗤笑,“我去上朝,亲眼瞧瞧谁敢妄议我的婚事。” 您那是去上朝吗,您是去杀人的吧!徐篱山摇头,说:“婚事是喜事,别沾上旁人的血,我不喜欢。” 京纾蹙眉,退了一步,“那不杀他们就是了。” “您这把杀人当削萝卜的语气着实反派啊。”徐篱山感慨。 京纾问:“反派?” “看过话本吧?里头那些与主角作对或者与主角格格不入或者代表邪恶黑暗的角色,大致就被称作反派。当然也有些主角或者主角队友走的是反派风格。”徐篱山科普完毕,转而说,“我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理由。太后想杀你,我若跟你好得光明正大,她肯定不会放过我,说不准还会想方设法地逼迫我做她的内应,让我帮她害你。” “这样不好么?”京纾说,“我大可将计就计。” “她要逼迫我,必得拿捏我,要拿捏我,就必得要用我在乎的人。”徐篱山摇头,“太后高高在上,不会认为我院里的人能够做拿捏我的把柄,那她头一个盯上的便是褚凤,谁不知道我们仨一起长大,如今褚凤更是在兰京,离得太近了。” “有长宁世子在,”京纾稍顿,“我也会替你庇护褚凤一二,何须畏惧太后?” 徐篱山怔了怔,旋即笑道:“殿下说会替我庇护谁,我自然信,但是害人之心如蚊蝇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是防不住的。褚凤本就不是心有城府之辈,长宁侯府也是大不如前,如今就靠褚大哥撑着,他一个人如履薄冰,我是万万不敢坑了他的。还有,” 他沉默一瞬,声音低了些,“从前摆在明面上的殿下是刀枪不入,太后都不曾放弃害你,若殿下有了软肋,太后更能寻到机会了。” “软肋?”京纾低头,凑近了看他,“你么?” 徐篱山抬起身子,又猛地坐下来,京纾一声闷哼,他便笑起来,意有所指,“殿下因我欲/求横生,我不是么?” “……轻点。”京纾哑声说,“这是哪门子阉割之法么?” 徐篱山诚恳地道歉,转身抬手搂住他的脖子,语气天真,“殿下戳了我这么久,我只是一报还一报……要不要去泡个冷水澡啊?” “不泡。”京纾不冷不热地说,“我能忍。” “好吧好吧。”徐篱山投降似的笑笑,转而说,“可我不做软肋,我从前允诺殿下的仍旧有数——烦请殿下先委屈一段时日,待我除去拦路石,再来跟您求婚,届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他说这话时眉眼含笑,怎么瞧怎么真心,可京纾看了他片晌,又觉得怎么听都是哄人的话。 “殿下?”见他不说话,徐篱山唤道,“纾郎?” 京纾浑身一僵,旋即用额头撞了下他的额头,发泄不满似的,“你若敢骗我,往后就不要踏出寝屋一步了。” 第62章 桃树 “啪嗒。” 锁扣被打开,徐篱山轻轻推开院门,侧身说:“殿下,请。” 京纾先行一步踏入院中,只见院内摆设整齐,地面干净,像是时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还是我走时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徐篱山环顾四周,径自走到那棵老桃树下,“老头,咱好久没见了吧。喏,给你带了贵客回来……”他稍顿,语气恶劣,“就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在你坟头踩两脚啊。” 京纾走过去站在他身侧,说:“你这是试探还是请求?” “殿下若要挖坟鞭尸,何须等到今日,我知道你早些时候便查过这老头,但他确确实实死了,我亲手给他捧的骨灰。”徐篱山蹲下来,盯着桃树根,“我不知道‘美人笑’为何会落入太后手中,也不知道老头算什么样的害人帮凶,老头跟我说过,他这辈子救过不少人,也杀过不少人。” 京纾看着他,问:“你觉得喂我吃下‘美人哭’,是杀我还是救我?” 徐篱山抿了下唇,道:“从结果来看,自然是救了殿下。” “我活了,必然有别人要死在我手里,那你觉得你此举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京纾说罢垂眼,“你我之间不必因着你师傅心生龃龉,我与他无冤无仇,当年也不会是他主动向太后献药害我,我若想报复他,他也躲不了那么些年。既然是你的长辈,拿香吧。” 徐篱山转身去了主屋,拿出香分给他,用火折子点燃了,在桃树前三拜,插进树前的土根里。 “殿下想来是早已摸清我这小院的布局了,那我就说些别的。”徐篱山起身绕着桃树走了一圈,摸着树拍了两下,“以前老头在的时候,我们仨最喜欢在这里喝酒,我和老头躺竹椅上,垂喜欢躺树上。每次喝酒必得配肉,多半是鸡,垂爱吃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院中的石桌边,“春秋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张桌上吃饭,平时也经常玩牌,凤儿和港儿也常过来,不过他们都玩不赢我。天气冷的时候我们就躲在屋里,热的时候我们就在廊上,就这里。” 他上了阶梯,在主屋门前的一段走廊来回走了一转,拍着那两把躺椅,“这边没什么人,躺睡着了就能睡大半天。哦,对了,往后头走有一座山,我们经常上山,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一起爬山说话,大家聚在一起,大半天一晃就过去了。” 京纾没有体会过这种生活,小时候他几乎和雍帝形影不离,可雍帝那会儿已经称帝,政务繁忙,平时分心思教导他已然是尽力,少有带他出去玩的空闲时间。后来,他更是少入宫了。 “兰京也有山,我都玩遍了。”徐篱山说着转头看向京纾,“等有空的时候,我带殿下去玩吧。” 不等京纾回答,徐篱山又自顾自地数落起来,“你啊,就是闷,整日闷在府里得什么趣?都说天清气朗的时候适宜出门,我却觉得不论阴晴、哪怕雨雪纷飞,只要是出门玩,都能得趣。” 京纾也瞧着他,“我以为与你玩的人太多了,我排不上号。” 徐篱山笑起来,“那玩法可不一样,我与别人是单纯的玩,与殿下一起玩,那就情人间的幽会。我就殿下这么一个情人,哪需要排号啊?” 京纾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行了,”徐篱山哄道,“公主殿下,我们走吧。” 京纾蹙眉,“我不是公主。” “好的。”徐篱山憋笑,“皇子殿下,哦,严谨点,先皇子殿下。” 京纾瞥了他一眼,率先往院外走去。 “等等我!”徐篱山连忙跟上,落了锁转身发现京纾已经走出一大段了,当即跑步追上去,蹦起来一下撞在京纾身上,“嘿!” 京纾有防备,却没想道他会来这一招,不慎往旁边晃了下,“你……” “我什么我?”徐篱山拿手戳他的肩膀,戳得自己指头疼,又收回去了,谴责道,“谁让你不等我?这大晚上的多吓人啊。” 京纾嗤道:“这夜路你走了许多年,甚至还敢在夜路上动手杀人,鬼都没你吓人。” 徐篱山无从反驳,耸耸肩膀,迈步往前走去,“说起这个嘛,我想起那晚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了。那会儿你重伤昏迷,虽然是装的,却还是把我吓得够呛。” “后来再见,你也没多怕我。”京纾跟上他。 “我这个人就这样,你说我有五分胆,其实我有十分,你说我撑出十分胆吧,其实我心里又打哆嗦。”徐篱山笑道,“好多时候就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做。” “我觉得你好,”京纾评价道,“见了谁都不怕。” “那是我知道有人撑腰,或者说我这么做可以符合某些人的利益从而让他们来替我平事,所以有时候就狐假虎威了点。”徐篱山叉着腰往前走,步伐随意,连带着京纾的步子都难得散漫了下来。 京纾好奇,“你给我下药的时候觉得谁能给你撑腰?” 徐篱山干巴巴地说:“呃,我那不是没想到你还能活嘛……殿下,真的很痛苦吧。” “摘胆剜心,痛入骨髓,不外如是了。”见徐篱山眉眼阴郁,京纾知道这人远没有修炼到冷酷无情的地步,便又说,“不过我习惯了。” 他言外之意便是你不必多在意此事,徐篱山也明白,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说:“我知道王府书房后面那座水台上的柱子,还有上面那陈旧的铁链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不是如他当初猜想的那般用来折磨别人,而是京纾受折磨时用来锁住自己的。京纾将那具旧人架摆在那里,无非是撑不下去的时候盯着她看啊看,用心里的痛苦来压制身体的痛苦,一次次地挺过去罢了。 京纾喜欢徐篱山聪慧,又不喜欢,比如此时,他不愿让徐篱山知道这些,那样会影响徐篱山对他的映像,他不愿在徐篱山面前丢脸,让徐篱山对他有丁点正经严肃的可怜之心。 但他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转移话题。 于是,很突然的,徐篱山被京纾俯身扛上了肩。 “啊?喂,干嘛扛我!”徐篱山晃着腿儿,被一巴掌扇在了屁股上,嚎叫着闭上了嘴。 “你很高,但有些瘦了。”京纾扛着人往前走,“抗你并不费力。” “我好歹是个一米八的男人,是你力气……噢。”徐篱山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夸你力气大,侧面展示一下你身体倍儿棒,是吧?” 京纾不说话,默认了。 “那先前的那些药都喂到狗肚子里去啦?”徐篱山伸手揪京纾的袍摆,“哎呀我知道了,您力大如牛,能先放我下来吗?” 京纾继续走。 “放开我!” 京纾没反应。 “你他祖宗的……我脑袋要充血了!你谋杀!” 京纾脚步一顿,俯身将人放下,蹙眉道:“是你太闹腾了。还有,到底是谁教你天天说些脏污之言的?” “我又不是什么文雅君子。”徐篱山嘟囔着,又“哎呀”一声,用脑袋去撞他,“你又不是我爹,就不要管我这些了嘛,无伤大雅啊。” 京纾被连拱带撞地往后退,“我看文定侯就是不怎么管你,让你快要飞上天了。” “小事不管,大事才过问,但我也没什么需要他过问的大事。”徐篱山像只牛似的把他往前拱,“嘿!嘿!嘿!” 见他实在“嘿”得起劲,京纾说:“哪来这么大的玩心?” 徐篱山站直了,炫耀道:“以前我和港儿他们还经常在这条路上撵狗呢。” “狗遇上你们,也是命不好。”京纾说。 “放屁嘞。”徐篱山煞有介事地说,“狗也很高兴,因为它们也经常反过来撵我们,哎哟喂,撵得可使劲儿了,这就叫有来有往,人与天地和谐相处。” 京纾闻言想了想,“回去我找百来只狗撵你,看看你有多高兴。” 徐篱山恨恨道:“你太毒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3节 “你要是能撵赢它们,”京纾思索道,“我就请陛下给你赐个封号,‘百狗大王’,如何?” 徐篱山摸着下巴想了想,一拍掌,“也蛮帅的诶!” “何意?” “就是夸你英俊,迷人!” 京纾默默学了一遍,说:“你哪来的这么多旁人听不懂的字句?” 徐篱山闻言“嗯”了一声,尾音长长的,他瞧着京纾,突然凑过去,神秘地说:“其实我不是大雍人。” “你父母都是大雍人,”京纾好奇,“敢问你是从哪一步走错了道的?” 徐篱山捏了个法诀,闭上眼睛,语气变得幽渺,说:“其实我是九重天上的神仙。” 京纾打量他,说:“敢问仙者名号?” “吾乃帅神。”徐篱山掀开眼皮,仰头做出居高临下的模样,幽幽地说,“当年我就是因为太帅了才被点上九重天的。” “哦,那真是太好了。”京纾面无表情地说,“这位神仙,我看徐篱山脑子傻了,你可否捏个术法让他恢复正常?” 神仙立马叉腰,“你脑子才傻了!” 京纾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徐篱山连忙跟上,“殿下你偷摸看了那么多话本,其中有没有那种比较玄妙的,比方说借尸还魂?” 京纾点头,说:“倒是看过。” “其实我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见他面色如常,徐篱山加重语气,“真的!” “哦。”京纾说。 徐篱山纳闷,“什么反应啊?你就半点不害怕?不震惊?不觉得不可置信吗?” “你是人时我都不怕你,遑论区区鬼魂?至于震惊,”京纾见徐篱山满脸期待,便诚恳地道,“我很震惊。” 敷衍,好他妈敷衍。 徐篱山麻木地说:“我信你个鬼呢。” “好,那我问你。”京纾说,“你觉得此处好,还是来处好?” 徐篱山知道他在陪自己玩,但还是很认真地说:“刚来的时候觉得来处好,后来便觉得此处好。虽然相比之下有许多不便利的地方,但我在来处没有牵挂的人,在此处却有。” “这便行了。”京纾说。 徐篱山一怔,“什么?” “无论你来自哪里,你觉得这里好就行。”京纾看了他一瞬,“不论你是否在说笑,你觉得这里好是真心话就行。” “殿下……”徐篱山话到嘴边却是模糊的一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囫囵咽回去,又认真地说了一次,“我觉得此处好。” 第63章 受教 翌日,徐篱山领着京纾熟门熟路地去了码头。 陆氏商行的人显然也识得他,管事亲自引他们上船,路上笑道:“徐公子这就回了,不多待两日?” “待再久也是要走的,届时更难挪步。”进了雅间,徐篱山一边脱袍一边说,“还未谢你们上次借我的府牌。” “您与我们家的大姑娘小少爷是多年至交,他们二位相信您,自然肯借,何须言谢?”管事说着,船侍端了托盘过来,摆上瓜果点心。管事侧手指着其中一盏瓷瓶,“您以前常喝的荔枝酿。” “多谢,对了。”徐篱山示意对坐的京纾,“再为我兄长上一壶好茶。” 徐篱山口中的兄长必定不会是文定侯府的那几位,管事虽然没见过京纾,却一眼瞧出这是位顶金贵的主。他拱手行礼,请示道:“碧螺春茶可否?” 京纾颔首,管事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船侍端上一壶碧螺春和上好的白瓷杯,将柳垂的烤鸡也送进了屏风后头。 徐篱山提壶给京纾倒茶,说:“白毫显露,翠□□人,陆氏的茶向来不错。” 鹊一用银针试过,京纾才端杯抿了一口,片晌才说:“尚可。” “爷金贵!”徐篱山笑道。 屏风后头的烤鸡味真香,徐篱山叫柳垂送来一只鸡腿,抬头看了眼京纾,京纾摇头表示不吃,他便美滋滋地啃完了一只腿,回味着评价道:“好像比以前的更香了。” 柳垂在头后“嗯”了一声,也甚为开心。 徐篱山吃得满嘴油光,京纾递上巾帕,“喜欢就再来一只。” “不要,我还不饿,在船上吃多了要吐。”徐篱山擦了嘴,此时身下一晃,是船要开了。他偏头看向窗外,水波云烟,微风和畅,“以前我们仨经常坐船出去玩,不过都走得不远,过两天就回来。有时候实在闲得无聊,我们就跟着船坐一个来回……” 京纾听他讲了半晌,等他停下来喝荔枝酿,才说:“你和陆氏相熟。” “对啊。”徐篱山挑眉,“他们家如今掌家的是陆大姑娘,当年她上位,我可是出了力的。” 京纾看着他,问:“怎么说?” “简而言之,就是我在她的竞争者动手害她之前与她通了消息,让她率先把害她的弄垮了,她不就顺利上位了?”徐篱山说,“不过嘛,能上位是第一关,上位是第二关,上位后才是第三关,我不过是帮个小忙,全凭她自己厉害。” “陆大姑娘手段雷霆,在各处都吃得开,青出于蓝,我是听说过的。”京纾稍顿,“我还听说,几年前陆大姑娘曾经向一位公子求嫁,被当场拒绝,至今未嫁。” “她想嫁我并非是喜欢我。”徐篱山喝了口酒,掰指头给他数,“其一,与我成婚可以让家中长辈不再催婚,耳根清净;其二,我们若成婚,婚后我玩我的,她搞她的事业,互不打扰;其三,她觉得我平时混不吝,关键时刻还是尚可托付,比那些觊觎陆氏家产的好百倍;其四嘛,她当年说我皮囊极好,带出去也有面子。还有,她至今未嫁明面上是说心系一人、情伤未愈,其实是她本来就不想嫁,她那样的姑娘更喜欢商场鏖战、到处闯荡,不会想与谁相夫教子的。” 京纾颔首,“我知道了。” 徐篱山笑一声,“不吃味了?” “不吃了。”京纾说。 徐篱山哼哼一笑,撑着下巴瞧他,“你啊,到底是哪口陈醋变的?” 京纾说:“是你太爱招蜂引蝶。” “花本馨香,蜂蝶自来啊。”徐篱山挑衅,“你若不想辣手摧花,那就只能忍耐。” “花本馨香,我不愿摧花。”京纾淡然回道,“不过我有铁笼一座,只要落锁,蜂蝶不入。” 徐篱山瞬间怂了,“我保证检点,你别关我小黑屋。” 京纾哼了一声,剥了荔枝给他。 * 京珉早几日便回了兰京,彼时雍帝在元净寺与了无大师礼佛,他便没去打扰,待雍帝回宫,立马跟着入宫去了。 雍帝刚回寝殿,脱了外袍,披上一层白袍,说:“听说你前日入宫拜见贤妃,谈话很不愉快?” 京珉垂首,“儿臣失礼。” “这么多年了,朕还是头一回听说你和贤妃起争执。”雍帝落座,“说吧,进宫何事?” “邕州一事,儿臣已详尽写在折子上了。儿臣办事不力,特来请罪。”京珉撩袍跪地,磕了个头。 雍帝没叫他起来,说:“你知道朕为何偏要叫你去邕州么?” 京珉说:“父皇有心锻炼儿臣。” 雍帝笑道:“若要磨炼你,多的是机会。” “请父皇指点。”京珉说。 雍帝招手,让京珉坐到面前的小圆凳上来,“这里没有外人,咱们父子俩说点真心话。你对储君之位毫无觊觎之心,这一点爹是知道的,爹要说你没出息,但也只能说你没出息。” 京珉垂头耷耳,“儿子是无心无力。” “你做不得强主,却可做仁君。家里有你皇叔在,朝上还有能臣,你不会无力,你只是心意坚决。”雍帝看着他,“作为你的父亲,我喜欢你的性子,温和有礼,不争不抢,但作为你的君父,我也并非不喜欢你的脾性,只是担忧。至于我在担忧什么……你去了趟邕州,应该明白了。” 京珉心下一凛,抬眼对上雍帝的眼睛。 父皇不似皇叔,身上毫无戾气,更像寻常富贵人家的长辈,还是温和斯文,少有发怒的那一种。但京珉很少与父皇对视,他骨子里有对君父的敬畏,君父君父,先君后父,君王心如沉渊,太难看透了。 雍帝说:“你不抢,旁人却要让你抢,她推不动你,便要换颗棋子,若要让新棋子安心以保合作愉快,你这颗旧棋子就得先下棋盘,这是她的见面礼。” “父亲早有猜疑,因此才请皇叔暗中随行?”京珉惊魂不定。 “是,只是爹也没敢笃定。”雍帝垂眼,良久,叹了口气,“你这一路,心里想了许多吧。” 京珉把脑袋砸在雍帝腿上,怔怔道:“父亲,她是看着我长大的啊。” “傻孩子。”雍帝伸手揉他的脑袋,“寻常人家有的为了争几亩良田都要动刀动棍,遑论咱们?” 京珉闭眼落了泪,没有说话。 “天家无情,因此许多人都不明白我怎么对逾川毫不设防,他们不愿相信我与逾川是真做兄弟,反而更愿意自己想象一出阴谋论,而后格外笃定。爹跟你说个秘密,”雍帝顿了顿,“爹刚登基那几年,是想让逾川做储君的。” 京珉抬起头,抹了眼泪,说:“皇叔比儿子好一万倍。” “你是知道的,逾川早慧,自小就正经懂事,学文练武都是顶顶的刻苦勤勉,让他做什么他都不怯、不惧,都能做到、做好。更要紧的是,他小小年纪就心性坚定,不畏浮言、不听媚言,分得清奸贤,拿得了主意也下得了手段。”雍帝叹气,“爹那会儿是真把他当储君培养,只是后来,逾川是渐渐长大的,却是在突然间就变了,愈发冷漠寡语,少入宫,也……不叫我兄长了。” 京珉不知道这许多,说:“人心突变,定然是生了误会。” “我们之间没什么误会。”雍帝双掌交叠在膝前,互相摩挲了两下,“他只是查到了些上一辈的恩怨,要重新拿捏我们兄弟之间的分寸罢了。” 京珉没有多问,宽慰道:“父亲切莫伤心,皇叔绝对没有与您生分的意思,他此次不惜病体去邕州,不就是忠君、敬兄么?” “病体?”雍帝蹙眉,“先前的伤不是都养得差不多了么?” 京珉摇头,“儿子只是闻到了皇叔身上的药味,且皇叔脸色的确不好。” “那还在外面游荡什么?”雍帝叫了亭月进来,“莫莺是回京了么?” 亭月点头。 “让他来,还有,”雍帝沉声道,“去查逾川走到哪儿了,让他尽快回来。” “殿下已经在回兰京的路上了,约莫再有三五日就能到。”亭月说罢便退了出去。 “父亲息怒。”京珉说,“皇叔有数。” 雍帝嗤笑,“在爱惜身子这一点上,你皇叔最是没数。” 京纾打了个喷嚏。 徐篱山把脸上的帕子扯下来,瞥他一眼,“一骂二念,有人在骂你。” 京纾看向他,“是你。” “放屁。”徐篱山抱怨,“就知道污蔑我……睡了。” “回京后若陛下问起你我的身子,记得替我隐瞒。”京纾说。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4节 “莫先生不是跟表哥一起回了兰京吗,陛下要问该问他啊。”徐篱山说。 京纾说:“他知道什么不该说。” “好吧,我知道分寸,不会泄露您中毒多年身体虚弱这个大秘密的,但是,”徐篱山睁开眼睛,“你身上有药味儿,表哥估计也闻到了。” 京纾倒是把京珉忘了,闻言说:“那回京后跟莫莺串个口供,随便编个小病症。” 徐篱山啧啧,“您把欺君之罪犯得也太熟练了吧。” “嗯。”京纾看向他,“我杀人也很熟练。” 徐篱山闭眼道:“好的,晚安。” 京纾提醒,“还没到夜间。” 徐大神拿腔拿调,“日夜混沌,何必分明?” “仙者高见,”京纾说,“我受教了。” 徐大神说:“这些不必受教。” 京纾问:“那哪些必要?” 徐大神说:“比如调节婆媳矛盾的武器是丈夫,换到我们身上来,再换句简单点的话说,就是如果陛下以后要为难我,你得护着我。” 京纾好奇,“陛下为难你做什么?” 徐篱山想了想,“或许因为我没法生孩子,给你传宗接代。好多恶婆婆不都是因为这一点苛责儿媳的吗?” 京纾看了眼他平坦的肚子,“你怎么笃定你没法生?” “……”徐篱山说,“哥们儿,我是男的。” 京纾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但是没人说男人一定不能生。” “……”徐篱山请教,“怎么生呢?” 京纾思索了片刻,说:“待我回京去元净寺问问了无秃驴。” “佛门重地,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徐篱山奉劝他,“我佛不渡癫公。” 京纾问何谓癫公? 徐篱山笑嘻嘻地说:“你就是癫公,癫公就是你。” “好吧。”京纾试图理解,坦然接受,举一反三,“那你就是……癫婆?” 徐篱山:“……我是男人。” “好的。”京纾修改答案,“癫男。” 徐篱山:“?” 第64章 风月 徐篱山与京纾说好了要先找莫莺串口供,但雍帝显然知道有些人不老实,因此京纾的马车还没到肃王府,京纾便被雍帝先一步请入宫了。 另一边,徐篱山半路和京纾分开,抄小道回到文定侯府,被猗猗缠着询问半天后刚一进屋,就感觉到了有客来访。 “徐六公子。”亭月从屏风后现身,朝徐篱山拱手,“叨扰了。” 徐篱山也不惊讶,回礼道:“公公既是暗自前来,我便不请您喝茶了。” “此次来访,是为陛下问三句话。”亭月轻声道,“其一,殿下身体康健否?” “不太康健,喝着药呢。”徐篱山叹气,“不过具体是什么病症,我就不知道了,公公直接去问殿下才行。” “公子这般回答,第二问便可免了。”亭月说,“陛下第三问,公子此次助殿下救回二皇子、解决匪患,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徐篱山闻言拱手,说:“篱山擅自出京并非想插手公务,只是担忧二殿下安危,既然得知二殿下遇险,篱山自当全力相助,不敢求赏赐,但求陛下仁慈,不追究篱山的过错。” “陛下说公子有情有义,忠君孝父,是极好的。”亭月说,“公子并未去过邕州,何来的插手公务,因此陛下不罚不赏,至于二殿下与肃王殿下要如何答谢公子,陛下是不管的。” 他说罢颔首,绕回屏风,从后窗走了。 “这亭月公公也是翻窗的行家啊。”徐篱山感慨不已,转身出了屋子,坐进了廊上的摇椅。他叫了猗猗,把人上下打量一番,“刚才没来得及说你,吃胖了啊,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这小日子很滋润嘛。” 猗猗用手捂住脸蛋,嘿嘿道:“公子不在的这段时日,褚二公子总是派人过来问候院子里,怕我们受欺负,还时常送猎物过来给我们吃。少爷和褚二公子感情真好……哦,对了,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少爷说。” 她放下手,变了副神色,“褚二公子前段时日跟五少爷打架,不小心摔了腿,现在还在府里禁足呢。” 徐篱山脸色一沉,叫柳垂去套马车,又问猗猗:“什么情况?” “您别着急,那会儿奴婢带着药材去长宁侯府探望过了,褚二公子没什么大事,就是伤筋动骨必要修养一段日子。”猗猗跟着他往院外走,小声说,“是五少爷在外头说您坏话,还想害您,被褚二公子听见了,褚二公子当即就掀桌踹门打人了。” 褚凤自小练武,后来还缠着柳垂偷师,虽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还是有几招手脚功夫的,打徐如柏绝对是打着玩,怎么会摔了腿? 徐篱山大步流星,猜测道:“凤儿被围殴了?” “哪能啊?当时褚二公子身边还跟着师副使,那些纨绔们哪敢上来围殴?是褚二公子打五少爷打得太投入,不慎撞翻了栏杆,把自己撞出去了。” “这傻逼。”徐篱山哭笑不得,又问,“徐如柏呢?” 猗猗“哎哟”一声,说:“五少爷是被抬回来的,您没瞧见,那一脸鼻青脸肿,手脚蜷缩的,可吓人了!不过他也活该,谁让他想欺负少爷!” 他们说着话快步出了侯府,一起坐上马车往长宁侯府去。 到了地方,柳垂和猗猗等在外头,徐篱山大步进了侯府,径自往褚凤院里去。褚凤被禁足许久,整个人活似被吸干了阳气,躺在竹椅上看着徐篱山走过来,呐呐道:“我这是做梦了。” 徐篱山走到他面前,说:“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山儿……”褚凤伸手扯住徐篱山的袖摆,尾音一唱三叹,幽怨得能就地招魂了,“山儿,我是真的活不长了,我——” “活不长就滚棺材里去。” 后头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褚凤浑身一颤,立马收回手闭眼装死。 徐篱山清了清嗓子,转身朝来人卖乖一笑,“大哥,今儿回来这么早啊?忙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吧,我去给你煮杯茶?” “不必。”褚和看他一眼,“我今日休沐,不累。” 徐篱山干笑:“哈哈。” “他要死就死,”褚和看了眼褚凤,朝徐篱山颔首,“你跟我进来。” 徐篱山“哦”了一声,麻溜地跟进了主屋。 褚凤睁开一只眼睛快速地瞟了主屋一眼,环顾四周用气声喊:“柳——垂?垂——垂——哥!快——带——我——飞——出——去!” 屋檐上的鸟扑棱翅膀,没人出现。 侯府外头的柳垂正坐在车上啃肉饼,突然耳朵一痒,他偏头用肩膀蹭了蹭,继续啃肉饼。 屋内,徐篱山给褚和倒了杯茶,说:“大哥,我这次出门半点事都没有。” “看出来了。”褚和没碰茶,“当日去邕州时怎么没敢同我说一声?” 徐篱山干巴巴地说:“你肯定不许。” “腿长在你身上,哪有我不许的份儿。”褚和凉声道,“就怕我问得太多,失了分寸呢。” “大哥,我错了。当日没跟你说,一是因为事出紧急,二是邕州情况不明,那会儿我心里确实没底,我知道你肯定担心我,不让我去,所以我就先斩后奏了嘛。”徐篱山说罢蹲下来,搭着他的膝盖仰头看着他,“我把你当亲大哥,你担心我管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也知道大哥把我当弟弟,否则哪肯为我上心?”他把脑袋伸过去,像以前那样蹭褚和的手臂,闷闷地说,“大哥别说那样的话,我难过。” 褚和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说:“我知道你们都长大了,不是以前的小孩了,我不该管太多。但是既然都是大人了,是不是该凡事有个数,要时刻记着自己的生死安危?” “我知道当时去邕州确实是犯险,如若我身边没有柳垂他们,我肯定不会这般顺利。但是大哥,人都有所在意的,若当日遇险的是凤儿,收到消息的是你,你会不管不顾么?”徐篱山见褚和沉默不语,便笑了笑,“大哥,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想护的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玩乐的泼猴,你不该感到欣慰吗?” 褚和瞧着他,说:“我宁愿你们永远都长不大。人长大了,就辛苦多了……罢了。” 徐篱山起身,端着茶给他,见他肯接,这才又说:“大哥,我知道你禁足凤儿是让他乖乖养伤,也是担心他会遭受报复,可一直关着也不是事儿啊,如今我回来了,有我照看他,你就放心吧。” “你们俩凑在一起,我能放心就有鬼了。”褚和横他一眼,抿了口茶又说,“此次去邕州,没受什么欺负吧?” 徐篱山琢磨着“欺负”二字,说:“没有。”他顿了顿,老实交代,“大哥,我和京纾谈上了。” 褚和听不懂,“谈什么?” “情爱。”徐篱山内敛且羞涩地笑了笑。 这幅姿态让褚和好似见了鬼,端着茶盏的手一僵,片晌没有开口。“啪”,他轻轻叩上茶盖,说:“此事都有谁知道?” “除了殿下身边的人、柳垂、曲港,大哥和表哥,应该就没谁了。哦,”徐篱山想起来了,“陛下也知道。” 褚和惊诧,“陛下没有问责?” 徐篱山摇头,说:“陛下特别急切,和殿下商量着要赐婚呢。” 陛下不曾问责,还愿意成全,这是天大的好事,只不过褚和还有担忧之处。他看着徐篱山的神情,试探道:“陛下赐婚,例来只赐做正妻……呃,正夫。” 徐篱山知道褚和在操心什么,点头表示陛下并没有想着让他去给弟弟做小,说:“但我同殿下商议过了,此事不可大势喧嚷。” “肃王位高权重,你们又同为男子,若是陛下赐婚,免不了朝野浮言,不过我倒觉得这不是最要紧的。”褚和稍顿,“人心易变,不可轻易许诺、应承。” “我知道的。”徐篱山自夸自卖,“我心眼这么多,你还怕我被骗啊。” 褚和笑了一声,“人在感情中大多时候都是不可自控,清醒着沉沦。” 这话说的,徐篱山凑近了问:“大哥有心上人了?” 褚和戳他额头,“少来操心我,你……偷听什么?”他看向门外,“滚远点。” “我不滚。”褚凤探进一颗脑袋,单腿蹦哒着往门口挪了一步,“你看上谁了?” 褚和蹙眉,“谁教你这么同兄长说话的?” “我是你养大的,自然是你教的。”褚凤上下打量他,诧异道,“没想到啊,哥,你成天在刑部忙,还有闲工夫沉溺风月呢?谁啊,我们认识吗?” 褚和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我关心你不成吗?再说了,你天天管我这管我那儿的,还不许我反过来问你一句?” “那要不要我们换个位置,以后我叫你一声哥?” “我受不起!”褚凤语气玩味,“你避而不答,她是见不得人吗?不对啊,我哥光风霁月,能被你相中的姑娘肯定到不了见不得人的地步,那你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这木头会谈情说爱吗,说出来让我和山儿给你出出主意,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褚和“啪”地搁了茶盏,“褚凤。” 他生气时并不会暴躁如雷,只是语气稍沉,褚凤对他的敬畏却是刻在骨子里的,闻言浑身一抖,没敢吭声了。 徐篱山见状咳了一声,朝褚凤使了个眼色,等褚凤不甘不愿地蹦跶着腿儿走了,他才对褚和说:“大哥别生气,凤儿是关心你。” “我跟那混账生气,迟早把自己气登天。”褚和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回书房了,你们说话。”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5节 “好嘞。”徐篱山跟着褚和走出屋子,见他目不斜视地出了院子,看也不看躺椅上的褚凤,褚凤也梗着脖子不看他,活像只炸毛刺猬。 徐篱山乐了一声,走过去把褚凤往里头挤了挤,一屁股坐下去,说:“怎么着?不乐意要嫂子啊。” 褚凤还有爹,但跟死了没区别,他是被褚和带大的,那是真正的长兄如父。长宁侯府那一家子,褚凤不放在心上,他心里只有褚和这么一个亲人,若是褚和真要娶谁,徐篱山猜测褚凤约莫是觉得自己唯一的亲人要被别人抢走了,心里不愿。 “什么嫂子,八字还没一撇呢。”褚凤纳闷,“也没见我哥和哪家姑娘说话啊。” 徐篱山也觉得纳闷,劝道:“褚大哥真有相中的,那定然是极好的,两情相悦总比联姻好吧?” “两情相悦个屁啊。”褚凤抓耳挠腮,“娘的,我倒要看看他到底看上谁了!” 徐篱山泼冷水,“你怎么看啊,瘸腿少爷?” 对哦,褚凤只能放弃跟踪的想法,伸手握住徐篱山的胳膊,“山儿,这事儿咱们得统一阵营。” “我疯了吧?”徐篱山说,“你是小蝌蚪找哥哥,我是什么啊?” “你就帮我打听打听我哥最近都和哪家姑娘说了超过三句话。”褚凤抱住徐篱山,“山儿,帮帮我吧,哼哼哼哼……” “行了,别猪叫。”徐篱山叹气,“我帮你打听。” 褚凤说:“我想了想,咱们着重观察柔敏。” “她还没走呢?” “没呢,之前我不是跟你说陛下让我哥入宫去了吗?果然,陛下当时就是想给他俩赐婚的!好在陛下只是问问我哥的意思,没打算强行赐婚。”褚凤摸着下巴,眼神透出一股睿智,“不过我现在怀疑他们俩是在相看时对上眼儿了!” 徐篱山觉得不大可能,“柔敏喜欢肃王殿下。” “可是殿下不喜欢她啊,她难道要单相思一辈子啊?”褚凤冷声道,“我哥相貌好,又能干,兰京想嫁他的多了,陛下都喜欢爱重得不得了,虽说长宁侯府是不比从前了,可她岭南王府如今不也是空壳一座吗?我哥还配不上她了?” “大哥,我只说她没那么容易变心,没说她看不上大哥,你别激动。”徐篱山笑了一声,“我是瞧出来了,只要是个姑娘给你当嫂子,你都不满意,你巴不得你哥终身不娶,最疼你。” “我没有这么霸道。”褚凤澄清,“男嫂子也不行。” 徐篱山:“……”您这还不霸道呢。 四目相对,等会儿! 徐篱山:“男嫂子?” 褚凤:“男人?” 徐篱山:“大哥的确没有和哪位姑娘多说话……” 褚凤:“……但是他周围男人多啊。” 徐篱山“咝”一声,说:“大哥平日基本都在刑部,刑部如今的确有几个相貌不错的年轻俊杰。” “可是……”褚凤瞥一眼徐篱山,又觉得不大可能,“我哥都没看上你,怎么会看上别的男人?” 徐篱山好笑,“我的爹我的爷我的红烧茄我的大肥蟹,谢谢你肯定我,但是谈情说爱不光要看脸的。年纪轻轻就进了刑部,有品级有才学,还懂事能干,比起我这泼猴,大哥若真喜欢男人,肯定更中意他们那样的。” 褚凤一拳捶在好腿上,“可恶的男狐狸精!”他抱住徐篱山,双眼迸发出狠辣的精光,“徐山儿!” “好嘞,遵命。”徐篱山郑重地说,“包在我身上。” 褚凤这才满意,“对了,还没问你,你和肃王殿下睡过了吗?” “没。”徐篱山透露感情动态,“才刚谈呢,睡个屁。” 褚凤眨巴眼,“谈什么啊?” “谈风月。”徐篱山笑道,“我要跟他玩把真的。” 第65章 夜谈 徐篱山向来说到做到,他既然应承了褚凤,就必得把事儿办稳妥了。 可是态度积极是一码事,事情办起来又是另一码事——柳垂连着打听了三日,褚和确实没有和哪家姑娘多说过话,和柔敏也没有私交,平日从进入官衙到离开都是一副面孔,更没瞧出什么春心荡漾的痕迹。 “要我说,你们就是闲得慌。”柳垂评价道。 徐篱山反驳,“你不是凤儿,不懂他的心情。” “查出来又能如何?”柳垂说,“还要拆散鸳鸯不成?” 徐篱山寻思着说:“从凤儿的角度看,早做心里准备也比亲哥突然宣布自己要上哪家求亲好吧。” 柳垂心道也是,说:“可我觉得真没什么猫腻,褚世子私下干净得不得了,除非往刑部里头查,或者往宫里查,除了长宁侯府,他平时去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地方。” “宫里咱们是进不去了,诶。”徐篱山眼睛一亮,“人际关系要用起来啊,京纾今日应该被放出宫了吧,我们去肃王府。” 是夜,徐篱山摸黑去了肃王府,肃王府的人心照不宣,未曾阻拦。 徐篱山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主院,老远就瞧见京纾站在书桌后写字。他轻步走过去,也不直接进屋,伸手趴在书窗上“嘿”道:“美人儿,写什么呢?” 京纾侧头看向他,说:“自省书。” 就是检讨书呗,徐篱山说:“陛下生气了?” 京纾“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写,嘴上说:“若非我说你在宫外想我了,陛下是不肯放我出宫的。” “你太恶毒了,这样会破坏陛下对我的印象。”徐篱山挠挠耳朵,“我是赞同陛下的做法的,让你待在宫里,日日看顾,好好养身子。” 京纾想反驳自己不是小孩,能自己喝药,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故作漠然地说:“我身体好得很。” 见他这般讳疾忌医,徐篱山沉了脸,说:“以后我来监督你喝药!” 目的达成,京纾唇角勾了勾,不过一息间又恢复如常,说:“夜里找我有何事?” “两件私事。”徐篱山说罢转身走了几步,脱了靴从正门进去,不认生地爬上窗边的软榻。辛年端来一碗微烫的花蜜汤,他道了谢,一边拿起汤匙晾汤,一边说,“第一件事,我是想找你打听打听,褚大哥在宫里有没有私交甚笃的人?” 京纾哪里知道这个,唤了声辛年。 辛年便说:“应该是没有的。褚世子每次入宫要么是为着公事,要么就是赴宴,前者是见陛下,后者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未听说他与谁多说了几句话。” “怎么问这个?”京纾问。 “我怀疑褚大哥有心上人了。”徐篱山喝了口汤,笑道,“随便问问。” “若是这样的私交,那是不好查的。”辛年说。 “不错。”京纾抬眼向徐篱山看去,“毕竟人前偷/情只需四目相对,旁人哪里知晓?” 徐篱山“咕咚”一声将花蜜汤咽了下去,挑眉道:“殿下好似很有经验?” 眼见他们要聊些私房话了,辛年立马轻步退了出去,还把门关上了。 徐篱山见状轻笑,“他是不是误会我们要在书房里做些坏事啊?” 京纾为辛年喊冤,“毕竟谁都知道徐六公子不是正经人,怪不得旁人多想。” “殿下可真会倒打一靶。”徐篱山往背枕一靠,单手撑几,随意地曲起膝盖,目光始终盯着京纾不放,“要说以前嘛,这罪名我就认了,可如今,我要是不正经,殿下就是更不正经。” 京纾眉梢微挑,不置一词,说:“写不出来了。” “我教你。”徐篱山说,“写检讨书无非就是四步走:承认错误、反省错误、保证不再犯、求请原谅。态度端正,言辞恳切,末尾再写两句窝心的话,保证没问题。” 京纾说:“你倒是很有经验。” “那是。”徐篱山穿书前可是检讨大户。 京纾又写了几句,说:“窝心话写不出来。” “简单。”徐篱山说,“你就写俩字,我保证陛下高兴得不行。” 京纾握笔的手一僵,没有落下。 徐篱山见状叹了口气,收腿起身,走过去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上书桌,说:“你心里顾着陛下,面上何必要做生疏呢?” “我与陛下不曾生疏。”京纾说。 “你从前叫他皇兄,后来私下里都叫他陛下,这还不是生疏?你别跟我说什么君臣有别,这四个字放在你们俩之间根本就可有可无,这么多年,无论外界如何谈论,陛下始终对你不加猜疑忌惮,他不让你跪他,甚至从不当众对你说过半个字的重话,他待你就像寻常人家的亲兄弟,还是感情极好的那种。”徐篱山稍顿,“你恩怨分明,甚至愿意为着陛下忍耐仇恨,陛下都知道,可在陛下看来,你们之间就是因着上一辈的恩怨生了龃龉,不论表面如何维系,心里总归是有一条裂痕的。你本就豁达,何必非要装作不豁达呢?” 京纾看着纸上几列小字,沉默了片晌才说:“我们太亲近,不是好事。” 徐篱山突然明白了过来,“你起初刚和陛下‘生疏’时,是想逼迫陛下也和你生疏吧,如此至少太后不会忌惮陛下,陛下也不会两方犹豫。但你没有料到,这么多年了,陛下待你一如从前。” 京纾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为着让兄长宽心,情愿舍弃这段兄弟情,这是本末倒置,傻得很,好在陛下是铁了心要保住你们之间的感情。你不愿伤害他,那就无论如何都抗拒不了这份心意。”徐篱山偏头凑近京纾,“何必呢?殿下,陛下于你来说如兄如父,二十多年的感情何必要因为太后让步……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别的顾忌?” “我想守住一个秘密。”良久,京纾说。 这个秘密一定和雍帝、太后都相关,且京纾这般态度,说明秘密一旦曝光,雍帝无法承受。京纾对太后有惧,但并非惧怕太后本身,而是惧怕太后说出这个秘密。 是怕雍帝知道太后对自己下了“美人笑”,至此愧疚难安吗?不,不止,徐篱山直觉这个秘密比这一件事还要可怖。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是……徐篱山撑着桌沿的手指逐渐攥紧,指尖发出了“呲呲”的声响都毫无所察,直到被京纾握住了。他猛地抬头,眼中的心疼无处遁形。 “你在疼什么?”京纾看着他问。 “疼……我自己啊。”徐篱山笑起来,“刚一回来就被迫和男朋友分开了整整三天,我难过。” 京纾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强硬地握在手心,问:“男朋友?” “就是情郎,”徐篱山用鼻尖蹭他的下巴,“你啊。” 京纾态度端正,“明后天我没有什么事情,都陪你。” 徐篱山把脑袋拱进他的颈窝,“那说好了啊,不许骗我。” 京纾深知徐篱山敏锐聪慧,不愿他猜到什么,徐篱山也明白,所以他们默契地岔开了话题。书房里的沉重在他们的拥抱间逐渐消散,徐篱山搂着京纾的脖子,时不时用脑袋蹭一下京纾的下巴,把话说得字字带笑,眼中却一片阴戾。 抱着说了会儿私房话,徐篱山往后退开,对京纾说:“要不我来帮你写窝心话吧。” 京纾手腕上抬,将笔交到他手上,提醒道:“陛下认得出你的字迹。” “我又没打算仿你的字。”徐篱山把屁股挪下来,把后头的椅子搬过来坐好,拿着笔在纸下部分的空白处开始酝酿,却不是写字,而是在画什么,还拿胳膊挡着京纾的视线,怪神秘的。 画完,挪开胳膊,展示,“当当当当!” 京纾这下看见了,徐篱山画的是个小人儿,线条简单,身体胖乎乎的,正面无表情地跪地求饶呢。 他温故知新,举一反三,说:“徐篱山,你把我画鸥鸥sei了。” 徐篱山噗嗤一声,说:“很可爱啊。” “我不可爱。”京纾屈指叩桌,“重画。” “不要,我的公主殿下,您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撒娇啊。”徐篱山自顾自地把信纸折好,“陛下看见一定心软软,哪还舍得生你的气?况且陛下一看就知道是我画的,也就知道我向他表达出的‘我会监督殿下好好照顾身体,您就放心吧’的隐晦意思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6节 他说罢已经将信纸塞进了信封里,举手在京纾面前晃了晃,“喏。” 京纾盯着他看了片晌,说:“你翅膀越来越硬了。” “放心,我不上天。”徐篱山琢磨着说,“最多就在殿下脑袋上扑棱扑棱翅膀。” 不过谁敢在京纾脑袋上撒野,这跟上天有什么区别? 徐篱山把自己反驳乐了,催促道:“接不接?” “有什么区别?”京纾问。 “接的话,我高兴,不接的话,”徐篱山鼻尖一皱,“那我就给你扣分!” 京纾纳闷,“什么意思?” “《男朋友考核标准》啊。”徐篱山说。 京纾面无表情,“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篱山嘻嘻:“现在。” 真行,京纾看着这爱闹腾的东西,“详细标准是什么?” “满分一百分,六十分及格,七十分良好,八十分优秀,九十分完美男朋友,一百分完美无敌男朋友。”徐篱山张口就来。 京纾请问道:“我现在处在什么位置?” “九十九的位置。”徐篱山说。 京纾蹙眉,“那一分差在哪里了?” 徐篱山严肃地说:“今天一起待了小半天了,你还没有亲我。” 京纾一怔,下一息就被徐篱山猛地站起来一口“吧唧”在嘴上,好响一声。 徐篱山笑得像偷腥的猫儿,得意又狡猾,“不过你生得貌美如花,我见了便想怜惜保护,哪舍得苛责呢。” 第66章 扣锅 “世子。” 长宁侯府家仆上前跟上从署衙快步走出的褚和,递上一封请帖,说:“二皇子府遣人送过来的。” 褚和打开请帖,是二皇子办了场清荷宴,邀请他去参加。 此等时令赏花会,多半都是为着组织兰京的年轻男女聚在一起相看,以前褚和也去过几回,没与哪家姑娘相看,全和负责组织的二皇子或是三皇子待在一处饮茶下棋了。可是今儿就不凑巧了。 “替我回了二皇子,说刑部有事,我抽不开身,改日登门赔罪。”褚和说罢就几步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工部侍郎谭春府上。” 另一边,京珉得到回信,朝徐篱山说:“人忙着呢,来不了了。” 徐篱山还想着趁此机会大家一起赏赏花、喝喝茶了,闻言小小的失望了一下,说:“一个刑部侍郎,比尚书还忙。” “褚世子那叫能者多劳。”京珉凑过去说,“刑部的王尚书年纪大了,过个一两年就会退下去,父皇是要倚重褚世子。对了,许久没见褚二公子,他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事,我上午还把他弄出来玩了一圈。”徐篱山看着湖中清荷盏盏,还有湖对面空地上的男男女女,语气神秘,“表哥,你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京珉摇头,表示没有。 “你都及冠了,府里一个侧妃都没有,宫里头的那几位怎么都不催呢?”徐篱山好奇。 “母妃若催,我就抬出父皇,父皇若催,我就抬出皇叔,太后……”京珉笑意淡了些,“太后这些年长居佛堂,要做出礼佛淡世的样子,我去拜见的时候她偶尔催促‘点拨’两句罢了,明面上是催不得的。” 徐篱山知道他心中难过太后的狠心,笑着把话题岔过去,“乾坤未定,那你就赶紧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嘛,届时也多了几分商量的余地。” “这是能赶紧找来的吗?况且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京珉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更愿意一个人去元净寺赏景,或者驾着马车游四海。” “有机会。”徐篱山拍拍他的胳膊,眼睛一眨,“日子还长呢,我肯定帮你达成愿望。” “不强求,其实兰京也很好。”京珉笑了笑,“对了,过几日清漪要入京,你没事儿做的话就陪我好好招待她,如何?” 徐篱山想了想,“清漪……谁啊?” “付清漪啊。”京珉提醒道,“镇国大将军家的女儿。” 徐篱山“哦”了一声,“付家不是一直都在冀州镇守北境么?” “七月二十三是国母寿诞,清漪届时也要入宫祝寿的。”京珉说,“放心,我几年前去冀州的时候与清漪见过,她没什么脾气,很可爱的,不会同你耍横。” 徐篱山失笑,“我什么时候怕谁耍横啊?” 京珉寻思着也是,身边这个就是最横的。 一场赏花会赏到傍晚,京珉还要流下来处理些散会事宜,徐篱山便先起身告辞。他离开湖心亭,踩着桥上岸,走了段路迎面撞上一人,当即面色一沉,撇开眼神就要离开。 郁玦是来问罪的,见状不由得气笑了,“你跟我甩什么脸子?” 徐篱山被他拽住胳膊,扬手甩开了,后退一步行礼道:“世子安。” “我安个屁。”郁玦盯着他,目光阴沉,话里却带笑,“前段时日跑哪儿玩去了,找不到你。” “我回常州了,没犯律法吧?况且世子何必与我装呢,”徐篱山轻笑,“我去了哪儿,您的手下没有如实相告么?” 郁玦咂摸出点怨恨,说:“我是派人跟踪你了,可你出城前就把他甩掉了,他上哪儿相告去?” 徐篱山笑意不善,“世子爷自认不是良善之辈,怎么敢做不敢认?” “喝醉了吧?”郁玦拧眉,“我做什么了?” 徐篱山嗤了一声,不欲再说,转身就走。郁玦见状当真生了气性,伸手将人拽了回来,猛地摁到后面的大树上,“我让你走了?” 师鸣打不远处过,见状上前劝道:“这么好的天气,别打架啊。” “关你屁事!”郁玦转身就骂,“瓜子嗑多了,牙没开缝,脑子漏风啊。”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的!”师鸣上前推搡郁玦,“姓郁的你别当小爷怕你,光天化日的你在这儿欺负徐篱山,我告诉二殿下去!” 郁玦催促道:“赶紧去,别在这儿碍眼!” “嘿你——” “行了。”徐篱山打断师鸣,白眼翻得很明显,“要打就打,不打就散,别耽误我回家梦周公。” 师鸣一把拽住徐篱山的胳膊,“你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他走不了。”郁玦摁住徐篱山,一脚踹向师鸣,“但是你可以滚了!” 师鸣连忙松开徐篱山,往后一跳,被路过的师酒阑拎着脖子顺路带走了。师酒阑不是师鸣,他走过来的时候看了徐篱山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又睁开了心眼子,在算计什么。 “行了。”郁玦呼了口气,转身看向徐篱山,“咱们谈谈。” 徐篱山冷眼,“我跟世子爷没什么好谈的。” “你这是记恨上我了。”郁玦觉得不对劲,“不会只是因为我派人跟踪你吧,”见徐篱山面露不屑,他微微眯眼,猜测道,“坦言相告,我也如实回复,如何?” 徐篱山闻言沉默片晌,才说:“世子防着我也好,想监视我也罢,你派人跟踪我,我无所谓,但是我仔细那么一回想,我应该没有得罪你吧?” 郁玦摇头,“没有。” “那为何要派人杀我?”徐篱山终于露出生气的神色,“就因为我没爬你的床,你就要索性把我杀了?” 郁玦一愣,随即说:“污蔑。” “污蔑个屁!”徐篱山一把推开他,“那两人临死前亲口承认的,说是郁世子派他们来杀我,如果不是我爹派了护卫暗中跟着我,我就曝尸荒野了!” “他们说是我,就真是我吗?他们有证据吗?”郁玦啧声,“仅凭一句话你就认定了是我要害你,是否有失公允啊?” 徐篱山闻言偏了下头,垂着眼说:“那兰京这么多人,我以前得罪的人也多了,他们为什么偏偏说是你啊?” “你这……”郁玦真心实意地被他气笑了,“行啊,我懂了,你不是笨到了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的地步,你就是故意要往我脑门上扣这顶脏帽子,对吧?” 徐篱山转身就走,“反正那两人现在都死了,死无对证,自然随便你怎么说。” 郁玦迈步跟上,“这话用在你身上也很合适啊。” 徐篱山顿住脚步,转身瞪他,“随便!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 “喂——” 郁玦刚要伸手拦人,就见徐篱山张开嘴、露出嗓子眼儿,扯着嗓子喊一声“二——殿——下”,然后转头就跑了。郁玦被这一嗓子冲击得耳膜震震,愣在原地回了会儿神,猛地转身踹翻了路边的盆栽。 “他娘的。”他目光阴沉,“哪个找死的东西坑我。” * 徐篱山快步出了园子,上了马车。 柳垂跳上车,勒转马头,不太明白,“你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其一,我怪罪郁玦比郁玦找我的茬好;其二,以后我有理由避着他了,免得公主殿下吃醋;其三嘛,”徐篱山推开一点窗透风,“你说,郁玦会反过来怀疑谁?” 柳垂说:“不太好猜。” “他根本怀疑不到贤妃头上,但是在兰京,明面上与我结仇的又有几个呢?” “徐如柏,李氏,”柳垂挑眉,“你是冲着徐松均。” “徐如柏是徐松均的狗腿子,李氏更是一心想着儿子。”徐篱山摩挲着腕上的十八子手串,笑道,“这一点,兰京人人皆知。” 柳垂说:“可徐松均与郁玦有私交,你不是还怀疑他是三皇子一派么?” “是有私交,但绝对不会是朋友关系,郁玦眼高于顶,看不上他。”徐篱山叹气,“我也没真想让郁世子替我做什么,可是当主子的哪容得下手底下的人擅自动自己的东西啊,玩意儿也不行,因此只要郁玦有丁点不高兴,徐松均以后都不会太顺遂。” “本就是李氏撺掇贤妃要杀你,一报还一报罢了。”柳垂说,“不过何必如此麻烦?” “宝贝,别一天天的满脑子杀杀杀,做个文明人吧。”徐篱山推开车门,凑到柳垂身边坐下,“李氏想要儿子地位稳固,徐松均整日做梦当世子,要他们美梦破碎,才叫报复。至于徐如柏,”他耸耸肩,“他不能独立行走,要巴着徐松均这位好哥哥过活,我们又何必为他单独费心呢。” 正说着,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柳垂勒住缰绳,看见人群散开,一队差役大步追着一个人跑过来。被追的人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突然眼神一狠,猛地扯过路边摊贩上的一个娃儿、勒住脖子放在胸前,转身朝差役吼道:“我杀了他!” 他手中是一截断匕首,但仍旧锋利,指腹已经有鲜血流下。那娃儿吓懵了疼傻了,呆呆地不说话,娃儿他爷嚎哭一嗓子,扑到差役面前叫嚷救命,听得周遭的人酸楚不已。 街上一时混乱极了,差役们不敢再往前,握着刀与逃犯对峙。 马蹄声近了,差役们让开道,褚和从后头追上来,勒住缰绳看着逃犯,“此处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你走不了。” “把你的马给我。”逃犯喝道,“不然我先杀这娃!” 娃儿他爷吓得白眼一翻,扑到骏马旁边,扯着褚和的袍摆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褚和叫人扶着他去后头,对逃犯说:“你我还有商谈的余地,莫要伤害无辜。” “是啊,稚子无辜,可我已经犯了人命案,”逃犯朝褚和咧嘴,眼睛里落下泪来,笑道,“我也不怕再添杀孽!”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7节 徐篱山倾身向柳垂,柳垂轻声说:“暗处有弓箭手,但匕首离脖颈太近,不敢赌。” “是大哥暂时不想杀这逃犯,所以才不敢赌,否则一箭穿心——该本热心路人上场了。”徐篱山说罢“喂”了一声,引得满街注目,“我说,就算你骑上马也跑不出去,这小娃儿这么小一只,也当不了你的护盾啊。” 逃犯不敢转身,喝道:“关你鸟事!” “你说话好脏!”徐篱山嫌弃道,“你当然不关我的鸟事,咱俩之前都没见过,可没有什么需要脱裤子的关系啊。” 逃犯:“?” 这脑子脏成什么样了?褚和也有些无语,说:“留青!” 徐篱山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清清嗓子变成了正经人,“但谁让你偏要走这条道、正好撞上我了呢?看在我们这么有缘分的份上,换换吧,我给你当全方位护盾,你放了小娃儿,如何?” 第67章 聘礼 这人说话吊儿郎当,显得不靠谱又不安生,逃犯因此说:“小娃儿可控,你不可控!” “但我值钱啊。我是文定侯府的六公子,和当朝二皇子殿下沾着亲戚关系,你对面那位刑部侍郎褚大人的亲弟弟是我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褚大人也算我兄长。怎么样,要不要我亲自送你出城啊?路上咱们还可以放松地聊聊天,比如说你为什么要犯下命案,或是,”徐篱山拨了下耳穗子,语气难过,“你有什么冤屈啊?” 逃犯眼珠子咕噜转了两下,舔了舔干燥的唇,“我——” 他话音未落,后脖颈猛地一痛,同时手腕被大力握住,“卡擦”一声断了。匕首“啪嗒”落地被惨叫声盖住,他整个人被踹飞出去,正好摔在褚和面前。 与此同时,小娃儿从半空摔落,被鹊十二精准地接住。鹊十二不太会抱小孩,一只手把人端着,像传菜似的递给了过来接人的官差。 差役扣押逃犯,拖了下去。褚和与手下人吩咐几句,下马走到鹊十二身边,颔首道:“多谢这位义士出手相助。” “多亏徐六公子出言扰乱逃犯的心神,让我寻到机会。”鹊十二说罢转身就走,几步窜入人群,没了影子。 这人衣着简单干练,大白天却要以兜帽遮脸,武艺非凡又神出鬼没,绝非寻常人。褚和没有强留论赏,任鹊十二去了,走到马车边看了眼徐篱山,“你的朋友?” “嗯哼。”徐篱山伸手替褚和理了下被扯得皱巴巴的袍摆,抬头问他,“大哥不是去工部侍郎府上了吗?” 褚和“嗯”了一声,说:“一桩杀人案。凶手是富绅独子,富绅舍不得儿子伏法,托关系找到好友工部侍郎谭春,以巨额银钱贿赂,想用家中护卫代替死刑。谭春不涉刑部事物,又找了刑部郎中李元皓。”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徐篱山感慨,“那刚才那个逃犯是?” “就是那定好的替死鬼护卫,早就藏匿在李元皓府中。”褚和说。 “可大哥去的是谭府……啊,我懂了。”徐篱山打了个响指,“大哥去谭府问罪,李元皓收到消息必定心虚胆颤,这招叫做声东击西!”他十分熟练地拍了个马屁,“大哥英明!” 褚和都听腻了,闻言白了他一眼,说:“李元皓心虚极了,临时反悔想杀了替死鬼,届时就算谭春咬出他来,也到底没有人证。不过李元皓没有料到替死鬼也是人,真到事发时也要反悔,求条活路,因此从他府中跑了出来,正被我早早埋伏在李府周围的人撞上。” “报告!”徐篱山规规矩矩地举手,面色肃然,“我有疑问。” 这个耍宝鬼,褚和笑道:“请讲。” “那护卫既然是替死鬼,那他本身是没有犯人命案子的,为何要跑呢?”徐篱山说。 褚和说:“他的契书在主家手上,若按照规矩,官府要把他送还主家,可主家不会饶了他,因此他想一走了之。” “当初主家竟然能让他答应做这个替死鬼,那他便是有把柄在主家手上,如今他又怎么敢一走了之?”徐篱山说。 “他家中有一老母,当初主家便是用他母亲威胁、利诱了他来做个替死鬼。可是,想来人在没有受罪之前总是格外高看自己,他以为自己能当这个可怜的孝子,可真要进牢狱了,心里是越来越害怕,一旦害怕,那些决心啊、勇敢也就跟着退步,在匆忙间只剩下后悔了。”褚和说。 徐篱山明白了,说:“对了,东窗事发,他母亲恐有危险。” “我已先一步命人暗中去将他母亲接走。”褚和摇头,“他今日当街伤人,是要处置的。” “谭春收受贿赂,试图救出死刑犯,这事儿可不小,乌纱帽肯定是保不住了。”徐篱山眼神一转,“同在六部,大哥,你有没有什么风声透给我听啊?” 褚和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便说:“谭春出了事,工部侍郎的位置是空了出来,但徐松均是上不去的。” 徐篱山好奇,“为什么啊?” “若从内部选调,屯田郎中赵袖更得上面的青眼,若从外头选嘛,那就有更多选择了,但是还得看有没有人从中运作。只是我琢磨着,二殿下此次就算想提拔徐松均也没可能,”褚和伸手敲一下徐篱山的脑袋,“毕竟有你在这儿虎视眈眈。” 徐篱山笑道:“跟表哥没关系吧,徐松均自然有别的高枝儿。” 这话说的,褚和明白过来,说:“文定侯想明哲保身,徐松均年轻气盛,自择主家也无可厚非。” “他表面与表哥交好,因着他姓徐,别人自然把他当作表哥的人,他做了坏事要连累表哥,他转头捅表哥一刀更是坏事。我原本只是想防着他,可如今嘛,”徐篱山耸肩,“为着点私仇,我是见不得他们母子好的。” “你的家事,我不多过问。”褚和提醒道,“把你的尾巴藏好点,安全。” 徐篱山敬礼,“遵命!” 褚和笑了一声,又说:“今日的事要多谢那位义士,他不方便告知姓名,我晚些时候备礼送去你院里,你代我交给他吧,聊表谢意。”说罢便马不停蹄地先回刑部了。 柳垂看着褚和走远,说:“褚世子是真忙。” “我也觉得。”徐篱山摩挲下巴,“真有心上人,这人要不在刑部,要不在长宁侯府,否则他们根本没空幽会。” 说起幽会,柳垂问:“今晚要去找情郎吗?” “不要!”徐篱山有点小脾气,“每次都是我翻墙找他,他一点都不主动。” 柳垂比个大拇指,鼓励道:“有骨气。” 徐篱山抬了抬下巴,说:“走着,回家睡大觉。” * 徐篱山说到做到,回府后喝了碗牛乳,洗漱更衣后就麻溜地钻了被窝。 天气逐渐升温,屋里的香换成了徐篱山自制的芙蓉香,掺了药材,清心助眠。睡意蒙蒙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没有睁眼,咕哝道:“怎么了?” 床帐被掀开半边,来人却不是柳垂。徐篱山睁开右眼,又眨巴了两下,确认是现实而非做梦,“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京纾在床边落座,放下床帐。 徐篱山在被子里拱了拱,哼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来了?” “我以为你同柳垂说的那句话是在暗示我,哦不,明示。”京纾说,“另外,屋里的烛灯都没熄,不就是为我照路?” 徐篱山嘴角一勾,说:“我让你来你就来,殿下好听话。” “嗯。”京纾说,“有奖励么?” 徐篱山再次往床边拱了拱,侧过身躺着,膝盖隔着被子轻轻抵住京纾的大腿侧,说:“想要奖励就乖乖凑近点啊。” 这句话是个绳套,套住京纾的脖子不紧不慢地向下扯,而后徐篱山微微仰头,和京纾轻轻地亲了一下,轻声说:“刷牙粉的味道。” 他说罢低头,鼻尖从京纾的鼻尖蹭下去,在京纾颈窝间嗅了嗅,“身上还有药浴的味道。殿下是洗漱沐浴后才来的,是专门来我这里下榻的么?” “不是下榻,是就寝。”京纾纠正他的用词,质问道,“我是你的客人么?” 徐篱山态度不明地引/诱道:“啊?” 京纾凝视徐篱山的眼睛,语气淡然,“你的客人不能随意进你的卧房、掀你的床帐、坐你的床沿最后俯身被你亲一下,因此我不是你的客人。” “殿下说得极对,我无法反驳。”徐篱山抬头,鼻尖蹭过京纾的鼻尖,来回两次,嘴唇微张,吐出的话和气息一样轻柔暧/昧,“那你是谁?” 对视几息,京纾垂眼看向那唇瓣间的缝隙,亲吻了上去。他伸手握住徐篱山微微仰起的脖颈,用的力道既不会伤人也不留躲避的余地,只是在徐篱山“咕咚”吞咽口水时,他的指腹会轻轻摩挲过那颗滑动的喉结,隔着一层脆弱的皮肉让徐篱山浑身颤栗,与之同时,徐篱山的喘/息声让他头皮发麻。 春被下的温度变热了,徐篱山额间溢出薄汗,抬手推了下京纾的肩膀,但是力道实在没什么威力可言。京纾将这当做撒娇,或是欲迎还拒,于是自认顺从且大方地又亲了他一会儿才放人。 徐篱山被亲得头脑发热,睁着眼,张着嘴儿,气息不匀,直愣愣地盯着京纾,后者便用脸上的薄红,变了色的耳朵,喷在他脸上的失控呼吸回应他。 京纾是深邃冷漠的深蓝,情和欲是红艳艳的,搅和在一起磅礴汹涌,是澄霞倒灌的颜色,把“徐篱山”这座山砸得山崩地裂。 徐篱山噘嘴亲了亲京纾的下巴,嘟囔道:“可恶的男狐狸精!” 这人惯爱倒打一耙,京纾不同他计较,抬指擦掉他唇角的津/液,像严厉负责的老师那样问话:“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道了。”徐篱山回答,“男朋友。” 京纾满意地“嗯”了一声,抚着他的脸说:“今日街上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不必盯着徐松均,他爬不上去。” 徐篱山说:“褚大哥也这般说。” 京纾知道的比褚和更多,说:“后院姨娘为着自家争宠谋利,竟然撺掇了宫中后妃,前者阴狠,后者蠢笨,两人均为陛下不喜。为着不让贤妃再受蛊惑做出什么蠢事来连累二皇子,李氏往后是入不得宫了,徐松均自然也要受连累。” “偷鸡不成蚀把米。”徐篱山抬手搂住他,“你告的状?” “是你的好表哥抢先一步。”京纾说。 徐篱山惊讶了一瞬,旋即笑道:“表哥疼我。” 京纾“嗯”了一声,徐篱山从这一个字里听出点不对劲的味道来,当即从善如流地补充道:“你也不赖,做长辈的,这种事就不要和晚辈争了吧?” 说起这个,京纾好奇道:“往后你是叫京珉表哥,还是侄儿?” 徐篱山反击,“那他是叫你皇叔,还是叫你表弟媳妇儿?” 京纾挑眉,“你是叫我表叔,还是叫我哥哥?” “我叫你心肝,宝贝,心肝宝贝。”徐篱山说着在京纾嘴上拔了下罐,搂着他的脖子晃了晃,笑道,“睡觉?” 京纾起身脱外袍,灭烛灯,钻被窝,把徐篱山往里头挤了挤。徐篱山掖了掖被子,像个霸道总裁,“咱们俩大高个挤得慌,明儿我叫人换张大点的床,能睡十个人的那种。” 京纾不赞同,婉拒了,“挤在一起暖和。” “现在又不是冬天,要什么暖和啊。”徐篱山“哦”了一声,尾音长长的,贱嗖嗖的,“你是不是想趁机占我便宜?” 京纾闻言伸手摸到他的屁股瓣儿,不轻不重地握了一把,淡然道:“我光明正大。” 徐篱山叫唤一声,伸手在他腹肌上一盘,“我也是!”手掌的触感轮廓分明,他又妒从心来,酸溜溜地说,“从明天起我要开始健身了,我才四块腹肌。” 徐篱山腰身窄瘦,却不羸弱,是极好看的。京纾说:“这样也很好。” “不行。”徐篱山想了想,“我想要十八块腹肌!” 京纾试图想象并如实评价,“不好看。” 徐篱山哈哈笑:“那十九块呢?” “吓死人了。”京纾说。 徐篱山一蹬腿儿,一阵傻乐,翻身时一屁股拱在京纾腰腹,被打了两巴掌,顿时老实了。京纾伸手扣押住他,说:“我想起一件事。” 徐篱山翻过身面对他,“啥?” “你还欠我两样东西。”京纾说。 徐篱山眨巴眨巴眼,“啥?” 京纾淡声道:“春/宫图,小物件。” 两人在黑暗中盯着对方的眼睛,片刻后,徐篱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京纾无声地笑了一下,伸手推搡他,“说话,别让我先礼后兵。”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8节 徐篱山无奈睁眼,说:“春/宫图可以给你画,小物件打不了,打了你肯定用在我身上,我又不傻。” “我给钱。”京纾说,“做生意要讲诚信,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跟别人做生意是很讲信用的,”徐篱山鸡贼地说,“你又不是别人。” 京纾不上当,说:“我公私分明。你若反悔,明日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言而无信。” “恶毒!狠毒!阴毒!”徐篱山化作气愤的鱼,在被窝下使劲儿蹦跶了两下,“那你也没给我钱啊!” 京纾降服住他,说:“明日奉上三万两,权当定金。” 谁能不爱钱呢,徐篱山松口,“好吧……对了,说起钱,我还没问你呢,你打算要多少聘礼,我要开始攒钱了。” 京纾说:“我要的聘礼世间唯一。” 那得是什么要倾家荡产的稀世珍宝啊?徐篱山吞咽口水,但还是很有骨气地说:“你尽管开口,我保证办到!” “天地之间,”京纾伸手捂住他的心,语气沉静,“一座春山。” 说句不太优美的话,徐篱山有时候真觉得京纾是蛊虫变的,还往他心里边儿钻,刺挠。 “这是要我把自己当聘礼啊?”他说。 京纾问:“给是不给?” “我不是早就给你了吗?”徐篱山轻声说,“我把我子孙都给你了。” 京纾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流话,伸手盖住他的脸,“别插科打诨。” “我没有。”徐篱山语气无奈,噘嘴亲在他掌心,笑道,“你是不是还不信我,信我是真心待你?” 京纾收手,说:“并未。” “那就是不全信。”徐篱山说,“毕竟浪子难回头,你不能全然信我在情理之中,我也深感欣慰,至少以后把你放出去也不会轻易被其他人骗走了心肝。” 京纾反驳:“只有你是徐篱山。” 言下之意便是我只会被你骗,徐篱山把这当做情话,说:“世间骗子太多了,我可不敢自诩第一。” 京纾重复道:“只有你是徐篱山。” “好的呢。”徐篱山投降般的笑了笑,又说,“你很没有自信。” 京纾沉默几息,说:“只是无法全然笃信,因为你说得对,心不可控。” “可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我们挨得这样近,”徐篱山翻身蹭了蹭,把心口贴上他的胸膛,“你感觉不到它吗?” 鲜活跳动的,京纾能感觉得到。他低头,鼻尖蹭过徐篱山的侧脸,说:“跳得有些快。” “是因为你。”徐篱山的指尖从他的下巴一路滑下,勾住里衣口,轻轻拨了拨,笑道,“听不够就再听一会儿,听明白了,然后向我认错,说你不该质疑我的真心。” 京纾果然又听了一阵,而后说:“我错了,我不该质疑你的真心。” “好乖。”徐篱山捏着他的下巴笑问,“你怎么这么乖啊?” 京纾正色道:“质疑你的真心的确是我的过错,因此我坦然认错。” “言外之意我听懂了,就是说如果我犯了错,你还是会化身毒公辣手摧花是吧?”徐篱山说。 京纾点头,“不错。” 徐篱山说:“殿下真是赏罚分明呢。” 京纾淡声道:“本该如此。” “好嘛好嘛。”徐篱山收回手塞进被窝里,“不说了,晚安——就是安歇的意思。” “晚安。”京纾稍顿,又说,“好梦。” 徐篱山笑:“是噩梦怎么办?” “我能感觉得到。”京纾说不出我入梦帮你镇压魇魔这类似的大话,颇为实际地说,“我会安抚你,或者叫醒你。” “好呢。”徐篱山咕哝道,“护梦小天使。” 第68章 春光 翌日徐篱山难得没赖床,天刚亮了一会儿就睁开眼睛爬了起来。 里屋安静极了,京纾靠在床头,手里翻着徐篱山搁在小几上的睡前读物,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写的是三兄弟闯荡江湖的故事。 美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徐篱山直勾勾地盯着京纾的侧脸欣赏了一会儿,从睡眼朦胧到眼冒精光,而后凑过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音色因着晨起有点哑,“在我这儿用早膳吗?” 京纾瞥眼看他,说:“我不是还见不得光吗?” 徐篱山笑了一声,说:“没事,猗猗嘴严,不会同旁人乱说,我也不让她见你。” “随便用点吧。”京纾将书笺放回原处,合上话本。 “得嘞,您稍等。”徐篱山起身从他腿上跨过去,撩开床帐下了地,绕过屏风朝外头喊了一声,“猗猗。” 猗猗很快就端着盥洗的物件进来,说:“少爷今儿不当值啊,怎么起得这么早?” “夜里睡得好,早上就起得早咯。”徐篱山走到外屋去洗脸,吩咐道,“再拿一套新的来,另外,让小厨房今早多做一人份,清淡点的。” 猗猗立马就去了,过了会儿端着托盘进来,径自走到徐篱山身边,也不往里屋瞧,小声说:“少爷,您把人带回府里了?” 小丫头这是以为他在外头鬼混,还把人偷摸领回来了,徐篱山笑了一声,眨了下眼睛,“要替我保密。” “奴婢知道,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但是,”猗猗清了下嗓子,压着嗓子不太好意思地说,“少爷,咱们院子里没有给姑娘换洗的衣裳,您等我出去买回来。” 得了,这是误以为他把人带回来颠鸾倒凤以至于翌日要换身干净衣裳了,徐篱山往屏风里看了一眼,纠正道:“不必,他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是什么?猗猗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恢复如常,不再多问,说:“那您二位先洗漱,奴婢去小厨房看看。” 她说罢放下托盘里的东西,转身出去了,还帮着关了门。 这时,京纾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走出来,说:“你这丫头倒是灵光。” “我回来之前管家亲自挑的。”徐篱山说。 侯府管家不会因为一个不受重用的庶子亲自挑选近身丫头,这是文定侯的意思。京纾走到徐篱山身边,接过他递来的热帕子擦脸。 徐篱山端着漱口杯看他,提醒道:“这帕子我用过。” 京纾反问:“那你还递给我?” 徐篱山挑眉,“你可以不接啊。” “你递了,我就接了。”京纾把帕子放回热水中,反手拿起托盘上的竹骨刷子蘸了圆罐子里的牙药。牙药是淡红色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他看了徐篱山一眼,后者就说,“我自己调的,加了玫瑰和檀香。” “很香。”京纾说。 两人洗漱完毕,猗猗被唤进来,一路低着脑袋,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愣是没往徐篱山身边的人脸上瞧一眼。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避免地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位神秘不知名的男子穿着的一双长靴虽然是素面,却能看出用料极好,上头的仙鹤纹袍摆更是云锦啊! ——少爷这是招惹了哪位天潢贵胄回来! 早膳渐渐地上来了,备得清淡,甜粥配四样小菜,唯一的荤腥就是细馅大包。徐篱山啃了个包子,说:“揽月湖那边儿有一家店叫‘卖包子的’,他们家的虾鱼包特别好吃,你吃……你肯定没吃过,改日我带你去尝尝。” 对于兰京来说,徐篱山是个外来客、后来者,但这位公子显然早就玩遍了各地,连大街小巷的店铺都一一光顾过了,现在就要和京纾这位土生土长但生活闲趣不足的兰京人士分享他发现的值得一去的地方。 京纾闻言“嗯”了一声,说:“今日金昭卫春夏考评,我要过去一趟。” 徐篱山“哦”了一声,随口道:“我怎么没接到消息啊?” 京纾看了他一眼,如实解答:“小书吏不在考评名列。” “……”徐篱山微笑,“是我高攀了呢。” 京纾说:“金昭卫擢选不易,你若想尽快要个官职,我替你重新选官署。” “我可不需要你给我开后门。”徐篱山得意地说,“刘主簿可喜欢我了,他之前说等咱们文书院的副主簿今年退了,他就要栽培我。” 徐篱山看着不着调,又爱玩,但在处理公事时却严谨认真,再加一笔令人赏心悦目的好字,刘主簿的确很喜欢他,还同其余三属的副使都提过。京纾也有所耳闻,说:“那要年尾去了,师酒阑手下现在就还有个主簿的位置,同文书院的副主簿地位相当。” 徐篱山当即拒绝,“我不要去刑台,天天往狱里面跑,看那些血淋淋的,影响我干饭的胃口。” 京纾便说:“罢了,随你。” 徐篱山喝了口粥,眼珠子一咕噜,“诶,之前陛下说让我去博文馆,我那会儿选了金昭卫,现在可以反悔吗?” 京纾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掀起眼皮,把疑问句说成了笃定的语气,“你想入宫。” 京纾少有明显动怒的时候,但他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地飞个眼刀子也足以震慑旁人了。徐篱山比一般人多了些出息,没有反应出“腿软跪地——哐哐磕头——疯狂求饶”这三步走的动作,却也缩了缩脖子,语气跟着弱了三分,“我就问问。” “你想去别的衙门,我们可以商量,想入宫,我不会点头。”京纾说。 徐篱山:“哦。” 京纾看着他,“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行,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别的路子’?” 真会读心呢,徐篱山卖乖一笑,说:“没有诶。” “你现在隶属金昭卫,我不首肯,哪条路都走不通。”不过他们现在关系到底不同了,这么说是否太严厉了些?京纾寻思到这里,稍微放轻了语气,“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太后太近。” “我知道。”徐篱山小小反驳,“可十二不是跟着我吗?” “太后要对你做什么,十二能护你,你要对太后做什么,十二能拦你么?”京纾稍顿,“毕竟你本就不老实,疯起来更是没边儿。” 这话徐篱山无法反驳,哼哼着没再说话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用了早膳,京纾漱了口,整理穿着先行走了——委屈肃王殿下这样的主儿大白日都得翻墙。 徐篱山捧着茶盏坐着,目光落在院中的池塘上空,像是在走神。柳垂从屋顶跳下来,搬着小圆凳坐在门边,说:“肃王不想让你打太后的主意。” “太后到底是陛下的养母,擅自动不得,天底下能动她、敢动她的就只有陛下和京纾,可这两位都暂且不会动她。”徐篱山说。 柳垂劝道:“你不要着急。” “是,我不能着急。”徐篱山拨着茶盖,清茶金黄,像院外的辉光。“太后既然已经向表哥出过手,便是坐不太住了,只要她心浮气躁,就一定会再做些什么。事不过三,届时陛下也再无法容忍。” 柳垂琢磨道:“二殿下平安回来,太后自知事情败露,暂时收敛也不一定。” “她心不静,也‘暂时’不了太久。”徐篱山突然想起一茬,把他招过来,做贼似的耳语道,“关于太后的事情,我们得防着十二,别让他回去告状。” 柳垂回复道:“肃王既然不想让你动,想必自有主张,你其实不必插手。” “他的主张就是只要陛下不动太后,他就一直忍耐,他把兄弟情看得比天重,我无权置喙。”徐篱山说,“但是太后狼子野心,她跟我们父子俩一个姓,我如果不上心,就太被动了。无妨,你先和陈思随时保持联络,等到七月太后照例安排他和弟弟见面,届时我们便能知晓他弟弟的行踪,设法营救。” 柳垂点头,“我知道。” “少爷。”猗猗在门外探头,“收到六封请帖,您要挑挑吗?”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59节 徐篱山点头,把请帖放在桌上一览,赏花游湖诗酒品茗……他挑了一张,说:“今儿天气好,我同师鸣出城跑马去。” 他们这些小纨绔平时私下约着出去玩都不怎么带随从的,如今暗处有十二跟着,柳垂也不必时刻守着徐篱山,便说:“我替你去长宁侯府瞧瞧褚二公子?” “那敢情好,他现下不方便骑马,你陪他说说话,或者出门玩,又或者帮他做个复健什么的。”徐篱山乐道,“好歹你也算他半个师傅了。” 柳垂很严格,还是那句话,“此等三心二意、不肯专注练武的徒弟我是不收的,因此半个师傅都不算。” 猗猗闻言自告奋勇,“小垂哥,我能吃苦!” “你根骨很一般。”柳垂摇头。 “对女孩子说话能不能稍微客气一点?你这样什么时候能讨到媳妇儿?”徐篱山像个任何时候都要维持家庭和谐的操心家长,教训提点了柳垂,让他牵马去,又转头安慰失望的猗猗,“你小垂哥说话向来很不温柔,他眼中的根骨一般就等于根骨不错、只是不顶尖。” 猗猗很轻松就被安慰到了,转身去柜子里挑了身轻薄利落的淡青袍子给徐篱山,又给他灌了壶甜梨酿。 徐篱山把白玉葫芦挂上腰,摸了把小丫头的脑袋,出门玩去了。 一路打马出了城,徐篱山老远瞧见几个人骑马围在城门口,除了师鸣以及常和他一起玩的几个少爷,还有位穿鹅黄骑装的姑娘。姑娘正在同师鸣说笑,两人眉眼有些神似,便是师鸣的姐姐,师流萤了。 徐篱山骑着马靠近,说:“等我啊?” “可不就等您吗?”师鸣笑道。 师流萤也转眼看过去,道:“徐六公子。” 在场谁不知道她对徐篱山有心思,一时都暗中递起眼神来。徐篱山仿若不知,颔首道:“师五小姐。” “不必这般客气。”师流萤直勾勾地把人瞧着,“叫我流萤吧。” 徐篱山便唤了声“流萤”。 师流萤笑起来,一双月牙似的眼睛,“你有表字吗?” “留青。”徐篱山说,“挽留的留,青山的青。” 师流萤喃喃重复两遍,好奇道:“篱山又留青,贪图春光么?” “嗯。”徐篱山笑道,“不过如今春光正好,我这名字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师流萤目光微动,没有说话。 徐篱山摸摸马背,招呼道:“走了。” 一行人纷纷跟着骑马离开,师鸣跟着师流萤吊在后头,说:“他是不是话里有话?” “嗯。”师流萤撇嘴,“他又拒绝了我一次。” 师鸣打量着她,“也不觉得你有多难过。” “难过有一点,遗憾占七分。”师流萤说,“我也不能就地嚎哭吧,他看不上我,我不强求。” “不是看不上你,是看不对眼。”师鸣安慰道,“你俩只是没缘分罢了。” 师流萤叹气,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啧啧道:“没关系,平日一起玩也不错,他生得这么好看,我多看几眼都觉得心情好。” “呵,女人。”师鸣白眼,“你就是馋人家的脸!” “不!”师流萤反驳并纠正,“还有身子。” 师鸣:? “你瞧他,肤白貌美,四肢修长,宽肩窄腰,哪哪儿都恰到好处。”师流萤盯着徐篱山的背影,眼冒绿光,语气疑惑,“你说他也爱逛花楼喝花酒,怎么就半点没有油头粉面的样子,那么清爽怡人呢?” “要不怎么男女通吃呢。要我说,他不喜欢你也好,就算你俩能对上眼,你以后也得不到安生,觊觎他的小妖精太多了。”师鸣啧声感慨,“依我看啊,他以后要想后宅安宁,必得娶个凶悍泼辣威严飒爽的主母,否则镇不住的。” 师流萤赞同,又不赞同,远远地瞧着前头那抹绿影,“可我觉得他不像是能喜欢上谁的样子。” 她觉得徐篱山看起来像飞鸟,可以飞去各个地方,也能在各处流连,但他不会只停歇在某一处。 “许是还没遇到吧。”师鸣随口道,“说不准哪日让他遇见个绝色佳人,他也就陷入红尘、难以自拔了。” “诶,留青。”前头也有人追上徐篱山,压低声音和他玩笑,“你真看不中咱们师五妹妹啊?” 徐篱山摇头,说:“真没那意思。” “上你们家说亲的大家闺秀你不喜欢,平日里一起喝酒听曲儿的姑娘们你也不喜欢,师五妹妹这样能玩在一处的你还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啊。”徐篱山想了想,笑道,“我喜欢又美又凶的。” 第69章 疯马 “又凶又美的?” 一群人左右都没琢磨出合适的人选,倒是师鸣狗胆包天,嚷嚷道:“要是不分男女,我倒是有个特别符合条件的人选。”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谁啊谁啊,师鸣笑嘻嘻地说:“肃王殿下啊!” “我的老天爷啊!”众人愣了一瞬,随后纷纷附和。 “肃王殿下那岂止叫‘凶’啊,那是凶神恶煞!” “不过肃王殿下的确生得尤为好看,若非他脾性如此,定然桃花满天飞。” “谁要是妄图做肃王殿下的桃花,那可真是惨了,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 师鸣骑马穿过笑闹的几个人,凑到徐篱山身后,挤眉弄眼地玩笑道:“留青,要不要试试?” “你小子疯了吧!”师流萤连忙追上去用马鞭戳弟弟的后脑勺,而后朝徐篱山说,“留青,你可千万别听他的,肃王殿下不是好招惹的,想想褚家姑娘的下场。” “这个例子不好,褚凤他们家那姑娘不是因为给肃王殿下下药、连累了肃王殿下的安危才落到那般田地的吗?我们留青可没那么糊涂。”师鸣一边捂着脑袋躲避姐姐的马鞭,一边说,“况且我就是说着玩玩嘛,留青怎么可能真的去作死?” 那我可已经作了,徐篱山面色不改,说:“我觊觎肃王殿下就是觊觎上官,刺不刺激?” 一群人纷纷说刺激,徐篱山便佯装惊恐,说:“这么刺激的事情我去做,回家得被打断狗腿了!” “失败了,狗腿打断,但要是成功了,那叫光耀门楣!” “可是也太难成了,留青,可不能瞎冲动,否则咱们几个都来不及给你送断头饭。” “不是都说‘美人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吗?人都有一死,死在心上人手上总比死别人手上好。” 众人纷纷唏嘘,徐篱山也朝那人比大拇指,说:“大情种啊!” 正是笑闹间,前头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是朝这边来的。众人纷纷看过去,见一匹马快速奔来,马上粉裙飘飘,是个死命扒在马上的年轻姑娘。 这马奔得急,颇有种横冲直撞的架势,撞上可不好受,徐篱山当即喝道:“散开!” 路上的一群人纷纷回过神来,骑着马作鸟群散,让出中间的一条道来。 师鸣本就走在最边上的位置,座下马现下受惊往边上一冲,眼看着就要带他摔下路边的山沟。师鸣脸色一白,嚎道:“我的娘啊!” 师流萤离得最近,见状毫不犹豫地倾身向前、同时伸出右手拽住师鸣手中缰绳,左手勒令座下马扬蹄向后,两人以力借力,堪堪将师鸣的马拽住,在原地转了半圈。 师鸣在马上颠簸了两下,魂魄归位,立马转头看过去,惊道:“阿姐,你的手!” 缰绳勒破了掌心,露出血红的皮肉,师流萤疼得嘴唇抖了下,摇头说:“没事!” 这时又是一阵惊喝,“留青!” 原是徐篱山见姐弟俩没事,已经转向追了上去。师流萤见状也连忙勒转马头,一边跟上一边扬声道:“那马不对劲,不是受惊那么简单!” 徐篱山握紧缰绳,一路狂追,待堪堪追上马屁股,当即喝道:“喂!” 马上的粉裙女子被颠得快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了,下意识九转十八拐地“啊”了一声。 “我数到三,你松开缰绳,往后倒,我接住你!”徐篱山说。 粉裙女子胆子倒大,不怕自己不慎摔下马,倒担忧道:“我怕砸死你!” 徐篱山鼓励道:“砸不死!” 粉裙女子说:“那好吧!” 徐篱山一路紧咬,还想说些鼓励安慰她放松的话,但见她这般干脆,也就懒得说了,当即数了三声。第三声落下,女子利落地松开缰绳,整个人往后回弹,后头惊呼一片,眼看着她摔下来,徐篱山右手攥住她腰间的两尺软腰带,握缰绳的左手也跟着一松,两手并用,倾身猛地将人拽上身前的马背。 这一切就在瞬息间,徐篱山松开她·,正要提弓搭箭,就听身后一阵破空风声,师流萤先出一箭,正中疯马前蹄。 疯马痛苦嘶鸣,猛地摔在路上,无法再起身。 众人纷纷勒马,师流萤放下弓,问徐篱山:“没事吧?” 徐篱山摇头,问怀中女子,“姑娘?” 女子尚且胸口起伏,还在喘匀气,但显然颇有胆色,闻言拍着胸口摇头,说:“没事。” 师鸣凑近了徐篱山,说:“太险了,你也不怕她那裙子‘呲啦’一声就碎了。” 徐篱山看了眼女子的腰带,说:“这不是普通布料,是软皮,不易拽断。” “原来如此,你眼睛真厉害。”师鸣摸了把额头,又瞪向粉裙女子,“喂,骑着匹疯马出来逛,也不怕把别人撞飞,要不是我阿姐,我现在就摔沟里去了!你看我阿姐的手!” 女子没理,大方地向师鸣道了歉,又对师流萤说:“等我入城,立刻买了上等伤药登门道谢、赔罪。” 师鸣心中还有怒气,闻言嗤道:“我们缺你那俩——” “阿弟!”师流萤用马鞭戳了戳师鸣的胳膊,示意他别再说了,又看向女子,“小伤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今日之事的确太过危险,若无人相助,姑娘力竭摔马,不死也残,遑论还极有可能牵连过路人。” 女子点头称是,解释说:“这马我从家里牵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一路跟在马车后头也一切如常,我也没有料到它会突然发疯。” “我看那马双目赤红,气息狂躁,应该是吃了什么药犯疯了,不死是不会停下的,可也不能让它就这么一路撞过去,只好射了一箭。”师流萤看向一群人,“这里离东城门不远,谁去报个信让人过来把马运回去?” 有两人应声,一起先回去找人了。 徐篱山从袖袋中摸出一只药包递给师流萤,说:“先抹上吧,小心伤口感染。” 师流萤接过,笑道:“谢了。” 师鸣奇道:“留青,你还随身带药粉啊?” “以前刚出去跑马打猎的时候常有受伤,后来就习惯随身带药了,以防万一,反正小药包也不占地方。”徐篱山解释说。 师流萤上了药,用干净巾帕裹了一层,同时打量一眼那粉裙女子,见她穿着讲究,脖颈前佩戴一圈宝珠璎珞,那匹疯马也非寻常劣马,显然是出身高门大户,可以前从未见过,便问道:“姑娘方才说随行还有马车,那你应当不是独自一人出门吧?” “是有几个随从,但都被我甩在后面的茶肆了。他们总是这里也不许去,那里也不许去,带着他们不好玩,且他们此次是要押着我去找未来夫婿的,我不想去。”女子说罢一摆手,安抚道,“你们放心,我不是坏人。” 有人笑道:“我们好几个人,还怕你?” 女子心想也是,伸手挠了挠头。 遇上这事儿,大家也没心思再转头继续往城外跑了,师流萤说:“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这样也安全,待进了城随便你去哪儿。”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0节 女子自然点头答应。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姑娘?”师流萤说。 女子抱拳,大咧咧地说:“我姓付,叫付子虚。” 徐篱山正在喝甜梨酿解渴,闻言呛了一声,说:“话本看多了吧?你是不是还来自‘乌有城’啊?” “没想到还是同好,你……”女子笑着转身,对上徐篱山的目光,登时倒吸一口气,喜道,“夫君!” 登时十几颗眼珠子“唰唰”看向徐篱山,目光炯炯,异口同声道:“什么!” “好啊,你在外头浪吧,现在人家姑娘都找上门来了!”师鸣猛拍徐篱山肩膀,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徐篱山我勒个操,吓得麻溜地跳下马背远离三米开外,说:“我都没见过你,你别胡乱坏我名声啊。” “是我没说清楚,应该是准夫君。”女子直勾勾地瞧着他,“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此行是来挑选夫君的,本来不抱太大的希望,但现在我觉得你就很不错!”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你脑子有病,你当是买菜呢,给了钱就能随你挑回家?”徐篱山瞥了眼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很希望鹊十二不要回去告状,否则公主殿下酸气一散肯定要把他活活淹死,嘴上也态度分明地争取挽救机会,“我要是有家室了怎么办?你置我夫人何地?” 女子惊讶道:“可你看着才十七八吧,已经成亲了?” “……那倒还没。”徐篱山说,“但是这不妨碍我认为你这么称呼我很不妥。” “既然还没有,你怎知我们不可能?”女子说,“我父亲可是大官,你娶我不亏!” 徐篱山摆手,说:“娶媳妇儿又不是做买卖,我不计较亏损。” “就是。”师鸣指着徐篱山,语气嚣张,“大官了不起啊,我们留青他爹还有爵位呢!” 不想女子闻言眼睛又是一亮,说:“那不就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可惜了了,我是庶出,配不上姑娘。”徐篱山点破她的身份,“付清漪小姐。” 付清漪?师鸣道:“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师流萤说:“原是镇国大将军家的姑娘。” “没错,就是我。”付清漪不再掩饰,又说,“我不计较嫡庶,我父亲是寒门出身,也不太在意身份。而且你们应该知道一些我家里的情况吧,我娘亲生我时受难去世,父兄常在军营,为了养育教导我、管理家宅,我祖母便将自己的干女儿许给我爹做了继室,如今是继室当家。我这位‘母亲’生了位妹妹,妹妹年纪比我小,却端庄稳重、温柔贤淑,祖母当年就不喜欢我娘亲,如今也是喜欢妹妹远胜过喜欢我,若非惦记父兄,我才不在付家待着呢。” 徐篱山心想这情况倒和褚凤很是相似,但褚凤有哥哥照顾保护,付清漪的父兄却常在军营,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我现在就想寻个好婆家,可以从付家出来。”付清漪说。 师流萤却不赞同,说:“把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风险太大。” #value!   “这话有道理,但是祖母逼得急,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今我有两个打算:其一,先自己找个好夫婿,回去让爹爹做主,至少不能全听祖母安排嫁给一个不认识、不喜欢的人,如此,以后的日子我就算不好过,那也是我自己选择错误,我方能甘心自愿承担后果。其二,若前者行不通,我就彻底离家出走,天大地大,处处逍遥,只是这样会让爹爹难做,我心中尚且顾虑。”付清漪缓了缓,又看向徐篱山,“你我素未谋面,你肯出手救我,说明你心地善良;你呼朋唤友,有说有笑,说明你性情开朗;你骑术精湛,身材修长,说明你不惫懒还有一技之长,而且人还格外俊俏,总之,我觉得你好!” “我也觉得我好,但是付小姐,你我绝无可能。”徐篱山说。 “为什么?”付清漪抬手揪住肩膀前的两根小辫儿,发尾的真珠流苏串跟着晃了晃,在阳光下闪烁出一圈莹润光泽。她把脸凑过去,纳闷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徐篱山如实评价,“像桃花一样烂漫。” 付清漪被夸得脸蛋一红,鼓劲儿说:“那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决绝?说不准我们相处一段时日,你还会发现我别的好呢。” “你千好万好都与我无关。”鹊十二在暗处目若鹰隼,徐篱山心中长叹一声,面上淡然道,“因为我喜欢男子。” 在场其他人谁不晓得徐篱山男女通吃,不管是到花楼还是南风倌都是竞相争抢的座上宾,当真好南风也不稀奇,且他拒绝付清漪的心思看起来很坚决,难免有借口推脱之意,因此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付清漪嘴巴一哆嗦,“你……你好南风?” “对。”徐篱山点头,“改不了的那种,因此付小姐还是另择佳婿吧。” 付清漪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也是实在找不出徐篱山不可能好南风的证据,只能一抹眼眶,呐呐道:“这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师鸣点头,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心痛道:“遗憾,太遗憾了!” 师流萤捏他的后脖颈,小声说:“人家姑娘正难过呢,你别跟着缺德了。” 这时不远处一阵嚷嚷,去叫人的那两个回来了,后头跟着一队人马,还有一辆四轮板车。众人协力把马抬上车,跟过来的马大夫上车为马看伤,一群人又风风火火地回城了。 “茶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给客人的马下药,问题说不定出在你的随从身上。”徐篱山提醒付清漪,“为着安全,付小姐还是跟着官差们走吧。” 付清漪想了想,对师流萤说:“这位姐姐方才说好了要带我一起入城的。” 师流萤无法反驳,说:“没错呢。” 徐篱山还记得自己答应了京珉一起接待付清漪的话,如今也算是阴差阳错地撞上了,便说:“行,那我送你到二殿下府上?” 付清漪点头,说:“只要不是别的殿下就行。” 众人一下就懂了,师鸣说:“你家想让你当皇子妃啊?” “是我祖母想,爹爹孝顺,不敢太反驳,也不会帮着一起逼我。但我哥哥是一定站在我这边的。”付清漪提起哥哥就开心,“我哥哥脾气不好,真犟起来,爹爹都降不住。哥哥不想让我做皇子妃,说他们后宫充裕,怕我受欺负,还说若一定要选天潢贵胄,不如选肃王殿下。”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呢,徐篱山幽幽地说:“令兄口味很特别嘛。” “话不能这么说。”师鸣反驳,“你信不信,如果肃王殿下今儿说要娶妻纳妾了,明儿兰京卖女儿的就得从城门口排到肃王府?” “我信。”师流萤说,“大家畏惧肃王殿下是真,可肃王殿下要是愿意伸出腿来,谁不抢着抱?” “我不想抱。”付清漪语气认真,“虽说以前肃王殿下来冀州执行公务的时候我见过他,他长得极好,但是他性子太冷了,和他在一起我连说笑都不敢,更别说别的了。” “留青以前说过一句话,叫‘勇敢的人先享受’,你……”师鸣话没说完就感觉一阵冷风从耳边飕飕过去,他望过去,对上徐篱山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哆嗦,“姓徐的,往我脸上扔什么眼刀子呢?” 众人看向徐篱山,后者慢悠悠地说:“你撺掇小姑娘去作死,很不道德。” 众人点头附议,这姓师的嘴巴真坏。 “你把肃王府比作坟墓,很胆大包天。”师鸣反击,“我要去肃王府告你一状!” 众人点头附议,这姓徐的口出狂言。 师流萤看了眼徐篱山,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她目光犹疑,一时没有说话。 “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你拿实际行动反驳我啊。”徐篱山说着上前两步,抢过师鸣手中缰绳跃上马背,把师鸣挤得往前一趴。 师鸣扭头,伸手矫揉地戳他胸口,说:“你撞我屁股,还跟我同乘一骑,好暧昧!” 徐篱山笑起来,另一只手在师鸣白嫩的脸上一抹,吊儿郎当地说:“咱俩是没缘分了,这样,我好好打扮打扮你,今晚拿凤凰被把你裹了送到肃王府去,让你先去勇敢地享受一下。” 他说罢一拍马屁股,“走着!” “不要!”师鸣大惊失色,在他怀里颤若娇花,“我还是黄花闺男啊!” 第70章 猜测 一行人入了城,要回家的回家,还想玩的就换地方,师鸣更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徐篱山的魔爪之中逃脱,当场放下狠话要从今日起和徐篱山断绝关系,并且冷酷地拒绝了徐篱山含情脉脉的挽留,捂着屁股拉着师流萤一起逃窜回家了。 小团队就地解散,徐篱山则依照约定送付清漪去了二皇子府。 付清漪一路跟着徐篱山,见二皇子府的人待徐篱山甚为恭敬,便好奇道:“你和二殿下感情甚笃?” “二殿下温和仁厚,待谁都好。”徐篱山把话说得含糊。 付清漪却颇为赞同这句话,否则她也不肯来这里——当朝几位皇子,三皇子一双桃花眼,看着温柔可亲,做事却严谨周到,绝非好相处之辈;五皇子很爱笑,但发起狠来却是毫无顾忌,除了陛下和肃王,谁都压不住他,他的脾性是随了肃王;至于六皇子,这是位逍遥闲人,不涉朝政,在兰京过着隐士生活,大家提起皇子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按理来说也该是位好相处的人物,但付清漪到底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否表里如一。 只有二皇子,众人都知晓这是位脾性温和的人物,付清漪早年与他见面也短暂地相处过,知道这位是真的表里如一,绝不会主动算计利用她。 京珉收到消息,出门来迎,在花园撞上他们。付清漪停步行礼,说:“叨扰二殿下了。” “还是爱玩的性子。”京珉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多怪罪,“我送你入宫。” “宫里规矩多大啊,我进去了就不容易出来了。”付清漪伸手抱住京珉的胳膊,眼巴巴地瞧着他,“二殿下,你千万行行好。” 京珉知道她的脾性,到底只是拿她当个小丫头,因此也没有太顾忌男女之防,闻言只是叹了一声,说:“那就住北大街会馆,只是那里到底不比宫里,怕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我哪里都能住。”付清漪高兴道,“谢谢二殿下!” “我会派人入宫禀明母后,我们先用膳吧。”京珉看向徐篱山,“留青,留下来一道用膳?” 徐篱山点头,三人便去了前厅。 路上,徐篱山将疯马的事情说了,京珉说:“你受惊了,此事我会请鹰部副使苏昌去查。” “其实也不必查了。”见两人看过来,付清漪耸了耸肩,“给我的马下药,无非就是想让我出事,可茶肆的人与我无冤无仇,何故下狠手?此行家里派了八个人跟着我,其中不乏祖母派人来盯着我、让我不要闯祸的,也不乏有听命害我的。” “那为何选在京郊?”京珉说,“你在兰京出事,朝廷必会追查到底。” “跟着付小姐的那八个随从都是付家自己的人,他们中有人要害付小姐,大将军和少将军能找兰京的麻烦吗?届时兰京只能、只会抚恤安慰,再全力缉查真凶。若不是他们,而是当时茶肆中的其他人,那抓出来杀了,付小姐也活不过来,因此地点选在哪里都没有太大差别。”徐篱山说,“有时候杀人、害人是不需要筹谋深远的。” “不错,且我这一路多是坐马车,今日骑马全是因着骑马跑得快,可以甩开他们,没想到差点害了自己。”付清漪说。 京珉见这小姑娘态度淡定,便问道:“你是否有所猜测?” 付清漪背着手往前走,颇为随性,“其实我都习惯了,以前我也遇过几次类似的事情,比如骑马撞到块拦路石不慎摔下来,出门玩碰到打劫不劫财而是劫命的,去街上玩被人‘误’抓进花楼……好在我福大命大,次次都能化险为夷。今天也是,”她侧身探头看向徐篱山,笑盈盈地说,“今天也有你救我!” 徐篱山并不看她,说:“事非巧合,禀明父兄,他们自会替你做主。” 付清漪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路,说:“以前有一回我和付清欢闹了矛盾,被祖母说教我欺负她,我当时很委屈,连夜出门去军营找我父兄。彼时爹爹出营练兵,我只找到了哥哥,他见我受了委屈,立马带我回家找祖母,祖母却说他不爱幼妹,只知道一味娇惯我,哥哥发怒说了狠话,却把祖母气得当场晕厥过去,一连病了三月。爹爹收到消息回来,听祖母连声泣哭说他们父子俩不孝顺,爹爹不敢再害祖母伤心生气,便责罚了哥哥。那之后,我也不想找哥哥了。” “你祖母这心眼儿偏得都没你的份了。”徐篱山评价。 “祖母把她的干女儿当亲女儿看,当年也最属意她做儿媳,但爹爹倾心娘亲,执意娶了娘亲,因此祖母对娘亲本就诸多不满,自然也不满娘亲的孩子。哥哥在家中最年轻有为,祖母不能拿他如何,却极为不喜我的性子。”付清漪无奈地说,“她年纪最大,占着个‘孝’字,谁敢跟她争啊?我若把她气登天了,爹爹会愧疚一生的,不过我惹不起躲得起,这次我来兰京要多待一段时日!” “那敢情好。”京珉怜惜她的处境,但无权插手别人的家务事,闻言安抚道,“兰京这么大,有你好玩的。我平日空闲时可以带你去玩,别的时候你也可以找篱山,他朋友多,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少爷小姐,你们能玩在一处。” 说着他们到了前厅,管事吩咐传膳,待布置好了就跟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丰城。”京珉唤了声廊上的人,“一道用膳吧。” “是。”丰城走进来,朝徐篱山和付清漪见礼,规矩落座了。 几人慢悠悠地用过膳,下桌时金乌西沉,京珉要送付清漪去会馆,徐篱山便顺路蹭一段路的马车。 车窗打开半扇,徐篱山侧身坐着,一边听京珉和付清漪聊天,一边往外头瞧。路过熟悉的街道,他瞧见那糖人铺上的爷孙俩,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娃儿也看见了他,屁股一抬就冲了过来,“大哥哥!” 徐篱山让丰城停车,把脑袋探出去俯视这小胖墩,见他脖子间裹了层药布,便说:“还疼不疼啊?” “疼,但是一直疼,也就不疼了。”小娃儿说话有些含糊,一边踮起脚尖去摸徐篱山的脸,无奈身高实在不够,顿时气馁地皱起了脸蛋。 徐篱山见状往下倾身,用脸碰了碰他的小圆手,说:“要摸什么?” “摸哥哥。”小娃儿咧嘴一笑,开心地说,“是人,不是神仙!” “嗯,是人。”徐篱山蹭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儿一字一顿地说:“元、笋!” “圆笋?”徐篱山乐道,“挺合适的,又白又胖。行了,哥哥要走了,回你爷爷那去吧。” 后头站着的爷爷跟着上前一步,作揖道:“还没有谢谢公子和那位灰衣义士昨日帮我们爷孙俩的恩情——”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1节 “诶,小事儿,不必放在心上。”徐篱山打断了他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老泪纵横,往后头一望,“真要感谢的话,给我四个糖人儿吧。” 老爷子立马说:“公子要吃,我这一摊都给你!” “那我年纪轻轻就得像他一样了,”徐篱山戳了下圆笋的脸蛋儿,“缺颗牙。” 元笋说:“爷爷说我是换牙了,还会长的!” 徐篱山“哎哟”一声,说:“那可得少吃糖。” 老爷子拿了糖人过来,说:“一根麒麟,祝公子平安吉祥;一根和合二仙,祝公子家庭美满;一根宝剑,祝公子化煞生财;一根牡丹花,祝公子荣华富贵。公子以后想吃糖人儿了随时来,我不收钱。” “钱还是要收的,公子可不差钱。”徐篱山从袖袋里摸了锭碎银子塞进圆笋的衣领里,及时把车窗一关,让丰城赶马车走了。他选了牡丹花,让车上两人各挑了一根,推门把最后一根宝剑给了丰城。 一根糖人儿吃完,徐篱山到了目的地,先行下车回文定侯府了。不料刚到门口就被管家抱住胳膊往前厅拽,他登时一警惕,“我爹终于要打断我的狗腿了?” “六少爷说笑了,侯爷哪里舍得啊?”管家说,“三殿下今儿来了,被侯爷留下了用晚膳,这会儿还没走呢。” 徐篱山纳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俩吃饭还需要我去唱歌助兴吗?” “三殿下就是来找您的,这不一直等您吗?”管家把六少爷拽去了前厅,要到时便松开他,帮他整理仪容,侧手道,“六少爷,请。” 徐篱山进了前厅,见礼道:“三殿下,爹。” “无需多礼。”京宣放下茶盏,“今日是我叨扰了。” 文定侯说:“殿下哪里的话,既然犬子已经回来,那就让他代我招待殿下吧。” 京宣颔首,等文定侯离开前厅,便看向徐篱山,温声道:“留青,坐吧。” 徐篱山落座,说:“不知殿下找我有何吩咐?” “非是吩咐,而是有一件事想请留青帮忙。”京宣说,“母后很喜欢文和殿的那幅画,我便想再向留青求一幅墨宝作国母寿礼。” “这有什么难的?”徐篱山说,“不知皇后娘娘的命题是?” 京宣摇头,说:“但凭留青。” 徐篱山说:“那我就随性发挥了。” “好。”京宣端茶抿了一口,又说,“听阿玦说,你与他之间似生了误会?” 徐篱山笑一笑,说:“殿下抬举我了,世子尊贵,我哪敢同他生什么误会?” “这话要是被阿玦听见,是诛心呐。”京宣劝道,“若有什么误会,好好说清才是,千万莫要平白生了嫌隙。” “殿下与世子感情甚笃,我也不瞒殿下了。”徐篱山叹了口气,“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世子要杀我无需挑地方,多半是有人想害我还要嫁祸给世子。可是我不是个通透聪明的人,不能当做没听见,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自在,想躲世子远些。世子若是因此生气,我也没法子。”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说太多,但留青宽心,我会同阿玦好好说,必定不让他乱发脾气,寻你麻烦。”京宣道。 “多谢殿下!”徐篱山说,“殿下放心,寿礼我必定精心准备。” 京宣笑着道谢,起身告辞。 徐篱山送客出了侯府大门,待京宣登上马车才转身回去。 “如何?”见车门推开,躺在马车里的郁玦一下坐了起来,“帮我探口风了吗?” 京宣伸手推开他的腿,撩袍落座,吩咐侍卫驾车离开,说:“探了,没太瞧出生气,只是想离你八丈远。” “今儿我给他递的帖子他没回,出城和师鸣他们跑马去了。”郁玦一拍腿,“娘的!” 京宣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以前他次次都回你请帖?” “……”郁玦冷眼,“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你情场失意,就要迁怒我。”京宣啧声。 郁玦冷哼一声,说:“徐松均别用了。” 京宣掀起眼皮,“好表哥,您这是为着美人要舍弃手底下的人了?” “徐松均本就不是什么极其中用的,舍了就舍了吧。”郁玦说,“工部侍郎谭春出事,近来朝中有些风声,我去吏部和工部打听过了,没人想提携徐松均,包括往日与他走得很近的几位老大人。徐松均有一点像你,在外头作笑面虎,且他厉来善交友,如今这般情况,说明什么?” 京宣说:“上头的人不喜他。” “徐松均这些年没有什么大功绩,却也没什么过错,按理来说没必要这般特意‘点拨’大家,因此这就是一种暗罚。”郁玦说,“他那姨娘是个不安生的,但脑子不够,做了什么事牵连他也未可知。或是因为徐如柏,徐如柏之前和褚凤打架,褚凤因此折了条腿,褚和定然不满。陛下对褚和亲眼有加,委以重用,褚和的话自然有分量。” “你思来想去却漏掉了一个关键人物。”京宣笑道,“徐留青啊,他与这些人都有关联。” 郁玦说:“他在我面前都敢横,岂能忍得了徐家那仨?他想给徐松均使绊子在情理之中,且他朋友多,做起来也容易。” “我听明白了,徐留青在你眼中就是个脾气暴躁、胆大妄为的纨绔小少爷,半分心眼子都没有。”京宣摇头,悠悠地说,“你就小看他吧,整日玩鹰,你可别被鹰啄了眼。” “他想啄我的眼,还躲我八丈远?”郁玦呵呵一笑,“你是在讽刺我吗?” 京宣投降般地笑笑,说:“我可没有啊,我点拨你四个字:欲擒故纵。” 郁玦不太相信,“他肯为我费这心思?” 京宣:“……” 没得说,简直没得说。 “明日我要去见皇叔,陪不了你,你自己随便折腾去吧。”京宣叹了口气,“我得离你远些,别让你传染了。” 郁玦忽略他的后半句话,说:“那你正好跟肃王商量商量,帮我把篱山从金昭卫弄出来,那破书吏有什么前途?” “……你让我去皇叔手底下捞人?”京宣质疑道,“你是觉得我许久没有受过冷眼,想替我找点事非吗?” 郁玦无语,“就个小书吏啊,又不是让你把师酒阑苏昌他们弄出来。” “徐留青是父皇亲自送进金昭卫的,这个口不好开。再者说,你怎知他不想留在金昭卫?”京宣坏心眼地揶揄道,“是他与你推心置腹过了,还是开口请你帮忙了?” 又是锥心的话,郁玦甩了记眼刀过去,“冷森森的地儿,冷森森的上官,哪里好了?” “他若真那般排斥,早就求到二哥府上了,还轮得到你来献殷勤?”说起二哥,京宣目光微敛,“清澧近日没什么消息。” 郁玦说:“被老五关府里了呗。” “上次清澧与我传信,言辞颇为怪异,像是要与我分道扬镳似的。”京宣琢磨着,笑道,“看来是不中用了。” “怎么不中用啊?”郁玦说,“老五若好男风,还执意要留着清澧,便多半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皇叔恐会生气,”京宣垂眼,“他与五弟最亲厚。” “哟,还吃味儿了?要不你也去你皇叔面前卖个乖,求他也多疼疼你?”郁玦翻个白眼,“多大的人了还怕叔叔呢。” “我只是担心皇叔知道此事会大发雷霆。”京宣转眼,“前次上朝我看见皇叔,他像是病体未愈。真是怪了,父皇赐了那么多珍贵药材下来,白衣郎莫莺也是医术卓绝,怎么皇叔……” “肃王执掌金昭卫多年,以前出去公干时遭遇过不少次截杀,许是伤了底子,又许是因为之前那次的刀伤实在太重了,因此要多费些时间才能痊愈。至于老五的事情,我觉着你多心了,肃王看起来根本不在乎好男风这事儿。”郁玦随口道,“说不准他自己也好这一口呢。” 京宣一愣,道:“你别瞎说。”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郁玦反驳,“你能说绝无可能吗?” 京宣:“……”倒是不能。 “这么多年了,你皇叔身边就没出现一个女人,他要不就是纯粹的不喜欢人,要不就是不喜欢女人,他好男风……等等。”郁玦想到什么,面色“唰”地一声变得空白,“他不会对徐篱山起了心思吧?否则怎么能容许金昭卫里留着个成日花天酒地的小纨绔!” 京宣面上空白一瞬,都不想跟他待在一个马车里了,推开车门就“请”道:“你有病就去治。” 第71章 打算 徐篱山送走京宣后并没有立刻回汍澜院,而是去了主院。 进院时书房的灯果然还亮着,徐篱山走进去说:“爹,咱俩真是有默契,您瞧瞧,之前在前厅,您就随意看了我一眼,我就来了。” “少在这儿瞎扯。”文定侯白了他一眼,“三殿下请你为国母作画,是看得上你,你得好好办。” “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好好做。”徐篱山在小几的另一边软榻上落座,右腿屈起,一只手搭上去,说,“您想跟我说什么啊?” 文定侯说:“前两日宫中来人,说太后身子不好,让我入宫探望。” 徐篱山了然,“太后跟您说什么了?” “太后想促成你和师五小姐的婚事。师流萤是宁远伯的嫡女儿,是金贵,但她先前想嫁你时宁远伯也是乐意成全自家闺女的,只是当时此事没成。如今旧事重提,还是从太后口中道出来,”文定侯看着儿子,“你做了什么,引起太后的注意了?” 徐篱山笑了笑,说:“那得问李姨娘了。” “她近来为着松均去各处打点,均是无功而返,想来是宫里的意思。贤妃是二殿下的生母,是后宫嫔妃,哪能被个后院姨娘瞎撺掇?这点分寸都拿捏不稳。”文定侯懒得说她了,转而说,“宁远伯府是六皇子的舅家,太后此举颇为怪异。” “谁不晓得六皇子、宁远伯和您一样,都是逍遥闲人,就算两家结亲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徐篱山用指尖点着膝盖,“她这是要掌控我的婚事,把我捏在掌心,还要让咱们和师家绑上关系。” “看来六皇子也不是安生的主啊。”文定侯沉默一瞬,叹道,“太后是个狠心肠的人。” 徐篱山说:“我知道,爹答应她了吗?” “我说得含糊。”文定侯说,“但其实我答不答应不重要,太后若要赐婚,只要陛下不摇头,事情就成了。” 陛下应该会摇头的吧,徐篱山想。 “太后‘礼佛不出’,突然赐婚,岂不惹人注目?她想做,必定要假手他人,”徐篱山一转眼,看向文定侯,“太后为难您了?” “我有哪点值得她为难的?”文定侯笑了笑,示意徐篱山不必介怀,“在她眼中,我就是不孝子孙,扶不上墙。” “咱们都姓徐,这点关系怎么都断不干净,但是咱们必须得在行动上和她保持清白。”徐篱山温声道,“爹,有些事儿您看得很清楚,我也不跟您说些虚话。太后不是安生的主,她如今自知表哥不中用了,看上了别的孙儿,说明她就是盯死了那个位置,她必定要抢。如果咱们真和太后藕断丝连、不清不白的,最后要是三皇子或京澄即位,咱们家绝对玩完,要是真让太后玩赢了、六皇子即位,咱们家当时不会完,表哥绝对先完蛋,然后咱们家和太后一起被过河拆桥。” “可不是么。”文定侯说,“陛下春秋正盛,再者二皇子仁厚,三皇子稳重,五皇子果决,都不好选,因此迟迟未立储君。如今再加上和你爹一样会装逍遥闲人的六皇子……头疼。” “表哥无意储君之位,咱们也不能强迫他。”徐篱山说。 文定侯摩挲下巴,“太后如今就是想把咱们也拉下水。”他学着徐篱山的语气,“服了。” 徐篱山笑了一声,说:“总之这门婚事绝对不能成。” “是,”文定侯说,“就怕太后铁了心啊。” “只要师家不同意,陛下不帮她,她心里有一千斤铁也做不成。”徐篱山说。 “宁远伯向来宠爱女儿,师五又是个主意大的姑娘,你若能跟她达成一致,此事就成了一半。另一半不是做什么,而是要防什么。”文定侯向右侧倾身,轻声说,“女儿家重声誉,你若和师五传出些什么流言,届时就不好办了,因此你们要防备着些,这些手段不入流,但甚是好用。至于陛下那里,”他顿了顿,“此前陛下召我入宫,确实是过问了你的婚事,还有意无意地点拨我这个做父亲的别不顾你的意思把你的婚事应承出去——陛下是替你相中了哪家姑娘?” 徐篱山装傻,“可能是吧。” “哎哟喂。”文定侯阴阳怪气,“你这么抢手呢?” “可不是嘛。”徐篱山叹气,“没法子,您儿子风流倜傥,俊美无双。” 文定侯白他一眼,笑道:“你小子要是相中了谁,最好快些跟我讲,我好替你上门求亲去。如今陛下和太后都盯上了你的婚事,万一出点差错,到时候不好收场……就像你爹我,当年是和你娘遇见得晚了一步。” “用不着。”徐篱山说,“我不想成婚。” 文定侯说:“你别是要学着搞终身不娶那一套吧?”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2节 “咱大雍没有律法规定必须要娶妻生子吧?”徐篱山“诶”了一声,先给他打预防针,“爹,您可不是迂腐之辈,您不能强/迫我!” 文定侯微笑:“我有这本事吗?” “没有。”徐篱山如实评估。 “你不想娶妻,就天天在外头浪荡,招惹情债!”文定侯伸手戳他,“不学好!” 徐篱山反驳,“我也没浪荡啊,那不成婚不代表我不能谈情说爱吧?” “你的意思是,”文定侯伸手一指,“你现在在和哪家姑娘谈情说爱,但是你不打算娶她?”见徐篱山不语,他“哎呀”一声,唾弃道,“没良心,不负责!” 徐篱山拍桌,“认真恋爱,和平分手好吧?” “你还没跟人家闹不愉快呢,就想着要一拍两散了?”文定侯质问。 “我没想着,我只是说以后多半都是要分开的。”徐篱山竖起大拇指往窗外一指,“您瞧揽月湖上夜里那么多对儿小情人,爱得要死要活的,天天对彼此山盟海誓,最后真成亲的有几对?成亲后恩爱如初的又有几对?” “也是,你们年轻人没个定性,人心更是易变。只不过,”文定侯劝道,“若遇良人,你不珍惜,难免抱憾后悔啊。” 徐篱山说:“我珍惜啊,所以我认真相处嘛,但是结局谁能料准?” “我大致是明白了。”文定侯说,“你呢,就是对这个婚姻之事不抱希望。” 徐篱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原本的爷爷奶奶是彼此的初恋情人,毕业后双向奔赴,结婚生子,做了大半辈子的恩爱夫妻,却也挡不住人到中年后感情破裂,爷爷找小/三,奶奶抱男模,一大把年纪都挡不住瞎来劲。他原来的父母则是商业联姻,开放式婚姻,婚后两个人各玩各的,但是欠缺契约精神,因此合作氛围很不愉快,搞得家里连表面和谐都做不到,简直一地鸡毛。 徐篱山知道世上自有和乐美满之家,有白头偕老的爱侣,但这显然无法消除原生家庭、生长环境对他的影响,他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去组建一个正常幸福的“家”,又真的能和一个人走到死吗? “凡事顺其自然,结果是好是坏便更好接受。”良久,徐篱山开了口,“何况我觉得与其成婚之后闹得一地鸡毛,爱侣变怨侣,不如一直保持着谈风月时的轻松愉悦,我们不必考虑婚姻,在一起时真心相付不好吗?” “你自有你的道理,你的想法。不过呢,”文定侯稍顿,“儿啊,爹问你一件事啊。” 徐篱山目露警惕,“嗯?” “你和人家姑娘谈情说爱,到缱绻旖旎之时,姑娘要与你海誓山盟,问你是否会娶人家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吗?说我只跟你谈情说爱,不会跟你成婚?”文定侯目光好奇。 徐篱山微微偏头,又摇头,说:“说实话,我不太敢直说。” “你都不敢,看来这姑娘很凶狠啊。”文定侯若有所思地用指头戳着小几,“那万一等她发现你的真实想法,会不会闹到咱们府上来?” 徐篱山喉结滚动,没有吱声,心想京纾可能不止会闹到他们府上,还会闹到他们祖坟。 文定侯见状叹了口气,好言相劝,“儿啊,你要是真不打算娶人家,你就答应爹,千万谨记分寸,莫要越过雷池一步,你们就用魂魄、目光、心绪谈情说爱就够了,用灵魂交融,好吗?”他语气恳切,“你不要学你那些狐朋狗友,突然有一天让姑娘找上门去,还有更甚者大着肚子、带着一岁的儿子上门去闹,好吗?” “爹,您多虑了。”徐篱山暗示,“那位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是什么啊?”文定侯惊得站了起来,“你和有夫之妇勾搭上了?还是说是个黄毛小丫头?我不反对你自己做主亲事,但是这样的悖伦、禽兽之举不行啊!” 徐篱山投降,“没!我的意思是他不是女子。” “哦,那就好……什么!”文定侯刚落座的屁股又猛地弹了起来,他在电光火石之间终于明白了徐篱山的意思,伸手颤抖着指着徐篱山,“你你你……管家!” 他一声怒吼,管家猛地冲进书房,道:“侯爷?” “去!”文定侯说,“把褚凤那小子给我弄过来!” 管家:“是!” “别!”徐篱山伸出尔康手,含泪道,“爹,此事和凤儿无关,我俩就是清清白白好兄弟!” 文定侯审视着他,又伸出一指,“去,写信到常州,把曲港给我弄过来!” “别!”徐篱山恳切道,“虽然我们仨以前日夜厮混还经常同睡一张榻盖一个被窝,但我们真的没乱搞过,我们的兄弟情从来不曾变质!” “那就是师鸣。”文定侯撸起袖子,“你一开始就拒绝了师五,因为你和她弟有一腿!你们今日是出去幽会!” 徐篱山比出“哒咩”的手势,笃定道:“放屁!” “师酒阑那小子是不是?”文定侯微笑,“难怪你肯留在金昭卫当小书吏!” 徐篱山仓皇道:“不!” “难不成……”文定侯一惊,“五殿下?你们年纪相仿、常在一起玩,五殿下还待你甚是亲近!” 徐篱山虚弱地捂住胸口,“漏!” “好!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文定侯走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年纪几何何方人氏家住何处父母可在家里兄弟几人官居几品可有祖荫,给我说清楚!” 徐篱山挥手示意一脸懵然、显然跟不上思路的管家先出去暂避锋芒,等门一关,才如实回答道:“今年二十四,兰京人士,家住秋水街,父母双亡,兄弟在世的仅一人,官居一品,”他瞥了眼他那若有所思的爹,“爵位……比您高那么两阶吧。” 这个条件,就是文定侯想误会都他娘的没有余地啊,因为纵观全兰京,只有一人符合全部条件。 文定侯一屁股坐在徐篱山身边,悚然道:“肃王啊。” 徐篱山伸手替他捶背顺气,说:“是的呢……爹,深呼吸,别撅过去了!” “……明日,明日吧,我带你去见见各位长眠地下的老祖宗,我得告诉他们,我儿子有出息了,要另辟蹊径地光耀门楣了。”文定侯反手握住徐篱山的手,眼冒慈爱,“对吧,儿子。” 徐篱山浑身一哆嗦,虚弱地说:“爹,我们是认真的,不是瞎玩儿,也不存在潜/规则——就是您儿子被上官强迫、欺辱的这么种情况。” “爹怎么会这么想呢?”文定侯笑着说,“毕竟我儿胆色过人,敢把男风好到肃王头上,肃王岂敢欺你啊?” 徐篱山受不了了,甩开他的手起身就跑,“爹,早点睡吧!” 文定侯立马追出去,“你给我站住!” 怎料徐篱山这十几年被曲刺史和安平城众多狗友们狂追的经验不是虚的,撒丫子跑起来堪比一阵狂风,文定侯再长两条腿都吃不上他的屁风,堪堪追出院子就俯身脱了靴子使全力砸过去,无能地一阵狂怒。 “小畜生!” “孽子!” “混账!” 声声堪比雷霆万钧,一路惊得烛火四起,附近的下人也纷纷驻足探听,随后“六少爷犯下滔天大祸、惹得老爷竟然不顾风仪破口大骂”的消息就以徐篱山的同等速度传遍了文定侯府的每个角落。 徐篱山常常晚归,且他平日没有特别大的规矩,汍澜院的人因此睡得比其他院里的人都早,只需要给他留着照路烛火就好。 此时,院中一片清净,柳垂正坐在屋檐上雕长箫——他最近对此来了兴趣,想雕一根去学学。一闻风,一抬头,看见徐篱山狂风似的吹进院中,他停手起身,几步跳下去,合理猜测道:“侯爷养狗了?” “他比狗可怕。”徐篱山俯身撑住膝盖喘气儿,摇头说,“我出/柜了。” 柳垂说:“啥?” “就是告知我爹,我好男风了。”徐篱山说,“并且还坦诚了对象是京纾。” 柳垂说:“那我能理解侯爷为何突然化身疯狗了。” 徐篱山笑了一声,喘着气走到池塘边的小榻上落座,随意往那棵大树上望了一眼,喃道:“十二,你睡得着吗?” 树上晃过一道人影,说:“应该睡着了。” 这声音,徐篱山眼睛一睁大,“十一?” 鹊十一行礼,“十一见过公子。主子说十二一个人看顾不过来,便叫了在下过来与十二轮值。” “可是你,”徐篱山盯着十一兜帽下的脑袋,“你不是出家了吗?” 鹊十一从善如流,“又还俗了。” “这样啊。”徐篱山说。 鹊十一说:“公子有何事吩咐?” “没啊。”徐篱山说,“只是随便喊一声,之前十二都不太肯搭理我,我就想逗逗他。” 鹊十一安慰道:“他性子如此,并非故意针对公子。” “我知道,小傲娇嘛。”徐篱山看了眼鹊十一,沉默了一瞬,突然招呼两人端着小板凳落座,一副要就地聊聊的架势,“太后想拿捏我的婚事,同流萤姑娘。” 柳垂说:“找师五姑娘商议清楚,站在同一阵营。” “陛下知晓您与主子的事情,这婚也赐不成。”十一说,“公子不必挂怀。” 徐篱山点头,“我知道,我就是觉着吧,太后现在是盯上我了。” “在下与十二定然竭力护公子周全。”鹊十一说罢见徐篱山一直盯着自己,反应过来,“公子有话可以直说。” 徐篱山说:“我怕你回去告状。” “这……”鹊十一犹疑道,“在下不敢对主子有所隐瞒。” 徐篱山蹙眉,“可我们现在是在聊天啊,殿下让你看顾我,没让你带着监视的目的跟我聊天吧?” 鹊十一深知徐篱山的口舌有多厉害、多莽撞、多不讲道理,连忙温和地婉拒了,“在下不与公子聊天便是。” “不行。”徐篱山话音刚落,便和柳垂一左一右地扣住鹊十一的胳膊,“你必须跟我聊!” 柳垂附议:“必须。” 鹊十一不能强行挣脱,无奈道:“公子这是陷我于不忠。” “此前去剿匪的时候,鹊一因着担心殿下的安危出言顶撞,这算不算不忠?”徐篱山说。 鹊十一说:“算,也不算。” “你只要没笃定地说‘不忠’就成。”徐篱山说,“我不要你去帮我做什么,我就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别事事都和殿下报备?” “公子突然这般要求,是想做什么主子不许的事情吗?”鹊十一了然,“与太后有关?” 徐篱山保守回答:“我只是想想。” “先想后做。”鹊十一拆穿他,又说,“主子既然不许,那便是此事涉及公子安危,可在下的职责便是保护公子,若在下明知公子要去做危险的事却知情不报以致公子陷入险境,那在下便辜负了主子,万死不足惜。” “届时是我既然敢做,就有把握。”徐篱山捂住鹊十一的嘴,强行打断他的回答,又说,“你先听我说。” 鹊十一:“呜呜。” 徐篱山眼睛一转,问道:“太后是不是狠毒老妖婆?” 鹊十一笃定地点头,“嗯。” 徐篱山叹气,“殿下这些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怜惜他吗?” 鹊十一点头,“嗯。” “恨不恨老妖婆?” “嗯。” “你觉得殿下会不会主动杀老妖婆?” “不。” “老妖婆会不会害殿下?”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3节 “嗯。” “老妖婆害殿下,殿下逃过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折腾得一身伤,老妖婆还安安稳稳地坐着,合适吗?” “不。” “如果老妖婆遇到危险,而你恰好路过,你救不救?” “不。” “好。”徐篱山终于松开他,轻声说,“我知道你们做事有原则有规矩,因此我并不要求你一定要帮我做什么。” 鹊十一叹气,说:“太后到底是太后,若公子对她出手,届时朝臣口诛笔伐,陛下也不会保公子。” 徐篱山不太理解地“唔”了一声,“我不会对她出手,只会适时的推波助澜,她若害人不成反堕地狱,与我也没多大干系吧?” 鹊十一说:“公子若心意已决,何不再与主子商量?” 徐篱山失笑,“我与他若能达成一致,还需要跟你聊这么多吗?” 鹊十一说:“也对。” “殿下是陛下养大的,陛下对他来说如兄如父,早年若非陛下一力保护,他挡不住太后的暗害,这是天大的恩情。这些年来,陛下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给他实权,什么好的都给他,其中定有愧疚补偿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对弟弟的怜惜爱护。太后礼佛不出,这是陛下的意思,他既想护着养母,也要护着弟弟,处境尴尬,因此殿下甘愿反过来成全他,这是他们兄弟间的情谊,我不置喙。”徐篱山稍顿,“但我不是殿下,我有自己的一副心肝。” 鹊十一不语。 “太后如今盯上我了,我不从,她必定要害我,明知有人要害自己还要干坐着的那是傻子,难道你们就能确保每次都能护得住我吗?”徐篱山说。 鹊十一垂首,说:“在下与十二必定以命相护。” “你们的命我亏欠不起。”徐篱山说,“不论殿下与太后之间的恩怨,就算为着表哥,为着徐家,为着我自己,我也得早做打算。” 鹊十一说:“二殿下安分守己,不会做出格的事情,陛下深知他的脾性,自然不会无由怪罪。有主子在,太后动不了公子,只要文定侯继续明哲保身,太后就算牵连母家,主子也能替徐家作保。”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还保护我?以前我怕他杀我,故意接近他,是因为世上只有他自己能阻止他杀我,我方才出此下策。太后若要杀我,他阻止不了,只能保护我,可生死之事全仰仗他的保护,那我可真是睡不着觉了。”徐篱山语气平静,颇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我与殿下如今关系是不同了,但不代表我事事都要依他的意思。你们日日夜夜看顾我,说实话我并不多在意,因为我知道此时殿下这么做都是好意,想让你们保护我,但若你们的存在阻挡了我办事,我就很不高兴了。” 鹊十一说:“公子……” “我不会怪罪你们,你们都是听命办事。”徐篱山说。 鹊十一眼皮一跳,言下之意不就是要怪罪主子? “十一,我也不想太为难你,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答应我的请求,第二,带着十二一同回去,”徐篱山稍顿,“也许你主子还会派别的人过来,但我通通拒收,反复几次,我们就该吵架了。” “不要吵架。”鹊十一操心地耷拉下眉毛,缓了缓才说,“公子的心情和想法,在下都能理解。主子下过命令,咱们的人不能去动太后,所以在下确实不能帮公子做什么,只能在公子安全的前提下适当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徐篱山往他肩膀上一拍,“好十一,谢了。” 鹊十一颔首,起身跃上树梢,对月沉思去了。 徐篱山和柳垂回了卧房,徐篱山脱了外袍,疲倦地揉了揉脖子。 柳垂走过去替他按摩肩颈,说:“他今儿答应了你,要日夜不安了。” “没法子,以前只有十二还好,如今他俩都在,咱们防得过来吗?十二看着冷酷,其实挺好糊弄的,十一看似温和,心思却也更细。”徐篱山闭着眼睛,“十一心底怜惜主子,到底恨着太后,否则他死都不会答应我。” 的确如此,柳垂说:“但你一个人想对付太后,有些麻烦。” “谁说就我一个了?”徐篱山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也怨恨太后,想除之而后快。” 柳垂手一顿,犹疑道:“五皇子是肃王养大的,在这件事上,他恐怕胆不够。” 徐篱山笑道:“他出半颗,我出半颗,不就够胆了吗?” 第72章 舆论 付清漪太能逛街了。 因此,在徐篱山连续过了三日“白日在金昭卫做事顺便搞办公室恋情,下值就陪着付清漪到处逛逛逛、买买买”这样的日子后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在第四天天一亮的时候就派人以“公事繁忙,无暇顾及”为借口把陪付清漪玩的这项光荣任务交给了无所事事的师鸣小队,并另派人去金昭卫告假,自己则继续闷头大睡。 这一觉就睡到了夜里,徐篱山半醒半睡,是被人“盯”到彻底清醒的。他睁眼看向不知何时坐在床边的人,眨巴两下眼睛,嘟囔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丑时。”京纾伸手摸他的脸,甚为不满,“天天跟个小丫头玩,把自己玩累了。” “是我低估了她逛街的能力。”徐篱山感慨一声,不过还挺得意,“但是我比表哥厉害,他第二天就撑不住了。” 可不是么,昨儿个京珉上朝时还浑浑噩噩的,没恢复过来。京纾说:“付家想把女儿嫁作天家儿媳,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那我不是先前都答应表哥陪他一起招待付姑娘了吗?”徐篱山张嘴打了声呵欠,缓了缓又才说,“不是付家想攀附天家,是付家老太太等着卖孙女儿呢,也不想想他们家是真有军权在手的,谁敢争抢这门婚事,谁就是觊觎军权。好在陛下不是多情好色之君,否则老太太估摸想着让孙女儿入宫去。” “付清漪是块烫手山芋。”京纾看着他,意有所指,“旁人不敢擅自伸手去抓,要看她想烫谁。” 徐篱山听出点什么,暗自骂了十二一声“告状精”,也转眼看向京纾,反击道:“可是付姑娘说,她兄长更属意殿下你呢。” “那是无奈下的选择。”京纾解释说,“她兄长知道把妹妹嫁给我只能得荣华,得不到幸福。” 徐篱山轻笑,说:“殿下若娶她,除了爱,什么都能给,其实也比那些不靠谱的婚事好。” “没有若是。”京纾目光沉凝,“你在想什么?” 徐篱山一愣,“什么?” 又怎么了啊,我的大小姐! “你不是独占欲很强,不是只许我有你一人么?”京纾盯着他,语气平淡,目光中却有十足的质疑,“你怎么不吃味?” 不是,徐篱山失笑,说:“我这不是假设么?” “你如果在意,根本就不该起这样的念头。”京纾倏地起身,转身就要走,被徐篱山一把拽住手腕。 徐篱山撑起上半身把他拉回床边,态度端正地说:“我只是客观地评价一下……好吧,是我一时失言,我错了,我以后不这么说了,好不好?” 京纾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挣脱,这不就是默许快来哄我吗?徐篱山见状清了下嗓子,松开京纾的手腕,随后双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上去蹭了蹭,说:“我这几天真的累到了,这不刚睡醒脑子也没清醒吗,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京纾,京逾川,逾川,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饿不饿?”京纾抬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徐篱山仰头朝他笑,说:“没多饿,就是累。” “坐好。”京纾让徐篱山坐正,自己跟着坐在床边,把他的两只腿从被窝里捞了出来,让它们踩在自己大腿上。 里裤被撩起来堆在膝盖上,露出两条白皙纤直的小腿,京纾看了眼位置,伸手按住小腿后侧,按摩起来。 “痒!”徐篱山缩了缩脖子,惊讶道,“你还会这一手呢?” “问过莫莺了。”京纾说,“我还带了膏贴过来,待会儿给你贴一剂,明日就不难受了。” 徐篱山抿了抿唇,凑过去亲他的脸,嘟囔道:“这么贴心啊?” “脸拿开。”京纾不让他亲,专心地替他按摩,可手下的触感柔软,他也做不到全然专心。 徐篱山明白了,这是还生气呢。 约莫一刻钟,京纾按摩结束,从袖袋里摸出膏贴替徐篱山贴上,顺带在他小腿肚上捏了一把,最后把堆积在他膝盖上的布料也放了下来,说:“钻被窝。” 徐篱山挪腿,却不是钻被窝,而是一脚踩在京纾胸口,摁着他向后躺了下去,紧接着翻身跪坐到他腰上,揪着他的衣襟俯身蛮横地吻了下去。 京纾没有再躲避抗拒,顺从地分开齿/关,让徐篱山伸了舌进来。徐篱山动作蛮横,吻得却温柔,春风细雨般的,让京纾尝到了哄慰安抚的味道,最后还舔了下他的舌/尖才退出去。 “好了我的公主殿下,”徐篱山温柔地看着他,“不生气了好不好?” 京纾舔了舔唇,音色微哑,“……没生气。” “嗯嗯,你没生气。”徐篱山笑道,“尝出牙粉的味道了,你又是来陪我睡觉的?” 京纾没说话,拍拍徐篱山的右胯示意他下去,两人一起钻了被窝。 屋里还有小半盏没有燃完的烛灯,床帐里也跟着透进微弱的昏黄。两人侧身相对,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徐篱山的目光从京纾的眼睛滑下来,在鼻尖和嘴唇的位置顿了顿,又一路蹭上去。再次四目相对那一瞬,京纾抵抗不住似的,率先往前蹭了蹭,让他们的鼻尖真的贴在了一起。 “能别勾我了吗?”他说。 “你是我的情郎,我不勾你,”徐篱山眨巴眼睛,好奇地请教他,“勾谁啊?” 谁也不可以,京纾声音很低,显得闷闷的,“我收回这句话。” 徐篱山忍俊不禁,“知道你越来越可爱了。” 可爱可怜这样的字词与京纾半点都不搭,但从徐篱山嘴里说出来就是十足的夸赞,京纾因此忍耐地接受了,说:“睡。” “睡个屁。”徐篱山说,“你能睡,我不说什么,但你一直戳我,我怎么睡?” 京纾看了他两息,翻了个身,表示这样就戳不到你了。 “……好聪明。”徐篱山伸手戳他背,“转过来。” 京纾于是又翻身回去,说:“那我们说会儿话,等它消下去了再睡。” “你能手动助力一下吗?”徐篱山顿了顿,伸出手去,“或者我乐于助人一下。” 京纾呼吸一滞,没有阻拦,伸手把徐篱山拖到自己身上。 隔着一层布料看见轮廓和亲手触碰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后者所感知到的冲击力远超前者,徐篱山抿了抿嘴,手腕颤了一下。京纾见他隐约有退缩之意,便说:“有劳了。” 的确是有劳,有的劳,劳得徐篱山在许久后手腕酸疼,五指僵硬却仍旧没能敲响胜利的号角。 “留青……”京纾话没说完,先清了下嗓子,才又说,“再坚持一会儿。” 他说罢伸手握住徐篱山的手,不许它半途而废。 又被迫继续劳作片晌,徐篱山简直欲哭无泪,半是怨愤半是故意刺激地埋头一口咬在京纾心口,底下的身体猛地一僵。 稍顷,床帐晃了晃,一根皱巴巴的脏帕子被丢在地上。 京纾替徐篱山擦了手,又替他按摩手腕,说:“留青?” “……”徐篱山偏头看了他一瞬,目光逐渐变得虔诚,“殿下,由于你硬件惊人并且天赋持久,为了我的身体健康,我斗胆请问:您介意做0吗?” 京纾不懂,“何意?” “就是说如果我们以后要滚床/单,呃,就是行房/事,你来做被动的那一方。”徐篱山说完又立马补充,“虽然你这样的矜贵人物可能会觉得在床/笫之上为下多有屈辱之意,但我觉得谈恋爱是平等关系,因此我绝对没有想羞辱你的意思。” 京纾大致明白了,说:“不介意。” 虽然他更想真切地占有、掌控徐篱山,但若徐篱山强行要求,他也不介意。 徐篱山惊讶道:“尊嘟假嘟?” 这话徐篱山说过,是“真的假的”的意思,于是京纾熟练地回答道:“尊嘟。”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徐篱山却一时犹豫起来,毕竟他和京纾的身高、力气都有差距,如果他含恨作1,那有些稍有难度的姿/势就运用不了啊,毕竟他连公主抱京纾都得费老大劲儿! 当然,还有更为紧要的一点。 “作为一名读书人,我觉得此举到底还是违背了我的x/p。”徐篱山叹息。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4节 又是个陌生、新奇的字词,京纾虚心请教,“何意?” “就是在‘性’方面的一些偏好。”徐篱山解释说。 京纾“哦”了一声,“以前我掐你脖子,你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这和你刚才的提议有何关系?” “我觉着吧,”徐篱山上下打量京纾,“你毕竟是个身高一米九、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五官凌厉的长发大美人儿,在我们两个之间如果让你做0,确实有违我的x/p。” “好。”京纾替他掖了掖被子,“其实我不太明白,这和你的身体健康有什么关系?” “你别在这儿给我装大尾巴狼,你看起来就是搞事的时候很鬼畜凶猛的那种!”徐篱山幽幽地说,“我只是不想英年早逝。” 京纾觉得他太夸张了,说:“可我看话本上说这是人间极乐事。” “话本都是虚构的!”徐篱山翻白眼,“你是小孩吗,把话本当真经?咱们又没体验过,哪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咱们?”京纾眉梢微挑,“你以前没和人做过这等事?” 嘿哟,被你逮到缝隙了,徐篱山很有分寸,知道在此时此刻有些牛逼是吹不得的,于是很老实地说了真话,“没啊。” “那你以前在花楼里玩什么?”京纾逼问。 “逛花楼就得同人上/床吗?”徐篱山反问,“谁规定的?” 京纾一时答不上来。 “我就跟你老实说了吧,你男朋友我确实很有市场、男女老少通杀,但我确实没同谁睡/过,毕竟我也没遇见真心喜欢的,大家平时一起打牌喝酒聊天可以,但滚床/单就不必了。”徐篱山把右手伸出来展示了一下,“当然,有需求的时候我有这位固定伴侣。” 京纾握住他的旧伴侣塞进被子里,没有分开,说:“你老实,你那两兄弟有没有不老实地撺掇你?” “没啊,大哥虽然在兰京,但家规仍在,凤儿敢偷他哥的钱在牌桌上输给我,但绝对不敢乱搞,至于港儿嘛,”徐篱山噗嗤笑起来,“我跟你说啊,你别看他平时也不着调,但他其实是有点不近女色的,当然他肯定不好男风,因为以前有一次我们去别人府上参加私宴,吃多了酒就在人家家里下榻了,夜里有个倾慕他的趁机想爬他的床,给我港儿吓得面无人色,当场醒了酒拔腿就跑,回家后连着三五天饭量减半,还做噩梦,后来更是放话谁敢搞到他头上,他就弄死谁。” 他绘声绘色,语气灵动,京纾听得很认真,说:“你们把日子过得热闹。” “说鸡飞狗跳都可以。”徐篱山与他握在一起的手一动,五指扣在他手背上捏了捏,“我在兰京也天天瞎玩啊,你随时可以加入我们。” 京纾说:“我跟你们一起玩?” 徐篱山“昂”一声,说:“为什么不可以?你只是辈分高一辈,但你也就比我们大几岁而已,表哥有时都会跟我们一道玩呢。” “我觉得你的狐朋狗友们不敢和我玩。”京纾如实评价。 “其他人不敢,但我敢,五殿下、凤儿、师酒阑也敢,还有师鸣。”徐篱山说,“那小子前几日还撺掇我,让我泡你……就是勾你给我当情郎。” 京纾评价道:“他很有眼光,你有这个实力。” 徐篱山:“哈哈。” “别像个虫子似的拱来拱去。”京纾单臂抱住他的腰,“好了,睡?” “嗯嘞。”徐篱山老实闭眼,“晚安。” 京纾看着他的脸,说:“晚安。” 一夜好眠。 翌日,京纾醒来时徐篱山还没睁眼,他便轻手轻脚地离开被窝,穿了外袍唤了声“猗猗”。 门外的猗猗听出这不是自家少爷的声音,悬着颗心推门而入,低着头恭敬地道:“公子。” “我要洗漱。”京纾言简意赅地说。 猗猗应声,快速端来盥洗的工具,往架子上的脸盆里添了热水。等京纾洗漱完了,她轻声问:“公子要用膳么?” “不必。”京纾往屏风里看了一眼,“让你们少爷好睡,等他醒来告诉他不必急着去署衙,再休息一天也无妨。” 猗猗点头,行礼送道:“公子慢走。” 面前的人“嗯”了一声,光明正大地出去,熟练地翻墙走了。猗猗这才抬头看了眼院中,深深地呼了口气,随后离开屋子,关了门。 徐篱山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一次性补足了觉,小腿也果然不那么酸疼了。徐篱山穿衣洗漱,快乐地哼着歌去院子里用午膳,桌上除了小厨房做的菜样,还有熟悉的半只鸡。 徐篱山问猗猗:“你上午出门了?” “路过‘逢君欢’,给少爷和小垂哥带了烤鸡回来,堂倌说少爷现在是他们楼里的贵客,都没让奴婢排队。”猗猗说罢顿了顿,“对了,今儿外面传了件消息。” 徐篱山说:“跟我有关?” “外面传五殿下好男风,在府里养了男宠,被迷了心智,日夜厮混,还说……”猗猗看了眼徐篱山,声音轻了些,“还提到了少爷,说您也与五殿下走得很近,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也犹未可知。” 徐篱山吃了片鸡才不急不慢地说:“昨儿都没这事,今日突然传开了风声,五殿下在哪里被人发现了?” “并未听说。”猗猗摇头。 “那多半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徐篱山说。 猗猗说:“是有人要故意坏了五殿下的名声?” “养个男宠在府里不是什么大事,但他是皇子,就稍微不同了。”徐篱山慢悠悠地说,“五殿下如今还没有成婚,他若养男宠还不肯遣散,影响择妃,更是把储君之位往外推远了,毕竟天家要开枝散叶,储君若沉溺男色,朝臣怎么会愿意?” 徐篱山想起原著里,京澄登基后将清澧也带入宫中,对内搞囚/禁强/制爱,对外毫不避讳自己对清澧的疯魔之心,搞得那些文臣天天在宫门外跪啊求啊骂啊,甚至有不中意新帝人选的臣子借机搞撞柱死谏、逼迫天下人都斥责新君昏聩无德的戏码,偏偏那会儿京澄已经是半个疯批了,哪会顾忌他们,也是顺势用雷霆手段除了不少心怀二心的。 “少爷,五殿下如何奴婢不知道,但奴婢知道您与五殿下没有不清不白的关系。”猗猗说,“浮言过耳就散,不必当真的,更不必在意。” “嘴巴不长在我脸上,我管他们怎么编排呢。倒是你啊,”徐篱山逗她,“你不是知道你少爷好男风么,真不怀疑五殿下?” “我见过五殿下,记得他的声音,跟您那位不一样。”猗猗“唔”了一声,又说,“况且您那位是生人勿近的作风,比五殿下要沉稳冷漠许多。” 徐篱山比个大拇指,“我们猗猗真聪明。” * “你也真是聪明。”雍帝慢悠悠地拨着茶盖,“豢/养男宠还闹得满城风雨。” 京澄跪在殿中的空地上,说:“不是男宠。” “那是什么?”雍帝掀起眼皮,“你的心上人,要不要朕把他许给你做皇子妃?” 京澄说:“若父皇愿意成全的话。” 雍帝不冷不热地看了京澄一会儿,没有说话,亭月站在他身后,气息很轻。俄顷,雍帝抿了口茶,把茶盏放下,说:“此事,你皇叔可知晓?” “不知,儿臣瞒着皇叔。”京澄说,“此事与皇叔无关,父皇要打要骂,儿臣一力承担。” “是么。”雍帝侧目看向内殿,“逾川,你可知晓?” 京纾从内殿出来,对上雍帝的目光,说:“臣知晓。” 雍帝笑起来,“瞒而不报?” “届时臣以为那只是个男宠,五殿下新鲜够了便会放人走。”京纾稍顿,“陛下也没说让臣凡事皆须上报。” 雍帝被顶撞了一句,也不动怒,说:“如今你知晓了,你侄儿很是在意那所谓的男宠,逾川又觉得该如何呢?” “此事无缘无故闹得满城风雨,是有人故意为之。”京纾避而不答。 “他不做,别人能抓住他的把柄吗?”雍帝说罢又看向京澄,“你既然不惧怕,当初何必要瞒着?” 京澄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雍帝,“儿臣隐瞒不是惧怕父皇降罪儿臣,是怕父皇怪罪清澧,觉得隐瞒着可以少是非。” “你怕,因为但凡朕要拿清澧如何,你都护不住他。”雍帝甩袖,碰碎了茶盏,“没用的东西还敢在这儿振振有词,你梗着脖子给谁看?” 京澄胸口起伏,说:“是儿臣强/迫清澧在先,父皇——” “那又如何?”雍帝温声道,“兰京养男宠的公子哥儿不只一二,为何偏偏是你闹得满城风雨,引得百姓谈论、朝臣上奏?因为你是皇子,你比旁人要尊贵,同样的,有些事情旁人能做,你却做不得。你怜惜那清澧,说他分外无辜,要把他撇干净,但这何尝不是往他头上扣了一顶‘魅惑皇子’的罪名。皇子牵涉储君,为了不影响储位择选,朕可以赐死他。” “那儿臣不做这个皇子了!” 雍帝说:“放肆!” 亭月当即跪地求请息怒,京纾上前握住京澄的后颈,迫使他磕下头去,自己则单膝跪地,垂眼道:“陛下,五殿下只是一时情急胡言。” “你起来。”雍帝说,“让他跪着。” 京纾拇指用力按了下京澄的脖颈,随后松开他站起身,说:“陛下,让五殿下跪远点吧,臣有话同您说。” “听见了吗?”雍帝伸手一指,“跪外边去,别碍朕的眼。” “……儿臣遵旨。”京澄起身行礼,转身时很快地看了京纾一眼,对方的眼神不冷不热,他抿了抿唇,麻溜地换了个位置继续跪。 亭月行礼,也跟着退了出去。 京纾走到雍帝桌前,说:“莫杀清澧。” 雍帝没答。 “小五那性情,若陛下杀了清澧,还不知道他要闹出什么事来。”京纾说。 雍帝失笑,“我还怕这个孽障?” “但何必为此父子离心?”京纾说。 “这事儿闹出来就是想让朝臣还有朕都重新估量储君人选,”雍帝捧起茶盏,“老三吧。” 京纾说:“小五自己做事不慎,叫人抓住把柄,怪不得谁。只是,此事原本就有老三推波助澜,今儿闹这么一出,清澧便像是燃尽的烛灯,没有可用的了。” “我以前也没问过你,”雍帝看着他,“逾川,储君之位,你最属意谁?” 这原本是个太过危险的话题,京纾却语气平淡,“老二作风宽仁,老三颇有手腕。” 雍帝摩挲茶杯,过了会儿才说:“小六呢?” “能蛰伏隐忍,自有可取之处,但他如今暗中与太后搭上了关系,太后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情愿对老二下手。”京纾说,“臣不属意他。” 有野心不是错,但雍帝不允许任何皇子做太后争权夺利的筹码。他盖上茶盖,说:“五殿下已遣离府中男宠。” 京纾颔首,“臣明白。” “老三近日在吏部帮衬着,你出宫后陪我同他吃盏茶吧。至于外头那玩意儿,”雍帝说,“让他继续跪。” “臣告退。”京纾退后三步,转身离开。 殿外,京澄跪得板正,见京纾出来便唤了声“皇叔”。 “遣了清澧,或是管死了他,莫要让旁人再借题发挥,否则后果你自行估量。”京纾抬手打断他的开口,淡声说,“不要和我梗脖子作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不是徐留青,我会打你。” 京澄泄气,“重色轻侄!” 京纾睨着他,说:“你连累徐留青也陷入风波,遭人议论,我还没找你算账。” 京澄哼唧一声,小声嘟囔道:“您也好男风,您不许骂我。” “嗯。”京纾淡声道,“我好男风,可我不是你父皇的种,不涉储位之争,天皇老子也管不着我。何况我若好男风,子嗣断绝,等于自断羽翼,也多的是人高兴。” 京澄无法反驳,下意识地说:“哼!” 京纾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抬起巴掌,吓得京澄脖子一缩,连忙说:“我不哼了还不行吗!”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5节 “可以在心里哼,别让我听见就成。”京纾巴掌落下,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我走了,你跪得开心。” 第73章 交易 “逢君欢”后院里的荷花开了满池,流水潺潺,静听片刻足以撇去浮燥,清新怡人。 雅间的门开着半扇,辛年站在廊上,朝从廊上走来的京宣行礼。京宣颔首,在门前整理袖袍,轻步进了雅间内室,朝坐在窗边小几边的人唤了声“皇叔”。 “坐。”京纾用手掌示意茶壶,“菊花普洱。” 京宣好普洱,却从未刻意对外说过,在别处饮茶时从来都只是客随主便,因此旁人要送他茶也只能捡着好品质的送。他闻言笑了笑,说:“皇叔还记得。” 这话说得颇为奇怪,京纾说:“我脑子没病。” “……只是没想到皇叔会关注我爱喝什么茶。”京宣提壶给京纾添茶,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还关注了别的。”京纾这般说。 京宣提壶的手稳稳地放下,抬眼直视京纾,说:“五弟好男风是真,养着清澧也是真,我并未平白编排捏造。” 京纾说:“那你起初将清澧送给五弟,意欲何为?” “兰京这么多府邸,谁往谁家里安插眼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三皇子府也有别家的耳目时刻探听我的动向,也有人等着寻机害我。”京宣稍顿,“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若对兄弟们的动向一无所知,我不安心,若有谁要害我,我就要率先反击。我不瞒您,我把清澧送到五弟身边,就是想着以后若有需要,可以用他。”他说罢笑了笑,“皇叔与五弟向来亲厚,您要厚此薄彼,我无话可说。” 京纾正在闻茶,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我说你什么了?” “……倒是还没说。”京宣垂眼,“可皇叔不就是特意来问罪的么?” “陛下让我请你喝茶。”京纾说,“有意见找你父皇去,别在这儿跟我吹胡子瞪眼的。” 京宣收敛神情,“侄儿不敢。” 京纾说:“诸位皇子中,老二是真闲人,从未主动算计你,小五也是,可你一早就存了用清澧离间他二人的心思,又是为何?” 屋中静了片刻,京宣说:“储君之位空悬,父皇尚在观望,侄儿想争一争,有错吗?” “没错。”京纾说,“你既然笃定没错,为何不敢一开始就说出这句话,还要遮掩一番,反怪我苛责?” 京宣答道:“父皇想来更属意二哥,但尚有犹疑,皇叔却定然是最属意五弟,因此我不敢同您直言。” “并未。”京纾说。 京宣一愣,而后笑道:“但您肯定最不属意我。” 京纾问:“为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龙椅换了人坐,您的处境未免被动。二哥本就对您尊敬有加,若即位的是他,父皇也定会让他多多仰仗您,他便不会对您如何,至于五弟自然更不用说,但是我,”京宣把话说得坦然大胆,“至少诸位兄弟中,我是让您最不放心的那个。” “你不是陛下,忌惮我在情理之中。”京纾说,“天子便是天子,赏罚、褒贬大多时候不能随心,而是要顺势。若真有那日,你觉得削我的权、要我的命更有利,放手去做就是了。” 京宣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道:“皇叔果然是皇叔,无所畏惧。” “权势无所谓,但若想杀我,我不会顺从。”京纾淡声说,“我若不从,别说是你,你老子也杀不了我。” “皇叔光明磊落。”京宣笑道,“皇叔是有牵挂之人了么?” 京纾摩挲茶杯,“为何这般问?” “皇叔以前对生死安危、身体康健少有顾忌,父皇对此头疼不已,今日您却这般说辞,我就随便一猜。”京宣说。 “少来试探。”京纾不冷不热地说,“让我不高兴,我就去你父皇那里换一套说辞。” “我不问了,您别生气。”京宣讨饶,又说,“您这般说,我斗胆猜猜,父皇是问过您心中属意了吗?” “嗯。”京纾明知故问,“想知道我的答案?” 京宣给他倒茶,说:“如若皇叔愿意怜恤侄儿的话。” “小五是皇子,却沉溺男色,是丢了天家颜面,他叫你逮住把柄,此事怪不得你,但你为着一个‘争’字将此事大肆喧闹,是否也是在坏天家颜面?”京纾端起茶杯,“陛下可否问罪你?” 京宣摸着杯沿的手一颤,抿唇不语。 “储君之位空悬,谁都知道陛下尚在观望,可陛下春秋正盛,别人明面上都不争,你火急火燎地争什么?”京纾说罢饮了茶,起身瞥了眼小几边的那罐茶,“味道不错,拿回家喝吧,散风清热。” 京宣跟着起身,上前拿过衣架上的外袍替京纾披上,说:“今日这杯茶,侄儿喝明白了。” 父皇不满五弟,却也不满他,因此要替五弟摆平此事,也要皇叔请他喝茶,这杯茶是安抚,也是训责。 京纾“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皇叔。”京宣拦住他,“我看您脸色不好,是否身子不适?” 京纾闻言稍顿,说:“我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是。”京宣目露担忧,“您到底是什么病症,若莫先生一时无力,不如请御医们一同商议?” “莫莺都没法子的话,御医能顶什么用?无妨,”京纾说,“沉疴旧疾罢了。” 京纾走了,京宣走回小几边看了眼那罐普洱茶,正想俯身去拿,突然想起什么。 “诸位皇子中,老二是真闲人……” 京纾方才的这句话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谁都说二皇子温和宽仁,可少有说他是闲人的,兰京的闲人另有其人,可皇叔却用了个“真”字。京宣目光微敛,伸手拿起茶灌,出了雅间。 马车停在后门道上,侍卫推开车窗,请京宣踩着足凳上车。 “派人重新盯着六皇子,再好好查一查他,做得隐蔽些。”京宣说。 侍卫应声,伸手关上车门,收了足凳,驾车走了。 * “哎哟,可累死我了。”师鸣趴在徐篱山背上,哀怨得很,“你把付清漪丢给我,害我都快落得跟褚凤一样的下场了!你瞧瞧吧,我身边现下都没人了,为什么,大家都要躲那丫头!幸好她今日被皇后娘娘召入宫中了,否则我真受不了!你说一小丫头怎么腿脚那么大力气呢,天天逛天天逛,一条街可以走好几趟,真的不累吗!” 徐篱山坐在桌边,说:“这不是帮你锻炼身体吗?” “我信你祖宗,这种福气你怎么不自己享受!” 徐篱山委屈巴巴地说:“我白日要当值嘛,真的有心无力。行了,别嚎了,待会儿请你吃饭。” “我差你这顿饭钱吗?再说了,我娘今儿过寿,我得回家用晚膳。”师鸣说。 徐篱山闻言说:“你不早说,我该备份寿礼才是啊。” “哎呀不用,你爹送了礼的。”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这样吧,走着。”徐篱山侧身握住师鸣的后脖颈,提溜着他一起起身离开花楼,去了香尘街的一家首饰铺子。 师鸣嘟囔道:“我娘不缺首饰。” “好歹咱们天天待在一起玩,你爹娘在家里肯定骂过我,说咱们凑一起就是不学好,我总得趁机表达一下礼节和心意吧?这次是来不及,明年我一定提前准备。”徐篱山一边说一边逛,“但你可不能说我是今儿才备的礼。” 师鸣跟着他,“知道知道。” 逛了两层楼,徐篱山最终挑了一对金镶玉手镯,三节等长的上等和田玉制成、两端镶金花纹头,式样简洁大方又不失交相辉映、端庄华贵。师鸣说好,他便找店主用好匣子包好交给师鸣。 两人出了店,师鸣说:“行啊,代我娘谢了。” “好说,另外替我——” 徐篱山话没说完,被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了。 “留青。” 这声音有些耳熟,徐篱山侧目望过去,眼前一亮,惊讶道:“衡兰!”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白皙俊朗,是称得上松风水月的风姿。徐篱山站在原地等他走近,说:“你来兰京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迎你。” “这不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吗?我还说哪日特意寻个机会去找你,不想今日恰好就遇上了。”男子说罢看向徐篱山身边的师鸣,请教道,“这位是?” 徐篱山“哦”了一下,扯过师鸣,“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宁远伯父的师小公子,单名一个‘鸣’,‘鸡鸣桑树颠【1】’。” 师鸣幽幽地说:“‘狗吠深巷中【1】’。” 徐篱山不介意地笑一笑,对师鸣说:“这一位是我以前去蜀地游玩时结识的江湖朋友,姓方,单名从水的‘渚’,字‘衡兰’。” 两人互相见礼问候了一番,师鸣便先抱着匣子回去祝寿了。 徐篱山请方渚去“逢君欢”吃酒,席间说:“衡兰,你来兰京有什么要事,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此行是受邀参加故友婚宴,也是看看你,没什么要紧事,留青不必上心。”方渚捧着兰花酒,和徐篱山对饮一杯,而后说,“兰京第一食楼,美酒汇集,果然名不虚传。” 徐篱山说:“你游遍各地,见识不俗,我岂能拿寻常酒招待你?” “以前你我一同喝一两银钱都不值的酒也能尽性地畅聊一整夜,”方渚挑眉,“留青这般说是与我生分了么?” “我可没有啊,咱们许久未见,我请你吃饭是招待你,自然要用最好的。况且当年我去蜀地时路遇马匪抢劫,若非衡兰出手相救,我是人财两空啊,这份恩情我永不敢忘,哪敢跟你生分?”徐篱山皱眉,可怜地叹了口气,“衡兰这般说我,岂不显得我薄情寡义?” “好了,我是逗你的。”方渚提壶给他倒酒,举杯道,“我赔罪。” 徐篱山笑了一声,与他碰杯饮尽,搁杯说:“那你这次来是要待多久?” “约莫一个来月,不过也说不准。”方渚说,“我朋友也想多留我一阵。” “那敢情好,咱们也能趁机多聚聚,只是我如今要当差,白日里没什么空闲,只能当夜猫子。”徐篱山笑道。 方渚摆手,说:“无妨,我闲人一个,随时奉陪。”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徐篱山喝得微醺,和方渚在食楼门前暂时告别,各自左右转向离开。 吹了一段路的风,后头追上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五皇子府的陈斯,徐篱山看了一眼,撑住陈斯伸过来的胳膊,借力上了马车。 “哟。”京澄靠着软枕看他,“和朋友吃酒很愉悦啊?” 徐篱山靠在车窗上,伸手解了腰带,敞着外袍说:“拈酸啊,我也陪陪你。” “行啊,我送你回去。”京澄说,“你那朋友脸生得很。” 徐篱山说:“他是西南人士,出自梁州方家,方家是做生意的,衡兰也不常来兰京走动,你自然没见过。” 京澄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既然撞上了,那咱聊聊天,”徐篱山说,“谈谈心?” 京澄眉梢微挑,勾手道:“隔墙有耳。” 徐篱山笑着起身坐了过去,说:“太后想促成我和师流萤的婚事。” “文定侯府和宁远伯府……有意思。老妖婆这是坐不住了,想打坏主意。”京澄琢磨着说,“她和老六搭上了?” 徐篱山夸他,“不傻嘛。”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6节 “别人说太后礼佛避世,我可知道她是个什么老玩意儿,二哥不顺她的意,父皇少去后宫,也不添幼子,她便也只能找别的孙儿了。”京澄摊手,“只能找老六啊。” “太后若顺心,你就不顺心了。”徐篱山挑拨得光明正大,“五郎,咱们得侄婶连心。” 京澄挑眉,“你和皇叔没有达成‘夫妻连心’,就来撺掇我?” “对啊。”徐篱山问,“你敢不敢?” 京纾不答,只说:“我和老妖婆是两看两相厌,但你还有余地。” “太后对表哥动了手,又想以我为棋子拉文定侯府下水,我觉得她好烦,想主动选择站在她对面,可不可以?”徐篱山稍顿,“你皇叔因着她多年苦痛,人不人鬼不鬼,若非机缘巧合下吃了能解毒性的药,又福大命大地挺过一劫,如今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我心疼他,恨屋及乌,可不可以?” 京纾点头,“可以。” “以前你忍耐不动,是因为皇叔不许,也是因为你深知即使以后是二哥即位,他也不会杀你,但如今可不同了。你们家老六蛰伏隐忍多年,那么能装,还敢与太后结盟,肯定不是善茬。”徐篱山说,“咱们为了自己,也得做点什么。” “你都敢开口,我自然敢答应。”京澄咧嘴一笑,“但是咱们得悠着点,不能让父皇察觉,否则皇叔难做,咱们也得遭殃。” 徐篱山颔首,“这个自然。” “要我说啊,”京澄摩挲下巴,“直接找人杀了老妖婆最简单。” 又是个柳垂同款利落人,但徐篱山不太赞同,陈思虽然是太后的人,但一直在贤妃宫中,也并不清楚太后宫里的情况。他说:“太后宫中是个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晓,万一有高手,打草惊蛇不要紧,小命先送出去了。何况去皇宫杀人,风险忒大。” “下毒应该也不太行,老妖婆自己都下毒害人,肯定分外防备,再者想往她宫里安插人手也不容易。”京澄说,“这样吧,国母寿宴那日宫里肯定热闹,人来人往的也不易引起察觉,咱们趁那日探探虚实再说。” “可以。”徐篱山说,“你三哥找我作画为国母贺寿,因此那日我也会入宫,咱们一起行动……不行,咱俩不能太显眼,得找俩高手去吧?” 京澄说:“我出一个暗卫,本事不比皇叔的‘鹊部’差。” “那我也跟一个。”徐篱山说。 两人一拍掌,在夜里街道上的一辆马车上鬼鬼祟祟地达成了交易。 马车一路到文定侯府,徐篱山先行下车,回了汍澜院。猗猗早已备好热水,徐篱山走进浴房脱了外袍,正要下水,就听见柳垂走了进来。 “今夜有人跟着你。” 徐篱山转身看过去。 “我和鹊十二察觉后,鹊十二就反跟了上去,说明不是肃王新派的人。”柳垂抱臂说到。 徐篱山问:“你觉着如何?” “我和鹊十二并未从一开始就察觉。”柳垂音色微沉,“是个高手。” “十二回来了吗?” 徐篱山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敲响了,走进来的是鹊十一。 “十二受伤了。”鹊十一神色倒还算平静,“从明日起在下与公子随行,十二留守院中。” 徐篱山蹙眉,“伤势如何?” “左臂负伤,暂时动不得了,好在十二闪避得快,否则要被挑断手筋了。”鹊十一说,“对方用的是约莫一指长短的叶形薄刃,身法奇快且下手狠辣,绝非寻常。” 徐篱山似笑非笑,“我这么牛呢,竟然劳烦这般高手?罢了,十二既然受了伤就别总蹲树上了,让他好好养伤吧。” “夜里我们轮值吧。”柳垂对鹊十一说。 鹊十一知道徐篱山的性子,闻言也不推辞,说:“在下替十一多谢公子体恤。” “这人既然跟我一次,就不会轻易放弃,我日日出门,他的机会多得很。”徐篱山说。 鹊十一说:“太危险了。” “那我也不能日日龟缩在家啊。这人对十二下狠手,很难说是警告我、向我示威还是他就是来杀我的,因此下次若他再来,你们就不要跟上去了。”徐篱山将外袍丢到屏风上,一声闷响,“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第74章 隐瞒 正是该小憩的时间,贤妃宫里的人都忙着捕蝉,陈思换了身便装、系着令牌和其余两人一道出宫采买。 到了街上,三人各自分开,约定日落时分在宫门前集合。 陈思熟门熟路地去了揽月湖,白日湖上的人不多,却仍有不少画舫停在岸边,他顺着岸边绕了半圈,找到一只挂黄灯笼的画舫,迈步上去了。替他开门的是个相貌普通的精壮汉子,两人对视一眼,汉子侧身让他进去,又关了门。 逢君欢的一间雅间之中,褚凤正坐在靠湖的一侧窗边喝莲叶粥,随意抬头看了眼对坐的人,说:“盯什么呢?” 徐篱山后腰处放着软背,他倚着背,右腿屈起,手撑在膝盖上时不时地点一下。揽月湖的动静尽览眼底,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艘画舫上,闻言说:“吃你的。” 暑风炎热,还偏要坐内窗边,果然别有图谋。褚凤哼哼道:“我就是来给你打掩护的?” “别说的这么难听,听说你昨夜又被大哥训了,我今儿就顺路请你来喝碗粥静静心。”徐篱山说,“这次又是为着什么?” 那门很快推开,陈思走了出来,抬袖抹了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徐篱山转眼,那画舫很快动了起来,往内湖去了,他摸到茶杯端起来抿了一口,耳边响着褚凤噼里啪啦的抱怨,此时本就一直在湖面晃悠着的一艘画舫也调转方向,慢悠悠地往内湖去了。 “我就问他到底相中谁了,他发好大的脾气,真的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你的语气肯定不善,激怒了大哥。”徐篱山若有所思,“不过你这么一闹吧,我越发觉得奇怪。” 褚凤连忙问:“怎么说?” “大哥若没有相中谁,直接回答‘没有’不就好了,也免得你闹。他没否认,许是的确瞧中了谁,这般情况下,他担心你上门去闹倒是正常,可何必屡屡避而不答还火气上涨,像是——” “恼羞成怒!”褚凤拍桌,“他心里有鬼,遮遮掩掩!” 两艘画舫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徐篱山说:“可是我真想不到那么一个人,让大哥这般耻于说出口。” “我也觉得。说实话,他哪怕真和谁断袖了,那世间也只有两人让我无法接受。”褚凤伸手往前一戳,“一个是你,一个是港儿。哪怕他和陛下有点不清不楚的,我都不会很震惊,毕竟我连你和肃王都能极快地接受。” “你别太无障碍平等扫/射了。”徐篱山说,“虽说陛下很喜欢大哥,但陛下真的不好男风,他们俩就是清清白白的君臣关系。” 褚凤叹气,“自从怀疑此事,我夜夜睡不着——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妖精啊啊啊啊!” “肯定不是我,哥有老婆。也肯定不是港儿,大哥看他和看我的眼神一样,虽然比看旁人要有温度、有感情,但就是看弟弟的眼神,没有半分炙热。何况要真拿眼神说事,大哥也只有在看……”徐篱山握着茶杯的手一僵,嘴巴也跟着闭上了。 “谁?”褚凤期待地盯着他,“谁!” “看、看……我也不知道啊。”徐篱山转开眼神,“我就随便分析一下,发现分析不下去了,所以就结束话题了嘛。” 褚凤慢悠悠地抱起胳膊,一字一顿地说:“你、结、巴、了。” “没有,我——” “你肯定知道些什么!”褚凤抓狂地打断他,“徐篱山!” 徐篱山率先占据道德高地,“直呼大名,你没素质!” 褚凤开始撸袖。 “行行行,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徐篱山伸手阻拦,随意道,“你。” 褚凤:“啥?” “我是说,经过我这么多年的观察,大哥也就在看你时的目光称得上‘特殊’,但我绝对没有大逆不道的意思啊!”徐篱山在褚凤愈发游离的眼神中语气加快,“毕竟你们是亲兄弟啊,你是大哥一把屎一把尿奶起来的,你是对他最重要的心肝宝贝,他对你不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对吧?” 雅间里沉默片刻,褚凤猛地一点头,说:“对啊。” 徐篱山也点头,附和道:“对啊!” “原来你是说我啊。”褚凤“嗐”了一声,瞬间不紧张也不焦急了,“我还以为你真有怀疑的小妖精呢。” “怎么会呢,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和你站在同一阵营,我发现端倪必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徐篱山视线往下,落在那半碗莲叶粥上,“现在喝完它,好吗?” 褚凤乖乖地点头,“好!”然后又埋头喝粥了。 徐篱山盯着他,茶杯在指尖转了一圈,摩挲出一点痒意。琢磨了一会儿,他觉得天气热的时候果然容易心神浮躁,胡思乱想,于是伸手拉了下窗沿的铃铛,叫来堂倌,微笑道:“给我也来一大碗……不,我要一大盆荷叶粥,不用加花蜜,谢谢。” 褚凤仰起头,说:“再给我来一盆!我也要原滋原味的!” 翩翩公子突然要做饕餮,堂倌面露得体的笑容,说:“两位爷稍等,盆马上来。” 另一边,挂着黄灯笼的画舫停靠在另一端湖岸,先前开门的男子推门而出,扫了眼岸边,见没什么人,这才转身朝门内招了下手。旋即另一个汉子拽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走出来,三人一起上了岸,顺着岸边往远离揽月湖的方向走。 他们逐渐走出揽月湖周围,离开了香尘街,最后去了一条挂着“思旧”牌坊的街道,熟门熟路地蹿入其中一条小巷,进了小巷末尾的民户。 彼时天已暗沉,不远处有饭馆酒肆的吆喝声。 一进院子,一直拽着少年的汉子将他推开一步远,少年踉跄了一下,一直放在腰前的两只手下意识地跟着一晃,宽袖抖开,露出一截绳子,原来他的双手一直被绑着藏在宽袖后头。 “今天见了你哥,继续老老实实地待着,我们会一直跟着你。”汉子拔出腰间匕首替他割开绳子,抬起匕首在他脸前比划了一下,冷声威胁道,“敢耍花样,你就会没命。” 少年俨然熟悉了这样式的威胁和生活,闻言没有太大的反应,转身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屋内很快就亮了烛灯。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一个进了屋休息,一个继续留在院子里监守。 巷尾的大树上,柳垂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挡身形,身后的树梢晃了晃,来人赫然是京澄提起的那名暗卫,名叫密蹊。 徐篱山不敢让京纾察觉,现下有关太后的一切行动是连京纾的影卫都少惊动为好。柳垂盯着院子里,轻声说:“少爷的意思是我们寻到此处就派人一直盯着,人现下不能救,否则打草惊蛇。” “我会禀明殿下,派人监视此处。”密蹊说,“你先回吧。” 柳垂颔首,寻了个四处没人的契机飞身下树,一眨眼就没了踪迹。 估摸着徐篱山和褚凤两兄弟此时也该散伙了,柳垂便直接往文定侯府去,好在他对兰京的各处地形了然于心,抄小道也很熟练。 又是一处小巷拐角,柳垂咽下顺路买的最后一块葱饼,突然顿住了脚步。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几步外站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 “徐六公子身边高手云云啊。”黑衣人声音粗嘎,显然是故意为之,遮掩原声。 “当跟屁虫的本事尚不及阁下。”柳垂把沾了油的手指往墙上一蹭,慢条斯理地往腰间一放,抽出软皮腰带中的匕首,说,“玩玩儿。” 黑衣人伸手,“来。”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攻向对方。 黑衣人人未到身前,一柄轻巧薄刃先行飞来,柳垂侧颈躲过,薄刃插入身后墙面,墙上的一朵连枝“啪嗒”落地。几根碎发从胸前飘落,柳垂眉眼沉静,手中匕首从黑衣人胸前滑过,眨眼间两人手脚齐用地过了几招,各自都心里有了数。 柳垂手劲轻巧,刀刀直刺要害,刺向心口时,黑衣人横掌抵住匕首柄,手腕如蛇,化力卸掉柳垂手中匕首。 匕首落下,柳垂反手一掌震退黑衣人,同时左手重新握住匕首。 “身法轻盈,一手匕首使得形如幽魅,你是暗卫,且招式颇有当年先帝身边的第一暗卫——寒惊的影子。”黑衣人咝声,疑惑道,“可我听说你是徐六公子的随从,跟了他好几年了,”他笑起来,“徐六公子身边竟然跟着个天家暗卫,此事若让旁人知晓,该怎么办啊?” 柳垂没有作声。 “你动杀心了,但是很可惜,你杀不了我。”黑衣人耸肩,“以命搏命,也是我六你四。” 柳垂说:“未尝不可一试。” “别冲动。”黑衣人好言相劝,“你与徐六公子并非简单的主仆情义,若你今夜无声无息地横尸于此,他要伤心死了,毕竟他这个人纯粹得很,对仇人下手时有多干净利落,对自己人就有多重情重义。” 柳垂目光微沉,“你很关注他。”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7节 “是的。”黑衣人坦诚道,“我很喜欢他,我……”他喟叹一声,“我想操/他。” 柳垂攥着匕首的指骨发出“卡擦”的声响,黑衣人见状伸手往前一指,“你生气了,你也喜欢他,是不是?” 柳垂:“……” 他很想借用徐篱山常说的一句话:神经。 “他向来讨人喜欢!来兰京也改不了沾花惹草的性子,一个庶子竟然能和那些公子哥们儿日日混在一处,人家还真把他当朋友看了,就连那些天潢贵胄都对他亲近得很,京澄——这几日不是正在传他们俩的断袖之说吗?还有那日的那个暗卫,”黑衣人摆手,向柳垂请教道,“请问那是哪个天潢贵胄派到他身边的?” “这么好奇啊?”柳垂上下打量他一番,“要不你跟我走,去亲自问他?” “不,我不敢的。”黑衣人无奈地叹气,“我怕吓到他。” 柳垂嗤笑道:“别怕,他胆子大得很,会欢迎你来做客。” “不不不。”黑衣人忍痛拒绝了,“还不是时候。” “我建议你要把握住机会。”柳垂用拇指擦拭匕首,“你也知道他到哪儿都讨人喜欢,想跟他有一腿的太多了,你不抓紧机会,你就不赶趟了。” “没关系。”黑衣人温和地说,“我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好了吗?” 柳垂露出一记不冷不热的微笑,说:“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他也看不上你——他喜欢长得好的,你连脸都不敢露,应该是个丑八怪。” “我不是丑八怪。”黑衣人委屈地啧了一声,又恢复如常,“看不上我也没关系,我稍微粗暴点也可以……虽然我真的很不舍得伤害他一根毫毛,真的,他笑起来尤其好看,你也是知道的……” 神经,大神经。 柳垂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怕被传染,“那咱们改日再玩吧。” “好,请你帮我向他传一句话。”黑衣人语气恳切,见柳垂步伐加快,不禁适当地拔高了声调,“请他不要再和京澄同乘一车了,我会生气!” “啪!” 徐篱山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了出去,杯子落在门外的廊上,摔得四分五裂。猗猗在院子里吓了一跳,却没敢立刻过去捡。 “想操/我啊,”徐篱山嗤笑,“几把镶钻了,这么大脸!” 柳垂清了下嗓子,说:“太粗鲁了。” “我还有更粗鲁的没赏给他,怕隔空给他骂爽了,什么玩意儿!”徐篱山猛地坐回椅子上,“十一。” 鹊十一现身,重新给他倒了杯茶。 “谢了。”徐篱山灌下肚,压下气,“这件事别跟你主子说。” “为何?” 门外陡然响起一道微冷的声音,徐篱山一激灵,飞快地看了两人一眼,传递了消息。而后他转头看向走进来的京纾,说:“有来历不明的人盯上我了,我怕你担心,就想让十一瞒着你。” “只是这样,何至于动气?”京纾解开兜帽披风,递给鹊十一,扫了眼廊上的碎茶杯,显然尚有怀疑。 徐篱山示意其余两人先关门出去,而后向京纾伸出手,等京纾坐过来,他才说:“这人伤了十二,今日又找柳垂,摆明了是在挑衅我,我能不生气吗?” “不要怕。”京纾看着他,“我会再拨人给你。” 为探查消息、监察百官,鹊鸟三千放到大雍的各个地方,京纾身边只有两百暗卫可随时随地调遣。徐篱山知道,因此摇头说:“王府那么大,你先把自己的地盘守严实了吧,这人挑衅我但不会真的杀我,可想杀你的人却是真的多,不要顾此失彼。” 京纾没有答应,只说:“你担心我,就搬来王府。” 徐篱山笑道:“婚前同居啊?” “嗯。”京纾盯着他的眼睛,“你在王府,没有人可以动你。” 徐篱山很想答应,毕竟文定侯府和肃王府隔着一定的距离,谈恋爱并不方便,可想起那神经病的话,又有些犹豫——若被神经病知道他与京纾是真的有一腿,会不会连累京纾?京纾本就身处危险之境,实在不该再添敌人。 就想一句话的时间,京纾就知道了徐篱山的选择。他眉眼一沉,伸手将徐篱山拽到腿上坐好,逼问道:“你不肯跟我同住?” “不是我不肯,是我老家不许婚前同居,说这样不合规矩,会破坏姻缘。”徐篱山信口胡诌,煞有介事,“虽然我不太信这些玄虚之说,但事关咱俩的缘分,我觉得还是有则信之为好。” “你经常拿这个老家说事,”京纾说,“你在骗我么?” 徐篱山心虚不已,摇头说:“我没有骗你。” 京纾与他对视片晌,见他神情笃定,没有丝毫可疑之处,才说:“好,那我会拨近卫到汍澜院。” “平白多了人,府里怎么解释?”徐篱山说。 “他们会伪装成普通的小厮和护卫,至于他们出现在你院子里的原因,”京纾语气平静,“褚凤与兄长置气,离家出走,带了些随从一起过来,要小住一段时日。此事我会亲自同褚世子说,让他替你遮掩。” 徐篱山不敢再拒绝,笑道:“好,都依你。” “后日要入宫,画可作好了?”京纾问。 “好了,都装进匣子里了。”徐篱山挑眉,“要不要跟你展示一下?” “懒得麻烦了,届时再欣赏便是,比起贺寿图,我觉得你更该向我展示别的。”京纾见徐篱山不说话,显然又要装傻,便直言道,“春/宫呢?这么久还没画好,你是在敷衍我吗?” 徐篱山晃了下腿,说:“画好了画好了,那我不是想寻个好机会再给你嘛。” “什么好机会?” 徐篱山眼珠子一转,如实招来,“比如说哪天我惹你生气了的时候。” “惹我生气,再给我一卷春/宫,”京纾稍顿,“你是怕我不够火冒三丈?” “没有,我哪敢让你发火啊?”徐篱山垂眼盯着他的嘴唇,语气低了下去,“你身体不好,我得哄着你。” 京纾放在他腰后的手指尖蜷缩了一下,而后不轻不重地在他腰后摁了一下,说:“我的身子常年如此,没什么了不得的。” “可你身上的药味好像更重了。”徐篱山抿唇,“我认识一些江湖游医,虽然比不上莫莺,但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不如寻他们来,集思广益?” “不必,莫莺已经替我配好药方了,就是到底需要些时间,哪有今日吃明日就能痊愈的神药?”见他还想说些什么,京纾凑近吻了上去,含糊道,“留青,乖了。” 徐篱山眨了眨眼,喉咙口的话被抵了回去,他伸手搂住京纾的脖子,认真地回吻。京纾吻得深,像是要钻进喉咙里去,又像是要这么把人吞掉似的,徐篱山狼狈地吞/咽口水,脚踝挨着京纾的小腿上下来回地蹭了两下,也不知是在讨饶还是刺激他。 但京纾显然更沉迷了。 半晌,两人分开嘴唇,目光还难舍难分地黏着对方的眉眼。徐篱山喉结滚动,哑声说:“我想见莫莺。” “看来我该检讨自己,”京纾咬了下他的下唇,狠声道,“还没把你亲老实。” “我老实,但我担心你啊。”徐篱山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闷声说,“家属向大夫询问两句,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你不敢让他见我,就是心里有鬼。” 这话攻击性有些强,京纾显然不敢正面硬抗,于是说:“莫莺这几日不在城中,等他回来,我便让他来见你,顺便给你把脉。” 徐篱山哼哼,“我又没怀,把什么脉?” “万一怀了呢,”京纾说,“不是说要过一两个月才能诊出来?” 徐篱山沉默一瞬,说:“宝贝,盖着被窝纯聊天是怀不上的,是哪本话本写了主角亲嘴儿就把肚子亲大了的?告诉我,我去手撕了这无良作者。” 京纾说:“逗你玩的。” “你学坏了。”徐篱山捏捏他的脸泄愤,而后说,“睡觉?” “今夜不陪你了。”京纾说,“我明日要上朝,府里也还熬着一碗药没喝。” 徐篱山就不留他了,说:“那你赶紧回去吧,乖乖喝药啊,我会问辛年的。” 京纾说好,拍拍徐篱山的屁股让他下去,起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徐篱山正要询问,京纾已经转身走过来,握住他的脸腮又吻了他。 这个吻没那么长,徐篱山仰头承受,最后舔了下京纾的下唇,笑道:“这么舍不得我啊?” 京纾松开他的脸,指腹从两侧下颔滑下去,淡声说:“别怕。” “我胆子上的铁剥下来可以盖房子。”徐篱山仰头亲了下他的下巴,“我什么都不怕。” 京纾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转身走了。 徐篱山走到门口看他熟练地翻出院墙,噗嗤笑了一声,又渐渐地没了笑意。 “他有事瞒着我。” 门前的茶杯碎片已经收拾了,柳垂从房顶跳下来,说:“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当初不该喂他吃‘美人哭’的,”徐篱山语气低落。 “只有‘美人哭’能解‘美人笑’的毒性,”柳垂语气平静,“你不喂他吃,他如今就该神智失常了。” “可他那会儿有伤啊,若是换个时机,等他把伤养好,再服用些补药,至少能少受点罪吧。” “彼时你想杀他,自然不会考虑这许多,更不会料到今日你们会变成这般模样。”柳垂说,“莫要自寻烦恼,若被肃王察觉,反而不美。” 再忧心也于事无补,徐篱山呼了口气,说:“等问过莫莺再说吧。” * 马车停在文定侯府的后门外不远处,京纾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搭上辛年递过来的胳膊,上了马车。 “主子。”鹊十一紧接着出现在马车外,被京纾叫上马车。 京纾轻声说:“他主意大,忽悠人很有一套,你要稳妥行事。” 鹊十一心说属下已经被忽悠过了啊,闻言道:“属下竭力护公子周全。” “他的安危第一,”京纾倦怠地垂了下眼皮,过了一瞬才继续说,“若他打太后的鬼主意,你速速报我。” 鹊十一更他娘的心虚了,抿了抿唇,犹疑道:“您知道公子主意大,他若打定主意,您又出手阻拦,他必定生气,若是跟您闹起来……” “闹就闹吧,”京纾淡声道,“他疯起来没边儿,你要看着他,我……” 他话没说完,再也忍耐不住地埋头咳起来,从袖中摸出巾帕捂住嘴。鹊十一快速倒了清水递上去,担忧道:“主子?” 京纾拿下巾帕,上头隐有斑斑血点。 鹊十一目光一颤,“砰”地一声跪了下去。他把头磕在京纾膝上,将原本挣扎着想向京纾坦诚的话一同咽了下去,眼中一片阴沉恨意。 “……我还没死,不用这么急给我行大礼。”京纾说。 “主子今夜借口不留宿汍澜院,原是怕公子觉察什么。”鹊十一沉声道,“属下斗胆,主子现下到底是何情况?” “这些年到底伤了元气,但莫莺有力相救,便还要不了命。”京纾把帕子揉了一下攥在掌心,垂眼看向他,“莫要让公子知道不该知道的,去吧。” 第75章 遇袭 七月二十三,国母寿宴。 别鹤台布置一新,仪仗肃立,彩旗纷飞,头戴喜簪的宫女簇拥皇后落座,接受朝臣贵妇们的参拜。 寿宴开始时口技先鸣,一出百鸟朝凤,徐篱山在满台悠扬声中撩袍上阶,奉上《仙贺寿图》。 帝后并坐,见那长卷展开,被依仗簇拥的王母面带微笑、不少威严,仙子簇拥在侧,或捧琼浆蟠桃,或展袖飞鹤,或与仙童斗嘴……皆愉悦融洽,山石、奇树、楼阁、荷池在云、海之间若隐若现,笔法飘逸,着色瑰丽,一眼夺目,细看又更得不少趣味。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8节 皇后已经起身走到长卷前细看了一番,笑道:“美,美极了。” “朕知道等下次寿辰,该向小六讨要什么贺礼了。”雍帝幽幽地说。 徐篱山正在向皇后解释细节之处,闻言很上道地点头应下。 皇后很满意也很喜欢这卷贺寿图,让人小心地收好放进长木匣,又让人将准备好的文房四宝赏赐给徐篱山。徐篱山看出这是套天家御用的贡品,便沉稳地道了谢,转身退下去了。 路过皇子席位,他朝京珉眨了眨眼,被京珉一伸手招了过去。 京珉说:“同我喝一杯。” 宫人给徐篱山添了小凳,徐篱山撩袍落座,捧起京珉倒的酒,同他碰了下杯,仰头饮尽。一旁的京澄也端着凳子凑过来,说:“咱俩喝一个。” 四目相对,徐篱山提壶倒酒,笑道:“好啊。” “留青。”京宣也过来,手里端着酒杯朝他笑道,“多谢你为国母作画,母后甚是高兴,我敬你一杯。” 徐篱山举杯,说:“为臣本分,荣幸之至,三殿下不必言谢。” 眼见一张四方桌被四个人围起来了,京珉温和内敛地赶人,“诸位,有些挤。” “挤挤更热闹。”京澄厚脸皮,又给徐篱山倒了一杯,示意他举杯共饮。 “皇兄们都聚在此处,我也来了。”六皇子端着酒杯凑到京珉身边,朝徐篱山举杯,笑道,“我单名‘尧’。” 徐篱山挑眉,“六殿下,请了。” “你们在这里玩牌吗?”郁玦也握着酒壶走上台阶,凑到徐篱山和京珉中间,眼神直直地落在徐篱山脸上,“跟我喝一杯。” “好的呢。”徐篱山抬起杯子,让他倒满了酒,仰头喝了,拿空杯示意,“行了吗,世子?” 郁玦说行,又说:“我给你的帖子,你是一张不回啊。” 京珉提醒道:“寿宴之上。” “注意言辞。”京宣附议。 郁玦不管不顾,盯着徐篱山说:“你是不是和师鸣凑到一起了?” “说我什么呢?”师鸣不知何时站在徐篱山身后,俯身把脑袋凑过去,硬生生地挡在徐篱山和郁玦中间,“喂,你背地里说我什么?” 郁玦不想跟傻子说话,抬手不耐烦地把他挡开,说:“滚远点行吗?” 师鸣叫嚣道:“这里是二殿下的座次,你凭什么赶人,二殿下同意了吗?” “有我说话的余地吗?”京珉微笑。 “要动手滚远点啊,”京澄提醒,“别溅我们一身血,我们还要喝酒呢。” 没人应声,此时褚凤刚好凑过来,他的腿好了许多,不需要拄拐吊绳,虽然还不能疾跑如常,但也能行走了,因此今日也跟着褚和入宫贺寿来了。 “人这么多啊。”他举了举手里的木匣子,期待道,“玩牌吗?我带了。” “我想玩。”付清漪挽着师流萤凑上来,眼巴巴地说,“我玩得很好,加我一个吧。” 褚凤嗤笑,替兄弟耍威风,“在我们家山儿面前,谁都别逞能。” “等一下,各位。”徐篱山举起右手,面露微笑,“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真的没有人感觉到从上方盯过来的视线吗?”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往最上头看去,帝后果然面露微笑地盯着他们,旁边还站着个肃王殿下,也侧身瞧着他们,这位面色平静,颇有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褚凤小声询问。 “皇叔不爱看人闹腾,”京宣极快地看了眼徐篱山,笑道,“许是觉得我们不守规矩。” 师鸣委屈道:“我们也没闹腾啊,不就是凑一桌说说话吗?” “肃王殿下生得真好看,”付清漪双手捧在心口,面露微笑,语气却很惆怅,“若他温柔些就好了。” 师流萤摇头,说:“我倒觉得这样很好,殿下若有心悦之人,便也只会为她一人温柔……他认真地盯着谁看的时候,目光宛如深潭,谁要是踩了进去,便是爬不出来了。” 京珉提醒道:“擦擦口水,别让皇叔瞧见了。” “你们几个小孩子,”此时雍帝发话了,问他们,“凑一桌闹什么呢?” 师鸣率先指向郁玦,说:“陛下,他骂我,我在跟他争辩道理!” “父皇,儿臣是想劝架。”京澄狡猾地撇清关系。 “哦?”雍帝笑道,“阿玦,你骂他什么了?” 郁玦起身回禀道:“是他先拿脸侮辱臣的眼睛,臣心生呕吐之意,因此才出言斥责。” “陛下您听,他羞辱我!”师鸣悲嚎一声,“他说我长得丑!” 皇后掩袖轻笑,说:“阿玦,你年长两岁,莫要欺负弟弟。” 眼见郁玦又要出言羞辱,师鸣要拔地而起,雍帝很有先见之明地摆手阻拦了这场争斗,眼尖地看向褚凤手中的盒子,“凤儿,你手里拿着什么玩意儿,拿上来给朕瞧瞧。” 褚凤便上去了,很热情地介绍道:“陛下,这是一种牌,叫‘扑克牌’,以前在安平城的时候,我们就很爱玩这个。” 牌是用白笺纸做的,很硬挺,花色不一,帝后各自拿起几张瞧了瞧,觉得新奇。雍帝说:“朕也想玩。” “臣教您!”褚凤问皇后,“娘娘,您玩吗?” 皇后笑着说:“本宫在旁边看你们玩。” 褚凤说:“那还差一个人。” “逾川,”雍帝盛情邀请,一把拽住京纾的胳膊将人扯到身边,“我们一起玩。”他说罢凑到京纾耳边,“你没听见吗,徐小六也爱玩这个,你学会了就能陪他一起玩了。” 有道理,京纾瞬间就收敛了婉拒的意思,说:“陛下英明。” 宫人立刻搬了凳子给京纾,京纾落座,朝下头瞥了一眼,说:“叫徐六公子上来帮忙教一教。” 宫人立马去叫了徐篱山。 徐篱山一一行礼,伸手按住褚凤的胳膊,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开始教学。 底下的人见了各自说起小话来,宁远伯凑到文定侯府和长宁侯府的坐席之间,说:“二位,你们家的小子真是出息啊,跑到帝后的坐席上去了!” “可不就是这么两个小混账嘛。”文定侯笑一笑,举杯和他们碰了一杯。 这边,褚凤详细地介绍了牌的花色以及玩法,见两位新手都没有什么疑问,便一拍掌,说:“那我们就开始吧!” 雍帝点头,郑重地说:“开始吧。” 褚凤大胆地敲诈道:“谁输了就要输东西出去。” “朕拿一套蓝翎弓箭。”雍帝说。 京纾知道徐篱山爱用香,说:“红描金锦纹方盒。” 褚凤随一只金玉满堂鱼钵,熟练地开始发牌,很幸运地成为这一轮的“地主”,不禁发出“桀桀桀”的嚣张笑意,逗得帝后都乐呵一笑。 徐篱山眼睛一转,见京纾面色认真地盯着手中的牌,便起身凑到他和雍帝中间,说:“陛下,殿下,卑职给二位抱膀子!” 褚凤剜了徐篱山一眼,重色轻友! “何意?”京纾看向徐篱山。 四目相对,两人均神色如常,只是谁都没有发现,他们在桌下很快地蹭了下彼此的手。 阶下目光灼灼,徐篱山毫无负担地笑一笑,说:“就是帮二位参谋的意思。凤儿是卑职的高徒,两位是新手,玩不过他。” “不错。”雍帝笑着看了两人一眼,乐意成全他们这点想坐近点的小心思,附和道,“小六,朕需要你。” 褚凤打出一张“三”,雍帝跟“六”,京纾抽出一张“小王”,果然引来徐篱山的说教:“还用不着,出‘八’。” 京纾听从指导,落了牌,同时感觉自己的大腿外侧被轻轻地蹭了两下,一片酥麻。他目光不动,神色如常,只是偷偷伸脚撞了下徐篱山的脚,却被徐篱山用脚勾住了脚腕,又上下蹭了两下。 “我怎么打?”京纾侧目看向徐篱山。 徐篱山朝他笑一笑,说:“打……一对‘六’啊。” 京纾收回目光,打出两张牌。 一局打完,褚“地主”还是赢了,顺利地缴获两样珍品。雍帝捧起茶盏喝了一口,说:“你们两个小子这是合伙来敲诈了。” “臣凭本事赢的。”褚凤嘟囔。 “陛下自己技不如人,可不要耍赖。”皇后在旁边笑着说。 京纾说:“不错。” 雍帝哼了一声,说:“再来一局。” “我来我来。”师鸣从后头跑上来,挤到褚凤的椅子上,“让我来一把。” 褚凤说:“来嘛来嘛。” “这局你来。”京纾对徐篱山说,“输了算我的。” 徐篱山笑道:“卑职不会输。” “赢了也算你的。”京纾说。 徐篱山轻轻一拍桌,发出褚凤的同款笑声,说:“我要暴富了!” 这边的人沉迷打牌,那边的柳垂和密蹊早已避开宫中守卫和路上的宫人,成功靠近太后居住的慈安宫。 太后常年礼佛,宫中清净得很,一踏入便能嗅到檀木、香灰的味道,两人在进去后兵分两路,这样一来可以减省时间,二来若有万一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一个时辰后,两人在小厨房撞上,互相摇了下头。 密蹊说:“没有发现怪异之处。” “我排查得很仔细,没有发现密道、密室一类。”柳垂打开地图向他说明,“现在只有太后的寝殿没有查。” 密蹊说:“寝殿外会有两个守夜的宫人,且我方才看过,太后的寝殿门窗关得很严实,若想进去,肯定会有动静。” “或者我们让太后主动开门。”柳垂收好地图塞入胸前的衣服里,“我来引起注意,你趁机潜进去。” “不。”密蹊拦下他,“宫里我更熟悉,逃起来更稳妥,我们换一下。” 谁都知道引起注意的那个人更危险,柳垂闻言却没有假客气,正想着答应,就听见一声模糊的惊呼: “刺客!来人啊,”有宫人在不远处惊嚷道,“有刺客!” 什么?两人对视一眼。 下一瞬,一道黑影翻身闪了进来,三个同样蒙面的黑衣人站在小厨房中,面面相觑。 此时慈安宫大片大片地亮起烛灯,附近的巡逻禁卫也快速包围慈安宫,带队闯了进来。门前响起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一队人马快速奔向太后的寝殿,在小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三人闪身翻出窗外,下一瞬小厨房被照亮了大片。 别鹤台那边很快收到了消息,雍帝遣二、三皇子前来探望情况。太后披着素袍出了寝殿,身边的宫人提着一盏小夜灯,昏黄的灯光映着太后的侧脸,若忽略眼角细纹,她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年纪。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69节 两位皇子上前行礼,京珉说:“皇祖母受惊了。” 太后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而后对京宣说:“今日是皇后的寿宴,倒是搅扰她的兴致了,宣儿记得替哀家向皇后赔个不是。” “父皇母后都很担忧您,只是别鹤台到底还有那么多人在,他们不能立刻过来,还请皇祖母莫要怪罪才是。”京宣拱手行礼,“皇祖母勿要担忧,在抓住贼子之前,孙儿们就在此地陪着您。” “辛苦你们了。”太后说,“那我们去前殿坐着吧。” 京珉上前搀扶太后,一行人去了前殿,禁卫则十步一人地镇守此地。 距离寝殿两道墙的一座假山后头蹲着仨黑衣人,密蹊说:“没机会了。” 话音落地,两人同时看向那位身分不明的刺客,柳垂讽刺道:“哪个大聪明派你来的?” “至少我进入寝殿了。”刺客说。 柳垂瞬间变了副语气,说:“朋友,我们谈谈。” “既然撞见了,就是有缘。”密蹊说,“这位朋友,不如跟我们分享一二?” 刺客嗤道:“你们能告诉我什么?” “确实不能告诉你什么,但我们有两个人。”柳垂微微一笑,“信不信我现在喊一声,最后被禁卫抓住的一定是你。” 密蹊跟着上前一步,两人左右包围住黑衣刺客。 “以二对一,”刺客感慨,“真无耻啊。” 密蹊说:“有用就行。” “你夜探太后寝殿,肯定也是别有所图,我们虽不认识,但却在做同一件事。”柳垂说,“你把发现的消息告诉我们,对你也没有坏处。” “好吧。”刺客耸肩,“我说。太后寝殿里还有人,我进去的时候被那人发现了,过了几招闹出了动静,然后守夜的一嗓子把人都叫过来了。” 柳垂与密蹊对视一眼,问道:“什么路数?” “看不出来。”刺客说,“是个男人,不像是天家暗卫,但着实厉害。” 密蹊蹙眉,说:“仅他一人?” “我倒是没察觉出其他人的气息,但寝殿那么大,我还没来得及排查。”刺客摸了下脑袋,也很遗憾。 “那人没有追出来,估计就是要守在寝殿里。”柳垂猜测道,“寝殿里一定还有什么。” 密蹊说:“今夜之后,慈安宫必定戒严,再想探查会更难,不如趁着灯下黑博一把?” “有暴露的风险。”柳垂摸了把脸,“我不能暴露。” 刺客叹息道:“我也是。” 密蹊很少在人前露脸,但很遗憾的是陛下和肃王都见过他,若是他暴露,他主子就玩完了,于是也跟着叹了口气。 “跑吧。”刺客提出建议,“先跑为上。” 可是,怎么跑呢? 此时一声惊响,不远处的夜空炸开庆寿烟花,爆竹齐鸣,接连不断。三人对视一眼,密蹊提议道:“我们卖一个人去吸引视线?” 刺客呵呵道:“是我吗?又是我吗?” “保二争三吧。”柳垂掏出匕首,“为了以防万一,你先把脸划烂,这样就算被抓住也不会被人认出真实身份。” “谢谢啊。”刺客拍拍两人的肩膀,“两个活阎王,我遇上你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说着就要接过匕首,却突然听见墙外接连响起几道重物落地的声音,那声音沉闷,是人砸在地上的声音。 “快走。”墙外有人轻声喝道。 三人对视一眼,密蹊率先起身跃出墙外,落到地上,果然见墙外的几名守卫都被迷晕在地,而帮他们的人已经先一步跑了。 柳垂和刺客接着翻出来,临走之际柳垂快速看了眼快速离开现场的好心人,那人一身深蓝劲装,腰后佩刀,看身形轮廓,分明是二皇子带回兰京的那个丰城。 丰城离开现场,一路神色自然地快步朝别鹤台跑去,到了别鹤台,他到雍帝跟前禀报,说:“陛下,禁卫将慈安宫搜遍了,未曾发现刺客踪迹。” 徐篱山把玩着手中的最后一张“小王”和“三”,和站在褚凤身边的京澄很快地对视了一眼,又各自错开。 “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雍帝喜怒不明,起身说,“朕去慈安宫看看太后。” “臣妾一同去吧。”皇后朝身边女官说,“安排散席,请大家出宫去吧。” 女官应声,等帝后先行,便同几个内宦一同下阶梯去了。 “那我也走了。”徐篱山很轻很快地在京纾耳边道了一句,起身走过去提溜起褚凤。 今夜战果颇丰却无力拿走,褚凤临走时不忘嘱咐道:“记得找个时辰把东西都送出宫来啊。” 一旁的宫人应声让他放心。 徐篱山跟褚凤几个说说笑笑地出了宫门,见柳垂坐在马车上,一切如常,才彻底松了口气。他和朋友们告辞,上了马车,柳垂便驾车离开。 马车上,正在闭眼休息的文定侯撩起一只眼皮看了眼徐篱山,悠悠地说:“太后深居佛堂,怎么会突然遇刺?” “遇刺只是一种说法,不一定就是真的刺客。太后宫里肯定有不少宝贝,”徐篱山耸肩,“以前宫里也不是没有飞贼大盗光顾过,比起别的宫,太后宫里冷清多了,显然更好偷啊。” “也是。”文定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只是今夜打草惊蛇,想来那飞贼也不会再犯险了吧?” 徐篱山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马车悠悠地到了文定侯府,父子俩前后下车,回了自己院中。房门一关,柳垂说:“你还和丰城勾搭上了?” “注意措辞,就是请他帮个小忙而已。”徐篱山叹气,“完他妈蛋,等着表哥上门来骂我吧。” “你脸皮厚,二殿下把嘴皮子说薄了都伤不了你分毫。倒是那个丰城,”柳垂抱臂,“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因为我事先在你身上藏了‘香蛊’,又给了丰城一只,子母蛊能互相感应香味,他自然就能找到你。”徐篱山解释说。 柳垂在该实行鼓励教育的时候还是不吝夸赞,闻言比了下大拇指,说:“我以为你早就把从老头那里偷学的东西忘光了……蛊呢?” 徐篱山伸手戳了下他腰间的小锦囊,说:“现在养蛊人是越来越少了,这只还是先前我们去邕州那次,魏七哥送给我的。” 柳垂解下锦囊,打开灯罩扔了进去,说:“今夜还有第三人夜探太后寝殿,就是他暴露了,但是他也告诉了我们一个消息,太后寝殿中的确还有高手。” 烛火幽幽,一股奇妙的香气弥漫开来,徐篱山撑着下巴思索道:“看来想直接下手是行不通了,还是得采取迂回手段。对了,关于你们撞上的那个‘刺客’,你看出了什么吗?” “眼睛比我小。”柳垂说,“我确认以前没在哪里见过。” * 风痕扯下面巾,抹了把脸上的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属下无能。” “探出了消息还毫发无伤地回来,称不上无能,不必自责。”京宣示意他起身,笑道,“我的好二哥也不老实了。” 风痕起身站到一旁,说:“丰城特意出手相助,绝不是因为属下,而是另外那两人,他们会不会是二殿下的人?” “二哥不太会做这种事。”京宣拨着茶盖,“不过二哥既然肯出手相助,定然也是让他在意的人。二哥是待人宽厚,但是能让他在这件事上冒险相助的人却是寥寥可数……”他眯了下眼睛,笑道,“你郁世子是真要情场失意了。” 风痕说:“您怀疑是徐六公子的人?” “别跟郁世子说,怕他闹起来不好收场。”京宣嘱咐。 风痕担心道:“徐六公子会不会算计郁世子?” “若六弟与皇祖母勾结,徐篱山要护二哥,要保徐家,如今的心思就都在六弟和皇祖母身上,此时此刻他不会愿意和我们结仇。何况,”京宣嫌弃地啧了一声,“你瞧瞧郁世子那德性,徐留青要算计他早就下手了……也真是,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了徐留青。” “属下瞧郁世子这回是真陷进去了,您瞧瞧这都多久了,世子愣是半点手段都没敢使出来。”风痕叹气,“这男未婚男未娶的,要不您想个法子成全了世子吧?” 京宣垂眼,意味不明地说:“怕是晚了一步啊。罢了,另外的人呢?” 风痕说:“去六皇子府上的人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六皇子一切如旧,也没有会见什么特殊的人物。殿下先前怀疑六皇子与太后暗中勾结,可如今看来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确切证据。” “不能着急。”京宣说,“今夜发现皇祖母寝殿藏有高人,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一个常年礼佛、深居简出的老太太在自己的寝殿里藏着个高手,她要么心里有鬼、怕人报复,要么就是心存目的,蓄势待发。 总之,太后这些年拜的绝不是慈悲真佛。 “殿下,不好了!” 府中管事撩着袍子急忙闯入书房,说:“殿下,二殿下在回府途中遇刺了!” 京宣猛地起身,“二哥伤势如何?” “二殿下胸前正中一刀,若非侍卫丰城拼死相护,二殿下怕是当场就……”管事缓了缓,“现下二殿下已经被送回府中救治了,但是那刀上好像有毒啊,二殿下情况不明,连肃王府的白衣郎都赶过去了!另外,据说丰城侍卫在与刺客搏杀中从对方身上扯下一物件,是一枚飞书小笺,上头的字迹是、是——” “是什么?”风痕催促,“说啊!” 管事叹了口气,说:“是五殿下的字迹!” 风痕大惊,转身看向京宣,却见对方低眉不语,面色阴沉。 “行啊。”片晌,京宣嗤笑,“伤了二哥,被拖下水的却不会只有五弟一人,好手段……去二皇子府。” 徐篱山深夜打马出府,直奔二皇子府,身后跟着柳垂和做普通护卫装扮的鹊十一。大道疾驰,徐篱山却在靠近二皇子府最近的那条岔路口上勒住缰绳,不再前进。 月影幽幽,四周安静极了。 前头跑出来一条小狗,长着黑色的毛,看起来就是寻常品种,但它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它跑到徐篱山面前不远处,迟缓地站定脚步,与徐篱山对视了几息,却突然惨叫一声,弯腿倒了下去,四肢发抖、腹腔震动,随后口吐血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很快就变得黯淡无光了。 “这条狗很眼熟吧?” 熟悉的、粗嘎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柳垂目中冷沉,拔出了匕首。 “是不是很像你从前养的那只?”面具人从阴影处走出来,走到小狗身边时随意抬了下脚,把尸体踹到了一边。他大剌剌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徐篱山,“我不知道你那时看见自己的狗被人炖了时有没有哭,但是此时的你瞧着很、很不平静啊。” 徐篱山握着缰绳的手不断攥紧,直至蹭破了皮肉,摩出斑斑血迹来。那种阴狠的疼痛从手掌逼近指尖,一瞬间冲上大脑,简直头皮发麻,他甚至听到了耳边有“嗡嗡”的声响。 僵硬且缓慢地松开咬紧的牙关,紧绷的下颔逐渐放松下来,徐篱山怪异地扯出一抹笑来,说:“我当是谁啊。” “是我。”面具人上前一步,语气虔诚,“我是特意来见你的。” “之前柳垂请你来我这里做客,你不来,如今却又上赶着,”徐篱山微微偏头,“我骂你一句犯贱的东西,是不是很合适?” 面具人不怒反笑,说:“先前确实不是时候,其实今夜也不是,但我这不是来都来了嘛,我想着你肯定很担心二皇子,于是挣扎犹豫一番,还是没舍得离开。” 徐篱山说:“刺杀二殿下的是你。” “对啊。”面具人得意地说,“是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刀上抹的是剧毒,叫做‘十六刻’,中毒者十六刻内不服用解药就会暴毙而亡,你去过很多地方,肯定是听过这种毒药的吧。我知道白衣郎莫莺医术卓绝,想来是晓得这毒的解法,但是很不巧,熬制解药刚好需要两个时辰——他除非从肃王府‘唰’地飞过去,否则就来不及。怎么样,我这个时机是不是把握得很精准?” “是啊。”徐篱山语气平静,“看来我是赶不上了。” “我是为你好,真的。”面具人双手交叠在面前,纠结地握了握,“我怕你亲眼目睹二皇子暴毙的惨状,会做噩梦,毕竟那会儿你只是死了条狗,就好长一段时间都茶饭不思,常常呕吐,生生瘦了一大圈,我真的很心疼。你乖乖的,不要去二皇子府,好吗?” “好,我不去了。”徐篱山微微向前倾身,轻慢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月色正好,我赏你吃杯酒,你肯不肯?” 面具人不禁向前一步,说:“万分欣然。” 徐篱山勒转马头,让马屁股对他晃了下尾巴,嗤道:“那就跟紧点吧。”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0节 第76章 吵架 侍女端着被血水浸满的盆快步出了内室,紧接着拿着药方的药童飞速从后头蹿出来,府中管家见他脸色煞白,跟着心里一沉。 少顷,莫莺从内室出来,管家踏步上去,焦急道:“莫先生,殿下如何?” 莫莺摇头,“刀伤不致命,致命的是刀上的剧毒‘十六刻’,两个时辰内不解毒必死,我知道解毒方子,但要命的是想要熬制解药正好需要两个时辰。虽然我已经施针替殿下压制毒性,能够延缓大致两刻钟的时间,但是还是无法弥补我从肃王府赶过来的这段时间,还差了一刻。”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管家扑通跪地,仰头看着莫莺,“我知道先生医术卓绝,定能救殿下,请您再想想办法!”他猛地俯身,磕头不断,“先生!先生!先——”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莫莺伸手撑住管家的额头,糊了一手血腥,他叹了口气,“刺客打的主意就是‘时机’二字,他想看见的就是明明我能解毒,但就是差那么一点时间,因此只能目睹殿下毒发而死。” “先生既然能施针替殿下延缓毒性,是否还有别的法子,比如、比如……”管家的眼珠子迟缓地转了一下,恳切地看向莫莺,“比如再给殿下喂一些能够抑制毒性的药!” “‘十六刻’的妙绝之处在于解毒的时机,也在毒性阴损,无法克制,除非拿出号称能与阎王爷抢时间的‘神仙丸’。但是很可惜,”莫莺在管家倏忽一亮的目光中叹息,“‘神仙丸’和它的主人一样,早已不存于世了。我虽有研究,但也还差最后两种药材没有确信,就算我现在赌一把,时间也来不及。” 管家浑身一塌,霎时泪流满面。 莫莺见惯了生离死别,知道此时说什么安抚的话都是无济于事,正要转身回到内室,院外突然响起一阵吵闹,旋即一个护卫打扮的年轻男人快步闯了进来。 “莫先生!” 莫莺认出来人是京纾院中的一名近卫,道:“你——” “徐六公子让我带给先生的!”近卫打断他,同时奉上一只小巧锦盒。 莫莺接过锦盒,“啪嗒”开了盒子,只见里头赫然是一粒乌金浑圆药粒。“这……”他俯身细细辨别,乍然一惊,“神仙丸!” 管家拔地而起,“什么!” “有得救!”莫莺转身冲向内室,京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乌青,上身□□,身上插了不少银针,气息十分微弱。他一边吩咐送药的护卫,一边熟稔地取针,“快,把神仙丸割下十分之一,剩下的交给我。” 护卫连忙照做,心中好奇为何还有十之九的说法,过了几瞬才知道莫先生这是要把剩下的十分之一纳为己用!他担心道:“会不会影响药效啊?” “放心,我有数。”莫莺坐在床边,振振有词,“这可是神仙丸,鬼老头的绝密宝贝,不留点下来研究配方,岂不可惜?” 护卫说:“很有道理。” “对了,”莫莺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徐六公子怎么没来?” 护卫解释说:“公子比我先出门一步,临走时吩咐我与侯爷一同骑马全力赶过来,并让我一定要将锦盒送到先生手上,侯爷现下正在前厅坐等这边的消息。” “徐六公子既然这般吩咐,就是本也没想赶过来,还有别的打算?”莫莺说。 “我不知。”护卫说,“但公子今夜出门时不仅带了柳垂,还有一名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人,均是骑马出行。” 那第三人应该是鹊十一,徐篱山要鹊十一明着随行应当是骑马方便,可是这深更半夜的他们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哎呀,糟了!”莫莺一拍脑门,“二殿下遇刺,侯爷深夜骑马急忙赶往皇子府探望是再情理之中的事儿了,你与侯爷同行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是故意要和你们兵分两路的!快,赶紧通知你家殿下去,说徐篱山恐有危险!” “你不会有危险。” 二殿下遇刺,各大街的酒肆酒楼都关门大吉了,逢君欢虽然还亮着灯,但楼中也俨然安静空荡了下来。二楼雅间窗前,面具人笑盈盈地对徐篱山说:“我不会伤害你,所以,让他们就守在这里好吗,我们单独喝一杯。他们时刻看着我们,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今夜是我请你喝酒,我主,你客。”徐篱山抬手示意柳垂与鹊十一不必进屋,侧手道,“请。” “公子……”鹊十一欲要阻拦,被柳垂握住手腕,摇头示意。 柳垂深知徐篱山的脾性,多年窥伺加上今夜京珉遇刺,这两笔仇已然让徐篱山恨极了那刺客,也隐怒到了极点,若再不让他顺心,徐篱山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他们与徐篱山且一窗之隔,两人中间也隔着小几,若真有万一,还来得及救。 雅间内,两人走到靠窗的小几两侧的位置,鹊十一和柳垂就站在窗外。徐篱山摸出巾帕随意地包裹住手腕的伤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面具人,说:“你裹得这么严实,如何喝酒?” “你不看我不就好了?或者,”面具人挥手,隔空割断一方淡青纱帘握在手上,“我为你盖上这个。” 徐篱山打量一眼,“有点像喜帕。” 面具人期待地说:“可以吗?” “我只接受心上人给我盖。”徐篱山遗憾地耸了下肩,“而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那是谁?”面具人攥紧它,在窗外两道警惕的视线中往前倾身,语气激动了起来,“你有心上人了!” 徐篱山挑眉,“你猜。” 堂倌端着酒壶和酒杯进来,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从始至终没有看面具人一眼,只问了徐篱山:“需要为公子备花蜜汤吗?” 徐篱山如今只在一处地方喝花蜜汤,便是肃王府,是以逢君欢的堂倌不会特意这般问。此处的堂倌经过训练远比普通食楼的堂倌稳妥,但徐篱山却从面前这堂倌身上察觉出了另一种不同的气息,与京纾院中的小厮或是雍帝近前的内宦相似。 这是京纾的人。 完他妈蛋。 徐篱山收回目光,说:“不必,今夜不会多饮。” “两位慢饮,若有吩咐,随时摇铃便是。”堂倌说罢便轻步退了出去。 “你果然是此间熟客。”面具人说。 徐篱山提壶倒酒,说:“酒我请了,你敢喝吗?” 面具人笑道:“你应该不会下毒。” “我在你心里这么善良讲道德?”徐篱山好奇。 “不,我知道你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之道,其中,你对我一定是满腹杀心。因此我不是觉得你不会下毒,而是觉得你不敢下。”面具人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因为我今夜死在这里,明日整座食楼的人包括后厨房里的鸡鸭都得陪葬。这食楼里的人都是寻常百姓,不在局中,你担不起这样的罪孽。” 果然还有同盟。徐篱山笑一笑,说:“那就请吧。” 酒杯被推到面前,面具人伸手握住下巴处的面具,在徐篱山的凝视中慢慢地揭开下半张面具,露出徐篱山从未见过的半张脸。 徐篱山眯了下眼睛,倾身向前,仔仔细细地打量那下半张脸,还偏头看了下下颌处,最后得出结论,说:“这是假的,但确实已经很轻薄贴合了。” “因为这是真的人/皮,要趁着还有温度的时候活剐,这手艺会的人寥寥,因此做一张可不容易。”面具人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张。” 徐篱山嫌弃不已,“我这张脸怎么能贴上别的皮呢?” 面具人哈哈大笑,“说的是!” “倒是你,又戴面具,又戴假脸,你是有多不敢见人啊?”徐篱山仰头把杯中的酒喝了,纳闷道,“大热天的怕自己裹得像头熊,热也要热死了。” 面具人自顾自地敬他一杯,也喝了,解释说:“我只是不敢见你。” “我们,”徐篱山转着酒杯,“以前认识?” 面具人说:“你身边有太多人了,你能猜到我是谁吗?” “猜不到,我也不想猜到。”徐篱山玩笑道,“我怕我从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不重要的人中猜对了你的身份,你会觉得很高兴,但是我不想让你高兴。”他皱了皱鼻子,“我只想杀了你,不,杀你不够我泄愤的,我得活剐了你,把你做成人/皮面具,然后……嗯,然后把你扔到粪池里去!” “真是蛇蝎心肠,”面具人夸赞道,“你暂时做不到,再想想办法。” 徐篱山并不生气他小看自己,撑着脸盯了他片刻,突然道:“你喜欢我吗?” 面具人一愣,立刻道:“喜欢。” 徐篱山期待地问:“那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我愿意和你一起死。”面具人解释说。 “你不是愿意和我一起死,你是可以拉着我跟你一起死,这是完全不同的。你的喜欢好拿不出手。”徐篱山遗憾地叹了一声,“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不会选你。” 面具人有其他的办法,“你喜欢谁,我就杀了谁,你喜欢一个,我就杀一个,最后不就只剩下我了吗?” “你这个人真的很装,你把自己说得像个只围着我转的神经病,但想杀和我有暧/昧关系的任何人,可你为什么要对二殿下下手呢?”徐篱山很随意地把他看着,“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皇子下手,你的目的很值得玩味啊。” 面具人耸了下肩,说:“不论如何,京珉已然必死无疑,你何必追问太多?你和京珉的确是表亲,可亲兄弟尚能反目,你们之间又有多少真情?不如你答应我不再掺和,每天高高兴兴地玩就行了,等事成之后,我保你无恙。文定侯多年来对你不管不顾,到时候我让他跪地求你原谅,再让你当侯爷,好不好?” “你让我当侯爷,”徐篱山琢磨着这句话,惊讶道,“你想当皇帝?” 面具人哈哈大笑,说:“当皇帝那么累,有什么好的?” 徐篱山“哦”了一声,“那就是你想帮谁当皇帝,这个人肯定不是二殿下。”他微微蹙眉,佯装道,“三皇子?” 面具人“诶”道:“你不要乱说啊!” 徐篱山没有说话,面上看起来惊疑不定。 “你怎么不怀疑五皇子呢?”面具人说,“在你心里他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徐篱山嗤笑一声。 “好啦,”面具人提壶为他倒酒,“别生气。” 徐篱山看着那杯酒,拿起来,起身绕过小几,往前走了两步。鹊十一开口阻拦,他却不管不顾,径自走到面具人身边,拿起小几上的酒壶,将面具人的酒杯随手扫落在地,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小几上。 面具下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靠近的徐篱山。 徐篱山把杯中的酒喝了,慢悠悠地又倒了一杯,突然倾身凑近,目光几乎要贴在假面具的眼眶上,可惜还是只能看清小半双眼睛,连轮廓都描不出来。徐篱山登时叹了口气,光明正大地表示遗憾。 这个距离,面具人嗅到了徐篱山身上的香气,徐篱山平日好花果香或是醒醉香,何时换成了蓬莱香?他微微往后仰了仰,说:“你嘴上说不想猜到我是谁,可你其实是很想的。” “任谁招惹了你这样的变/态,都不会很愉快。”徐篱山把酒杯喂到面具人嘴边,在他凑过来时轻笑一声,反手把酒水泼到了地上。 “你要是敢光明正大,我还能多看你两眼,可惜了,你这地沟里的老鼠恶臭熏人,实在惹人厌烦。”徐篱山随手扔了酒杯,目光变得冷漠。 面具人齿关一紧,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柳垂手中匕首凛然飞出,与此同时,一道疾风破空入窗,直直射向面具人的脑袋! 面具下的眉头拧了一下,面具人闪身避开,铁箭钉入身后的屏风,屏风霎时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徐篱山灵巧一翻身、靠近窗边,被鹊十一拽出窗外,两人护着他站到了安全的位置。 面具人站起身来,目光眺出窗外,落到对面的栏杆前。 那人一身月白,清雅端方之相,却一手好强的力道。 “君子六艺,文武双全。”面具人拱手,“褚世子。” 褚和温声道:“舍弟莽撞,我担心不已,特来接他。” 话落,一楼门前顿时涌入一队人马,很快就将整座食楼围得水泄不通,是金昭卫。 苏昌走上三楼,与徐篱山擦身而过,在窗前站定,冷眼看着窗内的面具人,说:“奉肃王殿下令,请阁下受死。” “我不死。”面具人侧目看向被柳垂和鹊十一左右护在栏杆前、一脸看好戏的徐篱山,折断手中匕首,挥挥手道,“我得跑了,咱们下次见!”说罢他猛地转身往地面一扑、躲过褚和射来的第二箭,几步躲入内室,撞开内窗一跃而下。 苏昌翻窗追过去,见面具人安稳地落在一楼岸边,还特意转身仰头朝他挥了挥手,而后闪身逃了。 苏昌也不动气,转身出了雅间,在门前站定。 “不追?”徐篱山问。 “殿下说只要你无恙,杀他就不是死令,否则难保他狗急跳墙戕害无辜。”苏昌走到徐篱山面前,“殿下要见你。” 徐篱山抿了抿唇,“可以不去吗?” “不行。”苏昌叹气,“麻溜点吧。”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1节 徐篱山挠了挠头,转身下了楼,在一楼撞上褚和。他语气讨好,“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去二皇子府探望二殿下时从莫先生口中得知你或许有危险,实在放心不下,就一道来了。”褚和冷声道,“你知道若让旁人知晓今夜你与刺杀二殿下的刺客单独面谈,会惹出什么事非吗?更重要的是,你怎么敢跟刺客凑那么近的!” 徐篱山得知京珉没了生命危险,松了口气,闻言也没有反驳,说:“我错了,大哥骂我吧。” “我骂你有用的话,我一早就天天骂你。”褚和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况且今夜我也不骂你了,有人骂。” 徐篱山不吱声。 “殿下深夜动用金昭卫来找你,是动了私心,你注意态度,好好服软认错,殿下不会真把你如何的。”褚和摆手,“去吧。” 徐篱山点头去了。 褚和叹气,问走过来的苏昌,“今夜之事?” “我会善后。”苏昌说,“今夜徐六公子没有在此地出现过。” “多谢。”褚和颔首,“待天一亮,文和殿恐怕要不安生了,我再去二皇子府瞧瞧就得入宫去了。” 苏昌拱手,说:“世子慢走。” 马车停在食楼门前,辛年站在马车前,朝徐篱山行礼。徐篱山把裹了巾帕的手往宽袖里缩了缩,这才踩着足凳上了车。 辛年关了门,驾车离开此处。 马车内茶香如旧,京纾着一身玄色宽袍,像是出来得急,腰带只松松垮垮地别在腰上。他没有睁眼看一眼上车的人,始终闭眼休息,神情在弥漫的香雾后头平静淡然,但愈让人觉得喜怒不明,即使一言不发,也能让人心生胆寒。 徐篱山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做了次深呼吸,脑子里只有几个字——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坐在靠着左侧车窗的位置,嘴唇翕动,最终却还是没有说话。 一路安静地到了肃王府,辛年推开车门,轻声道:“主子,到了。” 徐篱山看了京纾一眼,先下了马车,站在马车边等京纾下车,前后进了王府。主院灯火通明,京纾率先进了书房,见徐篱山也跟了进来,便说:“要天亮了,先去睡吧。” 徐篱山反手关上门,看着他,说:“你要骂就骂吧。” “我不想骂你。”京纾淡声说,“柳垂会替你收拾日常要用的东西送过来,从今日起,你就待在我这里。” 徐篱山一怔,说:“你又要关我?” 京纾说:“是。” “我不。”徐篱山藏在宽袖下的双手蜷缩,“我是人不是你养的鸟,你不能拿笼子圈/禁我。” “那我该如何?”京纾反问,“放你出去作死?” “我——” “你故意安排送药的人同文定侯一道赶往二皇子府,而你单独前往,只是纯粹的谨慎为好,想力保周全,还是你知道那刺客对你着实关注,就是想要赌一把,看能否引他现身?”京纾伸手扯下腰带,随手扔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他褪下外袍,转身不再看徐篱山,“但你并非全然不怕,因此你把地方选在了逢君欢,因为十一不能当着刺客的面发出信号筒向肃王府示警,而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逢君欢的老板与我相识,那里至少比别地儿安全。” “那个堂倌果然是你的人,我从前没见过他,而他还特意提了花蜜汤。”徐篱山喃道,“你还真把逢君欢买下来了啊。” 京纾说:“你常去那吃喝甚至宿醉,那里若变成我的地方,我方才更安心。” 徐篱山心头一涩,缓了缓才说:“那个刺客身份神秘,又着实厉害,我明他暗,我心里不安生。他每天都在暗处窥伺我,不仅仅是这段时间,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年哪月开始盯上我的!” 他走到京纾面前,缓和了语气,有些服软的意思,“他对我很感兴趣,我想主动引他出来,看看能否探出些有用的线索,柳垂和十一都在,他杀不了我。” “我知道,有一个人不知从何时起就窥伺着你,还对你抱有不轨的心思,而你对他一无所知,你心中忧惧。”京纾抬手摸上徐篱山的脸,力道和语气一样轻,“所以你乖乖地待在我这里不好吗?” 徐篱山被摸得浑身一颤,说:“我要一直躲着吗?” 京纾盯着他,“至少等我杀了他。”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杀他?‘至少’,”徐篱山抓住了这个词,质疑道,“所以哪怕你杀了他,你也不会放我,是吗?” “我自有办法。”京纾对后半句避而不答,安抚道,“你只需要安生待着就好。” 这目光杀意凛冽,让徐篱山心惊肉跳,他伸手拽住京纾的袖摆,“殿下,逾川,你不要乱来……我知道你很生气,你觉得我太冒险了,你很担心我,我都知道,我们再商量一下好不好?” “没得商量。”京纾目光一晃,落到徐篱山咬紧的唇上。他用指腹抬了下徐篱山的下颔,俯身亲吻他,只是浅浅的一吻就分开,安抚般的,而后说,“我记得我叮嘱过你,让你不要涉险,让你乖,你嘴上答应我,可心里主意大得很……你从来就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只会应付我,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告罄了。” 京纾用拇指擦过他的嘴唇,目中一片冷漠,“你不听话,我就只能慢慢教你。” “你不是在教我,你是要训狗啊。”徐篱山猛地推开他,后退两步,“让我什么都听你的最好,是不是?” 徐篱山要有自己的想法才是徐篱山,否则和路边枝桠上的花没有差别,京纾允许他做很多事,也乐意成全,却绝不包括以身犯险。但是京纾不想再与徐篱山和风细雨地解释,他的好好说话只会助长徐篱山的气焰,让徐篱山更加无所忌惮。 他不愿意把鞭子甩在徐篱山身上,但徐篱山需要管教。 于是他说:“是。” 这是气话,这一定是气话!徐篱山沉默地与他对峙片刻,手心已经被捏出了汗,最后还是猛地抹了把脸,说:“你放弃吧,你教不会我。” 京纾露出笑来,没有半分温度,“那你就在我身边待到死。” 不远处的檀木推拉门两侧墙壁上挂着小巧的圆灯,昏黄的烛光洒在地上,淹没了京纾的影子,徐篱山觉得他像沉默的凶兽,既惊且惧,胸口起伏,一时说不出话来。 “商量管用吗?”京纾突然说,“我们先前不是商量过一次么,我让你不要打太后的主意,你答应我了,可你敢说夜探慈安宫没有你的份?” “是,有我的份儿。”见暴露了,徐篱山也不再隐瞒,直视他说,“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我们那不是商量,是你单方面对我下了命令,而我假意顺从了你。” 京纾语气微沉,“徐篱山。” “在你心里,陛下是对你最重要的人,你情愿为了这段兄弟情谊忍耐血仇,当陛下想什么、你就去做什么的天子刀、行尸走肉,你甚至不敢告诉陛下你中毒了!这么多年你受尽痛苦却还是要一次、一次的在陛下面前做个正常人,你……我他妈的真的是潸然泪下,真的。”徐篱山在京纾逐渐阴沉可怖的目光注视下滑稽地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太伟大了,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弟弟。我一个外人,我无权置喙你的选择,我很愿意成全你的取舍,但是你是不是也该成全我呢?” 徐篱山往后退一步,“太后想把我揉成一颗棋子,我想反击,想尽可能地主动一些,我错了吗?表哥与我这么多年的情谊,我在乎他,我把他当成我的亲大哥,我想保护他,我错了吗?我很喜欢你,我想替你报仇,我错了吗?我们没有达成一致,所以我去找别人联盟,我跟你各凭本事,不可以吗!” “……可以。”京纾下颔绷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两个字。他用一种近乎是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徐篱山,“但显然你们没有这样的本事。” 徐篱山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像在看负气斗狠的小孩!他被看得浑身发麻,却痴痴地笑起来,“谁说的?”他好奇地看着京纾,“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那目光天真,却像是疯了。京纾眼皮一跳。 徐篱山是快疯了。 如果不是他手中恰好还有一枚神仙丸,京珉现在已经死掉了,一两个时辰前还与他说笑的人会变成一具尸体。他见了那个刺客,对方肆无忌惮、满怀恶意,可他却没有辨认出对方到底是从哪个粪坑里爬出来的傻逼,到底暗中窥伺了他多少年! 也许此时他待在京纾身边的确是最安全的,可他被剥夺了自由甚至连耳目都放不出去,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躲在京纾的羽翼下等待任何消息,然后接受,或许有一日,这座肃王府也会挂上白缟。 “世间能动太后的除了你,还有一人啊。”徐篱山抹了把脸,用一种思索般的语气道,“你不帮我,我就去找陛下,好不好啊?” 这简直是句疯话,京纾向前一步,沉声道:“你不要找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杀太后就是因为陛下,那若是他都动摇了呢,你还能强撑吗?”徐篱山一步步地往后退,“我告诉陛下,你中毒了,叫‘美人笑’,陛下一听就知道你这些年到底瞒着他受了多少苦楚,他肯定痛苦极了,但是还不够,我还要告诉他另外一个更大的秘密,比如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他话音未落,被猛地握住脖子摁上房门,霎时仰头喘气。 在这一瞬间,徐篱山突然记起来了,他面前的人不只是会在夜里睡觉前安静认真地听他碎碎念、然后和他亲吻哄他睡觉的京纾,还是肃王殿下。这四个字代表了京纾的地位、权力和他们之间无法填补的悬殊差距,京纾可以纵容他,也可以对他说关就关、说杀就杀,收放自如,完全随心。而他其实和鸟没有任何区别,主人高兴的时候可以放他翱翔苍穹,不高兴了也能随时将它关入笼中。 辛年听见动静,在外头跪地求道:“主子,公子只是一时置气——” “辛年懂我!喂……虽然你在床上掐我脖子,我会很兴奋,但这种情况下你这么掐我,”徐篱山蹙眉,“我好难过的。” 京纾与他鼻尖相抵,轻声说:“若让陛下知道你的用心,不论他会不会如你的意,他都不会饶你。留青,你乖一点。” “我还有你啊。你会让陛下杀我吗?你肯保我吗?”京纾没有说话,徐篱山便笑起来,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刺耳语气,“哎呀,我在说什么呢,你连自己都肯舍弃,怎会为了我与陛下作对呢?” “我——” “我吓唬你的,我说气话呢,我再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徐篱山快速打断他的话,笑道,“你也不必回答我了。” 京纾气息微急,被徐篱山摸上了手腕。 “松开我吧。”徐篱山求饶,“你真的掐疼我了。” 京纾猛地松手,被徐篱山伸手推后两步。徐篱山转身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拦下他。”京纾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辛年当即上前阻拦,“公子,你先冷静——” “唰!” 寒光一闪,徐篱山趁机拔出辛年腰间佩刀,后退两步,隔开距离。他用刀尖轻佻地对着辛年上下晃了晃,漠然道:“情侣吵架,外人莫管。” 第77章 疯魔 哪家是你们这么吵架的,辛年在心里无能狂吼! “公子若生气,随意砍我就是。”他温声哄道,“只要公子停步。” “我砍你干嘛啊,你又没得罪我。”徐篱山转了个花,反手横刀颈前,在辛年的厉声阻拦下看向屋内的人,“根据我多年的看剧经验,这种戏码虽然抓马狗血,但还是有效的。” 京纾迈步走出书房,在廊下站定,定定地看了徐篱山片晌,最后将目光落在后者掌心那块被渗了血的巾帕上,变得尤为森冷。他说:“你走不出这座院子。” “要么你让暗处的人一箭射穿了我,要么,”徐篱山手腕一动,颈间血光乍现,他不感觉疼似的,含着笑地挑衅,“就他妈的放我走。” 这时劳累一整夜的莫莺背着小药箱闯进院中,一眼瞧见这情况又他娘的吓了个半死,“你们在……搞什么?” 徐篱山头也不回地说:“还未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是殿下让我去的,而且若不是你的药来得及时,我也救不了二殿下啊。”莫莺说罢走到院子里,看一眼徐篱山,又看一眼京纾,“你们有话好好说嘛,不如先坐下来喝杯茶冷静冷静?” “我冷静不了,不瞒你说,我感觉我现在气血上涌,呼吸急促……” 莫莺连忙伸手隔空替徐篱山顺气,“深呼吸,深呼吸,跟随我的节奏来深——呼——吸!” 徐篱山缓了下气,好了一些,告状说:“他又想把我关起来。” “使不得使不得啊。”莫莺闻言快步凑到京纾面前,“你……”他的声音在看清京纾神色时戛然而止,连忙又伸出两只手,很有节奏地上下摆动,“深呼吸,深呼吸,跟随我的节奏来深——呼——吸,哎哟!” 京纾一把推开这人,迈步走下阶梯。 徐篱山见京纾缓步走来,面色不动,却还是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而后京纾在他面前站定,伸手握住了刀身,霎时血流如注。他倒吸一口气,在京纾面无表情地凝视中强撑不动。 血啪嗒一声,两声,三声……佩刀从徐篱山掌心松垮落地,砸在两人中间,血淋淋的手掌劈在后颈,他浑身一软,被京纾伸手按进了怀里。 “活爹。”莫莺看一眼京纾的爪子,又看了眼他怀里的徐篱山,恳切道,“活爹。” 辛年窝囊地凑过去捡起自己的刀,正要伸手过去接徐篱山,就见京纾弯腰将徐篱山抱了起来,转身往卧房走去。他干巴巴地把手收回去,转身跟上时朝莫莺使了个眼色:不想死就少说话! “进来。” 京纾在跨入门时说了这么一声,辛年立马抬腿踹向莫莺的屁股,呵道:“叫你呢,还不快去!” “我在你们这里简直受尽……”莫莺话没说完,就听见卧房内响起一阵闷响,听声音应该是某只可怜的凳子代替他受了京纾的冷眼。抱怨也就那么丝滑地咽了回去,他肩膀一塌,认命地进去了。 “他脖子上的伤不重,再晚一步都要痊愈了,你当他真是要和你玩以死相逼那一套啊……走开。”莫莺伸手推开床边的京纾,熟练地打开药箱替徐篱山清理伤口,头也不转地说,“辛年,进来替你家主子清理伤口,血流一地了!” 辛年麻溜地端着水盆过来,见京纾站在莫莺身后面色阴沉跟个鬼似的,便拿着帕子走过去抬起他的右手开始清理血迹,随后从莫莺的药箱里找出伤药替京纾上药包扎。 “好了。”莫莺替徐篱山包扎好两处伤口,又替他把了脉,确认没大碍才收手,起身说,“娘的这一晚上累得我像一只狗,我得回去睡觉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2节 “我需要你。”京纾说,“去书房等我。” 莫莺不可置信地说:“爹,我是头驴,但你显然也不是人!你她娘呜呜呜呜……” 辛年及时捂住这大夫的嘴,强行把人推出去了。 京纾在床边站了片晌,最后只是俯身在徐篱山眉间抚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房门被轻轻关上,京纾头也不回地说:“去告诉文定侯,他儿子从今日起住在我这里,不必挂怀。” 暗处的影卫应声去了。 书房之中,辛年正苦口婆心地嘱咐莫莺一定要注意言辞,否则城外的乱坟堆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脚步声逼近,他及时住嘴,伸手拍了下莫莺的背。 “从今日起,他的身子就由你来看顾,”京纾走到书桌后落座,抬眼看过去,“若出一丁点差错,我就送你入宫当太监。” 这对于莫莺来说堪称全天下第二恶毒的报复办法,他握着椅子扶手起身、又被辛年一掌摁了下去,痛恨道:“你们主仆俩狼狈为奸,你们……好好好,那我还就告诉你了,你要是真把他关起来,绝对要出事!” “在刺客伏诛之前,我不会放他出去。”京纾稍顿,“惊春,你想个法子。” 莫莺被这一声“惊春”叫得浑身鸡皮疙瘩瞬间爆发,起身就想跑,又被辛年及时摁了回去。他捂住心口,虚弱地说:“我是大夫,不是巫师,要不我给你配点药吧?” 京纾说:“不行。” “那我能想什么法子啊啊啊啊!”莫莺伸手趴上书桌,有气无力地说,“殿下,您行行好,疼疼我嗷!” 辛年一巴掌拍在莫莺后脑勺,“少恶心人!”随后又对京纾说,“主子,属下斗胆说一句,那刺客身份不明、行踪不明,想要杀他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若让他自己寻上门来呢?”京纾说。 “属下等必竭尽全力,只是,”辛年迟疑道,“如何让他自寻上门?” 京纾倚上椅背,语气很轻,“他对徐留青……有心思啊。” 这语气,莫莺眼皮一跳,暗自扯了扯辛年的袖子,被辛年反手甩开。 辛年说:“主子的意思是……” “不管他的最终目的是谁,这世间有一个人,他必定想要除之而后快,那就是徐留青的心上人。”京纾双手交叠在膝前,摩挲着指骨,幽幽道,“嫉恨是把利刀,若把它捅向一个行事不够严谨的人,就极有可能迫使他的私欲压过理智。” “主子的意思是,要让人扮作公子的心上人,诱敌出现?”辛年说。 “扮个屁啊,”莫莺骂他天真,“你瞧瞧你主子这德行,他肯让谁跟徐篱山有关系,假扮的都不行,他是要自己当‘饵’啊!” 辛年拧眉,“主子——” “我要亲手杀了他。”京纾打断辛年即将出口的不赞同,右手把左手的指骨揉搓红了。他目光沉静地盯着半空的某一点,却没有落到实处,而后他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杀了他还不够,我要剐了他,就在那里。”他偏头看向那扇通往水台的檀木门,“我要吊着他的一口气,让他跪在门后听徐留青同我亲吻,从缝隙中看见我们耳鬓厮磨,但是他无法言语、动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带着滔天嫉恨和不甘堕入地狱,至此我仍旧不会放过他,待到大婚那日,我要请他再做宾客。” “哐!” 他猛地站起来,淡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去议事了。” 京纾回屋更衣去了,辛年迟缓地看向莫莺,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美人哭’解得了毒性,解不了这些年被毒性过脑的脑子!”莫莺抹了把脸,喃道,“疯魔之兆啊。” 辛年急道:“怎么治!” “心病还需心药医,”莫莺揉了揉太阳穴,“你先陪他去上朝吧,待我静静。” * 文和殿今日热闹极了,雍帝坐在案后,殿内的臣子们吵闹不休,他全然不理,只盯着手里那张疑似出自五皇子之手的小笺。 “那小笺上的字分明就和五殿下的字迹别无二致,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笑话!若真是五殿下所写,刺客为何要戴在身上、还落到丰城手中,未免太不小心了吧!” “刺客当街截杀二殿下,可谓狂妄至极,这般歹徒做事不慎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你这纯属污蔑!依我看,此事与五殿下无关,明显是有人故意设局,要陷害五殿下!” “你话中带刺,是在影射三殿下吗!” “我可没这么说,但耐不住有人心里有鬼,自己招来!” “你这老匹夫休得胡说八道,看我撕了你的臭嘴!” “……” 两帮大臣显然心中各有所属,一言不合吵嚷不休,火气逐渐升温,已然开始撸袖子了,剩下一帮属意二皇子的大臣则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远离纷争。 面对这般闹剧,雍帝始终不曾作声,甚至看也不看底下一眼,只专注在那张小笺上。但就是如此,文和殿中的吵闹声逐渐微弱,像是有一颗虚无的开关被敲响,众人不约而同地眼神交错,纷纷默契地闭上了嘴巴,殿中霎时安静如鸡。 片晌,雍帝仿佛才回神般地放眼望去,“诸卿已经吵出结果了?” 众人纷纷跪地告罪。 “褚卿。”雍帝却看向褚和,“怎么一言不发?” 从议事开始就一直保持安静的褚和出列,回禀道:“没有实证,臣不敢妄言。” 这句话连着两边都讽刺了,刚才冲锋在前的其中一位——吏部尚书李浚胡子一吹,说:“那张小笺还不是实证?温谨向来公正,今日却是要为五殿下开脱吗?” 褚和说:“臣奉职刑部,向来以证据说话,不敢为任何人开脱。” “不错,温谨从来就是秉公办事。”刑部尚书王汝盛护一句犊子,又瞥一眼李浚,“我们刑部为陛下办事,从来也是不徇私情,李大人还是注意言辞得好。” 另一位冲锋大臣——工部尚书冯兆见缝插针,痛心道:“李大人一心想着污蔑五殿下,如今还要牵连刑部同僚,真是其心可诛!” “你这煽风点火的贼匹夫!” 李浚一声怒骂,眼见着又要打闹起来,殿外传话说“肃王殿下”到了,两方人马一停,纷纷让开道来。 京纾今日就穿着常服,一件宽松玄袍,甚至连官冠都未戴,头发让水绿细带随意绑在背后。众人见状不禁唏嘘,雍帝看着京纾走近,也眉间微蹙,“逾川……” “陛下。”京纾走到最前方,垂眼道,“臣有事来迟,陛下恕罪。” 众人闻言纷纷在心底里嘟囔:肃王殿下您这是装什么表面功夫呢,您以前不是也经常旷工不来议事吗?陛下什么时候怪过您? 王汝盛偷摸拽了下褚和的袖子,附耳小声说:“温谨,待会儿千万莫要和肃王殿下争执,我看殿下今儿心情着实不快,别触霉头。” 褚和与京纾向来没有不对付的地方,况且为着昨夜徐篱山的事,他感激还来不及,便小声说:“大人多虑了。” 雍帝的目光在京纾脸上流连一瞬,落到他被药布包裹的手上,在心里骂了一句狗崽子,“无妨,正到了热闹的地方。”他不再看京纾,反看众臣,“诸卿可继续吵了。” 众人噤若寒蝉。 “陛下。”褚和再次出列,“二殿下遇刺一事事关重大,且牵涉五殿下,此事应当由金昭卫主查。” “臣有疑。”李浚出列,“陛下,谁不知道五殿下与肃王殿下感情深厚,此事若让金昭卫审查,恐难服众。” 冯兆冷哼,“谁不知道肃王殿下最是公允无私?李大人这话是怀疑肃王殿下会为着私情包庇五殿下而问罪三殿下吗?” “李大人请慎言。”褚和淡声道,“陛下倚重、信任万分,是以肃王殿下这些年来奉旨训教五殿下,但几位殿下不仅都是肃王殿下的侄儿,更是大雍的皇子,于公于私,在此等大事上肃王殿下都必定会公平相待。” 王汝盛闻言暗自啧啧一声,心道:温谨啊温谨,你好毒啊,竟往李浚那老东西头上扣了一定“污蔑亲王,质疑陛下,挑拨陛下与肃王殿下兄弟关系”的帽子! 满堂注视,李浚鼻尖溢出热汗,却仍旧梗着脖子说:“我只是合理质疑!” “理从何来?”京纾侧身看过去,“你是在质疑我不肯一心为公,还是厚此薄彼,说明白。” 李浚被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得胡子一颤,不禁后退一步,又被身后一群人推了出去。他暗骂一声,强撑着底气说:“殿下一心为公,此一点我等皆不敢疑,但事涉五殿下,我等怎知您绝不会徇私包庇?” “为何事涉小五,我就会徇私包庇?”京纾问。 “在您眼中,五殿下与别的殿下不同啊。” “都是皇子,哪里不同?”京纾说,“他是我的种吗?” 众人:“……”这是可以说的吗? 雍帝咳了一声,提醒道:“逾川。” 李浚也被这问题惊住了,结巴且实在地说:“您、您二位相差不过五岁,倒是不太能有这个可能。” “好了。”雍帝揉了揉太阳穴,对京纾说,“逾川,你识得小五的字迹,你来瞧一瞧。” 京纾迈步走上台阶,站在雍帝身边,拿起那张小笺看了看,目光轻蔑,“形似,神不似。” 说罢随手一扔,小笺轻飘飘地落到阶下。 雍帝:“……” “不错。”沉默一瞬,雍帝颔首道,“朕对书法之道颇有研究,这笺上小字的确像极了小五,但在一些细微之处仍然可见笔法不同。稍后,朕会让博文馆的所有书课老师一一辨认并将微末之处解释给诸位。” “陛下英明!”冯兆跪地道,“幕后之人用心险恶,当真就是要把刺杀二殿下的重罪扣在五殿下头上!先前五殿下断袖一事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雨,极其蹊跷,定然也是有人故意散播浮言,想要污蔑五殿下的名声,还请陛下明察!” “你说的这个‘有人’是谁?”李浚道,“你敢不敢直说!” 冯兆仰起脖子冷哼,说:“五殿下若出事,谁会得利,还需要我说吗!李大人老眼昏花,不代表其他同僚没个数!” 李浚怒道:“你还是没有直说!” “哎呀李大人啊,冯大人显然已经直说了。”王汝盛说,“他说的就是三殿下嘛。” 李浚转身看向雍帝,说:“陛下,三殿下绝对不会做出弑兄之事,不能因为五殿下是被污蔑的,就要反过来怀疑三殿下吧!” “李大人此言不错。”王汝盛说,“有人故意设计拖两位殿下下水,想要渔翁得利也未可知。” “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直躲在后头的礼部尚书赵禄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二殿下这次可是差一点就没命了啊,难道他会为了设计两位弟弟就豁出命去吗?况且二殿下的为人我等都清楚得很,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他剜一眼王汝盛,“王大人要看热闹,但也不要太缺德了,牵连此时还躺在病榻上的二殿下!” 王汝盛闻言大呼冤枉,“我只是说李大人说得也有道理,有说我怀疑二殿下自导自演吗?况且大雍又不是只有这三位皇子,赵大人怎么不为六殿下辩驳一句呢?” 褚和闻言微微挑眉,飞快地看了眼王汝盛。 赵禄冷哼道:“六殿下自来不涉朝政,我自然想不到他身上。” “诸位大人在此地争吵再久,也都是空谈。”褚和说,“那夜只有二殿下和侍卫丰城见过刺客,还是要等两位醒来之后再细细询问,看能否得知些许线索。” “褚卿,苏卿,师卿。”雍帝说,“此事交由你们两部同查。” 褚和、苏昌、师酒阑一同出列,“臣遵旨。” “诸位先去博文馆吧。”雍帝示意亭月捡起小笺给褚和,又看向京纾,“逾川留下。” 众人齐声道:“臣等告退。” 文和殿很快就空旷了下来,雍帝看了眼京纾的右手,说:“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包成粽子了,又在闹什么?” “没闹。”京纾说,“渴了。” 雍帝看了眼亭月,说:“要菊花茶,给他败败火。” 亭月应声去了。 雍帝不冷不热地说:“来宫里议事,不着官服,不戴官冠,发也不束,你当文和殿是青楼,由你放浪形骸吗?”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3节 “我不去青楼。”京纾说。 “你……”雍帝仰头呼了口气,“我不跟你吵!别喝茶了,滚吧。” 京纾没滚,说:“我要娶妻。” 雍帝一愣,说:“你先前不是说此事搁置吗?” “后悔了。”京纾说,“现在就要娶。” “你现在要不要上天?”雍帝微微眯眼,“你说娶就娶,人家徐家小六同意吗?” 京纾淡声说:“由不得他不同意。” “你们之间果然出事了。”雍帝琢磨道,“徐小六不想跟你好了?” 京纾目光微冷。 “昨儿还好好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在我的桌子底下勾勾搭搭,黏糊得很,今儿怎么就闹上了?”雍帝挥手,“我不跟你说,把徐小六喊进宫来,我问他。” “他出不来。”京纾说。 “什么叫出……你们到底在闹什么?”雍帝起身走到京纾面前,操心道,“逾川,谈情说爱不是这么个说法,你别乱来。” 京纾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说:“一纸诏书的事情,何必多言?” “你还嫌烦?我看你今儿是早膳吃多了把脑子撑太饱了!”雍帝说,“在我见到徐小六之前,这婚我不赐。” “不赐算了。”京纾转身就走,“我今天就跟他成亲,不拜高堂了。” 雍帝呵道:“京逾川!” 他上前拦住京纾,把人上下审视一眼,冷声道:“我看你今儿不仅是想一出是一出,你还要反了天!辛年!” 宫廊上的辛年暗自哀嚎一声,快步上了阶梯、进入殿中,跪地道:“陛下。” 雍帝看向他,“你来说,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 给辛年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说自家主子是在发疯啊,只能隐晦地说:“回陛下,主子一宿未睡,疲乏得很……” “他以前好几夜合眼也都精神抖擞,怎么着?”雍帝说,“突然老了?” “我不仅老了,我还要死了,所以您快些允了我的婚事,别让我含恨而——” 雍帝忍无可忍,怒道:“放肆!” “我又不是第一回放肆了,”京纾说,“陛下生气,随意责罚就是。” 兄弟俩目光对峙,火星滋啦滋啦地响,亭月端着菊花茶上来,简直不知道要先给谁。 “……我明白了。”雍帝夺过菊花茶一饮而尽,不怒反笑,“你今儿就是进宫来找我的不痛快,是吗?” 京纾说:“我不敢。” “这天底下有你不敢做的事吗?”雍帝嗤道,“我告诉你,父皇绮太妃都不在了,你的婚事由我做主,你今儿不跟我说个明白,这门亲事别想成。你若是想不尊父母之命、不拜高堂,那你今日就别出宫门了,待在宫里给我好好反省!” 辛年闻言在心底叹了一声:这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主子您在外头关人家徐六公子,现下自己也要被关了。 “你不能关我,我要成亲。”京纾蹙眉,“或者我把徐留青接进宫来,我们在宫里成亲。” 雍帝顿时仰天:父皇、绮太妃,您二位在天有灵,赶紧管管这个孽障吧! “您是在祈求父皇母妃显灵吗?”京纾劝道,“没用的,人死如灯灭,世间无神,也没有鬼魂。” “用不着你来说教!”雍帝气得原地转了一圈,觉得再骂再怒、这姓京的也不会眨一下眉头,反倒会把他自己气得半死,于是他又率先夺过亭月再度端来的菊花茶,闷头灌了,原地深呼吸三次,勉强压制住情绪,尽全力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逾川,我们好好谈谈。” 京纾把丑话说在前头,“不可以阻拦我成亲。” “……好。”雍帝示意辛年与亭月出去,当然还是对亭月嘱咐了一句,“以防万一,替朕备好第三杯菊花茶。” 亭月叹了一声,应声退下了。 “你突然想成亲,是因为徐小六不想跟你好了,你就要强/迫人家留在你身边?”雍帝问。 “成不成亲,他都只能在我身边。”京纾说。 “那就是还有别的原因。”雍帝沉声道,“逾川,婚姻之事不是你耍混账的筹码,你得给我个理由。” 殿内沉默良久,京纾的眼睛迟缓地转了一下,对上雍帝忧怒的视线,“我要在喜宴之上为不轨之徒办丧,我要世间再没有人敢觊觎徐篱山,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王妃,谁敢动他,我就杀谁全家。” 数年的假面终于撕破,露出血淋淋的皮/肉,京纾不再是无欲无求的行尸走肉,他活了过来,却又沦为欲海囚徒,后怕、忧惧、嫉妒……这些情绪让他几近窒息。 雍帝喃道:“逾川——” “我早已沾满血腥,不怕再添诸多杀孽,喜服本就大红,更不怕泼血。”京纾打断雍帝,轻声道,“请兄长为我赐婚,钦天监尽快择定吉日。大婚之日,再请兄长携太后前来观礼。” 雍帝因着“兄长”二字霎时怔然,鼻间一酸,却又在听见“太后”时浑身一震,而后,京纾竟然撩袍向他跪了下来,那是很郑重恭敬的一跪。 “感念兄长多年教导养育之恩、维护纵容之情,若兄长盛怒难消,待事成之后,臣弟愿粉身碎骨,以担不孝不悌之罪。兄长,”京纾双手交叠,举至额前,语气平静至极,“恕臣弟无法两全。” 第78章 骗子 京纾回到肃王府,径自去了书房,没往卧房的方向看一眼。 “唉。”辛年惆怅地叹了口气,跟上几步,突然被人叫住了。 “辛统领,您快想个法子吧。”负责守着卧房的近卫跑过来,“早膳、午膳公子都没进,连茶水都没抿一口,而且公子还把发簪抽了出来——” 辛年惊道:“自尽?” “没有!”近卫欲哭无泪,“公子拿簪子凿墙呢,说要挖地洞逃出生天!” 拿簪子挖地洞,当它是什么神器吗?辛年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就听见书房里传来京纾的声音,“去把香尘街各大首饰铺子里的簪子都买回来,他要凿就让他凿个够。” 近卫向辛年求助,用眼神说:“啊?” 辛年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去,走到窗边说:“主子,您这样做会被公子当作挑衅。公子还没消气呢,要不您去哄哄他吧,好歹把饭吃了。” “两顿不吃饿不死,让他继续闹。” 夜里,近卫又来报了,“辛统领,晚膳怎么端进去的就怎么端出来,公子把发簪凿断了,又踹断了一根椅子腿继续凿墙。” 辛年真想说要不给公子拿把铁锹过去吧。 书房门打开,京纾披着外袍走了出来,往卧房去了。 终于忍不住了吧,辛年一边腹诽,一边吩咐人去小厨房热了晚膳端来,自己则跟上去在不远处站定,以防又要见血。 卧房门紧闭,瞧不清里头的情形,京纾在门前站定,过了片刻才说:“打算饿到什么时候?” “我减肥。”徐篱山在里头悠悠地说,“我要瘦到连人带盒不超过八斤。” “你已经很瘦了,无需再减。”京纾好似没听出他在说气话,又说,“待会儿会再给你上一次晚膳。” “我不想吃。”徐篱山烦道,“我又不是小孩,你能不能别管我什么时候吃饭?” “平日里不想吃,没人强迫你,但故意闹绝食在我这儿行不通。”京纾稍顿,“你一个人没心思吃,我叫柳垂来陪你。” 一把凳子猛地摔在门上,徐篱山从榻上一跃而起,几步冲过去在门前刹脚,骂道:“滚你妈的蛋,你敢牵连柳垂,我跟你没完!” 京纾嗤道:“他夜探慈安宫,我还没找他问话。” “我才是主谋,有话来问我。”徐篱山冷声道,“况且你凭什么说夜探慈安宫的是他?” “你身边只有他。” “仅凭这一句话?肃王殿下未免太武断了吧。”徐篱山转身走到桌边落座,漠然道,“你要是真想论罪,尽管来问我,把我关牢里去也行,但你要是不想,你就别拿这一套来威胁我。” 京纾蹙眉,“你是拿捏住了我不敢办你?” “不敢?您说笑啦。”徐篱山笑道,“区区一个徐篱山,您一句话就能办我一百个来回,我怎么敢这么想呢?至于拿捏您,那您就更是高看我了,我在您眼中就是个玩意儿,高兴了百般纵容,稍有不如意了就要关起来训教,我没这个本——”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推开,徐篱山嘴唇一抖,撇着目光没往门边看。 京纾走进卧房,说:“再说一次。” 徐篱山揪着袍子的手指逐渐发白,没有吱声,他到底还是怕京纾的。 但是有个道理很简单,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并能够审时度势的话,就没有那么多被狂揍屁股的叛逆期小孩、青少年以及嘴硬反被殴的社会人士了。 京纾看着他,“没听见?” “说就说,我不敢吗!”徐篱山噌地站起来,转头瞪过去,“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眼见着又要闹起来了,辛年连忙冲过去,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劝啊,只能说:“主子,晚膳热过了!” 见京纾没说话,他反手接过近卫手中的托盘,端进了屋内。近来天热,晚膳是清粥小菜,做得很清淡,不易腻口,他一一摆好,说:“公子,用些吧,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 徐篱山瞥一眼桌上的菜,“这些菜不对我口味,你们做错了。” 挑剔也是好兆头啊,辛年说:“公子想吃什么?我立刻吩咐出去。” “骨头啊。”徐篱山的目光落到京纾脸上,莞尔道,“喂狗的那种。” 辛年:“……”我滴娘啊。 “他既然不想吃,就端出去,明日也不用备膳。”良久,京纾冰冷的声音打断满室寂静,“等你瘦到八斤,我会通知文定侯上门收尸。” 徐篱山鼻翼翕动,瞪得眼睛都酸了,猛地发出一声“哼”,转身甩飞鞋子上了床,随手狠狠扯下床帐,隔断京纾的视线。京纾转身出去了,房门被关上,徐篱山耳朵一动,忍不住在床上板命,盖上被子把头闷住了。 是夜,京纾宿在书房。 柳垂从院墙外跳进院中,快步走向卧房,被暗处的鹊一拦住了。 “主子不让公子见人。”鹊一说。 “少爷吹哨唤我了。”柳垂说。 鹊一说:“我一直在这里,没听见哨音。” 柳垂给徐篱山的哨子是一只蛊哨,凭借子母蛊互相感应,其中一只响动,另一只就会察觉,以此更为隐蔽。但他没有告诉鹊一,只说:“我不会带他走,我也带不走他,让我见他一面,安抚他两句,否则他要爆炸。” 鹊一想了想,说:“最多一刻钟。” “谢了。”柳垂走到窗边,熟练地翻开半扇翻了进去。 徐篱山正坐在床上吹着哨子玩,他怀疑他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把这哨子弄坏了,怎么吹不出实声儿呢?听见声音,他掀开床帐看见来人,眼睛一亮,“垂!” “嘘。”柳垂抬起手指在唇前比了一下,走过去打量他一眼,眉宇微蹙,“脖子怎么了?” “气上头了……没事,我就轻轻地划了一下,莫先生还给我用了超贵的药膏,早就不怎么疼了。”徐篱山举起手里的哨子,拧眉道,“这破哨子不出声儿!” 柳垂说:“本来就不出声儿。”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4节 “啊?好吧。”徐篱山把哨子揣回怀里,“你怎么溜进来了?” 柳垂瞥一眼他,“你一直吹哨,我敢不来吗?” “啊?哦,原来如此。”徐篱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了,表哥情况如何?” “毒已经清除体外了,但刀伤不轻,肯定要养个一年半载,好在二殿下年轻,身体底子也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柳垂说,“我刚从二皇子府回来,二殿下精神不济,醒了一小会儿就又昏过去了,他向我问起你,我说你一切都好。” 徐篱山说:“今天还有什么风声吗?” “文和殿闹起来了,诸位大臣为着保三、五两位殿下争吵不休。” “京尧呢?”徐篱山蹙眉,“这把火就没烧到他身上?” “烧到了,今儿个也有关于他渔翁得利的风声。”柳垂啧了一声,“消息传得忒快,多半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把他也拉下水。” “今日我又想了想,为何遇刺的偏偏是表哥?若要拉其余皇子下水,砍老三老五不行吗?”徐篱山说,“多半还有付清漪的缘故。付清漪来兰京,一直是表哥在招待看顾她,虽说这是因为表哥在礼部帮衬,比起别的皇子更合适做这个,但是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会疑心陛下有撮合他们的意思。” 付清漪可是出自大将军府,人人不敢觊觎,可又都不肯让别人觊觎,但凡有点风声,有心之人就坐不住。 柳垂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对了,今儿肃王殿下去上朝的时候连官冠都未戴,头发随意一绑就去了,引得不少人说他放浪形骸,有辱风仪。” “人家穿什么衣服搞什么发型关他们屁事,闲得没事干就来帮我挖地洞!”徐篱山骂完,缓了缓,语气低落了些,“今日我也检讨了,我昨夜确实是口不择言。他以前同我提起往事,是信任我亲近我,我明知道这是他心中禁区,却反过来拿这件事来威胁他,他本就是难得敞怀的人,现下肯定觉得我辜负了他的信任。可是他平日关我就算了,这会儿还关我,我也真的冷静不下来。” “肃王担心你,怕你再以身犯险。”柳垂说,“他特意往汍澜院拨人,就是以防万一,可刺客还没进家门,倒没防住你自己迎上去。” “可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啊。”徐篱山嘟囔,“要是能有别的法子,我作屁的死啊?对了,京澄情况如何,他没被打死吧?” “今儿我去五皇子府了,五殿下挨了几鞭子,正躺在榻上跟美人儿使苦肉计呢,看起来半点不着急。鞭子是肃王罚的,却不是罚他夜探慈安宫,而是阳奉阴违,可罚也不过几鞭子,这事被苏昌开口揽入金昭卫手中,最后只会是‘飞贼入宫偷盗’的结果,不会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柳垂说。 “好小子,这时候都不忘泡男人。”徐篱山嘀咕,好似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 “别皱着脸,都老成七十岁了。”柳垂在他头上薅了一把,“你先好好待着吧,有什么消息我会来告知你。” 徐篱山拍开他的手,“你当这是你家啊?想来就来,装逼吧你。” “鹊一放我进来的。”柳垂说,“他也怕你们闹,还有,肃王要是真想把你关死,鹊一绝对不敢放我进来。” 徐篱山抿了抿嘴巴,很不满地说:“你怎么帮他说话!” “因为有心人心口不一,嘴巴太倔。”柳垂说罢拉下床帐,“早点睡,别吹哨子撒气了,我先撤。” “等等。”徐篱山拽住他,从床上跪起来,“那夜我故意凑近面具人,就是想近距离观察他一下。” 柳垂嗤道:“他都把自己裹成熊了,身形都辨认不出。” “你忘记了一点——味道。”徐篱山说,“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味道,虽然很清淡,但是我从中辨别出了旃檀、柏木,很像寺庙里的那种味道。” 柳垂蹙眉,“慈安宫也有类似的味道,莫非他去过?” “兰京寺庙何其多,如此不能武断,还有,”徐篱山眯了下眼睛,“这两种味道极其淡,应该是他常出入某个地方沾染上的,但是他惯用的却是果梅香,而且是我绝对不会辨错的那款。” 开春的时候,徐篱山在兰京的一家香楼售卖了这种香,比起市面上的方子略有改动,果味稍浅,添了残梅幽香。 “香楼的来往买卖都记账在册,以最快的速度去查。”徐篱山嘱咐道,“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好不要惊动香楼的人。” “我懂,做贼我很熟练。”柳垂说罢熟练地翻出窗,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若有所感地转头往左侧一看,京纾正披着外袍站在书房门口的廊上,静静地看着他。 “……”好吧,也没有很熟练。 柳垂径直走了过去。 京纾转身进了书房,等柳垂进来,他说:“他身上有伤,别给他带酒。” “什么都没带。”柳垂老实地说。 京纾一顿,“你没偷偷给他带吃的?” “王府不管饭吗?”柳垂也顿了顿,反应过来,“少爷闹绝食了?”见京纾默认了,他又说,“少爷以前没闹过这出,我便没有防备。” 徐篱山一个人在安平城逍遥,没有老子娘管教,能和谁闹绝食这一套?烦躁的时候胃口大开还差不多。 “明晚来的时候记得带些他爱吃的。”京纾警告道,“但只能如此。” “殿下放心,我不会带他溜走,也实在是溜不走。”柳垂拱手,“只是这么一直关着少爷也不是办法,还请殿下再斟酌一二,您不愿意让他出门,出个院子总行吧,要不然得关出毛病了。” 京纾垂着眼,没有说话。 “您是怕给了这台阶,少爷往后会更加肆无忌惮?”柳垂观察着京纾的神情但啥都没观察出来,只能自顾自地说,“可您既然不愿施以手段,再退一步又何妨?” 京纾差点被这句话逗笑了,“你们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会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只是我,少爷是惯会恃宠生娇的。”柳垂内敛地说,“您若不对他诸多纵容,他也不会如此。” 京纾:“……这么说是我罪大恶极?” 好像又说错话了,柳垂挠了挠头,“我没有这个意思。”他想了想,又说,“少爷眼中其实没有太多的身份之差,他能和公子小姐们玩,也能和普通百姓、三教九流称兄道弟。他心底欢喜您,便想着你们是一样的,您对他纵容,他是有数的,可当您动气了,却又是一句话就能剥夺他的一切,大抵就像那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心里总归不安生,再加上近来心情不舒畅,火气一上来就难免说些不中听的话,其实他说了就后悔,可还要强撑着脸面,不肯低头改口。” 京纾摩挲扳指,过了片刻才说:“那个刺客,你可有看法?” “他知道那只狗的事情,便是单向的识得少爷至少五年了。”柳垂说,“但少爷这些年来与太多人有过来往,那刺客出现时面具、假皮挡住面容,故意穿厚衣、披风兜帽遮掩身形,变作假声连手指尖都不肯露,在下实在看不出是谁。” #value!   京纾脑海中回想着鹊十一转述的徐篱山和刺客的对话,说:“你们在安平城住得偏,四周空旷,又有你在,那刺客做不到随时监视,他知道徐留青的一些往事,可显然不是处处知情、事事了解,因此应当不是诸如褚凤、曲港这类与徐篱山时常相处的。这人行事风格并不严谨,却在遮掩自己身份的时候做到了极致,怕露出手指尖都会被认出来,说明徐篱山见过他、认识他,甚至很了解他。他武功极好,还能辨认出你的武艺授自寒惊,必定不是出自寻常人家,他若见过你,便知道你是练武之人,与之相对的,徐篱山身旁若有会武却故意遮掩的朋友,想来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因此他该有一个身份,可以让他不必遮掩自己会武。” “我想到一个人。” 京纾抬眼看来,柳垂抿了抿唇,道出这人的姓名,“方渚,方衡兰。” 方渚是西南人士,出自梁州方家,在家行二。方家做的是赌坊、走镖一类的生意,与江湖之流沾着关系,因此方家人自小便习武。方家如今是方渚的父亲当家,在做生意上最得力的是方渚的大哥,而方渚却更好游山玩水。 当年徐篱山与方渚在蜀地结识,彼时柳垂刚到徐篱山身边不久,因着旧伤未愈被徐篱山留在安平城看家,因此那次他没有看见方渚。 后来几年里,方渚来常州找过徐篱山几次,但徐小霸王在安平城内自认不怕任何人找茬,平日里在城里浪的时候也不需要柳垂随行保护,因此说来柳垂也只与方渚打过两次照面。 “我那会儿的确看出了方渚是练武之人,但他既然是方家人,有武艺傍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些年来少爷与他相交并无任何不适之处,且他二人是一见如故的缘分,再者初见时方渚在马匪手里救过少爷,这是救命之恩。少爷身边来来往往,可真交心的不多,他这人嘴上与谁都能说笑,却把亲疏远近分得清楚明白,是以我也不敢无凭无据地提出怀疑方渚。” 但是跟京纾说就不必顾忌这些了,于是柳垂稍顿了顿又说,“这次方渚来兰京是为着参加故友婚宴,他刚出现不久,那个刺客也跟着出现了,而且巧合的时间不只是这一点。当年少爷去蜀地游玩结识方渚,少爷的狗被李二炖了,这两件事前后发生在同一年里。但我想不通三点,其一,少爷真心待他,他有心思何不坦诚相告,干什么要作变态行径?其二,方家与皇室无关,他为何要牵涉储位之事?其三,他是怎么知道寒惊师傅的?” “能辨出寒惊师傅招式的只有天家暗卫。”花谢从暗处现身,手里把玩着一根野草,对京纾说,“我去试试他?” 柳垂说:“他若死命遮掩,你也试不出什么。” “那就下死手啊,生死之际他还能装出朵花来?”花谢朝他挑眉,“放心,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你家少爷不会知晓,就算是误会一场也坏不了他们的情谊。” 柳垂抱臂,“那面具人武功很高。” “我知道,比你还厉害一点,这不巧了吗?”花谢用一种很欠扁的语气说,“我也恰好比你厉害一点。” 柳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滚啊。” “想去就去,”京纾此时发话了,“注意分寸。” “放心,我就去玩玩。”花谢说罢就去了。 京纾点着桌面,唤了声“鹊一”。 鹊一现身,“主子。” “传信梁州,把方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一遍,着重查方渚及其父兄。另外再替我书信一封传给付邺,”京纾说,“让他派人马不停蹄地滚过来把他妹妹带回去,否则日后来给付清漪收尸的时候别来兰京闹。” 如今这情况,付清漪待在兰京的确不太安全,鹊一应声:“是,属下这便去。” “就原话转述,不必美言。”京纾提醒,“把‘滚’字写得醒目些,用朱砂笔。” 正寻思该如何换一副客气说辞、免得付少将军看了书信不顾规矩亲自马不停蹄地滚来肃王府大闹的鹊一顿了顿,道:“是。” “那我也先告辞了。”柳垂行礼,跟着出去了。 屋内霎时安静了,京纾闭眼揉了揉太阳穴,眼前蓦然又出现那双微红瞪圆的眼睛。他指尖一顿,突然起身向外走去,卧房的窗开着半扇,徐篱山正趴在上头看月亮,见他走过来立马就缩了回去,还把窗关上了。 “……”京纾走过去,在窗边站定,“饿不饿?” 徐篱山的肚子都叫了三轮了,闻言说:“不饿。” “那怎么大半夜还不睡?” “你管我呢。”徐篱山说,“我年轻,我就爱熬夜,我就爱通宵!” 京纾伸手推窗,被徐篱山双手抵了回去,他没有再用力,只说:“饿的话,厨房的粥还热着,菜需要费些时辰。” 徐篱山抿了抿嘴巴,正想说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啊,又突然灵光一闪——诶,他硬不过京纾,不如来软的,先假意投降,再伺机而动! 于是他怒了努嘴,假装冷漠地说:“饿一天又饿不死。” 京纾听出他逞强的意思,抬手示意廊上的近卫,而后说:“喝了粥就乖乖睡觉。” 徐篱山没答,打开了半扇窗,用很冷酷的眼神盯他,“我吃不下。” 京纾说:“我陪你。” “我们又闹起来怎么办?”徐篱山说,“我现在肚子饿,吵不过你。” “那就保持安静,老实吃饭。”京纾说着转身走到门前,推门而入。 徐篱山走到桌前落座,没和京纾再说话,等粥端上来,他扒拉过碗,埋头就嗦,很不文雅,像是故意要发出些噪声来跟谁置气似的。 京纾想笑,不过一息又把嘴角摁了下去,就静静地坐着看徐篱山喝粥。徐篱山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刨,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像是要把脸埋进碗里了,只露出纤长浓密的睫毛和被遮掩着的眼睛,于是京纾又想起徐篱山瞪他的眼神了。 根本就是快得吓人的速度,徐篱山喝完了一大碗粥,还打了个嗝,说:“喝完了。” 京纾说:“饱了?” “嗯!” 京纾便让人将空碗端出去,起身要走,但腰上一热,被徐篱山伸手抱住了,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他浑身一僵,没有说话。 “我检讨过了,昨夜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徐篱山贴着他的背,声音闷闷的,“我说要去找陛下告诉他那个秘密,这句话绝对是假的,我知道你倾尽一生都想隐瞒它,我不会那样做。” 京纾转身看向他,看他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委屈极了。 “我知道你说了气话,我也动了气。”良久,京纾这样说,抬手轻轻地办握住了他的侧颈,没有碰疼那里的伤口,“我……不该掐你。” “你也没有真的用力,但我确是还是有一点难过。”徐篱山鼻翼翕动,语气更低了,“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在很正经的时候掐我脖子,因为这样我不会兴奋,只会心死。” 京纾还来不及说话,徐篱山又说:“我知道我和刺客单独面谈确是不够谨慎,若不是你替我收拾打点,此事叫旁人知道了,会对我不利。我也知道我那样做确实很冒险,但是我当时真的太生气了,我真的想把他剁成人肉酱我!” “我知道。”京纾虚虚地握住他的脸,往上抬了下,不许他低头,轻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仍旧不赞同你这样做,那夜但凡出丁点差错,我该如何?”他蹙眉,用质问的语气,“你是想吓死我吗?” 徐篱山抿抿嘴巴,说:“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但是不一定会改,若重来一次还是会这般选择,或者说若有下一次,还是要如此做?京纾摩挲着徐篱山的脸颊,眼神变得晦涩,片晌,他说:“下次不要再涉险了,好吗?” 这语气听着着实悬乎,徐篱山一时拿捏不准京纾到底在想什么,不禁抬头看去,霎时四目相对,京纾眼底的深蓝远比浓郁的夜幕阴沉瘆人。 徐篱山心尖一颤,不禁仰头亲了下京纾的嘴唇,见对方没有不许,又熟练地撬开那苍白的唇瓣,伸出舌头去放肆纠缠。 这一吻缠绵而动情,但京纾没有闭眼,他看着徐篱山面上洇起薄红,片刻后睁眼看向他,果然露出了虚伪的、乖巧的笑意,向他讨饶,“好逾川,好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关我了,好不好?”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5节 骗子。 骗子! 京纾盯着他,在良久的沉默对视直至徐篱山显然有点支撑不住的那一瞬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来,说:“过几日,我带你出去。” “真的?”徐篱山太过惊喜,一时竟然没注意他用的是“带你出去”而不是“放你出去”。 “嗯,真的。”京纾安抚地啄去他唇上的一点津液,语气很轻,“兰京绣坊有一匹好料子,只供天家。留青,我带你去做一身漂亮衣裳。” 徐篱山纳闷道:“你觉得我以前的衣裳不好看吗?那都是我亲自选的,你不能质疑我的审美。” “不一样。”京纾深深地凝视着他,笑道,“这一身是不一样的。” 第79章 试探 褚凤在出门前被褚和拦下。 “又要去哪儿?”褚和说。 褚凤拍拍手,说:“玩啊。” “和谁?” “山儿呗。” “撒谎。”褚和盯着弟弟,“再答。” 褚凤嘴唇嗫嚅,老实道:“师鸣。” “不要和师家走得太近……罢了。”褚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摇头说,“去吧。” 奇奇怪怪的,褚凤“哦”了一声,“那我走了啊。” “阿弟。”褚和叫住他,“出去玩就高兴地玩,要去做什么事,就务必稳妥点。” “知道啦。”褚凤挥挥手,转身出了府。 小厮早就把马车牵到门外了,褚凤上了车,看见柳垂正坐在里头喝甜梨酿。他坐过去,着急地问:“山儿呢!”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柳垂说,“放心。” 他都这么说了,褚凤自然万分放心,于是一改面孔,兴奋地说:“我们要去做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但也许很重要。”柳垂单手打开一本小册子,上头标了九个不同的名字。见褚凤不解,他便解释说,“之前少爷在德安香楼卖了一款帐中香,一共十只。” “这事儿我知道。”褚凤戳一下折子,“这九个名字是买主的名字。” “真聪明。”柳垂说。 褚凤狠狠一抬下巴,“那当然!” 柳垂几不可见地笑了笑,说:“这十个人中,两位兰京贵妇、兰京绣坊管事、花魁娘子、五皇子、文定侯、褚世子、郁玦各买一只,师五小姐买了两只。这两日我和一位朋友寻隙偶遇了前面那四位,她们身上俱是这款香的味道,且我借人从前三位的丈夫、花魁娘子的情债们口中探得她们这几月都是擦这款香,确定是留为己用。五皇子买香赠给清澧、文定侯、褚世子、郁玦自用,且咱们以前都常常在他们身上闻到过这款香味,这四人也不可能跟别人共用一只香。” “不对。”褚凤纠正,“我哥当时把香买回来的时候,我也用了好几次呢。” “清澧不出门,在五皇子府中谁敢和他一起用?文定侯不用说,他在香料、配饰之类上很讲究,绝不会与人共享,至于郁玦,”柳垂嫌弃道,“属他用得最快,一次能用五次的量,还想着让少爷再给他制,他也不可能。至于褚世子,”他瞥了褚凤一眼,“你们是亲兄弟,自然不同,你哥留在安平城的那些娶媳妇儿的家底都要被你掏空了。” 褚凤嘿嘿一笑,又说:“可是师流萤身上也有果梅味儿。” “但她买了两只,也许有一只送人了。”柳垂说,“我们必须从这十个人之中查。” “可是为什么偏偏到了师流萤,要用到我呢?”褚凤摩挲下巴,“刚才我哥也让我不要和师家走太近……你们都奇奇怪怪的。” 柳垂看了他一眼,说:“此事或与二殿下遇刺一案有关。” 褚凤眨巴两下眼,一拍手,“我懂了,你们怀疑师家,所以查师流萤要比查别人更谨慎,以免打草惊蛇。” “不错,如今少爷不便行事,你也常和他们姐弟俩一起玩,你找个合适的机会随口问问,不会招惹太大怀疑。”柳垂合上折子,“别怕。” “我怕个锤子。”褚凤拍拍胸脯,“放心,三两句就给你套出来。” “不是怕师流萤对你如何,是以防万一。”柳垂说,“最近兰京不安生,少爷也担心你。” 皇子遇刺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褚凤挠了挠头,脑子跟着一转,说:“这件事是不是和山儿有关系?” “没——” “不许瞒我!”褚凤抱住他的胳膊,“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闯肃王府找山儿去!” 柳垂恐吓道:“别闹了祖宗,肃王府是你能随便闯的吗?” “你怕我被肃王殿下弄死,你就告诉我啊。”褚凤伸出四根指头,“我发誓,我不会乱动,一切听你指示!垂,垂哥,小垂哥哼哼哼哼……” 猪叫动天,软硬并用,柳垂还真怕他闹上肃王府,只能说:“把脸拿开。” 褚凤立马把脸从他肩膀上拿起来,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刺杀二殿下的刺客来历不明,却识得少爷,或者说他在很早之前就盯上了少爷。”柳垂在褚凤要吃人的目光中说,“他此前出现在兰京时也曾经跟踪过少爷,我和他动过手,他很厉害。这人对少爷有不轨之心,且做事没有章法,还对二殿下下了死手。” “……我知道了。”褚凤做了次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要蹦起来问候此人十八代祖宗,而后说,“所以你们不是怀疑师家,是怀疑六皇子。” 柳垂挑眉,“不错。” “认识山儿的人太多了,”褚凤烦躁地说,“这怎么猜?” “我怀疑一个人。”柳垂说,“方渚。” 昨夜花谢去试探方渚,却连人都没找到,方渚所居的客房里空无一人,可客栈的堂倌没见他从大门离开。以方渚此次来兰京的明面上的目的,他没理由如此遮掩行踪。 是以,柳垂更加怀疑此人。 “方衡兰?他……算了。”褚凤抿了抿唇,叹道,“这事儿最好和他没关系。” 以徐篱山和方渚的交情,柳垂也万分希望一切都真的只是巧合。 马车到了师府,褚凤朝柳垂抛了个“放心,看我的”的眼神,抱着一匣子“扑克牌”下马车了。他脚步欢快地上了台阶,那大门敞开半扇,正好走出来一个人。 褚凤微微眯眼,笑道:“六殿下!” 柳垂闻言微微推开一点窗隙,放眼出去。 “哟,凤公子。”京尧还是穿着纁黄袍子,腰间系一枚缠花白梨玉佩,很是别致。他瞥一眼褚凤臂弯中的那匣子,“又来玩牌了?” “闲得没事做,只能瞎玩了。”褚凤热情道,“你别走啊,咱一起玩。” 京尧无奈地说:“今儿不巧了,我得入宫探望母妃,晚上吧,或者改日?” “那也成啊,反正我随时都有空。”褚凤说。 “行,诶,对了。”京尧说,“留青怎么没同你一道来,去哪儿玩了?” 褚凤“嗐”道:“玩个屁啊,留青生病了,在家养着呢,这几日出不来了。” 京尧担心道:“之前不还好好的吗?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他自己好吃,把肚子吃坏了,再加上近来天气热,有点精神不济。”褚凤张口就来,“没什么大问题,安静老实地躺几日就又活蹦乱跳了。” 京尧还想去探望一二,闻言说:“那我就不好上门打扰了,晚些时候送点药材过去,聊表心意。” “这些都是虚的,没意思。”褚凤说,“改日咱凑齐了一起打牌,你让他多赢点才是实在的。” “他那牌技还需要我来让吗?不让都要把宅子输给他了。”京尧笑着叹气,说,“走了。” 褚凤目送他离去,转身进了大门,只是还没走到师鸣的院子,先迎面碰上宁远伯夫人。褚凤眼睛一弯,哟道:“我当时哪来的瑶池仙子,周身气派,莲步轻移,原来是伯母啊。” “你这小嘴是抹了蜜吧。”宁远伯夫人笑着朝他招手,“快过来。” 褚凤“诶”了一声,过去搀住宁远伯夫人的手臂。 宁远伯夫人瞥一眼他那匣子,笑骂道:“天天没个正经,就知道瞎玩!” “这叫劳逸结合,打牌也能锻炼脑子的。”褚凤说,“您跟我们一起玩玩就懂其中乐趣了。” “我可不跟你们凑热闹。”宁远伯夫人嗔道,“我要去赏花。” “花有什么好赏的,开来开去不都一个样吗?”褚凤被剜了一眼,连忙说,“好,是我不懂逸趣,我不说了。诶,”他突然凑近宁远伯杜人,用鼻子嗅了嗅,“我闻到一股好熟悉的香味儿。” “你是小狗吗?”宁远伯夫人笑道,“不就是留青之前制的那款帐中香吗?流萤买回来的,她还是最后买到的呢。” 褚凤闻言“哦”了一嗓子,说:“我说我当时过去的时候怎么没抢到呢,敢情是被您家闺女先一步买来孝敬您了啊。” “是她自己想用,被我瞧见了,我闻着也不错,就跟她一起用了,要说孝敬,”宁远伯夫人叹气,“她买了两罐,去孝敬别人了。” 褚凤安抚道:“她和小姐妹们玩得再好,那也比不上您这位亲娘啊,一罐香而已,您就别捻酸了,改日我去留青那儿给您找更好的。” “哪里是小姐妹啊,她是拿去孝敬宁妃娘娘了。”宁远伯夫人朝他招手,跟他说悄悄话,“那会儿她不是瞧上留青了吗,便想着请宁妃去皇后娘娘那里说说,找个赏花宴撮合撮合他们。我当时听了就觉得不靠谱,后来才知道是她爹瞎出的主意,结果宁妃果然也没帮上什么忙,还白丢了罐好香。” 褚凤寻思着宁远伯不舍得拒绝女儿的心思,却也觉得留青是庶子,要请中宫出面撮合,这门婚事才更显贵三分。可是宁远伯夫人也不是寻常小户出生,哪能介怀一罐香呢? “哎呀,宁妃好歹是您妹妹,您就别生气了。”他说。 “我没生气,就是不乐意见流萤去找宁妃,还有,”宁远伯夫人戳他肩膀,强调道,“她是我家老东西的妹妹,可不是我的。” “您二位这是姑嫂不和啊。”褚凤八卦道,“跟我说说呗。” 宁远伯夫人笑道:“称不上不和,我就是不喜欢她。” “可我听说宁妃很是温柔淡雅,就像她这个封号一样,您做什么不喜欢她?”褚凤佯装猜道,“是不是以前她没入宫的时候对您这位嫂嫂做了不恭敬的事儿?您说,我找机会给您报仇去。” 宁远伯夫人好奇,“你能怎么报仇?” “我拉着山儿把她儿子的钱都赢光,然后给您买首饰去。”褚凤伸手指指她腕上的镶金玉镯,“跟这只一样好看。” 那玉镯正是先前徐篱山送来的寿礼,宁远伯夫人很是喜欢,近来常戴着。闻言她摸了摸镯子,说:“你们这些泼猴子啊……其实也跟我没有多大关系,是以前婆婆还在的时候因着她生了不少的气,我这心里啊,就跟着不对劲。” “儿女都是债,”褚凤很没道理地补充说,“我哥也经常生我的气。” “婆婆待我好,我就想孝敬她,自然见不得旁人气她,虽说她们是亲母女,可婆婆身子本就不好,但凡是有点孝心的姑娘都不该为着外人气自家娘亲吧?”宁远伯夫人叹气,“我是不好说什么,可我心里还是有些看不上她的。” 为着外人?褚凤眼珠子一转,小声说:“莫不是名门千金不顾父母阻挠,誓嫁寒窑受苦?” 宁远伯夫人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在话本上看过。”褚凤说,“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好啊,敢情宁妃入宫前还有个旧情人! “其实也不是……哎呀。”宁远伯夫人拉住他,小声说,“小凤,此事你可千万不能声张,其中道理,你明白的。” “我懂,放心,我今儿什么也没听见。”褚凤见她一脸后悔,也知道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便说,“那我送您出门赏花去。” 宁远伯夫人笑道:“我出自家门,还需要你来送?”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6节 “走吧走吧。”褚凤拽着她往大门去了,很懂事地把人送上马车,等马车离开,他强装淡定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然后一把拽住柳垂的胳膊。 “问到了,还他娘的有意外之喜!”褚凤麻溜地把刚才的对话都说了,最后问,“牛不牛!” 柳垂比出大拇指,说:“看来平日里给这位伯母那位伯母喂的甜蜜饯儿没有白费。” “小爷天生嘴甜。”褚凤说,“我还要做什么?” “暂时用不着你了。”柳垂挥挥手,“去玩牌吧,我得去肃王府。” 褚凤连忙扒紧他,说:“带我一个带我一个,我想见山儿。” “肃——” “我立功了啊!”褚凤打断他,“我立功了!而且你不是怀疑方渚吗?他知道我和山儿的关系,万一逮着我威胁山儿怎么办?我哥这几天可忙了,放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很害怕,我也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柳垂一犹豫,说:“行吧,但我不保证能成功。” 褚凤说:“走着!” 于是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肃王府。 到了侧门,柳垂示意从辛年处得得腰间令牌,被放了行。他带着褚凤一同进去,熟练地穿过九曲十廊,到了主院。 辛年正在院子里扫地,见柳垂后头还跟着一个,眼皮一跳,道:“你——” “我有消息要禀报殿下!”褚凤率先张嘴,拍拍胸口扬声道,“特——别——重——要——的——大——消——息!” “啪嗒。” 主卧门果然被他叫开了,徐篱山站在房门口,眼神像狗见了骨头,“凤儿!” “山儿!”褚凤走过去,一眼就看见徐篱山的脖子,“你脖子怎么了!” “落枕了,这不抹了点药膏吗?”徐篱山纳闷地说,“你咋跑这儿来了?” 褚凤怎么敢在这会儿跟他说他们在查方渚嘛,便说:“我哥走不开,我又闲得慌,就缠着他帮他给殿下传信儿,顺便、哦不,最主要的是想找你玩。” 徐篱山不疑有他,说:“那你先去跟殿下汇报,然后再来找我。” “好嘞。”褚凤转头时发现柳垂竟然不知道何时没影儿了,于是便跟辛年眨了下眼睛,辛年只能把他请去书房。 进了书房,柳垂果然已经站在书桌边上了。褚凤走过去,捡着重要的两点跟京纾说了,随后说:“殿下,您让我在这里跟山儿玩两天好不好,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心里不放心。” “你人都进来了,我怕赶你走,你们兄弟俩就要在我院里上演生死离别的大戏了。”京纾不冷不热地说,“去吧。” “殿下千岁!”褚凤一拜,高兴地出去了。 京纾示意柳垂,“看这个。” 书桌上摆着四卷飞书,柳垂捡起来展平,上头全是有关方家的信息,包括生意来往、姻亲关系、师友敌仇……甚至连方渚兄长方瑞英年体虚、暗中找人配壮/阳药都给查到了。 柳垂快速翻看,待看见一行字时目光一凛,“安庆三年,方家家主方有名曾以千金在‘德元行’拍下一枚白梨缠枝玉佩。”他抬眼,“我今日在京尧腰间也看见一枚白梨缠枝。” 京纾闻言说:“取名册。” “是。”辛年一边快速走到书架翻找名册,一边说,“每家拍卖行都会有一本名册记载所有纳入、拍出的物品,并且描图、记录来处和去处,其一是以防真伪,其二是万一有摩擦可以找到买卖双方,其三就是为着与账本比对,避免有人故意错漏贪钱。” 他说着找到一本厚厚的名册,上头挂的竹签是:德元行,安庆一至五年。 “非常不值一提的是,五年前徳元行得罪权贵、一度亏损,我主子恰好在梁州出外差,暗中大手一挥就挽救了德元行——因此,我主子如今是德元行的二东家,虽然他也不管事不操心,但德元行该给的钱、该报的册子还是会一一准备。” 名册落到书桌上,飞速翻动,落到中间的某一夜,露出那枚白梨缠枝玉配。 “……是它。”柳垂沉声道。 “宁妃的旧情人竟然是方有名,那六殿下……”涉及皇嗣正统,辛年默了声。 京纾语气倦怠,“是不是皇室血脉都不要紧,总归是要死的。” “可是,”柳垂说,“如此还是不能解释方渚为何能看出我的武艺出自寒惊师傅?寒惊师傅是先帝的第一暗卫,从不在别人面前现身,且训练出影子后他便自决于先帝陵前,怎么可能和方家扯上关系?” “当年父皇身边也不止一位暗卫,寒惊也是通过层层选拔才走到那个位置,他也曾有同门。”京纾把玩着一只荷叶香盘,“这世上有一种人很容易被我们忽略,那就是死人。” “殿下的意思是方渚背后有一个识得寒惊师傅招式的天家暗卫,可是按理来说,寒惊师傅的同门都该死绝了才……”柳垂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想到了一件往事。 “你还记得当年大皇子为何被诛么?”辛年面色森然。 ——皇长子京澈私联禁宫暗卫弗言,意图弑父谋夺君位,大逆不道,为肃王当堂诛之。 弗言不是寒惊的同门,却也是寒惊所教,只是不是教给肃王,而是教给雍帝。雍帝的暗卫竟然与皇子勾结、背主,是以满朝哗然。 辛年说:“当年皇长子在殿前伏诛,皇子府外被层层围困,府中突然大火沸天,等外头的人竭力灭火后从书房废墟中搜寻到一具尸体,辨认是弗言无疑。可是如今再想,也不是没有弗言早早准备好了一具符合的尸首、瞒天过海,自己却早已逃之夭夭的可能。” “唱戏的人越来越多了。”京纾转了下香盘上的荷叶珠子。 “主子。”外头传话,“亭月公公来了。” 柳垂行礼,“我先告退。” 随后辛年说:“请进。” 少顷,亭月入内,行礼后道:“殿下,下月立秋后第三日是大吉。” “好。”京纾说。 “奴婢代陛下转告殿下。”亭月说,“喜服之红为大彩,不染污浊为吉,还请殿下三思。”他说罢便行礼,退了出去。 “那么多人唱戏,”京纾说,“我只是想给他们搭个台子。” 辛年犹豫再三,还是说:“可那是主子与公子的喜宴……” “他又不会真心想嫁我,怎会介意?” 辛年惊道:“主子,您怎会这般想?” “他不让旁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因为忌惮太后,他只是想少是非,届时脱身也方便。他只是想和我玩玩,玩够了、玩腻了就继续做他的逍遥浪子,我都知道的。”京纾拨弄着那颗荷叶珠,咬字又轻又狠,“他还想骗我,他哄不了我,我都知道的。” 辛年忧虑道:“主子,您别胡思乱想……” “哄了我还想走,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京纾“啪”一声把露珠弹断了,“‘纾郎’‘夫君’都叫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还想去哪儿呢。” 第80章 愿违 翌日天阴沉,落着小雨,揽月湖笼罩在雨幕之下,青水涟漪,远远地乍一眼像隐忍不出的湖底巨兽张开了口。 徐篱山收回目光,抬手关上车窗,转头看向旁边的京纾,说:“今日虽然下雨,但香尘街上肯定还会有人,若让人瞧见你我同乘一车……” “今日马车挂了‘肃王府’的牌子,行人避让,不会乱看。”京纾说,“兰京绣坊的人耳目机灵,更懂规矩。” 徐篱山闻言没有再说什么了。京纾虽然面上一切如常,但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现下好不容易出来,还是能少说一句是一句吧。 马车到了兰京绣坊门前,辛年停车,率先下地撑开伞,开了门,“主子,公子,到了。” 京纾率先起身下车,接过辛年的伞。伞檐微抬,他向车门口伸出右手。 徐篱山一愣,伸手搭了上去,被虚扶下马车,挡着雨进了门。 绣坊中的人皆垂眼避耳,认真做事,管事上前行礼,引着他们上了二楼。待京纾落座,管事走到徐篱山面前,说:“我为公子丈量身形。” 不愧是和京纾来啊,这待遇果然不一般,竟然劳动掌事亲自做这种小事。徐篱山正想道谢,就见京纾起身走了过来,万分自然地说:“我来。” 掌事闻言也不惊讶,颔首退到了一侧。 “多谢”两个字从喉咙口咕咚了回去,徐篱山看着京纾在面前站定,伸手拿起托盘上的玉尺,对他说:“展臂。” “噢。”徐篱山乖乖伸直手臂。 京纾贴上玉尺,在掌事的指导、纠正下有模有样地丈量臂长,提笔在簿册上写下数字,接着又量了肩宽,换长尺测了腿长,一一记录。 轮到胸围时,京纾换了软绳,上前一步将软绳从徐篱山头上套下去,落到胸口的位置,轻轻收紧。突然,他掀起眼皮看向徐篱山,说:“手臂打开。” “……噢。”徐篱山再度伸直手臂,放过被他夹得死死的软绳,而后那绳子往下一滑,落到了他的腰上。 京纾垂眼,神情看起来格外认真,徐篱山的目光在那眉眼间缓了缓,在京纾抬眼时猛地撇开,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心跳声有些不老实了,他在心里痛骂“徐篱山,没出息,大色/鬼”,转眼对上掌事的目光。 掌事的脸上没有好奇、戏谑、猜疑,只有郑重和恭敬,仿佛在她眼中,徐篱山不是不知道何时、如何被肃王殿下青眼看中的狐狸精,而是肃王殿下要明媒正娶的王妃。 绳子落到臀部,逐渐收紧,徐篱山跟着收敛思绪,小声说:“痒。” 京纾顿了顿,抬手在他胯上拍了一下,而后松开软绳,提笔记录。他对徐篱山的身形了然于心,其实不必丈量也可。 记好了,京纾将软绳放到托盘上,说:“加紧着做,但是一针一线都不能懈怠。辛年。” 辛年从后头走过来,奉上一匣子百两面额的银票,说:“这是殿下额外的赏银,做完之后还另有赏赐。” 两件喜服的布料是从宫中运出来的,所用的各种丝线也都出自宫中,全是最好的料子,兰京绣坊的人只需要出个手艺,昨儿个已经收了肃王府的工钱,且肃王府主动把工钱翻了一番,当是赏赐了,十个绣娘摊下来每人能多得一千两,这是别家权贵不会给的赏赐。因此,掌事哪敢再要? 她一福身,说:“殿下放心,我等必定万分细心、妥帖,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这赏银,实在不敢再收。” “殿下既然给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辛年说,“姑娘们的手艺天下皆知,值当高价,这次的时间不够宽裕,必定要让姑娘们多辛苦些。只要姑娘们好好做,便没有不敢收的说法。” 如此,掌事不敢再拒,抬手接过匣子,道:“奴家代姑娘们愧领了。” 事罢回了马车,徐篱山好奇道:“到底要做什么衣服啊,给这么多钱?”他心里有点痛心,“你好败家。” “独一无二的衣裳,给再多的钱都值。”京纾说。 既然是宫中的料子,为何要拿到兰京绣坊做呢?宫里的绣娘不能用吗?徐篱山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衣服,但京纾显然是想搞萨普入爱死,肯定不会说。 这时辛年在外头勒转马车,要回肃王府,徐篱山连忙说:“既然都出来了,可不可以去二皇子一趟?” 京纾没说话。 “殿下。”徐篱山凑过去,一个跨腿坐在京纾的大腿上,抱着他的脑袋晃来晃去,一通很吓人、没风情、硬核的撒娇,而后说,“我们一起去,你还不放心吗?” 京纾揽住他的腰,似笑非笑地说:“老二屋里应该没有地洞吧?” “肯定没有!”徐篱山卖乖地笑一笑,保证道,“你让我去看一眼,我跟你回去后也不会再凿你卧房的墙了,我还能亲手帮你把墙上的划痕糊上!” 京纾轻哼了一声,说:“去二皇子府。” “是。”辛年在外头应声。 “感恩!”徐篱山把脑袋砸进京纾的颈窝,躺了一会儿,心里也跟着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憋住,闷闷地说,“殿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我总感觉你怪怪的。” 京纾摸他的脸,说:“哪里怪?” “说不出来,总感觉你憋着火想揍我……当然,我能理解。”徐篱山劝道,“你要是实在还很生气,你打我一顿吧,你别憋火了,本来身体就不好,不能生闷气的。” 京纾说:“我不敢打你。” “你抽我一鞭子吧,”徐篱山忍痛说,“但是我要穿软甲防身,不然你一鞭子下来我就就地成仁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7节 “鞭子抽的不只是皮外伤,还有内伤。”京纾说,“我用的鞭子,寻常一鞭子下去要一条命不是问题,你的软甲能有多少用处?” “那还是算了吧。”徐篱山很有骨气地说。 京纾的指尖拨开他鬓角的碎发,拢到耳朵后头,说:“你和小五年纪相仿,但你到底不是他。不过他倒还替你隐瞒,想一力承担。”京纾垂首瞧着他,“你们还真是好盟友。” 徐篱山抿了抿嘴巴,说:“可不可以不要阴阳怪气呀?” 京纾便不说话了,把他的耳垂揉捏得微微泛红。 马车到了二皇子府,守门的侍卫立刻上前行礼,“肃王殿下千……”徐篱山率先跳下马车,拍拍惊讶得嘴巴都撑大的侍卫,让人开门,先跑了进去。 京珉今日有些发热,躺在床上闭眼休养,迷迷糊糊地听见徐篱山的声音,缓慢地撑开眼皮把凑到脸边的人看了看,笑道:“梦里也咋咋呼呼的……” “什么梦里啊,我是真人!”床边小几上放着盆,徐篱山伸手搅了热帕子,替他擦汗,担心道,“很难受吗?我请莫先生过来。” “不必劳烦先生了,他近日总是两头跑,很是辛苦。刀伤后发热是再寻常不过的了,我吃了先生留下的药,有渐渐好转,方才先生留下的药童和父皇拨来的御医也都来瞧过了,没大碍。”京珉看着徐篱山微红的眼睛,笑道,“多大的人了,我又没死,别哭。” “差一点点就死了!”徐篱山哑声道,“哥,我害怕……” “不怕。”京珉想抬手,怎奈一动就牵扯了刀伤,又疼得放下去了。他笑了笑,“留青,谢谢你救了我。” 徐篱山拧眉,“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我听说那‘神仙丸’很是珍贵,你给了我……” “是珍贵,可我留着它就是用它来救命的,否则它也就是颗小药丸罢了。”徐篱山打断他的话,伸手握住京珉的手腕,温声说,“你也珍贵,哥,我拿它救你只会觉得万分庆幸,不会有半分舍不得。” 京珉便没有再道谢了,他看着徐篱山,轻声说:“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刺杀皇子,你与我走得近,千万要当心。” “放心,我命硬。”徐篱山安抚道,“况且有肃王殿下保护我,谁能伤我?” “有皇叔护着你,我自然放心,但我不放心的是你。留青,我知道你主意大,但那刺客凶狠万分,你千万莫要想着替我报仇或者去查什么,莫要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境。”京珉盯着徐篱山,“还有,你要……当心太后。” 徐篱山说:“哥……” “我不欲争权,太后对我不满,可绝不会杀我,因为我仍然是她的倚仗,可她却下手杀我,说明她另寻了倚仗。三弟是中宫所出,又与郁世子交好,太后不会冒险于他联盟。五弟虽无显赫舅家,却与皇叔走得很近,她与皇叔之间恐有旧怨,必定也不会选中五弟……只有六弟了。”京珉闭了下眼睛,复又说,“宁远伯不问政事,嫡子师鸣是个逍遥小纨绔,嫡女师流萤倒是稳重,若让她与徐家联姻,太后便能把徐家和师家绑上一条危船,以此来向六弟表达诚意,或许还有别的筹谋。总之她一定会打你的主意。” “放心。”徐篱山说,“我能保护好自己。” “嗯,早些回去吧。”京珉说,“清漪尚在兰京,我怕太后会惦记她,已经让人叫她来我府上,我要同她嘱咐两句,算算时辰,她也该到了。” 徐篱山眼皮一跳,说:“你这次遇刺大概就有付清漪的缘故,此时叫她来,暗处的人更急了。” “就是要让他们急,狗急跳墙更好。”京珉淡声道,“如今的太后与六弟绝不会愿意看见清漪与我过往甚密,他们定然会想法设法地阻拦。” 徐篱山蹙眉,“可是,付清漪到底是女儿家,若你们有风言风语传出去,她父兄那里如何交代?我听说付少将军凶得很。” “付家手中有兵权,他家儿女的婚事便不由自己做主,清漪是原配嫡女,她若要嫁,只能嫁天家,若要嫁皇子,只能嫁储君,如此他们与天家同心,已经是两方都最能放心的选择了。”京珉稍顿,又说,“其实此前清漪主动与我提起过此事,她情愿嫁我,否则我是万不会走这一步的。” 徐篱山拧眉道:“我不愿意!” 京珉失笑,“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要是和她搭上关系,你就别想去过清闲日子了!”徐篱山劝道,“哥,你不必走这一步的。” #value!   京珉看了他片刻,说:“这次我出事,礼部尚书赵禄、侍郎王颟还有别的一些大臣愤慨上书请求彻查,他们心情激动,在话中难免对三弟、五弟说了些不好的话,也得罪了别的一些大人,我若什么都不做,来日他们若因此获罪、惹上麻烦,我心不安。赵大人年纪大了,近日他来探望我时满心忧虑,胡子都像是凭空拉长了一截似的……我知道他最看好我。从前我曾对他直言无意那至高之位,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定然还是失望的,可那之后他并没有再做选择,仍旧处处教我、护我,他算我半个老师,我得护着他。太后选了六弟,那是她唯一能再做的选择,可是她被权欲蒙了心啊,她与六弟没有祖孙情、六弟与徐家也始终不能同行,此事若成,她与徐家多半会被过河拆桥,此事若不成,徐家也要被牵连。” 徐篱山鼻尖发堵,没有说话。 “我也知道,你当初来兰京的时候还想着助我一臂之力,是我让你失望了,可你没有怪我,反而还想着助我去过想要的日子。可是,井水安居一隅,河水却波涛汹涌,如何互不相犯?”京珉苦笑一声,“我不欲犯人,再□□让,可人偏要欺我。那个位置,父皇最终属意谁都好,唯独六弟。” “哥——” “皇叔来了吗?”京珉打断他。 徐篱山抿唇,点了点头。 “我想同皇叔说句话,你去叫一叫他,好不好?”徐篱山不肯动,京珉便又哄道,“留青,听话,去吧。” 徐篱山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了。 京纾就站在廊上看着那只玄青色鹦鹉,徐篱山走过去,说:“殿下,表哥想跟你说话。” 京纾转头看向他,伸手在他眼睛下抹了一把,吩咐旁边候着的辛年,说:“陪公子走走。” “是。”辛年侧身,“公子,请。” 徐篱山本来还想偷听呢,闻言只得“噢”了一声,耷着脑袋走了。 京纾看着那背影出了院子,转身进了卧房。 “皇叔。”京珉颔首,“恕侄儿无法周全,失礼了。” 京纾在床边落座,说:“有什么话是留青听不得的?” “那夜刺客把刀捅向我时,唤了我一声‘表哥’,我当时只觉得惊诧,因为平日里只有留青这般称呼我。随后他又对我说了一句话,”京珉露出个很怪异的表情,“他说等他与留青大婚之日,会记得敬我一杯酒。” 京纾并没有发怒,仍旧分外平静,只是那平静下波涛汹涌,以至于有一瞬间倾泻出无尽杀意。 京珉抿了抿唇,说:“我不敢告诉留青,怕他知道了心里害怕,也怕他冲动冒险。既然他如今住在皇叔府中,侄儿斗胆,请您千万顾他周全。” “会的。”京纾言简意赅,“好好养伤。” 京珉颔首,道:“皇叔慢走。” 京纾出了屋子,去花园找到了躺在凉亭中的徐篱山,伸手把人拉了起来,一道离开。路上,他们碰见迎面而来的付清漪。 “见过肃王殿下。”付清漪行礼,起身看了眼京纾,又看了眼跟他并肩而行的徐篱山,眼睛一转,嘴巴张大了,“你、你们……”她捂住嘴巴,眼睛逐渐瞪大了。 “姑娘好自由,为何要勉强自己?”徐篱山问。 “我好自由,但我姓付。爹爹这些年不纳妾、不奢靡,自身清正,哥哥脾气张扬,平日里也是个公子哥,在军营之中却也与军士们同吃同住,滚粪坑爬泥沟,半点不骄矜,为的就是要服众,不要别人说我们付家恃功自傲。我是大可一走了之,可爹爹如何向祖母交代?更要紧的是若传扬出去,必定招致风言风语,我没本事光耀门楣,平日里也闯点小祸,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哥哥每次都护着我,但我至少不能辱没付家名声。当然,我也有一点自己的小算盘,我若做了皇子妃,家里那几个女人岂敢再找我的茬?” 付清漪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二殿下的脾性,他是个温润君子,就算不爱我,也会敬我,也不会让我去学这样那样的破规矩,非要我做个高门贵女。对于咱们这样的人来说,不必奢求海誓山盟,能作一对相敬如宾、亦师亦友的夫妻,已然很好了。” 徐篱山闻言便不再说什么了,互相见了礼,同京纾一道走了。 “还是做疯子好。”沉默了一段路,徐篱山感慨,“人一疯,人人都惧怕,反而方便。” 京纾说:“你在影射我吗?” “对啊。”徐篱山偏头笑道,“你瞧瞧你,你也是天潢贵胄,可谁都奈何不了你的婚事。当年我们徐家大姑娘和褚家姑娘的事儿一出,只要你没那意思,哪家还敢把闺女往你面前凑?如今你与我牵扯在一起,陛下还乐意成全。” “嗯。”京纾说,“我想与你牵扯,自然人人都得成全。” 徐篱山笑道:“你说话好不讲理。” “讲理没有太大用处。”京纾说,“你与人讲理,人家觉得你废话多,一拳头把你打倒在地,人家怕不怕你?” 徐篱山乐了一声,说:“可人家怕你,不代表人家服你。” 京纾说:“无所谓服不服。” “可口服心不服,就不会一直安生。”徐篱山说。 “无妨。”京纾说,“不安生一次,就让他怕一次。” 徐篱山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 文和殿。 帝后正在弈棋,亭月轻步走进来,说:“陛下,莫先生到了。” “让他进来。”雍帝说。 亭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莫莺入了内殿。皇后问了二殿下今日的情况,随后说:“那陛下与先生说话,臣妾先回宫了。” 雍帝点头,待皇后离开,才说:“此前朕曾经召先生入宫询问逾川的身子,彼时先生说没有大碍,可近来朕瞧着逾川的身子不像是没大碍的,因此特意再问先生。” 京逾川你个天杀的祸害! 莫莺在心里痛骂,面上却神色如常,说:“回陛下,殿下确是是没有大碍。” 雍帝指尖摩挲着黑棋,说:“怕是他有事也让先生替他遮掩吧?” “回陛下,草民岂敢欺君?” “先生已经欺了。”雍帝说。 莫莺老老实实地跪下了,说:“陛下明察!若陛下不信草民的医术,大可请御医前去。” “先生的医术,朕不疑,让御医前去,他们回来也不一定会说真话。”雍帝让他起来,语气温和,“先生此次救了珉儿,朕感念先生,也知先生与逾川多年好友,不想为难先生,但也请先生体谅朕作为兄长担忧弟弟的心情。” 这是软刀子啊,莫莺被刮得脑门一凉。 “他每次受伤,朕都让御医们前去诊治,可他一次都不肯,把自己的脉象遮得严严实实。但既然是外伤,朕能瞧见伤口,他又何必这般瞒朕?尤其是这一次……以前伤养好了,他的神色看起来和寻常人没有太大区别,可这一次却是越养越苍白。是以上次他入宫来,朕特意让御医假扮内宦等在他出宫的路上,那御医后来告诉朕,说肃王殿下看似没有大碍,可脚步虚浮、面色晄白、咳喘无力,分明是元气大伤,或有亏耗。” 雍帝把棋子扔进钵中,发出“啪嗒”一声。 他转头看向莫莺,“先生,还请不要瞒朕了。” “好吧,那草民就偷偷跟您说一句实话。”莫莺为难地说,“上次殿下在常州遇刺那一回不仅受了外伤,还中了毒,但是陛下放心!毒已经解了,只是还得补补。” 雍帝看了他片晌,说:“可会危及性命?” “只要殿下不再受伤,是不会危及性命的。”莫莺说,“只是您也知道,这补身体是门耗费时辰的活计……” “朕明白了。”雍帝说,“烦劳先生来一趟,逾川和珉儿的身体劳烦先生看顾。” 莫莺应声,转身退了出去。 亭月走进来,说:“陛下,且先就寝吧。” “莫莺还是有所隐瞒。”雍帝沉默良久,“昨夜朕做了一个梦,梦见父皇斥责朕没有当好兄长、照顾好逾川,朕想解释,可嘴怎么都张不开。而后逾川跑过来,笑着叫朕兄长,可这画面转瞬即逝,他的马尾散下来,满脸的血,嘴里也不断呕出血来,说……他恨朕。” 亭月说:“梦都是假的。” “可朕觉得太真了,被惊醒后出了一身冷汗。”雍帝望着棋盘,眉眼冷沉。 亭月安抚道:“殿下怎会恨陛下?” “是,他不会恨朕。”雍帝说,“所以朕反而越想越怕,怕他有天大的事瞒着朕。” “陛下……” “亭月啊。”雍帝苦笑,“鱼与熊掌,还是不可兼得。罢了,传礼部尚书明日入宫,朕要与他商量逾川大婚的相关事宜。”他起身,神色恢复平常,“朕去慈安宫陪太后用膳。” 第81章 下手 一桌素菜,两碗清粥,雍帝与太后安静地用完晚膳,殿外的人就端了茶来。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8节 殿内檀香浅淡,烛火昏黄。 “陛下难得来一趟慈安宫。”太后捧着茶盏笑道。 “母后礼佛,素来清静,儿臣自然不敢叨扰。”雍帝说。 太后问:“想来今日是有要事?” “是要紧事。”雍帝说,“逾川要成婚了。” 太后捧茶的手一顿,诧异道:“这般突然?先前也没听见什么风声。” “逾川的性子,母后是知道的。他向来寡言,儿臣不问,他就不说,大多时候问了也不说,”雍帝拨了下茶盖,“是以他若想成心隐瞒什么,儿臣便难知晓。” 太后缓缓地抿了口茶,说:“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有分寸,做兄长的是不能管得太紧。对了,相中的是哪家姑娘?” “不是姑娘。”雍帝看向太后,“说起来他还与您很有缘分——徐篱山。” “胡闹。”太后蹙眉,“那是个男子。” “逾川喜欢。”雍帝说,“且儿臣也觉得徐家小六很好,与逾川配得上。” 太后摇头,说:“区区庶子,如何配得上?” “儿臣与逾川都不是太在意嫡庶出身的人,只看这人好不好。”雍帝说。 “可哀家听说那小子是个好玩浪荡的,心不定。”太后说,“要他做王妃,不够端庄。” 雍帝笑道:“正经时候还是很端庄有礼的,至于私下里,到底还是年轻人,好玩好动都在情理之中,儿臣倒觉得那样很好。” 太后也跟着笑,“看来陛下心意已决。” “是逾川心意已决,只愿与一人偕老。”雍帝说,“儿臣无论如何都要成全他,何况他也容不得儿臣不成全。” “陛下是天子,谁敢对你‘容不得’?”太后叹气,“陛下是太娇纵老九了。” #value!   “他三岁时第一次去博文馆读书,还是棵小苗,儿臣牵他的时候他要把手高高吊起来,说话的时候儿臣要弯腰或者蹲下去,那会儿儿臣便觉得这是笔债啊,一辈子也还不完。那天,老师要他在课业竹签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其实已经会写了,却还是转头看了儿臣一眼,儿臣便走过去,手把手地教他写下了名字。他在博文馆读书很是用功,老师们都喜欢他,他还悄摸地暗示老师们来儿臣这里夸赞他,想哄儿臣高兴,被儿臣拆穿了还很不好意思,闷着张小脸不说话,也不笑。那会儿他下课后很喜欢跑到文和殿来,儿臣夜里也要批折子,他就端着张小几坐在儿臣的脚边写课业,课业写完就看书,很多时候看着看着就倒在儿臣的腿上睡着了。” 雍帝面上笑着,眼里也笑着,那笑是暖的,却不是对太后。太后仍旧捧着茶盏,听得很认真。 “他小时候很依赖儿臣,但儿臣也依赖他,他是父皇留给儿臣的珍宝,亦是铠甲,只是儿臣这只匣子终归没能做到严丝合缝。”雍帝捧起茶盏喝一口,转而又说,“逾川想成婚,这是件大事,母后摇头,朝臣也要议论,说不准消息一传出去,明儿文和殿又要闹一通,可在儿臣看来,只是弟弟想娶心上人,别的规矩也好、礼教也罢,就不必讲了……茶凉了。” 他放下茶盖,轻轻放在桌上,起身说:“不打搅母后了,儿臣告退。” “陛下慢走。”太后点头,看着雍帝缓步出了门,院子里空落落的,只有那荷花缸接着月亮的光。 片晌,她收回目光,说:“徐篱山……如水有个好儿子啊,很有本事。” 内殿的书架从中向两侧挪开,露出一道暗门。黑袍男人走出来,说:“衡兰说徐篱山身旁有高手保护,看来是肃王在护着自己的心肝。” “心肝,”太后琢磨着这个词,突然笑起来,“一具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罢了,肃王府的喜事和丧事又能离多远呢。但是如此一来,就要让徐篱山死在京纾前头,再让他痛一回。” 黑袍男人看向她,“有肃王在,要杀徐篱山,恐难办到。” 太后抬手抚眉,笑道:“徐篱山不愿死,那就让他的好兄弟替他吧。” * “褚凤!” 褚凤刚从长宁侯府出来准备去肃王府,马车都还没坐上去,就见师鸣跟那撒欢的狗子似的撵过来,没刹住脚将他撞飞了两步。 “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褚凤嫌弃地推开师鸣,拍拍肩膀,“怎么了?” “留青落入魔掌了!”师鸣说,“还是肃王殿下的魔掌!” 褚凤眉梢一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师鸣快速道:“我刚才从揽月湖那边过来,你猜我听见什么了吗?他们说有人昨日看见留青从肃王府的马车下来,两人举止极为亲密,分明关系暧/昧!这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褚凤浮夸地瞪大眼睛,“哪个不长眼的乱传,我去撕了他的嘴!” “你撕不完!说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在说!怎么办?”师鸣着急道,“你说该不会是我之前玩笑让留青去找肃王殿下,他当真了吧?” 褚凤心说你真是不赶趟,嘴上还是安抚道:“留青又不是傻子,你让他去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放心,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就算没关系,我也不能放心啊,那可是肃王殿下,他要弄死留青就跟捏死蚂蚁没两样,留青怎么就被他看上了!现在怎么办,”师鸣抓耳挠腮,“我们怎么才能把留青从魔爪下救出来?” “你怎么像山儿要遭受灭顶之灾一样?”褚凤纳闷,“咱们山儿还没及冠就能把肃王殿下拿下,说不准过个两年还能把人娶回家,他们徐家祖坟该冒青烟了。” “但那是肃王殿下啊,他们两怎么可能成婚?何况殿下多凶残一人,他不会殴打房中人吧?”师鸣仰头望天,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的血腥画面,耳边全是徐篱山在京纾魔爪之下遭受凌/虐的惨叫声。他打了个哆嗦,“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留青,扒/光他的衣服仔细检查!” 那你就该先死一步了,褚凤腹诽,伸手一把将人拽了回来,说:“你别着急,凡事可以往好处想想,说不准殿下才是被殴打的那个。” “……”师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幽幽道,“我知道你很想替留青挣面子,但别把牛吹太肥了,否则摔下来要砸死人的。” 褚凤微微一笑,“总之你不要去扒留青的衣服,我发誓肃王殿下会弄死你。” “那我总得问问留青吧。”师鸣转头就走,“我去找他。” 褚凤跟上,“你打算上哪儿找去?” “文定侯府啊,他不是在家里养病吗?”师鸣说这转身等褚凤追上来,一把把人拽住,“你跟我一起去。” 褚凤真想说别去了,但又怕师鸣刨根问底,徐篱山现下住在肃王府的事情还是个秘密,他不能说出去。师鸣已经很熟练地跳上了长宁侯府的马车,褚凤翻个白眼跟上,上车后推开车窗朝大门喊了一声:“我要去找山儿,驾车的呢!” 他说罢就关上车窗,转头见师鸣坐立不安,屁股下像是生了双滚球似的,不禁想起褚和和柳垂说过的话。他心尖突然涩然,凑过去攀着师鸣的肩膀,“喂,你有梦想吗?” 小厮跳上马车,驾车往文定侯府去。 车内,师鸣说:“吃喝玩乐,舒服等死!” 褚凤嫌弃道:“你好歹是伯府嫡子,未来说不准要继承爵位的,能不能有点正经的心愿?” “我爹——宁远伯现在也是混吃等死啊,我觉得他可享福了,凭什么不能‘子承父业’?再说了,我爹现在身子骨还很健壮,估计十年内都不会出什么大毛病,那到时候兰京是个什么光景,谁知道?”师鸣耸肩,“说不准到时候我爹都做不成伯爷了,我还袭哪门子爵?” 褚凤打量着他,说:“你爹当不成伯爷了,那你就没有现在这种富贵逍遥的日子过了,你能盼着点好吗?” “我盼好啊,但好坏不是盼来的,不如别去想了,过一天就开心一天。”师鸣说。 “好小子,”褚凤伸出大拇指,“通透!” 师鸣抬起下巴,“当然,不是我吹牛,我现在要是剃了头发顶着颗鸡蛋头去元净寺,元净寺的住持就得让贤给我,我才是大智慧……”他话没说完,打了声呵欠,眼皮倦怠地垂了垂,“困了。” “大白天的困什么困,起来……”褚凤冷不丁打了声呵欠,嘴巴张大,又闭上,幽幽道,“打哈欠果然会传染。” 师鸣纳闷地说:“可我刚才还很精神呢。” “谁说不是……不对!”褚凤反手一巴掌抽在师鸣脸上,“疼不疼!” 师鸣被打得一抖,坐直了身子捂着半张脸委屈地说:“疼……没多疼!” “正常情况下我这一巴掌能把你扇哭——所以你不正常!我们都不正常!我们的感觉变得迟钝麻木了!我们被下药了!” “放屁!咱这一路也没下车去偷吃啊,连味儿都没闻一口……” 师鸣话音未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面前的小几,准确来说是小几上的香炉,一缕白烟缭缭。 师鸣抿唇,说:“这是你的马车……褚凤,你害我!” “我把自己也害了!”褚凤狠狠揪一把大腿,随后伸手拽过师鸣,抬腿踹开后门,两人前后滚了下去,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师鸣眼冒金星,“为……呕!”他干呕一声,有气无力地说,“为什么要跳后门啊!” 褚凤没有回答他,撑着胳膊把头从地上抬起来,才发现这条路果然根本不是从长宁侯府到文定侯府的路,而是一条小路——他被人盯上了。褚凤咬牙,“兄弟,对不住,连累你了。” “啊?”师鸣说,“我好晕。” “娘的平时多锻炼身体吧,年纪轻轻这么虚!”褚凤说着勉力撑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巴掌对着两边脸左右夹击试图醒神。他瞪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小厮”,嗤笑道:“行啊,连你小爷府里的人都敢冒充,够种。” “小厮”看了眼他,又看向师鸣,说:“不好意思了,师小公子,为了事情不暴露,我只能把你一同请走了。” 师鸣的神智已经快彻底飞天了,他呈乌龟状趴在地上,两只手狠狠揪在两边大腿外侧,勉强不彻底晕过去。闻言,他冷笑一声,骂道:“操/你祖宗十八代,知不知道你小爷是谁?识相的赶紧滚,还能留一条狗命,否则小爷把你家祖坟都给刨空,全弄成粪池,再把你泡进去!” 师小公子骂得很不文雅,可惜有心无力,半点没起到恐吓作用。 “我怕得现在就想给您磕两个头。”“小厮”说着抖落臂弯的绳子,冷笑着朝师鸣走去。 师鸣脸色一白,“喂,这青天白日,你他娘呜呜呜呜……”话没说完,嘴巴先被揉成团的帕子堵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绳子套下来,把他绑成了那菜市里的肉摊上挂着的活鸡。 绑完一个,“小厮”转身朝褚凤走去。 娘的!褚凤把手摸到靴子口,握住插在靴筒内的匕首手柄,在“小厮”快步靠近那一瞬猛地拔出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插入对方左肩! 一声吃痛的惨叫,血迸溅在脸上,褚凤下意识闭眼偏脸。与此同时,面前的“小厮”再度发出一声哀嚎,褚凤惊讶地睁开眼睛,看见对方被一箭钉穿了左肩,往后摔倒在地上。 几步外的师鸣眼眶瞪大,发出喜悦的“呜呜”声看着他身后的方向。褚凤若有所感,快速转头,却被一件披风兜头盖住,披风从头上滑下来,他看见面色冷厉的兄长。 “哥……” “哥在这儿。”褚和系上披风带子,从袖中摸出干净手帕将褚凤脸上的血迹轻轻擦净,露出一张略显红肿的脸来。见后者眨巴着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他垂眼收敛目光,“别怕,没事了。” 褚凤摇头,“我不怕。”他撑着褚和的胳膊站起来,“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跟在后面,”褚和从袖袋中掏出一只药罐,打开递给褚凤,“我没想到你们会跳车……这是清神的药,先喝一口。” 什么意思,褚凤用嘴衔住瓶口喝了一小口,脑子也反应了一下,问:“你是觉得我们俩会蠢到被迷晕也反应不过来的程度吗?” 褚和没有说话。 “好吧,我懂了,你就是这么认为的。”褚和重重地“哼”了一声,生动形象地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做“跳脚”,“我怎么知道咱们自己府中还有这种不怕死的……等等!”他后知后觉,“你早就知道府中有鬼了,你是特意拿我来钓鱼?” “我不确定此人想要做什么,只能按兵不动,今日跟着你,也是防患未然。”褚和说。 “可你今儿不是要去刑部吗?怎么有空跟着我?”褚凤捂住嘴巴,浮夸地说,“哥,你旷工,我要去王尚书那里举报你!” 褚和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说:“那你去考功名养我吧,我从明儿开始就闲居养老了。” 褚凤内敛地笑一笑,说:“哥哥辛苦了,您继续辛苦辛苦吧。” 褚和跟着笑了一声,正想再说什么,就听见一阵连续不断、分外哀戚的“呜呜呜”,他这才抬眼看去,终于看见师鸣痛苦委屈的目光。 “去给师小公子解绑。”褚和拍拍褚凤的胳膊,褚凤也跟着想起还有个人呢,赶紧跑了过去。 褚凤看了眼地上那痛晕过去的歹人,上前两步俯身把人提了起来,拖拽至马车后门,粗鲁地塞了进去。 师鸣被褚凤解绑、灌药、提溜起来,偏头瞥一眼,怔怔说:“令兄手劲儿很大啊,你平时挨打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还好,我哥抽我最多用三分力,否则我能活到今天吗?”褚凤虽说平日总在褚和面前叫嚣对方要辣手杀弟,但心里还是有数的。他说着拽着师鸣走到褚和身边,抬起脚伸进车门踹了下那歹人,呸一声,再问褚凤,“哥,咱们怎么处置他?” “我本打算看看他到底要带你们去哪儿,如今是行不通了。”褚和说,“带回府中吧。” 褚凤纳闷,“不审吗?” 褚和说:“审。” 褚凤激动道:“动用私刑?” 褚和看他一眼,说:“只是一名兄长对企图伤害弟弟的歹徒问问话,不是刑部侍郎对犯人动用私刑。”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79节 “我也觉得这样好。”师鸣稍微恢复了些力气,立马抬腿踹那人一脚,暂时泄泄愤,而后说,“这人显然是奉命而来,可在兰京谁敢这么大胆地对咱俩动手?说明这人背后的主子很有来头,若是报案,难免要拉扯一阵,不如自己审出幕后主使,咱上门抽他丫的!” 这熟悉的话,褚和看了眼师鸣,说:“和留青学舌些不客气的话倒是学得快。” 师鸣嘿嘿一笑。 “好了,上车吧。”褚和前后将两人扶上马车,关了车门。他朝后方某处抬手示意,随即驾车往长宁侯府去。 * 夜里,辛年从长宁侯府回到肃王府,快步进入书房,轻声说:“主子,果然有人对褚二公子下手了,现下已被褚世子关押在侯府。经世子审问,这是太后的手笔。” 方才在侯府所见仍旧历历在目,辛年感慨道:“褚世子下手甚为狠辣。” “他平日在刑部审问犯人也不会如此,是为着褚凤动怒了。”京纾说,“太后此时对褚凤下手,是要拽着褚凤在手威胁徐留青。” “属下同褚世子商量过了,他会顾全褚二公子的安危。”辛年说,“只是如此周全,如何再引他们出手?” “还有机会。”京纾说,“我大婚前,陛下会去帝陵告先帝,届时我与留青也要同去。” 辛年蹙眉,“陛下也在,太后敢……” “她没有什么不敢的。”京纾淡声说,“她当年选择陛下,不也是因着陛下最得父皇重用么?她想做的是储君的母后,而非陛下的母后。” 辛年抿唇,说:“主子,此事可要先和陛下透个风?” “陛下不是眼瞎心盲的,他心中有数,也自有决断,不必多言。”京纾说,“对了,今日可有什么风声?” 辛年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的,便说:“传遍了,大家议论纷纷,但大多数都是不信的。” 京纾蹙眉,“为何?” “肃王殿下和徐六公子,这样个词儿实在不搭边……呃,属下是说,在旁人眼里实在不搭边,当然在属下看来这两个名字都是四个字,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名啊!”辛年举起大拇指。 京纾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我与徐留青哪有不般配的地方?”他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便嗤道,“没眼光、没见识的人太多了。” 辛年附议,“是的呢。”并且很主动地提出建议,“主子,可需要属下再派人去煽煽风?” “不,”京纾考虑周全,“还是要让他们都亲眼看见得好。” 辛年:“呃。” 京纾起身朝外走去,“不必跟。”他出了书房,在辛年默默的注视中果然走到卧房门前。 徐篱山正趴在桌上研究一本医书,转头赫然看见个人,魂都吓飞了,“你走路能出点声吗!鬼都要被你吓死!” “鬼本来就是死的。”京纾走进主卧,褪下肩上的外袍扔在榻上。他走到徐篱山身后,看了眼桌上的书,“想当大夫了?” “只有大夫能看医书吗?”徐篱山仰头哼道,“我可是鬼老头的弟子。” 京纾说:“不会医术的那种弟子?” “你烦人!”徐篱山说,“我只是不想太完美了,给尔等凡夫俗子一点空间。” 京纾伸手握住他的下半张脸,让他把头抬起来,自己则微微俯身,轻声说:“为什么突然看医书?” 京纾句句都是隐瞒,莫莺也不敢直说,徐篱山不相信京纾的身子当真只是他们说的那般轻巧。有莫莺在,没有徐篱山发挥的余地,但这样能让他心安,哪怕只有一点,也总比干坐着好。 但是他不会承认,他是个冷酷的帅哥。 徐篱山撇开眼神,“你管我!” “我说了,我的身子没有大碍,不必费神。”京纾看着那双眼睛,“去书房挑自己喜欢看的书。” “谁说我是为了你啊,自恋鬼。”徐篱山不看他,拍拍他的手,“走开,我要睡了。” 京纾说:“我洗漱过了。” 徐篱山听懂言外之意,说:“我不要和你睡。” “为什么?” “我们在冷战,不适合一起睡。” “是冷战,不是和离,可以一起睡。” “那你前几天为什么要睡书房呢?”徐篱山质问道,“你是在给我甩威风吗?” “不是,只是想尽量冷静些。”京纾有些困扰,“当时那种情况和心情,我如果和你睡在一起,怕控制不住。” 徐篱山说:“控制不住一把把我掐死?” “不是掐,”京纾纠正,“是□□/死。” 空气静默一瞬,徐篱山猛地转身跑入内室,甩飞鞋上了/床。 京纾挑了外室的灯,随后跟进去,路上顺手把分离两处的鞋子一一捡起来放在床边。他坐在床边脱了鞋,胯上突然挨了一记,侧身看过去,徐篱山整个人呈大字状展开,试图占据整张床。 这种门户大开的姿势,他合理地请问道:“你在邀请我?” “……好的不学,跟我学厚脸皮还挺快。”徐篱山微笑。 京纾不反驳,双腿抬上床,就挨着床边躺下去了,几乎有一半身子都悬空着,但这并不影响他。 徐篱山在心里默数了整整三十秒,这人仍旧一动不动,他忍不住了,说:“我在睡觉,你却想趁机锻炼臀肌,你好奸诈。” “你往里头挪一点,我就也能睡觉了。”京纾说。 徐篱山哼了一声,向里侧翻身,顺便让出一点床。身后的人把另一半悬空的自己也挪上床,和他挨在一起,胳膊挤着他的背,没有再动了。 “……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徐篱山问。 京纾睁眼,说:“明日可以出去玩。” 徐篱山立马翻身,换成胸膛挤着京纾的胳膊,“真的?” “嗯。”京纾说。 “你不怕我趁机跑了?” “你跑不了。” 徐篱山努努嘴,说:“做人不要太自信。” “你不要跑。”京纾劝道,“我会生气。” “你表示生气的时候可以稍微情绪外放一点吗?”徐篱山恳求道,“否则真的很瘆人。” “我不想瘆你。”京纾说,“我只是好意提醒。” 徐篱山哼哼一声,往京纾身上挤了挤,还很没有睡相地搭了只腿到人家腰上,说:“我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喝药?” “你不是嫌臭么,我让莫莺换成药丸了。”京纾说。 “哦。”徐篱山偏着头,用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又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我总感觉你怪怪的,而且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明显。” 京纾并不反驳,说:“别着急,你很快就会知道。” “我申请你给我惊喜,而不是惊吓。”徐篱山盯着他。 “是一件喜事。”京纾抬手抚摸他的脸,轻声道,“我发誓,那将是我这一生最期待的时刻。” “你还不到而立,说什么‘一生’?”徐篱山纠正,也祝愿,“你以后还会有更值得欢喜的时刻。” 京纾凝视他良久,笑道:“如若你在我身边的话。” 第82章 赐婚 “各位看官,《风流六郎会亲王》第一期限时限量抢购,要买的抓紧了啊!” 午后的茶楼格外热闹,书铺的几个小厮背着书箱子在一楼大堂各处吆喝,很快就售卖一空。 有客人翻着薄薄的书本翻看,感慨道:“你们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这是我们昨儿个收的话本,我们店里的先生从白日熬到夜里、又从夜里熬到今日清晨,手不停歇,这才赶工出来的,我保证是兰京第一套。”堂倌说,“诸位可以持续关注我们书铺,七日后出第二期,并且会持续推出精装本,先到先得,先买先优惠!” “真的能有第二期吗?”有人担心,“别今儿就被肃王府禁了,毕竟是谣言。” “谁说是谣言?肃王殿下就是被徐六公子勾搭上了,都同乘一车还亲密相依了,这是何等关系?”有人反驳,“况且昨儿大伙讨论了一天,肃王府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连巡逻的官差都没有警告谁,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是真的,且贵人不怕咱们说!” “可我总觉得这事儿太稀罕了,这两位怎么都搭不上关系啊。” “越是想不到,越是有可能!况且这两人怎么搭不上关系呢?诸位想想,徐六公子和五殿下关系亲近,五殿下和肃王殿下是叔侄,那五殿下随便牵个线,两位不就认识了吗?诸位再想想,徐六公子在哪里做事?金昭卫!那可是肃王殿下的地盘,都在一处做事,有机会认识不是情理之中吗?” “认识归认识,可肃王殿下是那种会被随便勾搭上的人吗?何况对方还是个男子。” “徐六公子跟咱们一样吗?你们瞅瞅人家那脸,生得像画里的人,谁见了不想多瞧两眼?肃王殿下也是人,是人就有爱美之心,耽于美色也没什么稀罕的。” “就是,况且咱们徐六郎可不止一张俊俏脸蛋。”有妇人摇着竹扇,“咱们六郎文能一挥手就作出帝后都甚是喜欢的墨宝,武能扬鞭奔马、搭弦猎兽,还制得一手贵人们都抢着买的香,可不是寻常纨绔小子。那文定侯府的门槛天天都有人进出,哪家媒婆若是盯上徐六郎一人的生意,都够发家致富十八代!” “这位姐姐说得极是。”又有姑娘应和,“你们都说肃王殿下如何如何好,我却觉得徐六郎也不遑多让。身份是爹娘给的,端看命,是比不得,可咱们六郎到哪儿都是掷果盈车的人物,让肃王殿下相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还觉得不是六郎勾搭殿下,而是殿下对咱们六郎动了心,情愿不顾身份地诚心追求,这才得了六郎一个眼神。” “吹牛也不怕折了舌头,这话让徐篱山听见都得求您赶紧闭嘴。”有人反驳那姑娘,嗤笑道,“徐篱山日日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一处,是花楼常客,说不准在外头都有不少孩子了,他要真抱上了肃王殿下的大腿,往后那些孩子追上门去,却发现自己的爹在别家当娘,要笑死人咯!” “就是。”他旁桌的另一男人也跟着笑道,“真叫人捅了屁股,孩子的一声‘爹’怕是叫不出口咯。” 被反驳那姑娘拍桌,怒道:“你这人说话好生下/流粗俗!” “我说得不对吗?断袖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我瞧姑娘生得也俊,想必不怕寻不到夫君,何必舔着徐六公子呢?他如今自己都雌伏他人身下了,姑娘再说他的好,他也是不会纳你回府的,毕竟那玩意儿都用不——” “刘兄!”有人猛地高喝一声打断说话的男子,“别说了。” 那人一拍胸脯,抱怨道:“你突然这么大声做什么?吓死我了!” 对方没有说话,垂下了眼睛,不仅如此,满座的客人都纷纷不约而同地避开视线,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 刘姓男子见状终于反应过来,迟缓地转过头去,只见店门前站着个人,赫然是徐篱山。 “……”他一屁股坐回板凳上。 徐篱山倒不见怒色,这时走了过去,说:“好热闹啊。” 没人说话。 “方才还说得起劲,我一来大家都变成哑巴了,怎么着,”徐篱山挑眉,“看不上我?” 众人连忙说哪敢啊怎会啊岂敢啊……有人晓得徐篱山的性子,伸出手指一下那姓刘的,说:“徐六公子,大家伙可都听见了,方才就这姓刘的说话最难听,我们都是没有说的!” 这话引来一波附和。 “是吗?”徐篱山走到刘姓男子桌边,看了眼对方,纳闷道,“你这么关注我的屁股,怎么,相中了?” “我哪敢啊!”刘姓男子抱拳,“我是一时胡言,您大人大量,饶我一回。”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0节 徐篱山笑了,“谁不知道我最是小肚鸡肠,大人大量这词儿跟我可不沾边啊。” 刘姓男子抬手一抹鼻子,一指头的热汗,道:“那您要如何啊?” “不如何,只是你当众出言侮辱我,我若不施以颜色,那以后岂不是是个人都可以跑到我面前来指责我是个卖/屁股的了?你也别摆出这幅死了全家的表情,我是为你好,毕竟你侮辱的不仅是我,还有肃王殿下啊。”徐篱山叹气,很担心地把人瞧着,“今儿这话要是传到肃王府,你至少得少条舌头吧?不过你放心,有我替你作保,肃王殿下不会再找你算账的。” 刘姓男子扯出一抹煞是难看的笑,“徐六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您——” “你说你妈呢。”徐篱山猛地抬脚将人踹倒在地。 满座皆惊,近处的人纷纷起身避让,以免殃及池鱼。再看徐篱山已经没了笑容,一派漠然。 “我爹还没死,用得着你来说教我道理?你算哪门子贱东西。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还要跟我扯个‘饶’字,玉皇大帝赏你的脸面,比天还宽!”徐篱山说罢抬脚勾起地上的板凳,伸手握住,举起,猛地砸在刘姓男子身上。 “啊!” 一声凄厉惨叫,众人纷纷打了个哆嗦,真他娘痛啊! “砰!”徐篱山把凳子放下,踹到一边,从兜里摸出一锭碎银砸在刘姓男子嘴上,又把人砸得有气无力地痛哼一声。 “医药费给你了,不够上文定侯府找我爹要。掌柜的,”徐篱山喊一声,那躲在柜子后看戏的掌柜立马“诶”了一声,跑了过来。他抛了锭银子过去,“凳子我赔了。” 徐篱山说完就走了,步履生风。 “掌柜的,你倒是赚了,方才躲得够快的啊。”有人说。 掌柜的瞥他们一眼,说:“你们这群不长眼的,愣是没看出来啊,徐六公子憋着火气呢,还不知道待会儿有谁要背着咱们遭殃。以后管好自己的舌头吧!” 要遭殃! ——辛年在兰京绣坊门前看见快步走来、一脸阴沉的徐篱山时,脑海中重重地弹出这三个大字。 “公……”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辛年已经被徐篱山猛地撞开。 徐篱山进了大门,径自上了二楼。 京纾正在听管事介绍发冠的样式图册,听见脚步声以凶猛的、迅速的力道一步步踏上来,最后徐篱山从楼梯口上来,冷声对他说:“是你干的吧。” 管事立即收声,懂事地先退下去了。 “什么?”京纾说。 徐篱山嗤笑道:“别装了,你是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的。” 京纾看着他,“你有证据吗?” “那日你带我来兰京绣坊,还说什么别人不敢看我们,你诓傻子呢?”徐篱山盯着他,“你是故意让人亲眼看见咱俩同乘一车,又让人煽风点火、迅速传开浮言的,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不是?” 京纾没有说话,默认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我同乘一车,你我关系亲近,你我成了眷侣,哪句是假?既然都是真的,旁人为何不可知晓?你问我想做什么,我倒该先问你,”京纾冷声道,“你到底是不敢坦诚我们的关系,还是不想?” “我说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何时才是时候?”京纾打断,“一年,两年,怕是要等到你变心之后去了吧。”他嗤笑一声,“徐留青,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还是没长脑子的蠢货,会被你那一套虚伪的说辞哄骗?” 徐篱山攥紧拳头,沉默地盯了他片晌,齿关咬紧又松开,而后说:“那我们分手好了。” 京纾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就是我要跟你分开,跟你结束这段——” 京纾将茶杯砸碎在地,中止了徐篱山的话。他猛地起身,眼神像要把徐篱山活吞了似的,“你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第二遍。”徐篱山转身就走,刚到楼梯口就感觉背后一阵冷意,他转身,被追上来的京纾拽住手腕,拉到窗边。 徐篱山挣扎,“京纾,你……” “嘘。”京纾说,“你听。” 什么,徐篱山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先听得一阵马蹄声,人群避让,旋即骑马而来的亭月出现在大道中央,身后跟着一队内宦和禁卫。他们在兰京绣坊门前停下,亭月双手举着圣旨,道:“请肃王殿下、徐六公子接旨。” 两侧看热闹的百姓闻言连忙调整站位,跪地听旨。 “就在下面念。”京纾却把徐篱山摁在自己和窗沿中间,附耳道,“认真听啊,留青。” 徐篱山心脏一突突,妈的,这深井冰又搞什么幺蛾子呢! 亭月颔首,打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肃王京纾,朕之幼弟,适婚娶之年,当择良配。兹闻文定侯府之子徐篱山品貌出众、聪颖温良,又与肃王两情相悦,朕心甚悦,特予此旨意,愿成人之美……” 徐篱山耳刮子嗡嗡,这是道赐婚圣旨啊,京纾这狗逼是买狗仔——上热搜——联合兄长,要逼婚啊! 此时亭月宣完圣旨,由辛年代为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侧百姓跪地齐呼“万岁”。 “今日陛下已经与礼部尚书商议过大婚的相关事宜,明日礼部写完章程,就该去肃王府了。”亭月说罢稍顿,压低声音道,“陛下有话要我带给辛统领。” 辛年一凛,道:“臣恭听圣言。” “陛下说,大婚是两人的大婚,还是要顾着徐六公子的心意,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喜宴变作炼狱。”亭月说,“还请辛统领再劝劝殿下,莫要一时逞凶,误了自己的良缘。” “请陛下宽心,主子自有分寸。”辛年叹气,“与公子大婚,主子是最高兴的。” 亭月颔首,后退两步看向二楼,窗边的两人已经不见了。他行一礼,转身几步翻身上马,回宫复命去了。 “行啊你,长本事了。”二楼雅间,徐篱山抱臂盯着京纾,冷声道,“纾儿,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京纾被叫得冷不丁打了声冷颤,蹙眉道:“可以不要这么叫我吗?我不自在。” 徐篱山嗤笑道:“你可以不要问我‘可以’吗?我说‘可以’‘不可以’对你来说有区别吗,反正你觉得‘可以’就‘可以’,还需要问我‘可以’‘不可以’吗?” “你答应过会娶我的,早娶晚娶有什么区别?”京纾自有说法,“何况我也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也说过,我申请是惊喜不是惊吓。” “惊吓?”京纾目光冷然,“你觉得赐婚是惊吓?怎么,你就这么不想跟我扯上关系?” “大哥,道理是这么讲的吗?你别给我五五六六的,也别想往我脑门上叩帽子,把自己装成盛世大白莲!行,你要装,我就跟你说个明白。”徐篱山走过去,目光逼人,“你敢说你是要给我惊喜吗?你敢说喜宴真是喜宴吗?你敢不敢承认你打算在喜宴上做什么?”他伸手猛戳京纾胸口,声调拔高,“你他妈敢吗!” “你都猜到了。”京纾抿了抿唇,凝视他良久,竟然很突然地笑起来,很高兴似的,“你我果然心意相通。” 徐篱山:“……” 突然被搞沉默了呢。 “……你是哪款深井冰我不知道吗?让我来猜猜啊,”徐篱山收回手,把腰一叉,慢悠悠地说,“你是想拿自己做饵,拿我们的婚事钓鱼,在我们的喜宴上把鱼刮鳞剥皮,怎么血腥怎么来,是不是?” 京纾说:“是。” “是你个头!”徐篱山的变脸是在四川学的,“唰”的一下就黑了,他伸手往京纾脑袋上猛拍,用“懵逼不伤脑”的力度,边拍还边骂,“你脑子秀逗了!被粪埋了!被猪嗦了脑髓还呸了口水!你不知道那是个傻逼吗,杀人不眨眼的,他万一真被你激将了上门杀你怎么办?” 京纾被拍得一步不退,对他的说辞甚为不满,“你觉得我会怕他?你在小看谁?” “我小看天王老子都不敢小看你,你是who啊,你是我爹,我得眼也不眨地供着你,免得你跑出去发癫!”徐篱山猛地呼出一口浊气,伸手拍拍脸保持理智,转而又说,“是,肃王府是你的地盘,那傻逼只有死的份,但你会不会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跟你成婚的不是鸡鸭鱼鹅,是我,你要在我们俩的喜宴上搞血色浪漫,你他妈跟我商量了吗?怎么着,拜堂的时候我刚把头磕下去,我的新婚夫君就要丢下喜结、拔出刀冲出去跟人对砍是吧?我到时候是爬起来给你鼓掌加油跳啦啦舞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继续把头磕着啊!啊——” 他仰天长啸,简直猛虎上身,“我要被你气死了!” 京纾被咆哮得后退半步,伸手摸他的脸,“留青。” “留你祖宗十八代的青。”徐篱山一屁股坐到地上,很冷漠地说,“我已经枯萎了,我是一朵枯萎的、凋零的、在大好年纪就英年早逝的玫瑰,再也不会开花的那种。姓京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京纾单膝跪地,直视他的目光肯定他的想法,“你是对的,不能放过我。” “……”徐篱山咬牙扯出一抹微笑,“你是真的想气死我吗?” 京纾摇头否认,“我绝无此心。” “我看你的心可太大了。”徐篱山语气甜蜜,“不仅很大,还很野呢,你不跟我商量是对的,我不配的呢。” 京纾觉得这语气很可怕,也很可爱,说:“你行事也不同我商量。” “哦。”徐篱山把脑袋一点,笑眯眯地说,“你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意报复我呀?” 京纾点头,“未尝不可。” “……” “……” “……” 徐篱山默默地撑地起身并且婉拒了京纾伸过来搀扶的手,他拍拍屁股,下楼了。管事和辛年正排排站,一个保持淑雅,一个满面担忧,他走过去,拍拍两人的肩,笑道:“我有遗言说与你们知。” 辛年:“啊?” 管事瞥了眼跟过来的肃王殿下,说:“公子还未及冠,年轻体盛,请莫要说不吉利的话。” “谁闲来没事喜欢咒自己呢,可我是真要死了,被我后头那个人气死的,等我死了,你们要为我立碑,刻座右铭——远离癫公,珍爱生命。对了,这句话一定要用大红色,以警示生人。”徐篱山说罢叹一口气,笑着说,“我走了。” 徐篱山走了,走得分外洒脱,走得步步生风,走得越走越快,走得两腿擦出了火星,走得突然转身骂一路跟着自己的人,“滚啊!” 街上的人:“……” “这是在街上。”京纾在徐篱山面前站定,好言相劝,“有气回去发,我任你打骂。” 临近的百姓:嗯?! “街上怎么了?街上就不能骂人了?我就要骂!”徐篱山拿出老家神秘老太组织的绝命杀招“退!退!退”,把京纾杀退三步,骂道,“姓京的,别以为老子怕你,你再舔着张白莲花的脸气我,我他妈跳起来就给你一个暴扣,打得你脑袋开出九十九朵大玫瑰!” 京纾闻言蹙眉,生意很轻,“我不是故意气你,留青,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死我吧。” “哎哟喂,殿下好可怜哟,没想到肃王殿下在家里也是被欺负的命啊。” “徐六公子也太凶悍了吧,你看殿下眼眶都红了,那是肃王殿下啊,怎么会被欺到这种地步?” “这叫为爱痴狂,放下屠刀,立地变怂。” “有什么事情回家关起门来好好说嘛,在大家上这么指责打骂,肃王殿下以后怎么面对陛下和大臣们啊,要沦为笑柄了。” “你懂什么?这叫宠妻!妻管严,一种千金难换的美德。” “……” 啥?啥?啥? 徐篱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哈。哈。哈。 徐篱山也是真的很想仰天大笑三声,让苍天开开眼来唤醒这群愚昧的、单蠢的吃瓜群众,然后引来天雷劈哭京纾这朵很会给自己艹人设的盛世白莲。 好小子,行,真他妈行,给我玩脏的是吧?别后悔!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1节 “殿下!”徐篱山脸色“唰”的一变,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戚道,“殿下,您怎么能给我道歉呢?我万万不敢受啊!您有何不满,打也好骂也好,我都受得,何必要引得旁人说我不顾尊卑呢!” “徐六公子这么说,是常常挨打,都挨习惯了吗?” “是啊,膝盖都吓软了,想来日子也不好过啊。” “这就是嫁高门啊,高处不胜寒,这些个天潢贵胄哪个是好相与的?” “原来殿下是故意坑徐六公子吗?今日的事情传出去,陛下定要斥责徐六公子当街撒泼还对夫主蛮横无理,好心机啊。” “……” 窃窃私语不断传入耳朵,京纾看着徐篱山满面怆然,眉眼微动,俯身去搀扶他……没搀动。他顺势叹了口气,说:“留青,你这是什么话?我做了错事,向你道歉是应该的,你若不接受,我怕是寝食难安。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更莫说打骂,至于尊卑,如今你我被陛下赐婚,你很快就是我明媒正娶的肃王府,自然与我同尊卑。” 不等徐篱山说话,京纾猛地使力,像拔萝卜似的把徐篱山拔了起来。他俯身替徐篱山拍掉膝盖上的灰尘,起身再度央求道:“与我回去吧,留青,不要回常州,不要抛下我,没有你,我无法独活。” “演过了啊影帝……”徐篱山咬牙切齿。 “哎呀,徐六公子,你就跟殿下回去吧!”有小姑娘摸帕子擦拭眼泪,“殿下太可怜了。” 徐篱山傻眼:不是,哪里可怜啊?这位姐你不要看脸说话啊! “是啊,小伙子,年轻人吵架是正常的,我和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天天吵架,还摔碗嘞。”挎着菜篮路过的老妇顺路拍拍徐篱山的胳膊,劝道,“有话回去好好说,这夫妻之间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一生气就回娘家哪能行呢?日子要被过散了。” 徐篱山捂住心脏:不是啊,大妈,你凑什么热闹? 眼见众人都纷纷劝起来,徐篱山有气没出发,狠狠瞪一眼眼眶微红的大白莲,冷哼一声,转头就撒丫子跑了——他要连夜回常州,跑死在路上也在所不惜! 京纾看着那不断殴打空气的背影,笑了笑,突然侧身看向茶楼的二楼,那里有一处窗口敞开着,一个戴着兜帽的面具人站在窗边看着他,紧抓着床沿的手指正在流血。 京纾收敛笑意,说:“诸位,待我大婚那日,宴请全城。” 众人纷纷道谢,有人大声说:“草民先提前祝愿二位白头偕老、恩爱一生了!” 众人纷纷祝愿,最后齐声高喝。 那道目光杀意凛冽,京纾却是毫不在意地稍一颔首,道:“我与我妻承各位吉言。” 第83章 坐肩 徐篱山没能实现“跑死在回常州的路上”这一可悲的心愿,他还没跑出香尘街就被凭空出现的鹊一“请”回去了。 “我要和你谈谈。”是夜,徐篱山穿着自制小背心去了书房,吓得辛年立马捂住眼睛退了出去。 京纾不悦地说:“穿的什么衣裳?” “夏天必备坎肩背心啊,”徐篱山抬起右鼻向他展示肌肉线条,“帅不?” 他的身上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四肢纤长有力,此时裸/露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锁骨、肩颈无一不白皙漂亮,一把腰身没了里外三层的衣料遮挡,那种半点不羸弱的风情更是诱/人。京纾把人从头到腰、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如实道:“帅。” “这么穿可凉快了。”徐篱山搬了张椅子放在书桌前,落座往椅背一靠,二郎腿翘起来,“谈谈。” 京纾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看书,说:“免谈。” “你还不知道我要跟你谈什么呢?” “不就是想悔婚?”京纾语气平淡但分外笃定,“此事没有商议的余地。” 徐篱山瞧着他,说:“请问‘悔婚’二字从何说起?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人就决定了?” “父母不在,长兄如父,我的婚事自然由陛下做主,你生母已故,婚事由文定侯做主,而你我婚事乃是陛下赐婚,且赐婚前陛下早已询问过文定侯的意见,文定侯并无反对之意。”京纾不紧不慢地说,“如此,可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算。”徐篱山微笑,“但是你没有和我商量过。” 京纾不解,“从前你问我想要什么聘礼,不就是向我求婚的意思?如今只不过是换成我来主动而已,有何不同?” “……好。”徐篱山再问,“三书六礼呢?走到哪一步了?” “第五步请期,已经完成了。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京纾看向他,过了两息才说,“亲迎。” 徐篱山被看得一怔,脑门上刚刚积攒的两道半真火瞬间就熄灭了——京纾说出这两个字的语气,甚至堪称虔诚。他缓了缓,说:“所以你们瞒着我这位当事人之一将所有事情都办妥了?有这样的当事人吗?我是npc吧,到了剧情点就出现、配合你们的演出。” “这不是演出,是——” “怎么不是演出呢?”徐篱山打断,“你要把这出戏唱给所有人听,唯独没有我,我只是被附带的观众。”他凝视京纾,语气很轻,“你想说这是我们的喜宴,可你甚至没有邀请我登台。” 京纾没有反驳。 #value!   “太后的事情比较特殊,因此我只能选择隐瞒你秘密行事,但在这件事上我们打一开始就没能达成一致,所以我的道歉只是因为我阳奉阴违。但我还是想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并不试图把你拉到我的阵营里来,但我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选择,不要扛着保护我、担心我的旗帜来镇压我。至于那个面具人,那夜是我心性不稳,被表哥遇刺的消息打乱了阵脚,做事也不够谨慎,太过冒险,害得你担心,还要给我擦屁股。我认真地反省过了,以后一定多注意,我再次认真地向你道歉——友情提示,这次绝对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至于我们的婚事,”徐篱山稍顿,又说,“你选择对我隐瞒必定有你的顾虑,可我想请问,以后只要遇见什么重要的、危险的事,你都会选择瞒着我吗?等我们成亲,我只需要在府里看看账本、剪剪花草,在你遇到难事时给你奉茶捏肩再说一声‘加油,京小纾”就可以了?其实在你心里,我并没有能和你一起承担的资格?” “不。”京纾终于开口,“我知道你有能力,也有本事。” “可你还是把我当成温室里的花朵,为了避免我被太阳灼伤,你就索性不允许我晒太阳。”徐篱山说,“我不是无所不能,也会遇到一些感到烦恼甚至是无法解决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我会跟你坦白,抱怨吐槽也好,寻求帮助也好,我不怕你笑话我,也不会觉得这样会麻烦你,因为在我看来,我们是平等且亲密的关系,可以并肩而行,互相扶持。” 京纾认真地听他讲这许多,说:“我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我错了吗?” “没错啊,我也想保护你,不想让人伤害你,谁敢欺负你我就把他打得他妈都不认识,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出门啊?”徐篱山叹了口气,“还有,其实你想在喜宴上搞事,想怎么搞都无所谓,你要发癫我也不拦你,我还给你鼓掌打气,真的,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并且征得我的同意,因为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喜宴,我有最基本的知情权。” 书页被京纾来来回回地卷起、抻开,此时已经皱皱巴巴地没法看了。他语气很低,说:“我错了。” “那我不生气了。”徐篱山说。 京纾颇为不可思议,“这么容易?” “啥意思啊?”徐篱山拍桌而起,“在你心里我是借题发挥、得理不饶人、脾气火爆且火冒三丈三天都喷不灭的那种人吗?” 京纾不语。 “你在心里蛐蛐我是不是?”徐篱山用腿撞开板凳,戳着食指走到京纾面前,“你是不是在心里蛐蛐我?你敢不敢说,你……嗷!” 他被京纾一把拽进怀里,坐了大腿。 “……干嘛?”徐篱山眨巴眼,被京纾认真的目光盯得脸皮有点薄了,“美人计啊,你无耻。” 世间最没资格贬低美人计的就是徐篱山,京纾掂了掂腿,害得徐篱山哎呀着晃了晃,很不爽地把他瞪着。京纾看了怀中这人良久,把人家都看得眼神游离了,才终于舍得开口,“我要向你道歉。” 徐篱山抿了抿嘴巴,姿态有些高傲了,“说。” “我不让你对太后动心思,不是舍不得她去死,只是此事较为敏感。你和小五那夜夜探慈安宫,你当只有我知道么?”徐篱山“啊”了一声,京纾便继续说,“你是觉得陛下真把你看作好玩的小纨绔?” 徐篱山坐直了些,姿态又变低了,“啊?” “苏昌揽下此事,此事在明面上不会和你们有任何关系,但背地里我与陛下是心照不宣。他假装不知,已然是对你们两个小子存了维护之心,毕竟皇宫是天子居所所在,你们派人潜进去,不论是针对谁、要做什么,都是在威胁天子安危。”京纾抬手摸了下徐篱山的下巴,手动帮他闭上了微张的嘴巴,“那夜你质问我,若陛下要动你,我可会保你,我要回答,你却不愿听了,是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么?还故意说自己是个‘外人’,你对我没有信心。” 徐篱山眼珠子一转,用一种含糊的语气说:“你们兄弟情深,我本来就是个外人嘛。” “你的前半句和后半句没有一定的关系。陛下是我兄长,你也不是外人。”京纾摩挲他下颔的软肉,轻声说,“我会保你,不管谁想动你,我都绝不允许。我回答你的问题了,以后不要拿这种话来气我。” 徐篱山抹了把眼睛,闷闷地“哦”了一声,然后把脸埋进京纾的颈窝,不许他看自己。 京纾偏头蹭了下徐篱山的脑袋,“你与面具人走的那一夜,我觉得你冒险,也觉得你勇敢,我说你莽撞,可你心眼还是很多,都被激怒到那份儿上了还想着打探线索,可是留青啊,我是害怕了。你说有十一和柳垂跟着,面具人杀不了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是一个人呢?如果真有那万一,我杀他千万遍都讨不回你。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但我也要向你道歉。”他又撞了下徐篱山的脑袋,“你说自己口不择言,我也如此,说了让你难过、介怀的话,对不起。” 徐篱山晃了晃腿,表示听见了。 “我没有看不起你。”京纾说,“我知道你不是笼子里的珍鸟。” 徐篱山猛地抬起脑袋,无比期待地说:“那你不许再关我!” “但是留青,”京纾看着他,“你拿什么来交换?” “我不会再瞒着你涉险,”徐篱山保证,“在我涉险前会通知你的。” “不是通知我,”京纾纠正,“是与我商量,以求万全之策。” 徐篱山谨慎地说:“那商量不通过怎么办?比如你很霸气、冷酷地说:没得商量!” “只要不妨碍你的安危,我不会不通过。” 徐篱山挠挠头,说:“不妨碍安危,还叫做涉险吗?” “所以才要好好商议,布置妥当。”京纾说。 “那好吧。”徐篱山伸出手掌,“盖章。” 京纾抬起手轻轻地碰了上去,赶在徐篱山收手之前五指一扣,与之十指交握。徐篱山怔怔的样子很可爱,他亲了亲徐篱山的下巴,嘴唇和鼻尖,说:“可以不分手吗?” “……我本来就说的气话。”徐篱山垂眼避开他的目光,“不分就不分,你不要这样看我。” 京纾有时候不是个好人,问:“我怎样看你?” “像下一瞬就要张嘴把我生吞活剥都不用蘸酱似的。”徐篱山强调,“人肉不好吃的。” 京纾掂了掂腿,把人抱得更紧,说:“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你吃过?” 徐篱山煞有介事地点头,“对啊,我吃过人肉包子,麻辣味的,但是很不好吃。” “有没有可能是太辣了,反而掩盖了原汁原味?” “不可能。” “是吗?”京纾把徐篱山的脸上下打量一眼,“我尝尝就知道了。” 徐篱山瞪大眼,还没来得及劝告他回头是岸,就被一口咬在右边脸腮上,不禁叫了一声。齿尖衔着薄肉轻轻碾磨,不疼,但骨头都被牵连得麻痒,徐篱山一下软了腰身,揪着京纾的肩膀连声求饶:“大王饶命,小的又不是唐僧肉,吃了小的不能长命百岁!” “是唐僧肉我还不吃呢。”京纾说话间松开了那一圈薄肉,见徐篱山抖得厉害,不禁善心大发,又安抚般地舔了舔,然后感觉徐篱山抖得更厉害了。他无奈地叹了声气,又是一口嘬上去。 你丫的嘬果冻呢! 徐篱山晃着腿要跑,毫无疑问,被无情镇压,在京纾腿上板命,毫无疑问,没有效果……一通挣扎组合拳打出去,除了把自己搞得气喘吁吁,敌方boss都没带掉血的! 挣扎间,薄薄的小背心被蹭得卷了上去,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京纾无意间碰到,微微一顿,终于放过徐篱山的脸,垂眼看了过去,那片白简直晃眼,他用指尖轻轻触碰,摩挲,好奇地问:“怎么这么细?” 徐篱山感觉自己成了被拨的琴弦,弄琴的人自有章法,而他绷紧、震颤,低吟。他笑了一声,半睁着眼瞧着京纾,哑声道:“我不仅腰细,屁/股也很翘。” “这点我见识过了。”京纾的手在摸到后腰处停下,往下滑了滑,很合时宜地扇了一巴掌,证明他的话似的,“打一下还会弹。” 徐篱山闷哼,偏头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说:“你好烦啊。” “我哪里烦?”京纾垂首亲吻,从他的下颔亲到侧脸、眉尾、鬓角,最后不轻不重地咬住他的耳朵,“说话。” 徐篱山说不出话,要被京纾亲吻到胸口里头去了,穿过皮肉,到能亲吻心脏的地方。他张嘴咬住京纾心口前的布料,觉得他们此时一定像交颈的鸳鸯,但他们不够优雅,因为京纾的亲吻和靠近充满逼迫。 “别咬衣服。”京纾拍拍他的侧腰,“脏。” 徐篱山听话地张开嘴,说话却带着哭腔,“你好烦啊!” 京纾一愣,正想掰过徐篱山的脸看个究竟,却发现徐篱山把腿并得很紧,衣料薄,遮不住什么,气味也逐渐散出来。 被亲出反应很正常,但是他竟然就靠着京纾的亲吻蛇了,这他妈要笑掉谁的大牙?徐篱山欲哭无泪,更在京纾的注视下恨不得以头抢地。 “好了……别哭。”京纾终于挪开目光,安抚道,“我又没笑你。” “我要脸呢。”徐篱山闷闷地说,还是不肯抬头。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2节 “那你把脸漏出来给我看看?”京纾哄道,“快让我见识一下全天下最漂亮的脸蛋,否则我要睡不着觉了。” 徐篱山噗嗤笑出来,勉强露出半张脸给他,说:“看吧。” “嗯,看了。”京纾用目光描摹,轻声说,“皮肤很白,脸腮很红,”他伸手碰了碰,“还很烫。眉毛疏密合宜,眼睛很漂亮,睫毛湿乎乎的,眼皮儿还红红的,你抹胭脂了吗?” “我没抹,”徐篱山说,“是你给我抹的。” “很好看。”京纾的目光从描摹变为亲/吻,哑声道,“真想吃掉它。” 徐篱山打一哆嗦,说:“你别吓人!” “好,那不吃了。”京纾说。 徐篱山说:“也别戳我。” “这个控制不住。”京纾无心也无力。 “……那你赶紧放我下去。”徐篱山抱怨,“肉都要被你戳得凹一陷儿了。” 京纾谴责:“你是要管杀不管埋?” “我也没杀你啊,”徐篱山无辜地说,“明明是你自/杀。” 京纾摇头,“不,你杀我了。从你穿着这件不伦不类的衣裳进来那一刻,你就是存心杀我。再计较得深一些,你的出现就是杀我。” “本府禁止土味情话。”徐篱山表示达咩。 “我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京纾再度俯身下去,从徐篱山的头发嗅到颈窝、肩膀,呼吸越来越重,“你一定制了迷/情的香抹在身上,否则怎么我常常看你一眼就能起反应?” 徐篱山说:“因为你的原身可能是一只发/情的公狗。” “可能吧。”京纾咬住徐篱山的肩膀,“汪”了一声。 “妈呀你好吓人……”徐篱山浑身一哆嗦,一蹬腿儿就想跑,被京纾拦腰拽了回去,戳了个狠的。几乎同时闷哼一声,徐篱山立马举手投降,“是你拽我回来的,坐断了我不负责!” 京纾倒吸一口气,突然起身将徐篱山按趴在书桌上,他用力把人摁着,说:“老实点。” 徐篱山一手扒着书桌,一手推着京纾的腰,被敌方缴获,反制在腰后。这架势,他简直害怕,连忙说:“你不许给我来强的!” 身后的人没说话,但长裤被扯了下去,松松垮垮地堆积在脚踝上。徐篱山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背上一重,京纾覆了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怕,我不做什么。” “你他妈裤子都给我扒了,还不做什么?”徐篱山挣扎不得,怒道,“好啊,你小子,想跟老子玩《放心,我只是蹭蹭》文学是吧?有种放开老子,老子抽你丫……” 戛然而止,有很烫的东西“啪”的打了上来,他眼眶逐渐瞪大,约莫过了三息才发出一声懵逼的:“啊?” “真的只是蹭蹭。” 湿热的啄吻落到后颈,徐篱山听到了京纾勃发的欲/望。 “留青,乖。” …… 这一“蹭蹭”就是半个多时辰,中途好几次蹭得太重以至于差点擦枪走火、深入腹地,但京纾硬生生地克制住了,以至于让徐篱山更加觉得此人变/态,大变/态!最后,他是被京纾抱离书桌的,从书房到浴房,他挂在京纾的脖子上,两腿都打着颤。 廊下的近卫依旧是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木桩子,但他们肯定知道自家殿下在书房重地干坏事了。 没法见人了,徐篱山在京纾的肩膀上把头一歪,短暂地死掉了。 而等他从浴房出来,恰好听见京纾嘱咐辛年明日去准备一套舒服的桌布、椅布,在书房摆放一只衣柜,放一箱干净的巾帕,还要备下治疗擦伤的药膏时,他登时抬手掐住人中,长久地死掉了。 辛年正在心里犯嘀咕,就见徐篱山从浴房出来,跟个游魂似的一路荡进卧房,没一会儿又荡了回来,手中还多了一根白绫。他走到廊下,谨慎地选了其中一根横梁,把白绫的一头抖上去,两头对准打了个结。 最后抬起脚尖,把自己的脖子套了进去。 “主、主子,”辛年紧张道,“公子要悬梁了!” 京纾侧身看过去,对上徐篱山“没了光”的眼睛。 “纾儿,”徐篱山怆然道,“我要去了。” 京纾问:“去哪儿?” “一个没有变/态的地方。”徐篱山伸出一只手,颤抖地道,“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此地有大变/态,不仅无耻还无耻,我不堪与之同存!” 京纾走过去,握住徐篱山的手把它放回徐篱山的腿边,然后伸手握住徐篱山捏着脖颈出白绫圈的另一只手,也放了下去,最后细心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圈的位置,说:“走好。” 徐篱山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你好毒……罢了,我去了。”说罢“呃”一声,猛地低头,吐出舌尖抵住一侧嘴角。 京纾欣赏着他浮夸的面部表情,倾身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那舌尖猛地缩了回去,闭上的眼睛也“唰”地一下睁开了。 徐篱山看一眼面色如常的京纾,又看一眼后头一脸空白的辛年,简直无言以对。 “怎么,”京纾说,“又不去了?” “嗯,我想了想,我要和变/态战斗到底!”徐篱山伸出双手,“救我!” 京纾无声地笑了一下,伸手把他脖子上的白绫圈解开,被徐篱山一把撞进怀里。他捏了捏徐篱山的脖子,说:“回屋睡觉?” “不要,”徐篱山找茬,“我要散步。” 京纾挑眉,“刚洗了澡,又散出一身汗。” “我不走不就行了吗?”徐篱山鸡贼地说,“就看有没有人愿意做我的代步工具呀?” 京纾问:“背还是抱?” 徐篱山狂妄地说:“坐肩头!” “好。”京纾松开他,转身蹲下去,“上来。” “真的?” “嗯。” 徐篱山舔了舔嘴巴,试探性地抬起左腿放上去,又放上右腿放下去,还是有点不放心,“要不算了吧,还是背——嗷!” 他突然就被托起来了。 这一瞬间,怎么说呢,就俩大字:钦佩。 徐篱山双手交握,托住京纾的下巴,说:“我服气了,哥,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你说你现在也算是个病秧子,都能给我托起来,还走得这么稳妥,太猛了!” “我是病了,不是死了。”京纾说。 这人说话有时候是真不讲道理,徐篱山懒得反驳他了,晃了下腿儿,说:“我要去花园。” “好。”京纾说。 徐篱山手里托着京纾的脸,坐得很稳当,他抬头看一眼月亮,说:“好高啊……像玉盘子。” “饿了?” 徐篱山笑起来,说:“我又不是饭桶,看啥都想着吃。” “能吃是福。”京纾说。 徐篱山反驳,“能吃会胖!为了保证我在恋爱关系中的魅力值以及对你的吸引力,我要保持身材,绝对不做饭桶。” “不必如此。”京纾说,“想吃就吃。” “你少给我装大尾巴狼,你敢说你不馋我身子?”徐篱山抬手拍他头顶,数落道,“我的腰上、腿上现在还全是印子,全是你掐的嘬的咬的!我要是胖了,那你一只手就把不住我的腰了,嘬我腿的时候更像在嘬猪蹄!” 京纾说:“没那么长的猪蹄。” 徐篱山无法反驳呢,“哼!” 京纾失笑,“哼什么?” “下次我就在我身上抹点泻药,你敢上嘴,我拉虚你!”徐篱山放狠话。 “蛇蝎心肠,不过先甜后苦,不无不可。”京纾还有办法,“下次我光咬屁股行……唔。” 徐篱山及时用双手捂住他的嘴巴,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脸你!臭流/氓!你搞虚假宣传,你艹假人设,我要曝光你!” 话音落地,手心一热,被京纾舔了一下。 徐篱山浑身一哆嗦,立马收回手,骂道:“哇!” “好了。”京纾握了下他的小腿,“坐好,摔了别哭。” “我又不是小孩,摔了还哭鼻子。”徐篱山反驳。 京纾说:“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哭鼻子。” 徐篱山戳一下他的脑袋,小声说:“小时候我可想坐肩膀了。” 京纾“嗯”了一声。 “以前下学的时候我常看见有别的父母来接自家小孩,爸……爹一把就将小孩提溜起来放在肩上,娘在旁边扶着小孩的背,手里可能会提着菜篮水果或者是拿着一杯饮料、糖葫芦、棉花糖、很便宜的炸串……有的还有兄弟姐妹跟着,一家人可热闹了。”徐篱山说,“我总是负责目送的那个。” 京纾握着他的脚踝,说:“等过段时日,我送你去博文馆读书。” “……什么啊。”徐篱山嘟囔,“我都多大了。” “还没及冠,哪有不可以去的?”京纾说,“到时候我入宫来接你下学,宫道那么长,够你坐的。” 徐篱山怔怔的,“你当那里是什么地方,陛下会骂我们的。” “骂一句少不了一块肉,况且也是我挨骂,骂不到你头上。”京纾设想了一下,说,“我不顶嘴,陛下最多骂三句就没兴致了,我顶嘴,他骂不过我,喝三杯菊花茶就会让我滚。” 徐篱山笑起来,说:“你可别气陛下了,他在朝上被公事烦,下来还要被你气,太辛苦了。” “他喜欢被我气。”京纾淡声说,“以前我不气他,他还说我不记挂他。” “那是陛下怕你与他生分了,做什么都只掬着君臣的规矩,而忘了兄弟的亲近。”徐篱山摸着京纾的头发,“为了表示对兄长的尊敬,你多为陛下准备点好的菊花茶吧,别气了人就跑。” 京纾觉得有这个必要,便说:“好。” 第84章 故友 “京宣!” 天还没亮,京宣就被一声震醒了,睁开眼起身,恰好房门被踹开,郁玦大步闯进来,后头跟着一脸无措的管家。 “……”京宣抬手揉了揉额头,示意管家先下去,而后对郁玦说,“大早上的,又闹什么?” “我倒要想问问你爹你叔在闹什么!”郁玦走到床边,拧眉把人瞪着,“我刚一回来就听说陛下给肃王和徐篱山赐婚了,他老糊涂了!” 京宣蹙眉,道:“放肆!父皇不老,之前父皇微服私访时不知被多少夫人相中,想领回家做小女婿,父皇更不糊涂。” 郁玦不听,“没糊涂能做出这种事,给两个男子赐婚,到底是怎么想的!”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3节 “你到底是觉得父皇给两男子赐婚是糊涂,还是把徐六公子赐给皇叔是糊涂?”京宣说,“倘若父皇赐婚的对象是你与徐六公子,恐怕你今儿就要大夸父皇英明了吧?” “对!”郁玦说。 京宣偏头翻了个白眼,又再度看向他,说:“旨意已下,断无更改的可能,你与徐六公子注定无缘。” “那是我们的缘还没开始就被你们京家人斩断了!”郁玦真是想不通,“你皇叔是何等人物,竟然做出这等逼良为娼、强迫男子的事情!” 京宣抬手制止,说:“你考不上状元是有道理的,回去再多读几年书吧,措辞都不会。” “我是不想考,真要考,你怎么确定我考不上?”郁玦不服。 京宣如实道:“你若都能考上,大雍就完了。” “我呸!”郁玦伸手扯开京宣身上的锦被,冷笑道,“好啊,你爹帮着你叔抢我的人,你在这儿阴阳怪气!” “我没有阴阳怪气。”京宣温和地说,“我是直言直语。” 郁玦面色狰狞,骂道:“京、宣。” “好了。”京宣不再激他,叹了口气,“皇叔与徐六公子的婚事是板上定钉,你再如何都更改不了,放弃吧。” 郁玦拽住他,“那你现在就穿好衣裳去肃王府找你皇叔,帮我把徐篱山救出来。” 京宣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请问,如何救?” “求。” “如何求?” “给你皇叔磕头!”郁玦一拍京宣脑袋,“把脑门都磕烂,让你皇叔高抬贵手,放过无辜良民。” 京宣总觉得他的认知出现了极大的错误,把人上下瞧了片晌,语气颇为复杂,“表哥,你有没有想过,皇叔为何要娶徐六公子?” “还能为何?”郁玦嗤笑,“见色起意、强取豪夺呗,装什么正人君子不好美色千年铁树!我先前就怀疑他不对劲,你还骂我有病,现在再看,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你眼瞎?” “你的病症就是眼瞎。我说句不好听的,若只是见色起意,以皇叔的地位和权势,根本没必要走到成婚这一步,更莫说请父皇赐婚。父皇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主动给皇叔赐婚男子,这是莫大的羞辱,如此便说明这桩婚事本来就是皇叔自己求来的,而父皇之会答应,也说明皇叔态度诚恳,坚决笃定,总之绝非一时逞兴。”京宣稍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郁玦沉默一瞬,说:“你是说他们俩是真心的?徐篱山是自愿嫁给肃王的?” 京宣没有作声。 “你诓我。”郁玦说,“真心相爱,那徐篱山老往花楼跑,肃王就没打断他的腿?” “这就是人家自己的事了,我这外人哪里清楚?总之,你千万不要再打徐六公子的主意了,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明白。”京宣说。 郁玦一屁股坐在床边,怔道:“我就出了趟城啊……” 京宣心说你出不出城都不重要,人家本来也对你没有半点意思,就算没有皇叔,那也轮不着你啊。 见郁玦深情恍惚,京宣叹息,“这要是换了别人,我还能帮着你搏一搏,可皇叔,咱们是真掰不过啊,届时你人没抢到,把自己先送下去了,皇叔还是照样的娶,你连去喜宴喝酒送礼的机会都没了,岂不是更亏了?” “我还去喝酒,还送礼?”郁玦不可思议地说,“我犯贱吗!” 京宣摇头,说:“这叫做大方、风度。你知不知道这几日兰京的百姓不仅在议论这道婚事,还有你的份儿,大家都在猜测郁世子会不会大闹喜宴,与皇叔上演什么‘两男争一男’的戏码。” 郁玦说:“那我若是不闹,岂不露怯?” “……你可别闹了,百姓们就顾着看戏高兴,哪管你死活?但我得管啊,”京宣拍拍郁玦的肩膀,“好哥哥,我跟你讲个道理。” 郁玦摇头,说:“我不听。” “这人啊,难有事事顺遂的,哪怕是咱们这样的身份,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这自小金尊玉贵,在遇到徐六公子之前还真就是没尝过‘不得’的滋味,如今也算是尝到了。”京宣笑道,“你好好品一品,也算是给这一生添了份除‘甜’之外的味道。” “这话也得说给你自己听听,”郁玦不冷不热地说,“你的好二哥和付清漪搭上了。” 京宣说:“你当真觉得付小姐的婚事能决定储君之位么?父皇若不属意二哥,不管他娶谁,这位置都不属于他。” “可陛下偏偏就属意他啊。”郁玦说。 “是啊,所以我也要跟你一起品那滋味。”京宣稍顿,又笑了笑,“不只是我们,二哥也要一起品,求而不得和得非所求,谁比谁好受呢?” * “我终于自由了!”徐篱山大张着手臂拥抱空气,满脸春光,“啊,天,啊,地,啊——嗷!” 还没吟诵完毕,后脑勺被轻轻拍了一巴掌,徐篱山一怒,“哪个天杀……杀沙县小吃!”他对身后的人浮夸地咽了咽口水,“我是真饿了。” 褚和疑惑道:“沙县小吃?” “就是一种小吃。”徐篱山拘谨地回答,“这里没有。” 褚和失笑,转身去了不远处的一家铺子,要了一份冰雪元子,转身递给他,说:“沙县小吃没有,吃份元子解暑。” “谢谢大哥。”徐篱山接过舀了一颗,“嗯嗯”道,“西瓜味儿的,好吃。对了,凤儿呢?” 褚和说:“入宫陪陛下打牌去了,晚些时候我去接他。” 徐篱山心里不太平衡,说:“打牌不叫我,不怕三缺一啊?” “陛下,凤儿,亭月,刚好凑一桌,用不着劳驾你。”褚和说,“回去和肃王殿下打吧。” “不要,他这个人很恐怖,我很难赢他的钱。”徐篱山跟着褚和往前走,“而且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玩一会儿才舍得回去,我今天给你当小尾巴吧,晚上再去长宁侯府蹭饭。” “吃饭可以,现在你先找地方玩去,我晚些时候来接你。” 徐篱山一挑眉,“你撵我走啊?你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褚和笑道:“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徐篱山小跑一步跟得更紧了,“我不要,我跟定你了。” 跟就跟吧,褚和也不再继续撵这跟屁虫,路过帽儿摊的时候选了只簪花竹帽儿压在徐篱山头上,说:“天气这么热,出门也不打把伞,知道能出来玩,乐疯了?” “你也没带伞啊。”徐篱山端着元子不方便,仰着头让他给自己系扣子。 褚和说:“我和你一样么?你们这些小少爷夏日怕晒,冬日怕冷,出门恨不得带一车的装备。好了,走吧。” 徐篱山点了点头,乖乖转身跟上,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便停下步子。 “衡兰。”他看着走过来的人,诧异道,“你不是走了么?” 方渚走到徐篱山面前,笑着问:“谁跟你说我走了?” 自然是柳垂说的。徐篱山摇头,说:“我这段时日都没瞧见你,便以为你参加完故友婚宴就离开兰京了。” “天气炎热,车马难行,索性等凉快些了再走。”方渚说着看一眼褚和,颔首道,“这位是刑部侍郎褚大人吧,久仰。” 褚和看一眼方渚,颔首回礼,“请教阁下尊名?” “商户之子,不敢称尊,某姓方,草名一个‘渚’字,有礼了。”方渚道,“以前常听留青提起褚大人。” “是么,没有说我坏话吧。”褚和看一眼徐篱山。 徐篱山不满地拧起眉毛,方渚忙说:“没有,句句都是好话。” “就是,我怎么会说你坏话嘛……大哥,我还想要一碗元子。”徐篱山说,“梅子味儿的!” “好,那你在此处等我,不许乱跑。”褚和说罢朝方渚点头,转身折返。 徐篱山这才对方渚说:“衡兰,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我听说你要和肃王成婚了,”方渚蹙眉道,“留青,这成何体统?” “哪里不成体统啦?”徐篱山笑道,“莫非在衡兰看来,似我这等好男风的应该被抓起来浸猪笼?” 方渚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我这是觉得天家逼人太甚,肃王再尊贵也是男子,岂能把你嫁作男妻?” “天家没有逼我,殿下也没有逼我。”徐篱山看着他,“我与殿下是互相喜欢。” 虽说徐篱山对京纾擅自做主有些不满,也并不看好这门婚事,但在外头可不能这么说,京纾对他也实在称不上强/迫羞辱。 方渚的眼珠不动了,紧紧地盯着徐篱山,仿佛听到天方夜谭。徐篱山就那么笑意浅浅地任他盯着,瞧不出半点别的意思,片晌,他僵硬地扯起唇角,说:“留青,那可是肃王,不是你们寻常一起玩的世家公子,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我比私底下议论他的人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徐篱山拍拍方渚的肩膀,笑道,“衡兰,大婚那日,你也来吧。” 方渚鼻翼翕动,说:“……好。” 褚和从远处走过来,端着一竹盅,对方渚说:“今日不巧,我与留青有事要忙,改日再请方兄喝茶。” “不敢搅扰。”方渚拱手示意,而后看向徐篱山,“留青,那咱们改日见。” “改日见。”徐篱山挥挥手,跟褚和一道走了。 走了一段距离,背后的目光终于消失,徐篱山敛了神情,说:“大哥不喜欢衡兰吗?” 褚和不答,只说:“我与他并无恩怨,你何出此言?” “直觉。”徐篱山看向褚和,“我可是很了解大哥的,你看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异常,可周身的感觉很有讲究,审视、警惕。” 褚和面色如常,说:“我对任何不熟悉的人都有警惕之心。我没有见过他,不知他为人如何,他与你相熟,我站在兄长的角度对你的朋友打量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也对。”徐篱山说。 “倒是你,明知我心中警惕,还故意支开我。”褚和说。 “我发觉他有话要说,却顾忌你,所以才把你支开,好让他说话。”徐篱山说,“我们就站在大街上,青天白日的,这来往都是人,暗处还有人跟着我,我还怕被人吃了吗?” 褚和说:“当街杀人也不算稀罕事。” “可他是我朋友,”徐篱山看着褚和的侧脸,语气随意,“大哥怎么会这么说?” 褚和脚步稍顿,侧头看了看他,说:“是我失言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问一问,哎呀算啦。”徐篱山把手里的空盅放在褚和手上,拿过那一盅梅子的,舔着嘴巴说,“还是吃吧。对了,大哥,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东城门。”褚和说,“去接一个人。” 徐篱山惊道:“嫂子?” 褚和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打过去,说:“哪来的嫂子!” “你一个人去,不带同僚、随从,甚至刚开始还想着撇下我,说明不是接哪位同僚,而是一个和你关系亲近、身份神秘的人,我只能想到是接未来嫂子这一种可能。”徐篱山借机试探,“大哥,你若是有心上人,千万不能瞒着我!” 褚和失笑,“为什么?” 徐篱山振振有词,“我当初都没有瞒着你我和京纾的事情,公平起见,你也得向我坦白。而且谈恋爱可是门技术活,我可以帮你支招啊。” “你那些招数留着去哄肃王殿下吧。”褚和刚说就见徐篱山眼冒精光,一副“我抓住漏洞了”的高傲表情。 “你果然有心上人了!”徐篱山说,“坦白从宽!” 褚和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伸手把那脑袋一拍,说:“行了,别撒泼。是不是心上人,你跟着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篱山心说:我是好奇你去接谁吗,我是好奇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这嘴也太严实了! 他有些不甘,抱着盅嗦出了声响,引得褚和笑了一声。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4节 看吧,当你不够强大的时候,故意制造出来的气势在别人看来都只是一种引人发笑的猪叫声。 “唉。”徐篱山叹气,“唉!” “别作怪。”褚和警告,“街上没有卖鞭子的,也有专门卖竹枝的。” “暴/力教育不可取!”徐篱山哼哼道,“大哥,我要严肃地告诫你一句话。” 褚和说:“我已经做好大笑的准备了,请赐教。” “不管你喜欢谁,我都不会瞧不起你的,更不会觉得你不是东西。”徐篱山认真地说,“喜欢谁是控制不住的,若可以选择,天下的有情人谁愿意去走艰难的路呢?我只希望你不要自苦,更愿你得偿所愿。” 褚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徐篱山的后脖颈,揉了一下,像很多年前那样。 很久以前,在安平城时,有仨小兄弟自称是“红绿灯组合”“安平三剑客”“还在长身体的男模团”等等,这仨兄弟是学堂的大红人,常常被老师“请家长”,罪名大多是和别的小队伍打群架并且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引得别家父母长辈上学堂告状。 褚和那会儿还没到兰京任职,而曲刺史每次都以极其合时宜的“老寒腿发作、不宜行走”为理由把去学堂见老师的任务都推给他一人。 记得第一回去的时候,褚和深感不耻,毕竟别说他自己,就是身旁一群同窗,就没有被学堂请父母长辈训话过的,但当他满肚子火气地赶到学堂时,老远瞧见那仨小兄弟穿着脏兮兮的小袍子在屋檐下排排站,各个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虽然这是假象,这三位打架的时候必定嚣张得像三只斗鸡,此时这副模样全是故意摆出来示弱装可怜的。 但褚和还是心软了,积攒了一路的火气跟豆子似的哗哗洒了下来,简直没处发。 如此一来,去面见老师、听一大堆道理、假模假样地教训警告这仨、保证再没有下次,最后一手提溜着徐篱山一手提溜着曲港,让褚凤走在前头时不时抬脚踹一下屁股,一路教育着回去,这套流程简直熟悉到了骨子里,以至于后来他到了兰京后,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小半年都没有收到学堂的“邀请”,反而无所适从,心生恍然。 到了东城门,两人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一匹快马。 马上的人一身白袍,利落的高马尾,腰后配一柄刀,人也像一柄刀。他策马到褚和身前,马蹄踩下又抬起,“哟,褚大世子。”他笑道,“许久不见了。” “许久不见。”褚和唤道,“长晏。” 徐篱山眉梢微挑,付少将军付邺,付长晏? “这位是?”付邺看向徐篱山。 “文定侯府六公子。”褚和说。 付邺“哦”了一声,说:“你就是逾川那要过门的王妃?” 逾川?叫得很亲热嘛。徐篱山拱手,说:“在下徐篱山。付少将军有礼了。” 付邺拱手回礼,说:“逾川竟让你来接我,很给面子嘛。” “不是殿下让我来的,我只是跟着大哥来的。”徐篱山说,“我都不知道大哥要接的是付少将军。” “不错。”褚和说,“殿下可能并不知道你今日便到,或者甚至不知道你要来。” “……”付邺狐疑,“你们是在故意羞辱我吗?” 褚和摇头,“误会。” 徐篱山轻笑,“不敢。” “兰京的人果然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付邺冷哼,翻身下马,“他不知道我来了,我就主动去让他知道知道,走着。” 褚和示意徐篱山跟上,说:“先去见过陛下。” “等我入宫天都暗了,明儿再去呗。”付邺说。 褚和说:“可我还要入宫去接阿弟。” “褚凤都多大了,还要你去接,你真把他当宝贝疙瘩养啊,还是易摔易碎的那种?”付邺偏头瞧他,“要不把他送到我们营里,不过半年,我保管他改头换面。” 褚和笑道:“不行,他吃不得苦。” “那也是你娇惯的。”付邺说。 “总归养得起。”褚和说,“他生来就是做小少爷的,他不愿意吃苦,我就没必要非逼他去吃。” 付邺无话可说。 三人到了肃王府,褚和看向徐篱山,说:“还要不要去我那儿蹭饭啊?” “改天吧。”徐篱山瞥一眼付邺,“付少将军大驾光临,我得招待。” 付邺“哟”了一声,说:“还没过门就有当家的派头了?” 徐篱山微笑道:“不好意思,我天生就有这派头,你羡慕啊?” 付邺:“……” 好小子,刺猬变的,说话这么刺! 褚和清了清嗓子,说:“那我先入宫了。” “大哥慢走。”徐篱山说。 “慢走。”付邺挥挥手,转身叫了门前的守卫,“还不给你少将军牵马!” 守卫立马下来接过缰绳,请两人进去了。 这一路,徐篱山见付少将军熟门熟路的,不禁纳闷,也没听说京纾和付邺是朋友关系啊。好小子,搞地下/情! 到了主院,付邺快步走进去,推开上前相迎的辛年,径自走到亮着烛火的书房,扬声道:“逾川,好久不——” 京逾川朝他走了过来,很自然地躲开他张大的双臂,擦身而过。 “……” 付邺转身,看见那厮自顾自地走到徐篱山面前,先是把人看了看,又上了手,摸摸脸摸摸嘴,最后还小声询问起来,连今儿在外头吃了什么都要过问一嘴。 装的吧? 付邺左眼不可置信,右眼不可思议,也跟着凑了上去,左右把两人依次看了三遍,拊掌感慨道:“两位,太逼真了。” 辛年不忍直视。 “谁让你来我府上的?”京纾像是这才看见付邺,语气还很不客气,引得付邺着实委屈,“我饿了,我来吃饭!” “没你的份儿。”京纾唤了辛年,“借少将军一两银子出去买饭吃。” 辛年大方地摸出一张百两银票,上前塞给付邺,笑道:“少将军,快去吧,晚了没空桌。” “滚蛋。”付邺把人推开,指着京纾的脑门冷笑,“行啊,姓京的,你他娘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徐篱山:“……” “不识字就闭嘴。”京纾蹙眉,“赶紧滚。” “我——” “算了。”徐篱山赶在付邺前面对京纾笑一笑,“殿下,付少将军舟车劳顿,很是辛苦,他既然来了咱们这里,就留他一起用饭吧,总归不缺那一碗的量。” 付邺夸赞道:“不错,你比他懂事。” 说着就吩咐辛年去给他拿件干净袍子,他要沐浴换衣,还不忘嘱咐厨房给他做一份红烧肉。 眼见着人走远了,京纾侧头看向徐篱山,琢磨道:“你在骂他上门乞食,厚颜无耻。” “对啊。”徐篱山哎哟道,“怎么,要给你朋友抱不平啊?” 京纾摇头,“他没有听出来。” “你可以告诉他。”徐篱山说。 “果然。”京纾颇为愉悦,“还是我与你心意相通,我就能听出来。” 徐篱山:“……你俩很熟吗?” “不熟。”京纾说,“不认识。” 徐篱山举起巴掌,恶狠狠地说:“别逼我扇你。” “好吧,”京纾把脸贴上去,“很熟。” 徐篱山眯眼,“你俩谈过?” 京纾过了好几息才明白这个“谈过”是什么意思,脸色堪称“大变”,厌恶道:“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这还差不多,徐篱山嘴上还不饶人,故意说:“我看付少将军长得很英俊嘛。” “他很英俊?”京纾紧紧地盯着徐篱山,很平静地说,“你眼睛不大好了,我让莫莺来给你瞧瞧。” 徐篱山挑眉,“人家确实英俊得很,我要是眼睛不好了,你就是心脏了。” “再英俊也跟你没关系。”京纾说,“他不是好东西,别跟他说话,会被传染。” 徐篱山好笑,佯装不解地问:“哪里不好?” “脑子不好。”京纾很淡定地编排道,“还很喜欢打人。” 徐篱山说:“你脑子也不太好,也喜欢打人啊——” 尾音惊变,他被京纾俯身抗上肩,转身进了书房。 “此打非比打,”京纾好心地说,“我再好好教教你。” “漏!”徐篱山晃腿挣扎,“天还没黑呢,我饿了,我头晕!” 京纾这才把人放下来,向前两步怼上小榻,居高临下地审视道:“天黑就可以?” “不可以!”徐篱山双手交叉在脸前,恼道,“印子还没消呢!你做个人吧。” 京纾明知故问,“什么印子?” 徐篱山竖中指,“狗、啃、的、呗。” “嗯,我啃的。”京纾伸手去撩那水绿袍子,被徐篱山抬腿抵住小腹,近不了身。他也不强求,转而说,“我只和你有这样的关系。” 徐篱山一愣,说:“我知道。” “那你还问,”京纾把人瞧着,“故意的?” 徐篱山烦死他了,“还不许人问啊?嘴长在我身上,我想问就问!” “好吧。”京纾拍拍他的小腿,“不生气了,给你做了爱吃的酱排骨和虾炙,待会儿多啃点。” 徐篱山问:“有做少将军爱吃的菜式吗?” “……”京纾露出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徐篱山不自在地挪开眼,“看屁!” “谁管他?”京纾强行收回目光,俯身亲吻徐篱山的膝盖,哄道,“让他蹲桌底啃空盘子去吧。”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5节 第85章 保证 “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1】” 京纾一进门就被从床帐里传出的别致歌声吸引了,他轻步走过去,在帐外安静地聆听了全曲。曲罢,床帐被“唰”地掀开,身穿自制小背心、堪堪遮住大腿短裤的徐篱山单膝跪地、另一只腿伸直,以酷似□□的姿势闪耀亮相。 “好听吗?”徐篱山问。 京纾鼓掌,如实道:“分外别致,激动人心。” “有品。”徐篱山弹出大拇指,长腿一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把自己躺成一条板正的咸鱼。 “你们聊完了?”他问。 京纾灭掉里屋的两盏灯,只留下一盏,“嗯”了一声。 徐篱山“哎哟”道:“故友相见,促膝长谈啊。” 京纾手一顿,瞥了眼床的方向,说:“没有促膝,也谈的不长,一刻钟都没有。” “是吗?”徐篱山抠抠眉毛,“好吧。” 京纾走到床边时已经褪下肩上的外袍,只着一身玄色里衣。单膝跪上床沿,他拍了拍徐篱山的肚皮,说:“往里头挪点,又不让我睡了?” 徐篱山说:“你睡里头呗。” 不管是在那座府邸,从来都是家主睡里侧,一是为着睡外侧的人方便起夜侍奉,二也是睡里侧更安全,更莫说像肃王府这样的地方,但京纾从来都是让徐篱山睡里侧,美其名曰怕徐篱山睡相不好、夜里滚到地上去。徐篱山因此没有滚到地上去过,只是有时起夜难免会弄醒京纾,但这不怪他不够轻手轻脚,要怪京纾睡眠太浅,每次他一撩被子都能惊醒。 京纾没有说话,伸手抄起这条咸鱼,挪送到床里侧,自己跟着上去了。他掀开薄被盖住徐篱山的腿,说:“在屋里穿可以,别穿到外面去瞎跑,那么短一截能遮住什么?跑快点屁/股都能露出来。” 徐篱山哼道:“古板!” 京纾看向他,“在你那老家,所有人都这么穿?” “不是都这么穿,只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穿着了,我这裤子是有学名的。”徐篱山热情地向他介绍,“这叫超短裤,或者叫大裤衩子,要不要我给你做一条?” 京纾无法想象也不愿接受,说:“你以前常这么穿?” “夏天才穿短裤。不过我在外头不穿这么短的,一般就穿到膝盖上面一点的位置,这里,”徐篱山给他比划位置,“这叫中长款吧。但是我在家里睡觉的时候穿得更短,都是运动裤,穿着舒服。” 京纾盯着徐篱山的腿,每到夏日,徐篱山就会穿着这种短裤露着一双腿满大街跑? 他感觉不太高兴,说:“别人盯着你看吗?” “看啊。”徐篱山显摆,“我这双大长腿不白长,别说穿短裤,穿什么裤都有人看,不过人家的看跟你的看不一样。人家那叫欣赏,而你,”他微笑,“叫变/态。” 京纾稍微好一些了,说:“我觉得你对我分外苛责。” 徐篱山警惕道:“污蔑!” “以你我的关系,我对你心生痴迷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是本该如此的事情,你何必骂我变/态?”京纾说。 徐篱山呵呵道:“哪家好人捏着人的屁/股啃呢?你这种放在小黄/片里都的在标题上加‘痴汉’二字。” “小黄/片是什么?”京纾又不耻下问了。 “就是专门记录做那种事的。”徐篱山说,“跟现场春/宫大差不差吧。” 他话音刚落就后悔了,果然,京纾微微眯眼,逼问道:“我的春/宫图,你何时给我?” 为了自己的小雏菊,徐篱山现在真是不太敢给。京纾在完全不懂这些事的情况下都能把他折腾一番,这要是等京纾懂了,他还有活路吗? 京纾打量着徐篱山不老实的眼珠子,说:“徐老板,你在外头做生意也这样一再拖欠货物,不讲信用?” “不会啊。”徐篱山没有道理,但底气十足,“可这里又不是外头。”他眨巴眼,试图哄人,“你也不是外人啊。我们自家人做生意,通融通融怎么了嘛!” “我已经通融你很久了。”京纾合理怀疑,“你莫不是故意诓我的钱?” 徐篱山谴责道:“在你心里我是这么贪钱的人吗?再说了,你有钱吗?” 京纾还是头一回被人质问有没有钱的问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我有,你莫不是要看账本?可以。” “什么叫‘可以’,用得着你来可以吗?”徐篱山在京纾不太明白的眼神中嚣张地说,“你的钱已经该属于我了,所以你现在身无分文,而我一夜暴富!” 京纾可算是明白了,很自然利落地表现道:“好,钱都归你。” “真的假的?”徐篱山搓了搓手,“以后的俸禄也给我?” 京纾说:“要就拿去。” “别家最多是管着账簿和钱库钥匙,到底只是帮着管钱,那钱也不是自己的。”徐篱山笑道,“你还蛮大方的嘛。” 京纾说:“你怎么总是和别家比?” 徐篱山一愣。 “别家是别家,自家是自家,比不出什么,也没什么好比的。”京纾说。 徐篱山想了想,说:“或许是因为这个‘别家’的数量太多了,纵观兰京,也没有把钱财全数交给夫人的,所以有一个就显得稀罕。就好比你们天家自来亲情凉薄,好容易遇上你们兄弟两个,我也觉得稀罕。” “那我觉得你比错了,要比也得比好,不能比差。”京纾说,“举个例子给你,若哪日你在外头听见别家的谁有你没有的,你才该回来同我讲,让我也给你。而非你只是有了别人没有的,就觉得是我待你太好。” 徐篱山试图理解,说:“这样显得我贪心,什么都想要。” “为何不能什么都想要?”京纾说。 徐篱山挠了挠头,说:“可我若什么都想要,欲/求便会逐渐涨大,最后涨破了怎么办?况且人若期待过高,等到无法被满足的时候反而心生魔障。” “你还没有什么都想要,就先想到不会被满足?”京纾抬手抚过徐篱山的鬓角,“留青,你不该这么想。” 徐篱山笑道:“可你会这么想吗?想着自己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不会。”京纾说,“有些东西,无论你如何想,都无法得到,尤其是已经消失的。” 徐篱山抬手摸他的头,说:“你说的是先帝和绮太妃么?” 京纾说:“我没有见过母妃,父皇驾崩时我还不记事,说起来我连想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可你一定看过他们的画像,陛下也同你说起他们。”徐篱山宽慰。 “是,我见过很多画像,不是画师所画,而是他们亲手画的,画上总是两个人,或是画着彼此。小时候陛下也常与我提起他们,说的都是些日常小事,不够轰烈,可足以让我想象他们在一起的画面。”京纾摩挲着徐篱山的脸颊,语气很轻,像在哄他睡觉,“那会儿到底还小,有时候也会想一想若他们还在,会是什么样子?可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再想也无用。” 徐篱山说:“他们变成星星了,夜里常出来瞧你。” 京纾谴责道:“我五岁之后,陛下都不会这么骗我了。” “可是你今天才四岁诶。”徐篱山笑道,“还是可以骗的。” 京纾掐他的脸,把他的脸握成皱巴巴的一团,嘴巴噘起来,像在揉捏面团子。面团子不太高兴,但还是乖乖地任他高兴,他便笑了笑,说:“留青,这是不一样的。你是生来就该把日子过得热闹的人,张扬的放纵的,要什么就该张口,该伸手,至少备足了底气。” 别的东西徐篱山都敢要敢拿敢求,可是感情之事又不是买糖葫芦,我付钱你给串儿就行了,得要两方的意向都高度匹配才行,意向这玩意儿又大抵跟天气差不多。 徐篱山没有说出来,只是点了下头,说:“知道了。” “好。”京纾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掖了被子,“睡。” 徐篱山翻身把一只腿压在他腰上,说:“付少将军来兰京是为着付小姐的婚事吧。” 京纾“嗯”了一声,说:“此事本该和付将军商议,想来是付长晏抢着要来。” “也对。”徐篱山说,“兰京还有你嘛。” 京纾偏头看向徐篱山,过了两息才说:“你不喜欢他?” “没有啊。”徐篱山说。 京纾说:“那怎么今夜提起他时你就阴阳怪气的?” “我没有。” “还不承认。” “你管我!” “还恼羞成怒。”京纾握住徐篱山偷袭自己腰/腹的手,摩挲着他的指骨,猜测道,“吃味了么?” 徐篱山在被子底下蹬了蹬腿,说:“你们又没有旧情,也没有别的关系,我有什么好酸的?” “可是……”京纾凑近他的唇,闻了一下,“的确很酸。” 徐篱山瞪他。 “为什么吃味?”京纾说,“说说看。” “说起来我也觉得有点不可理喻。”徐篱山蔫蔫儿地说,“你俩最多算好基友,彼此没有半分暧/昧的意思,我怎么着也不该吃他的醋啊?”他努力地发挥聪明才智,苦思一番,终于思考出了一种可能性,“除了陛下、五殿下和莫先生,他是头一个同你这般亲近的人,可陛下和五殿下都是你的亲人,莫先生也与你相交多年,他却既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也并非时常相见,所以稍显不同?” 京纾说:“从前付将军教过我骑射,我与付长晏就是那会儿认识的,只是知道的人不多,毕竟他是将门之后,我是天家人,走得太近难免招惹是非,我倒无所谓,他们付家军权在手,能谨慎些就谨慎些吧。” 徐篱山掰着手指头,“那你们都认识十几年了?” “嗯。”京纾揶揄道,“会不会更酸了?” 徐篱山冲他嘴上猛地拔一口火罐,说:“我让你酸!酸死你!” 说完又连续、迅速、凶猛地拔了好几次。 京纾放在锦被下的手用力,将徐篱山全部捞到自己身上趴着,面对面的,鼻尖相抵。他一手圈住徐篱山的腰,一手落在往下一些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说:“突然觉得你在屋里穿这奇形怪状的裤子也是件好事。” “我穿棉裤都挡不住您的咸猪手!”徐篱山翻个白眼,感觉那手逐渐往不该去的地方去了,立马夹紧屁/股,“不许!” 京纾的手不再动了,却也没拿开,很凶狠地把他盯着,“不许什么?为何不许?凭什么不许?” 好小子,还敢质问三连是伐?徐篱山说:“你说是什么为什么凭什么?” “我不脱/裤。”京纾嘬着他下巴上的软肉,含糊地说,“用手碰碰也不行么……留青,就进两根,好不好?” 好小子,还装可怜是伐?徐篱山吞咽口水,强装镇定地说:“不是我不许,是条件不允许。” 京纾摆出一副“你继续诓我”的表情。 “我没骗你!”徐篱山说,“倒是你,一大把年纪了,你别装纯!” 京纾又摆出一副“我真纯,你直说”的表情。 “……哪有直接来的?”徐篱山嘟囔,“不得要借助工具吗!” 京纾迷茫道:“什么工具?” “就那些膏啊药啊什么的,你直接来跟强/奸有啥区别?”徐篱山趁机去捉他的手,被京纾躲开了,并且反驳他,“我裤子都没脱,算哪门子强/奸?” 徐篱山瞪眼,“指/奸就不是奸了?!” 京纾挑眉,打量着徐篱山微红的脸,“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自己会制床上用的膏。”他抬手握住徐篱山想逃跑的后脑勺,“不止如此,还说保管我与未来的王妃恩爱愉悦,爽得不行。” “……”徐篱山说,“有吗?” 京纾淡淡地说:“留青,你知道在刑房之中,装傻充愣、知情不报的犯人往往会受尽苦楚么?”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6节 徐篱山哆嗦了一下,巴巴地说:“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你还要烙我不成?” “我自有别的法子审你。”京纾说罢猛地翻身将徐篱山压在身/下,伸手捞起徐篱山的腰把人往前一撞,“跪好。” 这个姿/势简直不要太羞/耻,徐篱山连忙说:“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京纾俯身,用鼻尖推着后腰处的背心,顺着一路吻了上去,最后在后颈重重地吸/吮。徐篱山闷哼出声,腰抖个不停,被他伸手捞着,辗转吻到耳边,“你真的很喜欢撒谎。知道说不知道,记得说不记得,喜欢说不喜欢,不老实要装成老实……” 温热的呼吸不断燎着耳朵,要烧起来了,又烫又疼,徐篱山眼眶湿润,还没来得及认怂就听见京纾问他:“我们改了这毛病,好不好?” 京纾口中的“好不好”鲜少是温和的征求意见,甚至比直接的命令还要具备威力。徐篱山在这一瞬间甚至莫名心虚,很怕京纾瞧出他不乐意成婚,然后立马立地当场发疯,他都没有逃跑的路线! 可是京纾应该看不出来……吧? “怎么不说话?”京纾松开那颗可怜的耳垂,抬手握住徐篱山的侧脸迫使他偏头与自己对视,语气很轻,“没听见?” 徐篱山打了个颤,很小声地试探道:“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然后你借题发挥要弄我?” “没有。”京纾轻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这话不要太虚伪了好伐! 徐篱山有点跪不住了,卖乖地笑一笑,说:“不就是膏吗,我给你制,一文不收!” 京纾垂眼扫过他的唇,感慨般地说:“这么乖啊。” “嗯嗯!”徐篱山夹出了海绵宝宝声线,“俺超乖嘞。” 京纾被他哄得笑了一声,说:“什么时候给我?” 徐篱山谨慎地说:“喜宴之前?” “那敢情好。”京纾顶/腰把他撞趴到枕头上,顺手往那挺/翘的屁/股上拍了拍,说,“这次再说话不算话……” “绝对不会!”徐篱山举出八根手指,“我发誓!发两次!” “你的发誓没有什么作用,”京纾说,“给我保证点实在的。” 徐篱山欲哭无泪,“不如你直接说想让我死成哪种款式吧。” “不用摆出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哪怕你真的又说话不算话,哄骗了我,我也不会真把你大卸八块。”京纾让徐篱山翻过身来,“还记得隔壁那座水台吗?” “记得。”徐篱山惶恐道,“你要在那里把我活剥了吗!” “我把那副人架子搬走了,这段时日找人重新修缮一番,布置你喜欢的陈设,再种几盆你喜欢的花。”京纾摩挲着徐篱山的唇,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等你以后犯了规矩,我就把你吊在那红柱上弄,好不好?” 徐篱山舔了舔唇,恳求道:“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京纾指腹微微用力,压住那唇瓣,说:“好不好?” 我他喵的敢说不好吗?徐篱山不太敢,憋屈地说:“好……” “既然达成一致,那就盖个章。”京纾在徐篱山纳闷的眼神中拨开他的唇,把双指探了进去,摁着舌面挤压、搅/弄,几乎逼近喉/口。 徐篱山眉间紧蹙,双腿来回地蹬了两下,发出难受地哼声。京纾居高临下,目光冷厉,他灵光一闪,用牙齿轻轻地咬住那两根手指,含糊地说:“盖……惹。” 京纾一僵,抽出了手指,带出一片湿/润。 徐篱山张开嘴喘/气,搂住京纾的脖子让他压下来,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缓了缓才说:“我喜欢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京纾试图理解,“以退为进,要激起我的愧疚之心,还是甜言蜜语,哄骗我的怜惜之情?” 徐篱山摇头,哑声道:“想起来了,就说说。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没什么信誉值,但是我真的喜欢你。我撒过谎、骗过你哄过你,还做了些让你怀疑我的事情,或许……以后还是会惹你生气,但是这句真的是真的。” 安静良久,京纾在彼此都有些不冷静的呼气声中说:“知道了。” * 一夜安眠。 翌日京纾醒时徐篱山还睡得很沉,趴在他肩上,有一侧脸腮被挤得滚圆。他伸手戳了一下,徐篱山没反应,可他试图把徐篱山的脸拨正、自己好下床的时候,徐篱山还是醒了。 “嗯……”徐篱山睁不开眼睛,用额头撞了下京纾的下巴,“要困嗝屁了。” “困就继续睡。”京纾捏一捏他的耳朵,轻声说,“我今日要入宫,不陪你了。” 徐篱山“哦”了一声,抬起爪子无力地挥了挥,说:“好热,我今天不出门了,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小吃,什么都行。” “好。”京纾嘬了下徐篱山的脸腮,被当蚊子似的在脸上一通乱挠,识趣地逃了。他下了地,反手放好床帐,穿了衣袍去外头洗漱。 付邺正坐在房顶上啃饼子,见京纾出来,不禁啧啧称奇,说:“我一直以为他要孤独终老。” 辛年不敢说曾经的自己也那么觉得,啃了口饼吃了,说:“这叫铁树只许一朵花上身。” “真有意思。”付邺说,“我在北境滚泥沟,他在这里暖被窝,凭什么?” 辛年安慰道:“您也找一个。” “我已经找到了。”付邺在辛年重重的、惊讶的一声“嗯”中握住腰后的佩刀,“只有它才能伴我一生,我们是灵魂知己。” 辛年很惊奇,“它能给您暖被窝?” “谁说不能?”付邺目光温柔,“我们夜里就是一块睡的,它睡我枕边……好吧,看来我早已抱得美人归了,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辛年无语地跳下房顶,走到京纾身边,说:“主子,等公子一道用膳么?” “不必,让他好睡。”天气热,京纾没什么胃口,也懒得用早膳了。他吩咐鹊一,“今日我要晚些才能回来,守好他。另外,叫人去把府中的账簿拿过来,等他醒了就呈给他过目,他若想花钱就都随他。若礼部有人过来询问喜宴相关的事项,让他们一切听公子的喜好安排。还有,天气虽热,但别叫他吃太多凉食,免得吃坏肚子。” 鹊一想了想,其他的都简单,可这最后一点,“主子,公子若非要吃,属下等也拦不住。” “那就告诉他,要吃可以,最好别吃坏肚子,否则就等我回来收拾他。对了,”京纾说,“礼部送来的那一箱子请帖不要动,等我回来亲自写。” “那么大一箱子,您一个人得写到什么时……” 京纾看过来,辛年很顺畅、自然、迅速地改口,“……好!就该您亲自写!” 第86章 请帖 夕阳西下,宫道寂静。 众人陪雍帝用完晚膳方才出宫。几个小的在后头叙话,其中褚凤跟哥哥显摆自己今日收获颇丰的叽喳声能传二里地去,京纾走在最前头,付邺与他并肩,轻声说:“你与陛下有争执?” “此前有过,近来我也没招惹他。”京纾问,“为何问这个?” “我瞧陛下看你很不顺眼的样子。”付邺笑道,“说来也有趣,陛下在谁面前都有威仪,偏偏在弟弟面前逞不了威风。” 京纾说:“威风有什么好逞的,我在徐留青面前不逞威风也很高兴。” 付邺:“……”这里有徐篱山的事儿吗? 付邺纳闷,“你在炫耀吗?你是在炫耀吧。”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不必多想。”京纾语气平淡,“我要成婚了,和徐留青。” 付邺:“……我已然知道了,你不必再三重复!我会给你们准备贺礼的,你也不必再三暗示!” “我待会儿回去就要开始写请帖了,那么多张,估计得写好几天。不过没关系,都是我该做的。”京纾说,“虽说成婚是两个人的事情,徐留青也该写一写,但他想来不愿意。” 付邺没话说,只能问:“为什么不愿意?我听说你家留青擅书画,写请帖不是手到擒来?” “他对这门婚事并不积极,怎会劳累自己的手腕?”京纾说。 付邺好生纳闷,“不积极?你是说他其实不愿意嫁给你,”他眼睛一瞪,惊讶道,“其实他是迫于你的权势地位不得不嫁给你的!” “不。”京纾反驳道,“他喜欢我。昨夜他亲口告诉我,他喜欢我。” “他喜欢你,你也欢喜他,可他却不想嫁你……你是这个意思吗?”付邺感觉风月之事实在奇诡,想他读过那么多卷兵书,竟然连话都听不懂了,更别说试图理解。 京纾严谨地纠正道:“或许谈不上‘不想’,只是不那么想。” “哦,他不那么想嫁你,却还是准备嫁你,不就是迫于你的淫/威么?”付邺抱臂道,“我听说这徐留青胆子很大,你可小心点,别叫他跑了,到时候这桩笑话可是天下皆知。” “他跑不了。”京纾说,“且我瞧他近来也颇为老实。” 付邺失笑,说:“我提醒你几个字:按兵不动,蓄势待发。” 京纾没说话,知道很有这种可能。 “文定侯府尚在兰京,可想来你也不会因着他迁怒徐家,那他有什么好顾忌的?”付邺看好戏般的语气,“依我看,他在你面前张牙舞爪,半点不怕你,很有跑路的胆量。此时他故作老实,待你终于卸下防备,撒丫子就溜,你该如何?” “跑就跑了,”京纾说,“抓回来就是。” 付邺摊手,说:“天大地大,可不好抓。” “那就天天抓,夜夜抓。”京纾语气平静,“他想玩多久,我就陪他多久,等他尽兴,便该回到我身边。” 付邺微微挑眉,伸手指了指他,说:“我是看出来了,逾川,你如今脾性好了许多。” “没法子。”京纾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就遇见个混账,打不得,骂也不能太狠,万般手段都用不上。” 付邺揶揄道:“可我瞧你乐在其中。” 京纾瞥他一眼,用一种内敛的、骄矜的语气说:“这种趣味,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福享受的。” 付邺:“……你不显摆很难受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京纾学着徐篱山的语气,“你不必破防。哦,破防就是心里受到冲击,被攻破防线的意思——留青教我的。” 付邺没说话,加快脚步和京纾拉开了距离。 到了宫门口,京澄和褚凤约定好打牌的时间,随后撒丫子溜上肃王府的马车,要蹭车回府,顺便好好关心关心皇叔的终身大事。 褚和同两位殿下告别,提溜着褚凤走了,路上说:“明日不许再来了。” “皇后娘娘叫我来的。”褚凤叫冤,“你欺软怕硬,有本事上皇后娘娘宫里说去!” 一巴掌拍上后脑勺,褚和骂道:“你个小孽障……” 三辆马车相继离去,只剩下京珉和京宣。京珉在府中修养多日,今日第一次出门,脸色明显不好,声音也不足底气,“皇叔与留青的婚事是陛下做主,非同一般,还请三弟多劝着郁世子,莫要闹出是非。” 京宣闻言叹了口气,说:“二哥放心,表哥这两日喝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别说闹事,他连出房门的力气都没有。” “求而不得实是苦事一桩……罢了,愿世子早日放下吧。”京珉说。 “我会多加劝阻。二哥,你刀伤未愈,请早些回府吧,我也先告辞了。”京宣颔首,等京珉回礼才转身离去。 三皇子府的马车也走了,京珉走到自家马车边,丰城刚推开车门,就见后头有位内宦走了过来,是慈安宫的人。 “二殿下。”内宦行礼,轻声说,“太后娘娘担心您的身子,请您明晚到慈安宫用膳。” 京珉没有转身看他,只说:“你回禀吧,说我神色不佳,有辱风仪,怕惹得皇祖母难过,待好些了再去慈安宫叨扰。” 他说罢,被丰城伸手扶着上了马车。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7节 内宦抬眼,见京珉端坐车内,神情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平淡。京珉抬眼看来,他慌忙垂首,退到一侧,让开了道路。 * 京纾临走时的嘱咐是有大道理的,徐篱山真的吃坏肚子了。 眼瞅着天暗了下来,马车轱辘的声响仿佛越来越近,徐篱山在试图翻墙逃跑遭到逮捕后不得不选择和鹊一沟通。 “大管家,你行行好,千万帮我瞒着些。”徐篱山双手合十,对着鹊一拜一拜,顺便卖可怜,“否则我会死翘翘的。” 鹊一安抚道:“不会死。” “是的,最多生不如死。”徐篱山早已忘记自己在面对鹊一的再三叮嘱时的嚣张和狂妄,他自诩的“无情铁胃”最终还是背叛了主人,遭受到冰冷的制裁。肚子蹿了一天,满头冷汗,胃里绞痛——这就是一天狂炫八碗冷食的下场。 反省到此处,徐篱山捂着肚子俯下身去,蔫蔫儿地说:“又开始疼了……” “药马上煎好。”鹊一说,“公子先回屋躺着。”别跟个猴儿似的蹿出来了。 “京纾马上就回来了,这会儿煎药,”徐篱山控诉道,“你这是要卖我啊!” 鹊一无奈道:“不吃药怎么能好?” “赶紧把火灭了,给我颗药丸也行啊。”徐篱山急道。 “今儿都吃了三颗药丸了,还是不见好,这方子是莫莺的药童写的,保管比药丸好使。”鹊一说。 “不行,那你先给我一颗药丸,等夜里你偷偷熬了药,再偷偷递给我喝,你现在让我喝跟让我死有什么区别!快快快,我真的听到死亡的脚步声了,快——” “快什么?” 京纾走进院子里,老远见徐篱山捂着肚子跟鹊一拉扯,不禁蹙了蹙眉。他步伐加快,一串糖醋香跟着他飘散到廊下,徐篱山吸了吸鼻子,没敢吱声。 京纾走到徐篱山面前,见他面色苍白,气息发虚,一副站不稳的样子,不禁狠狠地吸一口气,忍了火气。他把手中的油纸袋子递给鹊一,俯身将徐篱山抱起往卧房去。 “……”徐篱山拢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地说,“你好帅。” “闭嘴。”京纾言简意赅。 徐篱山“噢”了一声,不吱声了。 京纾把人放到榻上,摸出巾帕替徐篱山把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去桌边倒了温水递给他。 徐篱山喝了一杯,见京纾站在榻边不说话,不禁清了下嗓子,说:“你买了糖醋鱼给我啊?” 京纾睨着他,“还有胃口吃?” “有。”徐篱山干巴巴地说,“我是肚子疼,又不是涨得疼。” “糖醋鱼味道重,别吃了,免得待会儿发呕。”京纾见他耷拉着脑袋,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语气放轻了些,“好了,等明日好些了再给你买。” 徐篱山点点头,说:“你想骂就骂吧。” “是该骂,自己心里没点数。”京纾说,“但是我骂你,你是左耳进右耳出,我还懒得费口舌,等你何时好了,我直接动手吧。今儿吃了多少,就翻十倍打多少下。” 八十下,人都打傻了! 徐篱山脸一皱,嚎道:“我无比痛恨暴/力教育,我要宣告……呕!” 他俯身趴在京纾伸过来的手臂上,张着嘴干呕两声,再没力气宣告了。 京纾抬手替他顺气拍背,问:“白日里发吐了?” “没有,就是犯恶心。”徐篱山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手臂上,“我以后再也不吃了,我要单方面和元子们绝交!” “等你好了,还是比谁都吃得欢。”京纾拆穿。 徐篱山哼哼道:“绝交一天也是绝交。” 鹊一把药端过来了,京纾扶着徐篱山做起来靠在榻上,伸手接过药碗,说:“吩咐小厨房做碗白粥来。” “是。”鹊一退了出去。 京纾拿勺子在药表面舀了两下,见徐篱山一脸抗拒,便先自己尝了一口,说:“还好。” “你的还好和我的还好不是同一标准。”徐篱山蔫了,“你给我来个闷罐吧,一口一口怕是要恶心死我。” “那得再晾凉些。”京纾舀着药,冷不丁地问,“今儿吃了几碗凉食?” 徐篱山说:“三碗。” 京纾没说话,低头认真地晾着药。 “……五碗。” “……” “哎呀好嘛!”徐篱山没得瞒了,“八碗!” 京纾喜怒不明地夸赞道:“真能吃。” “能吃是福。”徐篱山没什么底气地狡辩,“这话还是你说的。” 京纾说:“我说别的你怎么不听?” 徐篱山撇撇嘴,见京纾不冷不热的,便凑过去把人盯着,直把京纾盯得撇开脸去,他才笑着说:“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 “真要跟你生气,怕是先把我自己气死了。”京纾说,“今儿没蜜饯吃,好好记着这药味,以后心里有个数。” 徐篱山“哦”了一声,等京纾把药晾得差不多了,他就把嘴凑到碗沿边,强行封闭味觉,迅速闷头喝了一碗。最后一口艰难地吞咽下去,徐篱山张嘴、仰头长呼一口气,在京纾端着空碗起身之前亲了过去。 这一口亲得很虎,把京纾的脸都给撞变了形。 京纾目露嫌弃,徐篱山闷声笑起来,伸出舌与他勾缠片刻,把药味都渡过去,退出来时还舔了舔他的唇缝,很嘴甜地说:“现在一点都不苦了,比吃蜜饯还甜滋滋。” 京纾哼了一声,脸色果然好了些,徐篱山见状嘿嘿一笑,在京纾转身时手脚并用地爬到人家背上去,把自己当挂件似的挂住,说:“今儿和陛下吵架没?” “没有。”京纾说,“他单方面看我不顺眼,但我大度,不予计较。” 徐篱山好笑道:“陛下看你不顺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要是陛下,我早晚打死你这孽障。” 京纾把碗放到桌上,反手托住徐篱山的屁/股,说:“别闹了,先去床上躺着,待会儿喝一碗粥就早些睡。” “你不睡吗?”徐篱山问。 “我要去书房写请帖。”京纾说。 “什么请……”徐篱山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你说的请帖是我们婚宴的请帖?” “是。” “这不需要你来写吧,这不是礼部的活计吗,或者府中的文书先生,总之怎么也用不着您亲自来写啊。”徐篱山纳闷,“你是不是闲得发慌,想找点事情做?” 京纾说:“这是我的婚宴,自然由我来写才显得郑重。” “可是,”徐篱山想说什么,心里却酸酸的,导致他说不出来。过了两息,他说,“那我跟你一起写吧,你一个人得写到什么时候去了。” 京纾背着他在房里转圈的步伐一顿,偏头说:“你跟我一起写?” “对啊。”徐篱山点头,“这不是我们的婚宴吗?我也是主人家。” “……好。”京纾把头转正,“但你身子不适,还是别折腾了。” 徐篱山说:“写字费什么力气?反正我也睡不着,咱们去书房干活吧。” 京纾于是不再说了,背着他去了书房。 晚些时候,辛年端了一小碗白粥进书房,徐篱山把手上那一封写完放在一边晾着,拿过粥碗。对坐的京纾坐姿端正,手腕不停,请帖很多,但他写字并不急,像是要把一笔一画都写得极为庄重似的。徐篱山垂下眼皮,看着碗里软糯雪白的米粒,光看着就把胃看暖了。 “看什么?”突然,京纾抬眼看来。 “看你。”徐篱山笑着把脸凑过去,“你怎么生得这么好啊?好在你自带十八层防御,否则我的情敌怕是要从肃王府门前排到各大城门了。” “你没有情敌。至于这张脸,喜欢就多看看,”京纾说,“把我的样子记得深刻些。” 徐篱山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脸,说:“记得很深了,如何都忘不了。” * 此三日间,请帖陆陆续续地发出去,众人发现这请帖笔迹只有两道,分别来自这喜宴的两位主人,不禁大感震惊,寻思肃王殿下当真是动了凡心,于是纷纷开始检查自己的贺礼,有聪慧的更是直接选择打听徐六公子的喜好,据此来准备贺礼。 告帝陵前三日,肃王府开始斋戒。 夏日本就食欲不振,因此斋戒也变得简单许多,三日清淡素食还替徐篱山去除了些夏日的烦闷浮躁,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心静自然凉”。 翌日便要出发,届时必得劳碌一两日,因此十八日夜里,徐篱山与京纾早早就睡了。 天气愈热,京纾与徐篱山搬去了凉屋居住。床上铺着竹席,徐篱山怀里抱着搁置了薄荷、茉莉花等香草的竹夫人,睡得分外香甜,是以夜里京纾睁眼起身时,他毫无所觉。 窗开着半扇,京纾轻步走到窗前,柳垂从房顶落下,呈上一封书信。 京纾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半块白玉府牌,再展开信纸一阅,里头只有两列墨水,笔迹有些急促潦草,像是在情急之下写下的。 京纾摩挲着那半块府牌,突然听见屏风后头传来徐篱山的嘟囔声。 “京纾……” 京纾呼吸一滞,转身轻步走回床边。徐篱山并没有醒,只是翻身时嘟囔,并且已经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占据了。徐篱山怀中压着竹夫人,手臂几乎要搭在床沿,若是他躺着,这遍是要抱着他、将腿也搭在他腰上的睡姿。 京纾俯身,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徐篱山的鼻尖,凝视良久,还是忍耐不住地俯身亲了徐篱山的眉心,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京纾……有蚊子。” 呓语可爱,京纾忍不住笑了一声,安抚道:“已经打死了,没事……我在。” 俄顷,床帐轻轻落下,挡住了酣眠的徐篱山。 翌日,徐篱山醒来时身旁没有人,他闭着眼睛醒了会儿神,伸了个懒腰,终于舍得起身下地。一旁的架子上放着今日要穿的衣服,一套孔雀羽绣串珠吉服,与肃王同规格,只是徐篱山不必戴冠,宫中特意制了一串十二颗东珠链子。 今日来梳发的是宫中的嬷嬷,徐篱山老实坐了片刻,等她帮自己束好发,让辛年给了赏钱,请人走了。 “我还想让你们家殿下帮我束发呢。”徐篱山对着镜子臭美,冷不丁地说。 辛年回道:“东珠链子不比寻常发带,不好把控,主子还得练练。” “从我早上起来到现在,你家殿下就没见影子,”徐篱山看着镜子中的辛年,笑道,“他忙哪儿去了?” “主子入宫了,特意吩咐属下转告公子,若待会儿负责接您的仪仗来了,他却还没回来,便请您自己先上车,他也会从宫中出发。”辛年解释说,“今儿是庄重的场合,您与主子不能同坐一辆车。” 徐篱山撇撇嘴,从椅子上起身,“那我这一路可够无聊的。” “您偷偷夹带一本话本子?”辛年建议。 “这主意好。”徐篱山打了个响指,示意辛年去挑一本薄的、夹带不易被发觉的,等人回来,他接过话本瞧了一眼,“嗯” 了一声表示满意,又说,“之前柳垂帮我从侯府收拾过来的那把刀呢?” “在书房架着。”辛年提醒道,“可是公子,今儿您与陛下一同祭祀,不能佩刀。” 徐篱山嘟囔道:“不带点什么,我心里不踏实啊。”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8节 柳垂不知从哪儿飘出来,穿着一身红袍,头上戴的帽子与宫中内宦一模一样,还簪了朵花。他瞥了眼徐篱山的腰,说:“你摸摸吉服带。” 徐篱山低头,伸手一摸,摸出点东西来,道:“这下稍微有点安全感了……可这软剑我不会使啊。” “以前教你的时候不知道学,现在抱怨了。”柳垂翻个白眼,“总归只是防身的,没让你去帝陵跳剑舞。” “好吧。”徐篱山拍拍腰,“走着。” 辛年侧身,送徐篱山到王府门口。 大道上仪仗如长龙,最中间停着一辆马车,驾四马,四面金丝帷幔,车内座椅设背靠云凤屏风,连车轮都镶嵌鎏金铜饰。 徐篱山笑道:“咱也是嫁入豪门了。” 柳垂轻声附和道:“卸个车轮子都能吃一辈子烤鸡了。” “……公子,请。”辛年将徐篱山送到车前,抬臂扶着徐篱山上车,待徐篱山坐稳方才放下帷幔,退到一旁。 徐篱山垂眼,看见柳垂无比自然、明显地融入仪仗队伍,就站在马车左侧。今日这般场合,柳垂暗处随行也无法跟得太近,只有扮作随行内宦才能一路跟在徐篱山身侧。 徐篱山笑起来,捂着半张脸凑过去,小声道:“小垂子!” 小垂子双手搭在腰前,直视前方,从嘴里蹦出一个字:“滚。” 第87章 恨意 六月十九,宜祭祀、出行、造畜稠。 雍帝携肃王、徐篱山与礼部、太常寺等官员前往北郊帝陵,仪仗先行,浩浩荡荡。 说是告帝陵,可众人不会真去山顶的陵寝打搅,只在山腰的“紫宸古殿”完成仪式。古殿不如帝宫诸宫殿华美,是古朴雅致的模样,四周树木常青,殿前阶梯下的四方祭台周围也都种满了鲜花,春夏秋冬,各有开花败落,构造出一种朴实自然的生机。 仪仗在牌坊前停下,祀官唱引,雍帝先行下车,待到请肃王时,中间那辆马车却没人下来。帷幔被风吹起,车中空无一人,两侧随行的内宦跪地请罪,垂首不语。 诸位官员发出躁声,雍帝看了眼祀官,祀官便略过肃王,再请王妃。 太常寺卿见状想要上前,被礼部尚书赵禄一把拽了回去,劝道:“此时不该我们说话,安静待着就好。” “肃王殿下实在太无礼了些!”太常寺卿面露难色,“当初是肃王殿下请陛下为他与徐六郎赐婚,为两男子赐婚本就是开了先例,那几日陛下力排众议,替肃王殿下挡了多少封弹劾的折子回去?后来婚事定了,一切流程都按照天家婚事的规矩,就连今日徐六郎头上那东珠串子都是宫中最好的品质,是帝后的规格,可见陛下多看重这门婚事!告帝陵可是婚宴前最重要的祀礼,肃王殿下却缺了席,这不是拿婚事开玩笑吗?” “你是不是傻!肃王殿下都亲自写婚宴请帖了,可见用心,怎会临时反悔啊?”赵禄轻声提醒道,“今儿有事发生,咱们是随行礼官,却不能看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太常寺卿反应过来,“您是说……” “可别说了。”赵禄拍拍他的手臂,“年轻人,做好该做的,别的勿要多听、多看、多言。” 雍帝转身,见徐篱山被扶下马车,面色如常,手却扣紧了身边内宦的手臂。他便唤道:“留青,来朕这里。” 徐篱山迈步向前,走到雍帝面前,行礼道:“陛下。” “告皇天后土,最后一炷香才是告先帝,待逾川回来,朕再让你们共祭这最后一炷香。”雍帝说,“留青,宽心。” 徐篱山知道这句“宽心”不是让他不必担心京纾临时悔婚了,连告先帝都要缺席,而是不要太担心京纾的安危。辛年早晨说的殿下进宫了的确是假话,京纾并未进宫与雍帝同行,而是昨天半夜就走了——谁都不知道昨夜那床幔落下时,酣眠的徐篱山睁开了眼睛,京纾说他是骗子,怎么就没看出他装睡也很有一套呢? “……臣宽心。”徐篱山寻常地笑一笑,对雍帝说,“臣相信他,区区宵小,岂能奈他如何?” 雍帝拍拍他的肩膀,说:“好。” 告帝陵虽然不比祭天地祖庙,但也过程繁琐,作乐、唱礼、祝告、迎神、酹酒……待终于熬到上香这一步,已然漫天澄霞。徐篱山小腿僵硬,瞥眼一看,雍帝仍旧站姿挺拔,毫无疲色。 上完两炷香,雍帝屏退众祀官及官员,让众人先行去大殿后方的营帐休息——北郊东卓山距离兰京有一段距离,来往仪仗约莫行两个时辰,因此每逢北郊祭祀,都是次日方回。 太常寺卿想要上前,被赵禄又是一把拽了回去,涌入人群。 “赵大人,您既然说有事要发生,那我等臣子自然该守在陛下身边,岂能先逃离呢!” “你守什么啊?你个文弱书生若在陛下身边,陛下还得分心保护你,可别裹乱了!” “可是……” 没得可是,赵禄一路拽着这一步三回头的后生听命地先去安全的地方了。 雍帝领着徐篱山上了阶梯,进入紫宸殿中,见状,亭月示意一众近身内宦也退下,自己则退到殿外。 徐篱山向后方瞥眼,“小垂子”也跟着退到殿外,与亭月一左一右地候着。雍帝哪里瞧不出来小垂子不是内宦,许他站在近处,应当是京纾事先与雍帝通了口信。 大殿空无一人,正中央,先帝石像前白烟缭缭,雍帝与之对视良久,唤了声“小六”。他还是喜欢这般称呼徐篱山,只是在外头不得不庄重些。 正在走神的徐篱山一激灵,应道:“陛下。” “方才你在马车中坐着,可探窗望了外头?”雍帝问。 话本忒薄,很快就看完了,剩下的路程里没个人陪他说话,他也只能偷看外面的光景。于是,徐篱山老实回答:“看了。” 雍帝问:“看见什么?” “绵延青山。”徐篱山稍顿,又说,“天有鱼鳞。” 雍帝颔首,说:“是,快下雨了。” “臣喜欢下雨。”徐篱山张嘴就是一副随口闲聊的语气,“小雨舒服,大雨酣畅,若是雷雨天,杀人都有老天帮着遮掩洗刷。” “小孩子,年轻气盛,动不动就是杀啊杀的。”雍帝看着那石像,转而说,“父皇,今夜儿子带着逾川的心上人来陪您,难免热闹些,您别见怪。待我们走后,自会替您清扫干净,不留杂秽。”他又看向徐篱山,语气温和,“小六,你说,太后如何才能让老六继位?” 这话题颇为大胆,雍帝也问得直白,徐篱山垂首道:“龙驭宾天。” 太后深知只要雍帝在,就绝不会让任何皇子与她同乘一船,是以她若想扶持京尧上位,一定过不了雍帝这关。雍帝属意哪位皇子或许是个未知数,但一定不属意六皇子,更令人着急的是,如今二皇子与付清漪走得极近,连付邺也独自入京与雍帝商议妹妹的婚事,若等这桩婚事一成,二皇子便是强力再握,而这也代表了雍帝的选择。 可如今的二皇子连陪太后吃顿饭都不肯,这已然态度分明。 太后无法再继续等下去,她是自愿上桌的赌徒,却在耐心等待的过程中被推挤着向前,到了急迫的地步,是以哪怕前路风险极大,她也会殊死一搏。今日,雍帝外出,远离帝宫,于她来说,已然是最好的机会。 “陛下,臣有疑。”徐篱山把话说得直接,“就算太后得偿所愿,但无诏书作保,谁即位都不正。” “诏书可以伪造,有太后做证,朝臣更不敢太过质疑。她是天子之母,更是珉儿的祖母,谁会说她偏私老六?”雍帝说,“世间太平,谁为着那位置掀起波澜,谁才是罪人。” “可六皇子无甚根基,就算太后力保,朝臣又岂会服他?”徐篱山话音落地,突然明白了过来,“您……” “蛰伏多年,岂会没有根基?”雍帝道,“只是不合时宜啊。它敢冒头,朕便拔了它。” 徐篱山抬手摩挲下巴,“可是臣还是搞不懂啊,要怎样才能害您呢?今日可是有禁卫军随行。” “你啊,探出脑袋就顾着去看风景了。”雍帝说,“今儿朕就带了三百人。” 徐篱山:“……您在逗我吗?” “朕逗你做什么?”雍帝抬手敲了下徐篱山的额头,转身向外走了两步,“每逢祭祀,除了仪仗,都只有三百左右的禁卫随行,若是无缘无故地多带些人,难免引人臆测,招致风声乱起,人心惶惶。” 徐篱山转身,目光跟随雍帝,说:“直接刺杀必定陈尸遍地,要引起轰动,届时谁即位,谁就是把‘弑君谋逆’的罪名摆在了头上,引得天下人猜忌。” “因此这场刺杀只针对朕一人。”雍帝说,“最好能做到悄无声息。” 徐篱山挑眉,“真是门技术活,臣就想不到该如何才能达成目的。” “很难,但也简单,端看谁来做。”雍帝看向他,“这世上有一人,朕对他毫无防备,且若他愿意为老六作保,老六便能名正言顺。” 徐篱山颦眉,“您说的是……殿下?” 屋顶上传来滴答声,果然是个大雨天,不过好在没打雷,否则这山上树多,有被劈死的风险。徐篱山收回看向殿门外的目光,转身看向侧后方的石像,以及石像后的一排长窗,说:“既然来了,就现身吧,要躲躲藏藏到什么时候?” 最角落的长窗被人推开,面具人跃入窗内,朝他挥手,“又见面了。” “你我见面的时机,对也不对。”徐篱山抚上腰间锦带,抽出一道不过双指粗细的腰剑,寒光凛冽,照得面具人瞥过眼去。徐篱山淡淡地说,“对的是,我终于等来了你,今日我们也可做个了断,不对的是,今日原本是个好日子。” 面具人瞧着他,说:“好日子?你觉得嫁入天家做个男妻,对你来说是件喜事?” “这与你无关。”徐篱山说,“京纾在哪里?” 面具人伸手,说:“你我交换问题?” 徐篱山说:“未尝不可。” “昨夜,肃王殿下收到一封信,来自禁宫,把信交给他的是柳垂,而写这封信的,”面具人稍顿,“是陈思。” 徐篱山眼皮微跳。 “你拿陈思做棋子,想寻时机反咬太后,为着让陈思为你卖命,你派人暗中保护他那弟弟。可你不知道一点,他那弟弟此前已经投靠太后。”面具人笑起来,“毕竟日日幽禁的苦日子谁过得下去,太后许诺荣华富贵,他便满心愧疚痛苦地把哥哥卖了。是以,当他发现有人暗中保护自己时,便知道一定和陈思有关,因为他最清楚这世上唯有陈思会惦记他,于是,他拿这发现作投名状,而太后也自然知道陈思背叛了自己。你瞧瞧,多可笑,你算着陈思为着弟弟甘愿替你做耳目,却没算准他那弟弟薄情寡义,更爱自己。” “所以呢?”徐篱山面色平静,“到底是什么样的信,才能替你们引开京纾?” 面具人说:“陈思在太后宫中亲耳听到肃王殿下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而这世上还有一颗‘美人哭’,就在西郊,因此特意好心相告。” 雍帝面色瞬变,“你说什么?” “陛下勿听胡言。”徐篱山挡在雍帝跟前,“此事不对劲,我发誓殿下猛得跟牛一样!况且就算当真如他所说,殿下也能看出这是故意为之,不会中计。” 外人不知京纾已经解毒,自然可以设法用“美人哭”来引诱他,可徐篱山却是知道的,京纾更知道,怎么可能凭此就把京纾引出去? 面具人好整以暇,“那你怎么解释此时他并没有站在你身边呢?” 徐篱山没有作声。 “因为他确实中计了,或者说是将计就计。”面具人感叹道,“肃王殿下太过自信,向来不把任何危险放在眼中,他明知前路有险,却还是笃定能在天亮前回到你身边,今日同你一道来告先帝,可这次,他失策了啊。” “不可能。”徐篱山说,“他很重视今日的祭礼,绝不会轻易中计……信里还写了什么?” 面具人看了他良久,说:“我本不想告诉你,怕你生气担心,可你太了解京纾了,我也生气。” “你生气关我屁事。”徐篱山微微偏头对雍帝说,“陛下,我和这人没有任何关系,您千万不要误会。” 雍帝誓死捍卫弟弟的绝对地位,说:“行事鬼祟,自说自话,小六怎会瞧得上他?” 徐篱山说:“陛下英明!” “……给你一件礼物。”面具人袖袍一抖,露出指尖挂着的一枚白玉府牌,牌子只剩一半,堪堪露出半个“曲”字。 这是曲家府牌,徐篱山手中剑锋一颤。 “褚凤就在天子脚下,可有褚和处处保护,太后无法下手,可曲港就不同了。你与曲港自小相识,应当认得这枚府牌。”面具人手腕一抖,那府牌转过来,露出半面猴儿纹,“曲港属猴,是以他的府牌与曲氏夫妇的都不一样——我方才稍微说错了,那封书信是太后设计陈思写给你的,信中不仅写了‘美人哭’,还提到了曲港也在西郊,并且太后会亲自在西郊候你。只是肃王殿下舍不得惊动你,又深知你与曲港的情谊,才亲自去了。” 他露出讥讽的笑意,“真是想不到,肃王殿下一身冷血铁骨,还真被人凿出了第二根软肋。如此一来,解药、情谊、血仇,够不够引出肃王殿下?” 徐篱山意味不明地说:“我以为我已经很自以为是了,没想到你们比起我也不遑多让啊。” 面具人一愣,“什么?” 徐篱山自然不会回答他,转而说:“那你有没有想到,你或许来错地方来了,你也应该去西郊,因为过了今日,你再没有杀京纾的机会,你不是很想杀他吗?” 面具人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说:“你很想成全我的心愿?” “不,我是想成全他。”徐篱山笑道,“他可想杀你了。说起来你也有本事,把他气得一蹿一蹿的,天天跟我撒泼……不过挺可爱的。” 面具人:“……”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89节 “我是很想杀他,但我也怕我若去了西郊,你在这边会出什么岔子,还是你更重要些。”面具人说,“西郊自然有人招待肃王殿下,他与太后仇深似海,让他们自己解决恩怨,不好吗?” “其实你何必着急呢。”徐篱山沉默地看了他一瞬,眼中情绪复杂至极,“京纾亲自给你写了封请帖,待我与他大婚那日,你来喝一杯喜酒再赴死,如此,你,他,和我都能得偿所愿。” 这句话徐篱山说得平静而淡然,却震得面具人微微偏头,呼吸微颤。他紧紧地盯着徐篱山,不肯挪眼,“我与他的愿望无非是杀了对方,你又有什么愿望?” “当年我们在蜀地时路遇一户人家办喜事,主人家很好客,请我们进去讨了杯喜酒喝,彼时我说过,万一我以后也有大婚那日,要请你坐首席。其实那会儿我根本没有想过以后会和谁成亲,说这话只是那喜宴太热闹,应个景儿罢了,可是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荒唐,我竟然真要同人成亲,而你却做不得宾客。”徐篱山手腕上移,剑锋直直地对准面具人,他面色如常,目中却露出恨意,“你还是不敢见我,方衡兰。” 雨声真大啊,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扰人心弦。面具人微微仰头呼了口气,拂袖在脸上一抹,露出那张徐篱山熟悉的真容来。 “你是何时猜到我身份的?”方渚笑道。 “我也不知道,但实在太多巧合了。”徐篱山语气很轻,“你来到兰京的时机,面具人知道我那么多往事……面具人用了我售卖的香,我让柳垂去查访,他回来时却告诉我没有任何发现,但是他不知道,论撒谎,他不及我精通。我知道他一定在隐瞒我什么,也知道他不会害我,那他隐瞒我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他不敢将他查到的告诉我,他担心我无法接受。还有褚凤,这小子更傻,那会儿日日往肃王府跑,还敢诓我说是帮着哥哥给殿下传话,真当我被京纾关傻了么?” 他嘲讽地笑一笑,掀起眼皮看向方渚,“你也傻,那天为什么要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和褚大哥面前?褚大哥想来早就和褚凤通了口信,他早就怀疑你,同京纾一起把你们方家查了个底朝天。只不过他也想着要瞒我,于是大家都来瞒我,反而就都在无意之中告诉我真相。” “所以,”方渚说,“你也在期待今日吗?” “期待,可我不期待见到你。”徐篱山抱怨,“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你该去西郊。” 方渚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杀不了我,不必害怕。” “你要弑君,我却也是不答应的。”徐篱山说,“其实我真不明白你在搞什么。” “我也不大明白。”方渚耸肩,“太后和六皇子都等不及了,我就是一把刀,我只负责杀人,管他们怎么想的呢。” 徐篱山蹙眉,“你并非生来就是一把刀——” “我是。”方渚笑着打断他,“当我生成方有名的儿子,我就注定要做那把刀。我爹为着宁妃那女人疯魔,哪管别人死活?生在虎狼窝,我还能做兔子么?不过我如今觉得这样挺好,你想想,我若不做这把刀,就只能眼睁睁地见你嫁给肃王,可如今却能再赌一把。” 他话音落地,人已掠至徐篱山身前,徐篱山手腕一抖,软剑如水蛇绕转,缠住方渚攻来的手腕。 与此同时,殿外的柳垂看着挡在面前的亭月,目光沉了下去。 “招式不错,就是力道不足,华而不实。”方渚笑徐篱山,“以前学的时候没有用功。” 说罢,他手腕一转,抖开软剑的禁锢,再出一掌击中徐篱山手腕。软剑落地,他攥住徐篱山的脖子,反扣在身前。 徐篱山看着殿外对峙的两人,又看向纹风不动的雍帝,叹气道:“原来陛下说的不是殿下啊。” 雍帝口中那位不受防备、可随时近身还能助那一纸伪诏名正言顺的不只有京纾,还有帝宫总管、天子近侍——亭月。 方渚以及今日的众刺客都只是一把明刃,真正的利器是亭月,这位被雍帝一手带在身旁教养、提拔长大的近臣。 “亭月原本姓年,是前兵部尚书年樵的第三子,昌平年间,年樵私铸兵器之事败露,便是由彼时还是皇子的陛下亲自查明。年樵论罪问斩,牵连满门,年家流放前,年氏抱幼子自焚,没想那五岁小儿竟然不甘自尽,挣脱她逃了出去,路上正好撞上从元净寺回京的皇后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方渚替徐篱山解惑,“如此,一桩长达十多年的交易便开始了。” “小小年纪就知道不认命,还敢与蛇蝎之辈做交易,”徐篱山不吝夸赞,“这等心性,难怪陛下喜欢。” 亭月在雍帝坐上那位置前就净身入宫,有太后暗中动作,帮他坐实假身份不成问题。可是要在众内宦中一步步走到新帝身边,博得新帝的信任甚至喜爱,仍全凭他自己的本事。当他做到这一点后,他站在离雍帝最近的位置,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坏的一件事,因为为着不引起雍帝的怀疑,他一件事都不能为太后做,他必须要完全做雍帝的“亭月”——太后与他交易,从一开始就是防着雍帝与她母子反目。 可是……徐篱山飞快地看一眼雍帝,后者仍面色如常,不见丝毫惊怒之色。于是他也沉默了。 “雨这么大,也不怕脏了鞋。”俄顷,雍帝终于开口,“母后,进来避避雨吧。” 徐篱山蹙眉,见门口果然走进一人,赫然是本该在西郊的太后。她今日不穿素服,华服凤冠,捻着一串佛珠,还抹了胭脂,不再是慈安宫的假居士。 “别怕。”方渚轻声安抚徐篱山,“安静看戏。” 徐篱山说:“别掐我脖子。” “暗处还有人,我不掐着你,他们万一放冷箭,我来不及替你折了怎么办?”方渚说,“忍耐着些吧,总归我也没使力。” 于是徐篱山不再说话了。 太后迈入殿中,径自走到石像前,她仰望着那石像,双手合十,默默地念了句经。 “先帝啊,”她轻声说,“咱们许久没见了,今日吵着你清净,是我的不是,可你也该念着我些,我是太恨了。你与那贱人恩爱情深,全然忘记了我才是中宫,后来你随她去了,留下京纾那贱种……没事啊,我还有钰儿,可是你家钰儿便要做个好哥哥,偏要护着那贱种,连娘都不管了,这叫我如何不怨啊,啊?” “我呸。”徐篱山听不下去了,冷漠地盯着太后,“我说姑祖母,您可是真会给自己艹人设,怎么就把自己往无辜里说呢?当年您入宫是为着给先帝做妻子,还是给先帝做皇后,是为情还是为权,您自个儿清楚。您如愿做了皇后,做了太后,做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何苦非要往头上戴一顶弃妇的帽子,岂不徒惹耻笑?” 太后侧身看过去,说:“娼/妓之子,焉敢放肆?” 徐篱山半点不怒,“娼/妓一个人可生不出孩子,我到底留着我爹的血,是徐家的种,您羞辱我,对您自个儿也没什么好处。哦,不好意思,是我说错话了,您连这弑君谋逆之事都敢做,我和我爹这样本分老实的人,”他叹一声,“可是高攀不起了。” “方渚。”太后目光阴冷,“杀了他。” 柳垂脚尖挪动,却听方渚歉然道:“不太行。” 太后攥紧佛珠,冷声道:“方渚!” “今儿您是冲着陛下来的,何必牵连无辜呢?”方渚瞧一眼徐篱山的侧脸,又对太后笑一笑,“他这张嘴向来不饶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计较了。等今日事了,若咱们能活着,我再替他给您赔罪。” “你们方家,”太后嗤笑,“当真出情种。” “我们方家不出情种,太后哪来的助力?”方渚笑道,“咱们为您做了死全家的勾当,您就让让我吧。”说罢又对徐篱山说,“留青,乖乖看戏,别吱声了。” #value!   “我偏要说!”徐篱山抬手一肘子捣在方渚胸口,上前一步,张嘴就骂,“老东西,真会摆谱,老子早就想骂你了!你把自己说得好生可怜,却偏偏瞧不见自己有多贱!你嫉恨绮太妃,不惜借着绮太妃诞子之际暗下毒手,想要一尸两命;绮太妃被你害死,你却仍然不肯放过她的孩子,屡次对幼子下毒手,要置人于死地;陛下为兄宽仁,要力保幼弟,你却觉得全天下都该给你让路、成全你的歹心,是以骂陛下不孝;二殿下多年来对你处处恭敬,你却因他不肯做你争权夺利的棋子就派人暗杀,要他身死异乡,好容易逃回来了,还要做你挑拨离间皇子的棋子;我不肯做你的棋子,你就牵涉无辜,妄图拿褚凤曲港来威胁我;京纾对你处处忍让,你还在这儿上蹿下跳,真是给你脸了!口口声声贱种贱种,全天下没有比你更贱的!你想杀这个想杀那个,我看你是想疯了——” “我是想疯了!”太后厉声打断他,呼了口气,语气又变得轻柔起来,“我日日都在想,夜夜都在想,京纾那贱种真是命大啊,怎么都杀不死他。不过无妨,今日我便是先走一步,他又能苟活到何时?”她露出笑来,目光从徐篱山脸上晃到雍帝面上,“我的儿,你放纵我们今日闹这一出戏码,不就是想知道京纾中毒的真相、而后杀死为娘吗?你我母子情分多年,互相成全又有何妨?” 不对! 徐篱山在这一瞬间猛然惊醒,太后知道自己或许杀不了雍帝,她是要诛心。他猛地冲出去,“陛下,别听她胡呜!” 方渚眼疾手快地将人捂住嘴拖回来,道:“留青,安静。” “小六。”雍帝看向徐篱山因为挣扎而微红的眼睛,温声道,“安静待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雍帝敢让太后闹这一出,不会没有后招,今日打的就是张明牌,不过是疯子们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最后选择在今日掀幕的一场闹剧。可徐篱山记得京纾的目光,京纾这半生都在守护那个秘密。 徐篱山猛地偏头看向殿外的柳垂,柳垂骤然出手,被亭月挡了出去。他没有再进,而是喝道:“救人!” 他话音落地,数道暗箭齐发,射入殿中。箭影密布,方渚拽起徐篱山翻身躲避,徐篱山打了个滚,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挥,方渚抓来的手掌顿时飙血! 方渚不怒反笑,再度伸手去抓,这时一把寒刀凭空劈下,方渚暗骂一声,及时撤手、翻身后退。 刀劈在徐篱山身前,执刀人单膝跪地挡住徐篱山,朝方渚笑一笑,说:“上次没找到你,今日赶巧。” 徐篱山和雍帝同时说:“你怎么在这儿?!” “主子叫我来的呗。”花谢撇清关系,“我听命行事,二位要怪罪,尽管找主子去。” 影子不跟着主人,跑这儿来,搞毛啊!徐篱山发誓回去后一定要抽死京纾那个不怕死的玩意儿! 他转头见同时和花谢现身的鹊十一和鹊十二护着雍帝到了安全的位置,而暗中保护太后的几名黑衣人也已现身将太后护在中间,一场混战蓄势待发,便立刻伸手拍上花谢的后脑勺,“别耍帅了!杀了她!” 好嘞,花谢手腕一转,横刀冲出,猛劈方渚面门,看得徐篱山眼睛一瞪,骂道:“我让你杀那老娘们儿!” 正与方渚打得火热的花谢:“啊?” “我也觉得你应该去杀太后。”方渚侧身躲开一刀,提议道,“别打搅我和留青。” “人家都是有夫之夫了,你缺不缺德啊?”刀刃割破方渚胸前布料,花谢好心劝道,“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注定不属于你的那一枝?” 方渚苦笑道:“可我就觉得这枝好。” “那你没戏了。”花谢刀刀狠辣,“我主子绝不会答应自己的王妃在外头纳小,你这一辈子都只能躲在地沟里偷窥他俩幸福,何苦呢?赶紧把脖子伸过来,让我替你从根源上解决痛苦吧。” 方渚被迫转守为攻,说:“等你主子死了,我不就有机会了么?” 花谢说:“我看你全家才马上就要死了。” 太混乱了,太无语了,徐篱山怒吼:“还能不能打了,不能打就把脖子伸过来,让我双杀!” 他话音落地,花谢一刀劈在方渚左肩,自己被后者一脚踹中胸口,翻身后退三步,单膝跪地吐了口血。他抹了把嘴角,冤枉道:“王妃,咱们是一伙的!” “谁跟你一伙的?”徐篱山骂道,“赶紧给我认真打,打完带我找京纾去,我要亲手打死他这个大傻/逼!” 花谢:“好的。” 第88章 两消 “算了。” 徐篱山心累地抹一把汗,起身冲到雍帝身边握住雍帝的手腕,拽着人就往外跑。亭月目光一利,想阻拦反被柳垂挡了回去。 徐篱山拽着雍帝靠近大殿门口,头也不回地道:“杀了太后!” 雍帝忍不住说:“小六,你当朕不存在吗?” “陛下,我跟京纾才是一伙的,他不想让您知道是为您好,您就乖乖听话吧。”徐篱山说,“弑母之罪哪怕天子也无法承担,今日便让我替你做了。” 眼见两人要跑出去了,方渚喝道:“大哥!” 花谢向后侧目,滚地翻身躲开从后方横劈而来的这一刀,起身看见一人,与方渚眉眼相似,赫然是方家老大,方壑。 有方壑与花谢纠缠,方渚闪身逼近徐篱山,却没有出手,而是拂袖摔下几枚小巧圆球。 眼前炸开一片白烟,徐篱山下意识地抬袖捂嘴,下一瞬只觉得手腕一疼,他握着雍帝的手被迫松开。他被带着后退一步,被方渚劈晕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听见柳垂那一声字正腔圆的—— “操!” 柳垂追出大殿,殿外没有浓烟,可他环顾四周,已然没了方渚和徐篱山的身影。不对,跑不了这么快,他翻身跃上房顶,果然瞧见大殿后方马蹄扬尘,方渚带着徐篱山绝尘而去。 操,柳垂跃下房顶,全力追上去。路上他吹一声口哨,听得马叫声,后方营帐跑出一匹马,赫然是京澄的那匹苍尘。 “什么情况!”太常寺卿产气喘吁吁地从营帐追到山路边,堪堪与骑马而去的柳垂擦身而过,被风掀得倒退三步,颤声道,“那不是五殿下的马吗,怎么会在这里!” 赵禄一把年纪了,在后头跑得头晕眼花,“都说了……人家早有安排。” “安排什么啊,前头都打起来了。”太常寺卿转身往营帐跑,“我要回兰京报信求援,我——” “傻不傻!”赵禄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头上,“等你跑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哎哟老大人,您糊涂啊,怎能坐观陛下以身犯险呢!” “陛下遇见的险事多了去了,放心,“赵禄说,“陛下有陛下的节奏!” 两人争执之际,一个浑身是血的灰衣男子从路上追过,“两位大人可瞧见王妃?” “王妃没瞧见!”太常寺卿说。 赵禄补充道:“瞧见有个靛衣小哥骑着五殿下的马跑了!” 鹊十一道:“往哪边?” 两人同时指路,“那儿!” “多谢!”鹊十一提气,快速追了上去,同时放出手中信号。 “跑得好快……是在飞吗!”太常寺卿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又是谁?” 赵禄也钦佩地看着鹊十一飞奔而去的身影,说:“人家都说王妃了,肯定是肃王府的人……这腿脚!”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0节 “喂!” 一声冷喝陡然从后方响起,两人同时转头,见同样一身灰衣、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快速追来,他们当即伸手一指,异口同声:“那边!” 鹊十二:“……不想死赶紧回营帐去。” 又是个跑得飞起的,太常寺卿怔怔道:“小哥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今日随行的禁卫军是来保护我们这些官员和仪仗队伍的,陛下身边另有防卫。”赵禄拍拍太常寺卿的肩膀,两人连忙转身溜回营帐。 “陛下,你当真觉得亭月今日的任务只是伺机杀你么?”浓雾散去,满地横尸。太后站在两个黑衣人中间,身后站着亭月,她看向被暗卫护在中间的雍帝,“你身边岂会没有防护?亭月要杀你是容易许多,但这是和旁人比,因此他杀你的最好方式绝非动武。” 雍帝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知道为何有暴毙之兆么?一个人明明还好好的,下一瞬却突然吐血三升,倒地而亡,要么是多年隐疾一朝爆发,要么就是因为中毒。”太后笑起来,语调怪异,“今日临行前,你一如往常地喝了亭月的茶,只是今日这杯与往常不同,多了些东西。儿啊,你不要怪娘狠心,都是你们逼的!” 雍帝笑起来,是那种很无奈的笑,“母后,您真是钟爱下毒。” “因为这法子有效。”太后笑着说,“当初我也是这样害京纾的,不,不是我……”她眯起眼睛,伸手指了指雍帝,“是你害的。” 雍帝神情收敛,“什么?” “当年你把京纾护得真紧啊,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后来京纾出宫建府,羽翼未丰,你还亲自派了禁卫过去保护他。那会儿我就在想,不行,我要耐心地等待一个时机,于是我什么都不再做了,我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在慈安宫待着,直到你也不再那么防备我了,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陛下,你还记得京纾是何时同你生分的么?”太后用手指比划,“他十五岁的时候。那年他生辰,白日在府中接受朝官道贺,晚上你在寝殿摆了桌宴席,只有你们兄弟共膳。那日你还亲手为他做了碗龟寿面,你记得吗?” 雍帝扯了扯嘴角,喉咙被什么糊住了,他说不出话。 “龟寿面要用鸡汤熬制,御膳房白日就选了好鸡,于是我遣人把药喂给鸡吃了,那是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入口即化,鸡不会有任何反应,也不会被看出任何异状。为你熬制鸡汤的人都是平日给你做膳食的人,你自然不会防备他们,更不会防备你自己,于是你做好了那碗龟寿面,端到了京纾面前。京纾平日进食要试毒,可你亲自端给他的,他怎么会防备呢?此时,你可以想象,当京纾在一月后第一次毒发时,他开始回想近几月的进口饮食,最后发现最可疑的居然是皇兄亲手做给自己的龟寿面,他心里在想什么!” 雍帝倒退一步,被暗卫扶住肩膀,“陛下……” “莫莺自小游历,他比京纾的府医更有见识,他居然探出了京纾中的毒是‘美人笑’。钰儿,”太后睁着微红的眼睛对雍帝笑,“白衣郎在肃王府住了多少年,啊?” 九年,从京纾十五岁的时候开始,白衣郎便时常出入京纾的府邸。雍帝记得彼时他还问过京纾,京纾说野间高手,值得结识,养在府中当个大夫,必要时还能替自己验尸查案,一举两得。 #value!   “美人笑啊,在一次次锥心刺骨的锉磨下堕人心智,使人疯魔之毒!现下你明白了,为何幼时总是跟在你身后的老九会突然与你生分,连唤你一声‘皇兄’都不再肯了,为何以前只是没那么活泼的老九会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直至性情阴鸷,有嗜杀之相,因为都是你害的,是你亲手把你弟弟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尸走肉,是你亲手毒杀了你的弟弟!保护,”太后嗤笑一声,语气猛地拔高,“可笑!可笑至极!你是天家的人,注定要孤独一生,你非要去抓着那点微末的亲情做什么?你抓得住吗!你对京纾处处放纵,连君臣尊卑都不顾忌,可那碗龟寿面就是罪证!钰儿啊,”她叹息,目光怜悯,“你我母子,你不孝,我不慈,都落得个死不瞑目吧。” 殿中没有人说话,雍帝气息急促,额间青筋鼓动,他死死地盯着太后,目光称得上痛极。 太后高兴极了,过了两息却面色大变,“怎么没有吐血?”她转身看向亭月,“不是说这药最忌讳气血攻心吗!” 亭月一直瞧着雍帝,闻言眼珠一转,朝太后露出一记疑惑的神情,“奴婢哪里知道呢?” 电光火石间,太后明白了什么,倒退一步远离亭月,喝道:“杀了他!” 却是来不及了,亭月震袖,离得最近的黑衣人脖颈飙血,闷声倒地。 “砰!” 就在这一瞬间,殿门被人从外撞倒一扇,花谢压着方壑摔在门上,一刀将人抹了脖子。鲜血溅了一脸,他糊涂地揉了两下,说:“陛下别听这疯言疯语的,主子身子好得不得了,现在正在西郊砍萝卜呢,一刀一脖子,都不带喘气的,哪有什么中毒?” “我说的是真是假,陛下自有决断,你还要自欺欺——”戛然而止,太后迟缓地低头,看见脖颈间被剑刃割开一道口子,鲜血咕嘟咕嘟地往外涌出,很快就弄脏了她胸前的八宝璎珞。她瞪大眼睛,嘴里也涌出鲜血。 “太后,您忘了,奴婢初入宫的时候还不叫亭月,这个名字是陛下替我取的。”亭月用手中软剑套住太后的脖子,把她缓缓地往后拖,依然垂首,轻语,“当年奴婢与您交易,换得入宫的机会,根本不是为着那口口声声的要报仇,只是觉得父亲是被冤枉的,想要替年家平冤昭雪罢了。可是经过探查,父亲的确是私铸了兵器,行谋逆之事,方才招致满门大祸,如此,奴婢还有什么脸面要‘平冤’呢?” 太后的后脑勺抵着他的肩膀,骂道:“阉……” #value!   “您拿奴婢做棋子,可奴婢平日只与陛下弈棋啊。陛下喜欢茶,奴婢为了学到极致,那会儿日日手上都是水泡,好在奴婢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奴婢不让别人给陛下泡茶,因为只有奴婢亲自泡,那茶才是绝对的安全。”亭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不想让除了他们俩的任何人听见,包括雍帝。他说罢附耳,再告诉太后一个秘密,“在奴婢到陛下身边的第三年,奴婢确信年家并非无罪,当日便对陛下坦诚身份,以求一死。可陛下没让奴婢死,他叫奴婢亭月,从那日起,奴婢就真的只是亭月啊。您行诛心之举,奴婢是恨死您了,您应该感谢此处不仅只有奴婢一人,否则奴婢哪会这么轻易地送您上路呢。” 他话音落地,手腕猛地往后使力,太后顿时人身分离。 鲜血喷溅,亭月一动不动地受了,雪白的袍子成了红色,脸也被染红了,人头砸在脚边,这下鞋也脏了。他在窒息的安静中垂眼,不敢看雍帝,余光中,雍帝却踉跄后退,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陛下!”周遭暗卫立马扶着人倒地,花谢上前握住雍帝的手腕把脉,“陛下,静心!” “陛下!”亭月扑过去跪在雍帝面前,哆嗦着从袖袍中摸出药罐子来,“奴、奴婢带药了……” 雍帝含了颗药,抬手罩住他的脸,哑声道:“滚远点,满脸的血,要吓死朕吗?” “奴婢这就滚了。”亭月抹一把眼睛,转身麻溜地往外头滚,刚滚到门槛边,又被雍帝叫住。 “滚回来。”雍帝说,“带朕一起滚,我们滚去西郊。” 亭月又滚回来了,撞开花谢扶住雍帝的胳膊,颤声道:“陛下,我们还是先回京吧,您都吐血了!” 花谢冷不丁摔了个屁股蹲:“……” 小太监,劲儿还挺大。 雍帝撑着站起来,“死不了。” 花谢也站起来,说:“陛下,您现在赶过去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先护着自己吧。主子让我过来,不就是惦记着公子,顺便惦记一下您么?” 雍帝对“顺便”二字没有异议,他环顾四周,“小六呢?” “被方渚带走了。”花谢说,“不过您放心,柳垂,十一十二都追过去了。” 雍帝催促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怎么去?”花谢摊手,“那方壑岁说还要吃壮/阳药,可论武功也不逊于方渚,我先前和方壑纠缠,现下哪里知道他们跑到哪个犄角旮旯了?不过您宽心,公子自有主张。” “他有什么主张?”雍帝永远忘不了那一幕,“还没过两招呢,剑都被人家打掉了,就会摆姿势,没两手真功夫,那方渚既然能与你过手那么久,定然是高手,他能主张到哪里去?” 这话花谢反驳不了,给徐篱山的那柄软剑可是好东西,鹊一特意领着柳垂去宫中宝库挑选的,若换成别人使肯定是如虎添翼,可落到徐篱山手里……确实屈才了。 “论功夫,公子确实废了一些,可是,”花谢宽慰道,“公子自然有护身法宝。” 徐篱山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密林里,他被放在地上,背靠一棵大树。雨被树叶遮了些,但地上却是湿的,他有些嫌弃地撇撇嘴。 方渚在面前蹲下,肩膀上的刀伤被草草地包扎了一下,还在洇血。徐篱山嗤道:“怎么不继续跑了?” “跑不动了。”方渚说,“马都放跑了,歇歇吧。” 徐篱山说:“你不怕柳垂追过来?你挨了花谢一刀,现在可不是柳垂的对手。” “此处地形复杂,光是树林中就有七八条可以走的小道,况且我还备了些人问候他,就算他能过五关斩六将,等找到这条路再找到你,也得费些时间。”方渚看着徐篱山,“在此之前,够我做那件事了。” 徐篱山拧眉,下意识地往后蹭了蹭。 方渚好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你脑子有包,我哪里猜得透?”徐篱山撇开眼神,“我警告你,你敢做不该做的,我一定杀了你。” 方渚笑道:“我不做,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徐篱山说。 “那我怕你什么呢?”方渚伸手探向徐篱山的脸,被徐篱山偏脸躲开,他目光微冷,伸手握住徐篱山的脸,猛地凑近,“京纾碰你时,你也躲么?” “我只躲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包括你。”徐篱山抬手攥住方渚的手腕,冷声道,“放手!” 方渚说:“放你去找京纾?” “要么放了我,”徐篱山说,“要么就杀了我。” 方渚盯着徐篱山毫无顾忌的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奇地问:“你笃定我不会杀你?” “没有人敢对一个疯子说笃定。”徐篱山淡淡地看着他,“只是天已经暗了,我还没有见到京纾,我有点害怕……”他话没说完,被方渚掐得吃痛闷哼。 “害怕?”方渚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嚼着谁的血肉,“你竟然真的喜欢上他了!” “为什么不可以?”徐篱山失笑,”你不是觉得我不可以喜欢京纾,而是觉得我不可以喜欢上任何人,不论男女,但你其实并没有这么想的资格,不是么?”他微微挑眉,语气不屑,“我不属于你,方衡兰。” “你可以属于我。”方渚手腕下移,落在徐篱山衣襟,却被徐篱山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傻逼吧你!” 方渚吐出一口血沫,看向徐篱山,“手疼不疼?” “……别装了。”徐篱山疼得手腕轻颤,“今时今日,你站在什么立场来与我说话?方衡兰,”他笑起来,“你他妈真会装啊。” 方渚目光颤动,“……对不起,留青,我不想骗你。” “可你就是骗我了,你一直在骗我!你在我面前做个好朋友,背地里却在监视我,你在我面前同我说笑,背地里却对我在意的人下杀手……你到底是谁,你自己不会精神分裂吗?” “我是方衡兰。”方渚哑声说,“方渚是方有名的刀,方衡兰是当年与你在蜀地结识的朋友。” “我们做不成朋友了。”徐篱山鼻翼翕动,红了眼眶,“我有些恨你,可我还欠你的救命之恩,真是笔糊涂账。” 方渚摇头,说:“你不欠我,我骗了你这么多次,就当你还了。你既然恨我,就来杀我。” “我不是你的对手。”徐篱山说。 “你的人不是来了么?”方渚没有回头,仍旧看着徐篱山,“来得好快……不该啊,是你做了手脚?” 徐篱山抬眼,看见从前方林中冲出的柳垂和鹊十二,两人在几步外止步,没有擅动。他指尖轻蜷,说:“我猜测你想带我走,所以提前让柳垂来探了探东卓山的地形,还藏了匹快马,追上你不成问题。至于这林子里的路,我和他有专属联系法宝,我去哪儿他都能找到我。” 方渚了然,“难怪他一路咬得这么紧,幸好我也提前布置了些人手,否则连跟你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那你在替他想想,他们此时该如何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救走你?” “你看不起我,连绑我的手都懒得。”徐篱山抬起右手,探出一根指腹放到方渚鼻子前。 方渚嗅了嗅,道:“梅花香。” “我会制香。”徐篱山说,“莫先生会制毒。方才我攥你的手腕,你没察觉么?” 方渚看了眼手腕,那处竟然无声无息变成了乌黑色,他抬眼,“没有伤口,便是触碰就能中毒,我既然中毒了,你也躲不掉。” “可不是吗?”徐篱山拉下袖袍,露出右手腕,同样一片乌黑。他看着方渚难看的神情,竟笑起来,“别怕,不会死,只是会暂时让人手脚无力。你砍我表哥那一刀,我得还你,当年你救我,我也要还你,我对你下不了杀手,也不能就这么放你走了,可你落到京纾手中,怕是要被他剥皮抽筋了。” 方渚头晕眼花,逐渐重了呼吸,还笑话他,“你可真够费脑子的。” “你生来就是方有名的刀,是你命不好,我废了你的武功,让你去做个普通人。”徐篱山问,“你肯不肯?” “傻子。”方渚摇头,“京纾会同意么?” “所以你快点做决定,他来了,你就走不了了。”徐篱山说,“我会让人看着你的,没有人会害你,你也不能再害人。只是这种一直被暗中监视的滋味,你也得尝一尝。” “我决定好了。”方渚拔出腰间的匕首,是徐篱山的那柄,在身后两道目光的警惕中把匕首塞在徐篱山手里,“我要死在你手里……快点。”他催促,“我听到马蹄声了。” 徐篱山丢了匕首,说:“柳垂,废了他,带他滚。” “要去哪里?” 柳垂还不及动作,马蹄踏着雨幕而来,徐篱山难受地眨了眨眼,看着奔来的人浑身湿透了,血水从脸上滑下,那张冷白的脸在昏暗的雨幕中分外显眼,像煞气四溢的厉鬼,生了张索命的艳冶皮囊。 “山儿!”曲港翻身下马,跑过来又被柳垂拦下,提溜到一边。 马蹄停下,京纾下马,他今日配了刀,此时却没有拔出来。 “今日我杀了三百九十九个人,却不打算让你来凑个整,”京纾看一眼与徐篱山凑得很近的人,说,“鹊一,把他带走。” “是。”鹊一上前,却见徐篱山往前倾身,捡起匕首放在了方渚脖颈前。他停下脚步,看向京纾。 京纾看着徐篱山,静了片刻,说:“留青,放下匕首。” 徐篱山与他对视良久,垂下眼看向方渚,“我想问你,当年在蜀地,你出手从马匪刀下救我,是不是真心?” “那会儿你值得我演戏么?”方渚笑道,“我就是觉得哪里来的小少爷,一边被撵着跑还能有力气问候人家祖宗,嗓门比树上的喜鹊响亮,噼里啪啦的像放鞭炮,怪喜庆怪可爱的……拂手相救罢了。” “好。”徐篱山也笑,“那我今日就还你。从今以后,方衡兰,你我恩怨两消。”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1节 他拢住方衡兰的后脑勺,握着匕首的右手缓慢、沉重地往右侧使力,血涌出来,全部洒在他的袍子上。 “……山儿。”曲港怔怔地看着他。 “柳垂。”徐篱山轻声唤道。 柳垂上前把方渚从徐篱山身上拖起来,看见徐篱山撇开眼神,没敢看方渚。 匕首落在地上,徐篱山指尖蜷缩,整只手都藏进了袖袍里,然后被隔着袖袍攥住了。他迟缓地抬眼,对上京纾忍耐的视线,扯出一抹笑来,说:“我还说去找你呢,你来得好快。” “不快……”京纾松开咬紧的齿关,“别哭。” “我知道你很不想放过他,但是,”徐篱山眨掉眼睛上的雨珠,软声道,“也让我报个恩吧。现在不就好了吗,我和他什么情分都没了。” 京纾骂他傻,说:“他是要让你永远忘不了他。” “是吗,”徐篱山后知后觉,小声骂道,“这人真坏,我……”他闭了闭眼,猛地栽进京纾怀里。 “山儿!” “主子!” 曲港冲过去想把徐篱山从京纾怀里拖出来,却被京纾一把拽了回去,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徐篱山的脑袋又砸在京纾的肩膀上,那处的鲜血顺着淡青色的吉服洇出来,很快就染了大片,但京纾眉头都没拧一下,很不悦地把他看着,“抢什么?” 曲港结巴道:“没、没抢啊,我这不是记得您肩膀有刀伤吗!” “死不了。”京纾低头看一眼昏过去的徐篱山,蹙眉道,“把马牵过来。”他说着想要抱徐篱山起来,可第一下竟然没抱动,于是脸色更阴沉了。 后头的鹊一见状给鹊十二使了个眼神。 鹊十二摇头表示不敢,于是又看向柳垂。 柳垂看了眼手上的方渚,表示腾不开手。 曲港目睹全程,试图加入话题,“你们在打什么眼神……” 他话音未落,后方早已有人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一个手刀劈在京纾后颈。曲港声调猛变,“啊?!” 京纾和徐篱山一起往后倒下,被鹊一接住。鹊一替两人把脉,从袖中掏出药罐子给京纾喂了一颗,说:“主子身上的伤口经不起颠簸了,放信号让莫先生直接来这里,十二,你们先送公子回紫宸殿。” 鹊十二上前扶起徐篱山,还不忘说:“等主子醒过来?” “跟我无关。”柳垂率先撇清关系。 鹊十二在曲港的帮扶下将徐篱山扶上马背,正想上马突然反应过来不合适,于是示意曲港上马带徐篱山一道走,同时说:“也不是我。” 于是众人纷纷看向劈晕京纾的“罪魁祸首”,鹊一隐晦地提醒道:“月哥?” 扶月是雍帝的暗卫,之所以会出现在京纾身边,就是因为雍帝很担心京纾杀红眼而鹊部都不敢阻拦自家主子。扶月很想说陛下的担忧是对的,可惜陛下还是高看了他,他根本拉不住京纾,但是他必须做点什么。 “殿下这一路赶得急,身上的伤口都崩裂了,此时不能再让他逞强。”扶月内敛地威胁道,“我是奉旨而来,且方才我之所以出手,是因为我发现了你们的眼神交流。” 鹊一想了想,很有分寸地说:“我们都看见了,是鹊十一劈晕了主子。” 刚在外面和众兄弟扫清林中残余杀手、匆匆赶来的鹊十一,“啊?” 第89章 苏醒 京纾收到信时便知道翌日不能和徐篱山一起前往北郊了。 信上提到的“曲港”看似针对徐篱山,但这显然是太后的一场试探和威胁——京纾若在意徐篱山,便会救曲港,如此就需得亲自前往。 “主子,明日是您与公子告帝陵的日子,何苦搭理一窝逆贼?”鹊一站在廊下,轻声说,“属下等替您去一趟,一定将曲公子活着带回来。” 辛年取来吉服,替京纾穿上,低头整理吉服带。京纾说:“方家与太后勾连是为了宁妃母子,弗言参与此事却是为着大皇子。当初我亲手诛杀京澈,弗言恨我至深,今夜他若见不到我,你们救曲港也会难上许多。” “可是公子……” 京纾抬手阻拦鹊一再劝,说:“我既不让徐留青去,就必须要把曲港带回来,否则如何向他交代?何况,当年让弗言逃了,如今我再送他下去和主子团聚,也算有始有终。” “公子面前,属下会替您隐瞒一二。”辛年接过近卫递来的朝凤横刀佩在京纾后腰间,沉声道,“主子务必小心。” 京纾“嗯”了一声,说:“陛下有意借机拔除六皇子在朝廷的根基,想来他届时会故意传一阵东风回兰京,你守卫王府之余也注意着外面的动向,这阵风只需要传入宫中让朝臣知晓,不必在坊间激起丝毫涟漪。” 辛年颔首,道:“属下明白。” 京纾偏头,凉屋的窗开着半扇,可有屏风遮挡,他瞧不见徐篱山。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迈了半步,小猪酣眠,何必进屋打搅,吵醒了才难办。脚步顿住,京纾转身向外走去。 两百鹊部候在府门外的大道上,待京纾前来便呈上缰绳,自己也翻身上马。 京纾勒转马头,掀了掀眼皮,“出来。” 鹊一站在京纾坐下骏马身侧,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树,从那上头落下一个人。来人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裳,上前朝京纾行礼,“殿下。” “你该在陛下身边。”京纾说。 “在下奉命而来。”扶月道,“陛下有话说给殿下听。” 还没听,京纾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拣重点说。” “‘知道你杀性重,心里也憋着气,可如今的身子到底不比从前,还是悠着些使吧。我让扶月来跟着你,就是防止你杀红了眼,你不许赶他走。’”扶月模仿着雍帝的语气转述完毕,一脸沉稳地说,“殿下,好歹让在下回去能有个交代。” 鹊一见京纾不语,显然不大欢迎这位陛下特派的“监军”,而扶月一脸平静,显然仗着有圣命在身、绝不会轻易回去,便说:“主子,月哥来都来了,不如让他跟在您身边,到了西郊,属下也好亲自伺机救回曲公子。” 京纾没有说什么,马鞭一抽,率先奔了出去。鹊一带着扶月翻身上马,随鹊部一同跟上。 * 曲港头上的布袋子被扯了下来,他仰头呼了口气,与方渚对上了眼。 “曲公子。”方渚道,“这一路颠簸,让你受委屈了,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 曲港被绑在大树上,手脚被缚,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现下应当是身处密林之中,除了一左一右守着自己的黑衣人,虽然四下没有旁人,却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曲港看向方渚,说:“你想杀肃王殿下?怎么着,这是一种新时兴的自尽方式么?” 他讽刺得很平静,方渚也并不动怒,说:“你怎么猜到的?” “你们带我坐船,水陆并行折腾了好多天,我估摸着路程,这里应该是兰京。你们费尽周折把我弄到这里来,只能是和我家山儿有关,可你若想杀山儿,不必通过我,那就只能是针对肃王殿下了。”曲港嗤笑道,“我也很佩服你,我们山儿也算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行家了,却被你骗了这么多年。姓方的,你亏不亏心?” “说实话,很是亏心,如果可以,我不愿骗他。不过,”方渚微微偏头,朝曲港笑了笑,“罢了。我得去找留青了,曲公子,愿你还能和留青相聚。” 方渚转身离开了,曲港看着他的背影直至隐入密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和方渚并不相熟,却也知道以往徐篱山去蜀地全是为着和方渚相聚,过年过节也会互相精心备礼、写信问候,两人虽不像他们以前那般时常腻在一起,但也称得上是年少相交,可如今此番模样,徐篱山会作何想? 天渐渐地亮了,曲港仰头望天,困倦地打了声呵欠。 “你倒是舒坦。”弗言从林中走出,出声重新扒开了曲港的眼皮。 曲港打量着他,估算着年纪,说:“你是方渚他爹?” “不是。”弗言说,“我是他的师傅。” 这人煞气重,一看就不是善茬,曲港笑道:“带着你徒弟做这抄家夷族的勾当,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好师傅。” 弗言并不想跟个孩子生气,闻言说:“这你可误会我了。我是衡兰的武学师傅,只负责教他武艺,今日之事是我与他们方家结盟,合力为之,真要怪,就去怪他生成了方有名的儿子。” 这不是个有慈心的师傅,曲港看出来了,说:“方渚这辈子真够倒霉的,等你们都到了下面,你和方有名这做师傅做爹的可得给他磕个头啊,然后投胎给他做儿子,让他来折磨你们。” “我听出来了,你半点不怕。”弗言说。 “我都落你们手里了,怕有用吗?何况,”曲港不屑道,“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还真妄想把肃王殿下如何?” “京纾如何与你无关啊,”弗言微微眯眼,居高临下地瞧着曲港,“我要杀你,却是挥挥手的事情。” 曲港闻言往后一靠,吊儿郎当地说:“这位伯伯,你小爷爷我可不是被吓大的。我被你们弄过来,也不怪你们手段掉价,是我自己没本事,是死是活我都认。你现在要杀我,我是拦不住你,可我会在下头等你……哦不,你们全家。” 弗言握住刀柄,说:“你在故意激怒我吗?” “没有啊。”曲港无辜地眨了下眼睛,“你觉得愤怒,是因为你破防了吗?奇怪,我明明什么过分的话都没有说,我甚至还没有开始问候你全家……” 寒刀“唰”地出鞘,曲港气息凝滞一瞬,嘴角抽动,朝弗言露出一记嘲弄的笑来。 就在此时,一道袖箭先至,直冲弗言后心! 弗言转身横刀,劈碎袖箭,笑道:“终于来了。” 他话音刚落,四周人头攒动,鸟雀惊鸣,无数黑衣人从树林中现身,亮刀迎敌。众鹊部身形灵敏,毫无所惧地闯入林中,拔刀就杀,一场厮杀就此拉开序幕。 刀光剑影,血腥遍布,马蹄奔来,在茂盛的枝叶后停步,京纾的身影随即显露出来。弗言握紧刀柄。 京纾一身很不应景的吉服,气度矜贵,仿若是踏上宝殿,而非凶恶杀机,再寻常不过。他扫了眼弗言身后的曲港,说:“受惊。” 曲港简直受宠若惊,眼睛一下变得锃亮,猛地摇头道:“弟妹,救我!” 这一声简直声震苍穹,鹊部:“……”这称呼? 京纾却是很自然地接受了,没有对此发表任何不满。他看一眼弗言,说:“京澈早投胎了,你今日下去追,也追不上。” “……肃王殿下还是那般目中无人。”弗言横刀,语气骤冷,“这些年,我全凭惦记您这条命赖活着!” 京纾问:“方渚是你的徒弟?” “不错。”弗言说,“肃王殿下觉得我这徒儿如何?” “可。”京纾的指尖抚过刀鞘上的凤纹,抚过刀柄,道,“方渚不在,他的父兄也不在,既然你是他的师傅,那便替他来受我千刀万剐。” 弗言嗤笑道:“殿下还当自己是从前的殿下?如今你不过是将死之身,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京纾叹了口气,说:“来。” 话音落地,他横刀出鞘,正面扛住弗言一刀,利器相抗、撕扯,互相抵力错开,发出刺耳的声响。朝凤横刀不再是京纾架在书房的珍器,也不是被徐篱山随意拿起的玩具,它浑身雪亮,在一次次的对抗中映照出京纾撕破忍耐面具、露出獠牙的嗜杀。 曲港不自知地伸长脖颈,简直眼花缭乱。 这些年京纾鲜少动武,其一是莫莺不建议,其二是寻常出入身侧都有鹊部和辛年,无需他亲自动手。他在众人有意无意的保护之下做了几年金尊玉贵的殿下,好似玉瓷易碎,可当手中锋刃撕破弗言胸前衣料的时候,那一声布料割破的声音竟然有如雷鸣。 他想起书房的那座水台。 它是京纾为自己而建的牢狱,也是脸面。 比起天潢贵胄这层身份,京纾觉得他这个人更需要体面。几岁时他想做雍帝的贤臣,平步青云,封侯拜相,可十几岁的他却在一颗小小毒药的摧折下日渐不能克己。每当毒性发作的时候,他不再能做个人,只能做凶兽,发狂、叫嚣的,眼前全是血色,连仪态都无法维持,这样的京纾绝不能为他人所见,因此有了那座水台,而后水台的红柱上有了一圈铁链。 京纾早已忘记那圈铁链禁锢或者说拯救了自己多少次,那上头的血旧了,他对从前的记忆也模糊了,隐约记得水台永远是斑驳的血色调,直到徐篱山闯了进来。徐篱山是红柱、金梅、浅池原本的颜色,因为春山一座囊括花鸟虫鱼、自然生机,本就五彩斑斓。至此,水台不再是牢狱和京纾勉力维持、自欺欺人的体面,那是徐篱山靠在他怀里读话本子、把点心渣吃了一衣兜的烟火人间。 京纾恨方渚,恨所有胆敢觊觎、伤害、威胁徐篱山的“方渚”。 刀劈在右肩上,血滴横飞,京纾却不能察觉到痛似的,横刀在手上凌空一转,刀刃直劈弗言面门。肩膀上的刀抽了出去,京纾并不借此机会喘息,抬腿一脚踹在弗言心口,十成的力,弗言后退摔倒在地,吐出一口热血。 “殿下!”扶月反手拧断一名杀手的脖颈,快步冲了过去,手刚探上京纾的肩膀,京纾已然冲了出去,他不予喘息,一刀劈向弗言面门! 弗言躺在地上,眼眶瞪大,立刻举刀横挡,被这一刀劈得手腕发颤,几乎脱力。他嘴角溢血,咬牙道:“京纾!” 京纾眉眼沉静,双手握住刀柄猛地使力,寒光碎裂,弗言手中的刀碎成了两半。力道被卸,刀继续劈下去,被弗言滚身躲过,砍入地面。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2节 弗言滚身一轮,拂袖,飞刀掷出,替他挡住了再度攻来的京纾。见形势不妙,弗言转身快步窜入密林。 京纾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扶月见状骂了一声,也立马跟上,与此同时,一直守在曲港身边的黑衣人被从天而降的鹊一单手同时拧断脖颈,尸体砸了下去。 这简直就是一场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缓冲时间的砍血萝卜大赛,曲港早些时候强撑的小爷脸面无比自然地土崩瓦解,在被鹊一拽起来时表现为了腿软、气喘、冒虚汗等身体特征,可惜鹊一并没有看穿他故作坚强的伪装,伸手把他推进两只鹊怀里,自己转身追进了密林。 太丢人了! 这种除了你所有人都在全力拿人头的感觉实在太丢人了! 曲港环顾四周,哆哆嗦嗦地扑倒在地捡起一把没人要的刀,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给自己鼓劲:“杀——干他丫的!山儿,凤儿——赐予我力量吧!” 两只鹊:“……” 公子果然是最稳重、得体、文雅的那一位呢。 “砰!” 弗言横着撞上树干,弹落在地,被京纾一刀回敬在右肩,“啊!” “方才你见我,没有下跪。”京纾抬脚踩住弗言的膝盖窝,将他摁跪在地,握刀的手腕缓慢地使力,生生地剜掉了他的右胳膊。 扶月想要上前,被随后赶来的鹊一按住肩膀。鹊一摇头,轻声道:“别过去。” 扶月蹙眉,说:“杀虐太重,恐怕反伤己身。” “主子忍耐太久了。”鹊一说。 扶月:“……” 陛下果然高看他了,他根本拉不住好吗? 惨叫震耳,京纾死死地摁着弗言的胳膊,声音格外轻,“你们怎么敢打徐篱山的主意,啊?圣旨昭告天下,他是我的王妃,你们还妄想动他,是已经把我当成死人了么?就算我死了,也会为他留下足够的防护,更莫说我还能喘气,我还没死。”他呼了口气,语气变得疑惑,“我还没死,你今日可瞧清楚了?” 他话音落地,弗言浑身颤抖,被刀尖刺入还在流血的断臂,“啊!啊……你杀了我,你——” “我杀了你!”京纾握住他的后颈猛地往地上一掼,“你应该感谢自己孑然一身,否则我今日便要叫你亲手一个、一个地弑亲灭族,以息我怒。” 刀从血肉中抽出来,缓慢地放平,代替京纾的手重新摁住弗言的后颈,重重地割下了他的头颅。 “……”鹊一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从袖中摸出巾帕,上前跪在京纾身边,“主子,擦擦脸。” 京纾睫毛颤动,接过巾帕抹了把喷溅在脸上的血。他起身,收刀入鞘,说:“林中余孽一个不留,我先去北郊。” “您的伤……”鹊一在京纾的目光中把话吞了回去,转而说,“好歹先包扎一下,否则公子看见,要生气的。” 京纾停下脚步,微微蹙眉,说:“快些。” “——事情就是这样。” 榻边,曲港与鹊一交代完西郊之事,见徐篱山沉默不语,曲港便示意鹊一先撤,自己去桌边倒了杯温水递给徐篱山,凑近了说:“幸好你当时没有亲眼目睹弟妹的模样,否则我都担心你俩以后一起睡的时候你会害怕。” “烦死了,不许叫他弟妹。”徐篱山剜他,“给我放尊敬点。” 曲港不服气,说:“人家弟妹都没说什么。” 徐篱山嘿一声,抬起巴掌,眼睛一瞪,“给你脸了?” “好嘛,”曲港识相地捂住脸,“不叫就不叫!” 这还差不多,徐篱山收回手,一屁股坐回榻上,过了两息又作势要起身下地。曲港连忙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那不废话吗?”徐篱山推开他的手臂,拿起榻背上的干净外袍往身上穿,“京纾都被砍了,我当然是要去找他啊,干坐着搞毛啊!” 京纾不宜颠簸,此时仍在西郊,曲港说:“那个莫先生早已经赶过去了……你别着急……喂!” 徐篱山一溜烟似的冲出营帐,闷头撞上雍帝,两人各自倒退一步,分别被曲港和亭月搀扶住。雍帝闷声咳了一声,说:“才醒就这么有精神?” “陛下,您没事儿吧?”徐篱山伸手,讨好地替雍帝拍拍肩膀顺了下气,而后说,“我要去西郊。” 他说的是要去而非想去,雍帝看了他一瞬,偏头道:“去吧,慢……” 话来不及说完,徐篱山原地化作狂风,唰一声就刮飞了。 雍帝呐呐道:“年轻人,跑得真快。” “陛下安好,陛下回见!”曲港挥挥手,试图跟上徐篱山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鹊一伸手一掀、被迫原地转了三圈,堪堪重新站稳时,只听见一声“驾”,徐篱山已经冲上山道,翻身跃上柳垂牵在手中的其中一匹马绝尘而去。 柳垂和鹊一旋即跟了上去。 曲港:“……年轻人,跑得真快。” “年轻人,不要学朕说话。”雍帝不悦地看着曲港,审视一瞬,在曲港逐渐怯懦的目光中问,“你会打牌么?” 曲港眨眼,“会……啊。” “进帐。”雍帝说,“陪朕闲暇一乐。” 曲港顿时昂首挺胸,大家风范、高手气度在这一瞬间澎湃激荡而出,“是!” * 京纾做了一个梦。 朱砂笔圈点的书册,被茶水打湿的小几,重量很轻的木剑,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的各色茶叶……记忆中的琐碎片段像院中那片片被风吹落的花叶,成群落下,看得人眼花缭乱。梦境最后,一碗面相寡淡的龟寿面朝他递来,皇兄笑意温和,眼中还有几分赧然,他笑起来,此时背后却有人握着他的脖子,强迫他吞下那碗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团恶臭血肉的面,于是他不再笑了,挥手作势要打翻那碗面,手背触碰到的却是温热的肌肤。 京纾倏地睁眼,眼前一片水绿,他打中的是徐篱山的胳膊。 “……醒了。”徐篱山摸了摸胳膊,顺势握住那只手,抱怨道,“你是在梦里家/暴我吗!” 京纾看了他许久,说:“嗯。” “你还敢嗯?”徐篱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握住他的手摊开打了三下手心,以表愤怒,“我让你打我,让你打我,我也要打你,我打你嗷!” 他被猛地拽了过去,抱入怀中,用了很大的力气。 “……” 徐篱山在这个渴求得甚至要弄疼他的拥抱中静了声,闭上眼睛沉默地聆听京纾从急促到逐渐平稳的心跳。帐外在吹风,有虫鸣,徐篱山鼻翼翕动,突然落了泪,抱着他的人仿佛生了第三双眼睛,伸手抚上他的脸,用指腹接着泪水。 可是接不住,越掉越多。 京纾叹了口气,说:“别哭了。” 徐篱山揪皱了他胸口的衣服,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方衡兰另有打算,可是我……” “我知道。”京纾不断地抚摸他的脸腮,“你想成全他,我便也成全你,但是不要再为他难过,否则我只能挖坟鞭尸,稍稍泄愤。” “……你怎么这么凶啊。”徐篱山闷闷地抱怨,随后张嘴咬住他胸口的一点布料,试图用牙齿去磨衣服底下的肉,结局当然以失败告终。他有点尴尬地哼一声,两排牙齿一撞发出叫嚣,“放开我,要被你勒死了!” 京纾后知后觉,微微松开一点力道,说:“活过来了?” “嗯。”徐篱山把头抬起来,看向他的肩膀,“肯定疼坏了……” 京纾想说还好,皮肉伤对他来说从来就是最能忍受的伤痛,但看见徐篱山湿红的眼睛,他却可耻地说:“的确很疼。” 徐篱山并没有察觉出他的苦肉计,反而翻个白眼,说:“当然疼啊,这要是我都哭天抢地了,你就知道耍帅,还能带伤反杀,追着人家砍,厉害不死你!” “别骂了。”京纾看着他,半哄半逗,“你好喜欢生气。” 徐篱山戳他脸,“不服憋着!” 京纾不敢不服,抬起左手握住他嚣张蛮横的手指,张嘴亲了亲,在徐篱山懵然的注视下很自然地松开手,说:“我饿了。” “……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吃的。”徐篱山缩回手指,起身替他掖了掖身上的小薄毯子,临走时不忘警告道,“不许起来,否则我一巴掌扇飞你!” 京纾点头,“知道了。” “我认真的。”徐篱山隔着空气戳他,“这么多手下在呢,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哦。” 京纾心说你什么时候给我留过面子,嘴上却还是很顺从形势地说:“不起来,去吧。” 徐篱山这才起身出了营帐。 莫莺正在营帐外头搭锅熬药,手中捧着一本医书看得极其认真,徐篱山不忍打扰,转身去扒拉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的鹊十一,“十一,有吃的吗?” “公子饿了,吃烤鱼吗?”鹊十一摩拳擦掌,“我去捞。” “是殿下饿了,他现在不能吃荤腥。”徐篱山说。 莫莺是飞速赶过来的,营帐是鹊部去北郊借过来临时搭的,众人一心惦记着京纾和部分鹊部的伤,还真没想起饱腹这一茬。鹊十一揉揉眼睛,说:“我现在回城买。” “那太远了,你找两个兄弟跟你一起去附近转转,看有没有农户,借口锅借点粮过来煮吧。”徐篱山环顾四周,“其余没受伤的兄弟倒是可以吃烤鱼什么的。” 鹊十一点头应下,见徐篱山转头要走,突然唤了声“公子”。 “啊?”徐篱山回头,见这人一脸拘谨,不禁警惕起来,“咋!” “是这样的。”鹊十一清了清嗓子,“我在鹊部遭受了可恶的排挤,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打晕主子这重大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我实在是……”他叹了口气,看一眼徐篱山,一切尽在不言中。 鹊部之中,徐篱山的确和十一、十二更为亲近,闻言啧一声,很打抱不平地说:“可耻的内部霸/凌!放心,有我在,这口锅必定不是你来背。” “万分感谢公子。”鹊十一拱手,“公子慧眼如炬,英明神武,必定知道谁才是打晕主子的真凶。” 正在树上打瞌睡的柳垂忍不住嗤了一声,说:“你亏心吗?” “实话实说罢了。”鹊十一淡然反驳,“你有异议?” 徐篱山被吹捧得飘飘然,抬手摩挲下巴,思索一番,说:“所有人都瞧见了,是小垂哥打的。” 柳垂从树上跳下来,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在徐篱山脸上,“再考虑一下?” “……好吧。”徐篱山是万万不敢得罪小垂哥的,很机敏地说,“是花哥打的!” 柳垂满意地比起大拇指,说:“慧眼如炬,英明神武,十一果然有眼光。” 鹊十一:“……” 您这评价人的标准也太灵活了些吧。 第90章 宽慰 徐篱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落魄到为了两块点心出卖灵魂的地步,而这一切罪恶的源头显然是他试图往花谢脑袋上扣锅的错误行为。 “花哥,花哥,全天下最厉害的花哥,请给我两块花渍乳糕,我要饿晕了。”徐篱山仰头看着坐在树上的人,双手合十,语气乖巧,“等回了兰京,我请你吃好吃的,吃什么都行。” 花谢咬一口乳糕,慢悠悠地吃了,说:“我是稀罕吃的吗?我只是想给自己讨个说法。” “是是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其实我也是迫于无奈。”徐篱山环顾四周,见没有可疑之人,这才上前两步,捂住半张脸轻声说,“是小垂哥用目光威胁我的,他一直看你很不顺眼,试图通过我在殿下面前给你穿小鞋!我真的很不赞同,但是无奈这些年我不敢得罪他,过得是如履薄冰,我也很痛心啊!” 花谢挑眉,“是吗?” “嗯嗯嗯!”徐篱山点头如捣蒜,求求道,“花哥花哥……”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3节 花谢拒绝他的喊魂大法,下地将小食盒给他,说:“吃去吧。” “谢花哥!”徐篱山喜笑颜开,抱着食盒转身就跑,路过营帐时正好撞见抱着烤鱼啃的柳垂,四目相对,他率先撇开眼神,引得柳垂翻个白眼,“又编排我什么了?” 徐篱山不敢回答,躲进了营帐。 京纾正靠在榻上看花谢一同捎过来的册子,上头都是金昭卫这两日监视到的百官动向,其中可疑的人都用朱砂笔标了出来。帐帘掀开,他抬眼看了过去,说:“又在外头闹什么?” “我在挽救得罪了花哥这个过错,为此我又又又得罪了小垂哥。”徐篱山走过去把食盒放在京纾腿边,自己端着小板凳坐在榻边,顺便凑到京纾手边看了眼那册子,不慎被密密麻麻的字晃了下眼睛。 “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些人?”他问。 “或贬或留,需得参考政绩、实干、才能、家世等斟酌。”京纾见徐篱山耍宝似的瞪着双大眼睛,不禁伸手捏了下他的脸,“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就是随口问问。”徐篱山抿了抿唇,“太后……我爹会受牵连吗?” 太后谋害天子、当场伏诛,此事一旦传出,必定惹得众说纷纭,于皇室声名有损。如今文定侯府和肃王府牵扯上了关系,若因此牵连徐家,徐篱山也必定处境尴尬。京纾摇头,说:“太后会在慈安宫安详地故去。” 徐篱山撇撇嘴巴,说:“虽然这样对徐家最好,可是真的好便宜那老妖婆。” “人都死了,名声好坏没什么两样……别噘嘴了。”京纾拍拍徐篱山的头,“吃你的点心。” 徐篱山“嗷”了一嗓子,揭开食盒盖子,里头放着花渍乳糕、荷花酥和砂糖绿豆。他打开小竹筒喝了一口砂糖绿豆,满足地“哇”了一声,瞥眼见京纾正盯着自己,罪恶感突然就升起来了,“对哦,你不能喝冰的,我还是走远点吧,可别馋着你。” “你当我是你,看什么都馋?”京纾伸手把人摁住,“坐着。” 徐篱山“哎哟”一声,语气夸张,“你好霸道哦。一夜七次:霸道王爷狠狠爱。” 什么鬼话,京纾啧了一声,伸手捏住徐篱山的脸把人拽到腿上,说:“还吃不吃了?” “瓷……泥憋捏窝!”徐篱山躺在他腿上,举起手里的冰饮求饶,“卟嗦惹卟嗦惹——呜。” 京纾俯身吻了下来,徐篱山睫毛轻颤,张嘴回应,把京纾也变成砂糖绿豆味儿。京纾的手摸到了小腹,他伸手握住,轻轻地掐了掐京纾手背上的薄肉,食指微屈,很轻很慢地刮过京纾的食指指骨。 京纾浑身一僵,反手握住徐篱山的手,睁开了眼睛。徐篱山的眼睛是落在碧潭的珍珠,温润清澈,碎光莹莹,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时已足够引人遐想,更莫说它露出此时这般的动情模样。 “……” 帐内只有他们两人,京纾喉结滚咽的声响就显得格外明显,徐篱山抿了抿嘴巴,觉得京纾的目光简直要吃人。他抬手捧起京纾的脸,微微仰头,又亲在了一起,或啄或舔,舌/尖纠缠搅弄出啧啧水声,好一会儿才歇了动静。 徐篱山睁开眼睛,替京纾撩了撩头发,指尖擦过那微红滚烫的耳廓,笑道:“亲得这么凶,怎么还脸红啊?” 他们亲的次数数不过来,可京纾却是每次都会脸红耳朵红,徐篱山之前调侃过他一次,结果被恼羞成怒的某人扛上肩使用了暴力。 “因为你太厉害了。”京纾蹭着他的鼻尖,“舌/头这么会动……” 徐篱山抬手捂嘴,很有先见之明地威胁道:“不许胡说八……喂!”掌心被舔了一下,他立马缩回,愤然表示,“变/态!” 京纾没说话,低头在徐篱山左脸腮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随后抬手拍拍他的屁/股,说:“自己出去玩。” “你赶我走?”徐篱山不可置信,“这么快就烦我了?” 好大一口锅,京纾选择不背,说:“我是担心你待在这里无聊,好,那你继续陪我。” “你说陪你就陪你,你很牛吗?”徐篱山一拍榻,从京纾腿上坐起来,作势要起身,又被京纾拉住了手腕。他得意地挑了下眉毛,语气却仍然保持着做作的不友好,“赶紧放开我,让我走!” “好了。”京纾捏捏徐篱山的手腕,倾身从后面亲了下他的耳朵,“是我说错话了,不要生气。” 徐篱山暗示道:“嗯?” “留下来陪我把册子看完,”京纾配合地请求道,“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徐篱山很有姿态地说,“既然你好言相求,我就勉强再陪陪你吧。” 京纾用眼神丈量了一下徐篱山的脸皮,很有分寸地没有说出厚度。他把徐篱山拉回来,让徐篱山靠在他怀里继续吃吃喝喝,自己则拿起册子继续翻看,时不时蹭一下徐篱山的脑袋和脸,惹得小猪一阵哼哼。 帐内安静极了,放晴后的日光倾洒下来,在帐门前画出一片金黄的光圈。 莫莺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徐篱山已经吃饱喝足,躺在京纾的腿上睡着了,京纾手中还托着册子,目光却游离在徐篱山脸上,甚至懒得赏他一眼。 “……”莫莺啧啧一声,走过去把药碗递给京纾,小声说,“别看你的心肝了,喝药。” 京纾闷头喝了,递回药碗,而后轻轻掀起徐篱山手腕处的袖口,示意莫莺把脉。 这两日徐篱山只哭过那一次,其余时候都开朗如常,可京纾不相信他会就此放下。徐篱山没有长一副冷硬心肠,亲手杀死好友这件事对他必定打击极大,如此一来,表面越平常,反而越反常。 莫莺伸手把脉,过了小会儿朝京纾摇头,说:“身体无碍,但他确实情绪低落。心病难医,吃再多药也不行,你多陪他说说话,或者想个法子迁移注意,刚好你脑子有大毛病,你们互相拯救吧。” “……”京纾抿唇,“陛下如何?” 莫莺说:“气火攻心以致胸闷、头痛,我已经开了药方,陛下的身子比你好,你不必担心。” 京纾还想说什么,腿上的脑袋突然蹭了蹭,便又咽了下去。莫莺也很有眼力见地轻步离开营帐。 “嗯……”徐篱山翻了个身,嘟囔道,“打死老妖婆……我打!” 在梦里也不安生,京纾伸手,用很轻的力道拍了拍徐篱山的胸口,安抚顺气似的。这招竟然有奇效,徐篱山很快就不再继续殴打了,只是偶有呓语,又掉了眼泪。 还不如继续打老妖婆呢,京纾后悔了。他俯身吻掉徐篱山脸上的泪,轻声哄道:“留青,不哭了,别难过,留青……” 徐篱山抽噎着,被京纾毫无办法地揽入怀中,摸着脸哄了许久才逐渐平息,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徐篱山迷瞪地坐起来,眯着眼睛盯着京纾看了许久,又倒了下去,有气无力地说:“人都睡傻了。” “平时瞧着也不精明。”京纾捏他下巴尖,“饿不饿?” “吃了睡,睡了吃,我是猪吗?”徐篱山自顾自地点头表示,“我是!我不饿,但是我好想吃汤饼啊,辣的。” 这边没这条件,京纾便说:“十一驾了马车过来,要不要去北郊?” “我随时都可以啊,但你,”徐篱山起身往他右肩一凑,鼓起脸吹了吹气,“疼傻了吧?一天天的就会装,只要是人,受了伤都是痛的。” 京纾垂眼瞧着他,说:“只是皮肉伤,无碍。” “什么叫只是?若不是你躲得快,那一刀胳膊都给你砍下来好吗!”徐篱山抱臂,“从今天起,你的刀被我没收了,以后不许动武。” 京纾没有异议,点头答应,随后叫了鹊一进来,吩咐收拾收拾,出发去北郊。 徐篱山率先起身下地,拿起榻背上的外袍抖了抖,等京纾起身便帮他穿上,说:“伤在右肩,做什么都不方便,但是千万要仔细地养,不能留下病根。” “知道了。”京纾说。 徐篱山帮他系腰封,突然说:“那身吉服弄脏了,好可惜。” “只要奉了香,穿什么都无妨。”京纾说,“但是喜服不能脏。” 徐篱山一顿,抬头朝他笑笑,打趣道:“之前不是还想在喜宴上发疯么?” “除了我,好似没人赞同,大家都在反对,试图劝我。”京纾说,“我现下也有了别的想法。” 徐篱山说:“说来听听。” “喜宴是热闹吉祥的场合,干干净净才好。我们的婚事,我该只关注你,只想着你,只期待你,不能为旁的人或事分心。”京纾稍顿,“我先前那样,是太嫉妒了。” “你有什么好嫉妒的?”徐篱山安抚道,“我喜欢你,又不喜欢别人,你根本不用嫉妒任何人。”他拽着京纾的腰封,把人看了看,又说,“你此时这般轻松地改变了想法,其实是因为方衡兰已经死了,若他还活着,你未必这般想。” “是,”京纾瞧着他,“方渚已经死了。” 他目光幽深,是话里有话,却又碍于口舌,不知该怎样才能说得婉转些。徐篱山低头,把弄着那腰封,说:“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只是我与方衡兰到底多年朋友,如今闹成这样,我实在无法坦然接受,但是,等日子一长,什么都会好的。逾川,你真的不要为我担心。” 京纾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贴了贴徐篱山的脸,徐篱山却主动抱了上来,把脸埋进他的脖间轻轻地嗅了嗅,吸/食/精气似的。 他们安静地抱了一会儿,知道鹊一在外面说收拾妥当了,这才分开,前后出了营帐。 徐篱山环顾四周,“垂呢?” “打起来了。”鹊一说。 除了花谢,柳垂能和谁打起来?徐篱山叹了声气,老气横秋地说:“年轻人,精神真好。他们打多久了?” 鹊一估摸着说:“一个时辰前开始动的手,越打越远,如今还没回来。” “牛。”徐篱山比起大拇指,转头朝京纾说,“让他们打个三天三夜吧,我们先去北郊。” 京纾点头,走到马车边,正想撩袍上车,就见面前出现一只手——徐篱山伸胳膊要搀扶他,这是把他当成柔弱无力的人了? 京纾觉得徐篱山在小看他,但是他并不拒绝这种小看带来的好处,很自然地抬手按住徐篱山的胳膊,慢悠悠地上了马车。 徐篱山绝不敢小瞧京纾,若换成他,感冒发烧都得在床上当两天尸体,更莫说是被砍了一刀。京纾是位很能吃苦忍痛的金枝玉叶,什么伤痛于他来说仿佛都是可以回复一句“无碍”的小事,因为他本性坚毅,也因为他多年受惯了搓磨。可伤患就是伤患,徐篱山觉得这次他必须得好好照料京纾。 带着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徐篱山随后上车,分外体贴地帮京纾垫了软枕在腰后,调整窗隙以兼顾通风和不被太阳照射。马车内没有置冰,他便从柜子里拿出自己存放的折扇给京纾扇风,见后者一直盯着自己,又说:“要不要看书,或者我给你读?” “不必。”京纾握住他扇风的手,“别扇了,坐着好好休息。” 徐篱山刚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也早就醒神了,精神好得不得了,闻言开始找茬,“你嫌我闹腾了是不是?你嫌我烦了是不是,好好好,我现在就跳车……诶!”他把眼睛凑到窗前,拍拍京纾的胳膊示意他也凑过来看,“你看那边的花。” 马车穿过山路,不远处一片紫红遮掩在绿叶之后,花影曼妙,在傍晚更添姝艳。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徐篱山问凑到身旁的京纾。 “不知。”京纾态度端正地捧场,“请赐教。” “这个叫胭脂花,根叶可药用,有清热解毒等效果。”徐篱山说,“它还可以拿来制珍珠粉。以前我的院子里也有这种花,开花的时候一连片的紫红,挺好看的,我还坐在地上画过一副画呢,就是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我从前还遇见过一位花魁娘子,她就是以这种花命名的,她穿紫纱裙也很是好看。诶诶诶,那个,你知不知道那个黄色的是什么花?” 京纾摇头,认真地听徐篱山这一路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心说这是只悦耳、热闹的喜鹊,叽叽喳喳并不叫人烦闷,只听得轻松、入神,恨不得他日日讲,时时讲。 徐篱山可以日日讲,却不能时时讲,他的舌/头可不是妖精变的。因此待到了北郊,他立马就去找水喝了。 雍帝正在帐中和亭月弈棋,见京纾进来,便起身道:“过来也不说一声?” “留青想吃汤面,索性就过来了。”京纾说。 “奴婢先去传膳。”亭月起身行礼,先退了出去。 雍帝搀着京纾,“先坐。”他随后落座,提壶给京纾倒了杯水,“我也是懒得多与你废话了,此后最短三月,你都给我好好养伤。” 京纾喝了口水,点头应下。 “这局还没下完,”雍帝问,“你来替亭月下半局,正好候着晚膳?” “可。”京纾抬起左手,捡了颗黑棋,观局落子。 帐中气氛安静,期间雍帝神色认真,一心扑在棋局上,说也是关于棋局的,一局下完,雍帝笑道:“亭月这棋,你都救不了啊。” “太差了。”京纾客观且不留情面地说。 雍帝端起杯子喝一口水,说:“没法子,他在棋道和茶道上的天赋很是悬殊。” 他近来要喝药,因此亭月不给他泡茶了。京纾看了眼他手中瓷杯中的白水,突然唤了声“皇兄”。 杯子里的水晃了晃,雍帝迟钝地应了一声,“怎么?” #value!   “方才到山下时,我其实有些担心,我不愿你提起当年的事情,却更担心你故意不提起,要装得若无其事……显然,你选择了后者。因此,我便同皇兄说几句真心话。”京纾握着水杯,没有抬眼,语气一如寻常,“当年吃那碗龟寿面时,我高兴、满足也感激,后来发现那面中藏了毒,我确实恨极,但绝不是对你。我从来没有怀疑毒是你下的,因为我了解你的秉性,你若想杀我,那些年就不会护我、教我。我因为那毒受了些痛,但旁人的险恶用心,绝对怪不到你的头上,这些年我也从未恨你。不管太后说了多少,皆是为了诛心,皇兄是天子,合该如深渊、如磐石,切莫被那三两句虚言摧了心境,反伤己身……也不要因此与我生了嫌隙。” 最后那句话是京纾故意说的,但多少显得温情了些,他攥紧杯沿,显然不太自在。 雍帝摩挲杯沿,反反复复许多次,才哑声笑道:“我们小九,也会说反话宽慰人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4节 最该相求那最后半句话的,是他啊。 “我不小了。”京纾抬眼看向雍帝,“我只是不想皇兄困于往事,否则我这多年忍耐便没了意义。” 这话“诛”心,雍帝无法反驳,说:“我知道……我知道了。” 京纾“嗯”了一声,伸手捡棋,说:“再来一局,上半局太臭了。” “你自己下也不一定能赢我。”雍帝得意道,“我的棋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你高兴就好。”京纾不冷不热地说。 雍帝摸摸鼻尖,忍不住说教道:“我可告诉你,嘴巴太坏不是好事,你平时应该不会这般讽刺小六吧?” 京纾想了想,说:“会。” 果然,雍帝心说这个没出息的,“他不同你生气?” “我不讽刺他,他也会和我生气。”京纾说,“生气是他的兴趣,撒泼也是他的爱好。” 刚走到营帐外的徐篱山忍无可忍,隔着营帐骂道:“喂!” 简单的一个字,但其中的内涵却很高深,听气势就觉得骂得很脏。 雍帝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扬声道:“小六,快进来。” 外头的徐篱山这才掀起帐门走了进去,先规矩地向雍帝行了礼,然后一巴掌甩到京纾后脑勺上,说:“背后编排人,你亏心吗?” 京纾心想实话实说算什么编排,但心想有时候只能是心想,若当真出了口,难免引发血案。他聪明地保持沉默以对,抬手握住徐篱山的手让他坐在身边,说:“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不来怎么听见你在背后诋毁我?”徐篱山哼一声,又说,“曲港和赵尚书喝酒,两人都喝醉了,我把他安顿好,闲得无聊就过来了。” 赵尚书与曲刺史也是少年同窗,有几分交情,如今冷不丁地撞见故友之子,自然要畅聊一番,聊着聊着自然尽兴,尽兴自然就开了酒封,自然越喝越起劲,自然最后都躺下了。 “你们三个小子都是能说会道却有分寸、不会说多错多的,难怪能玩到一起。”雍帝说。 “我们仨那叫一个臭味相投。”徐篱山还挺得意。 雍帝笑了笑,说:“听说曲家小子要参加今年的秋试,我也有意试了试他,比想象中好许多,好好考,明年说不准就能上兰京参加春闱。” “对哦,秋试!”徐篱山一拍脑门,“我先前叫他来兰京玩,他因着准备秋试拒绝了,结果被迫来到兰京,要耽搁考试了。” “时间上是不太宽裕,但我瞧他很有自信的样子,倒是不紧张。”雍帝安抚道。 徐篱山笑起来,说:“他自诩文曲星下凡,他们家是祖传的厚脸皮。” 京纾问:“那你呢?” “我是子承父业。”徐篱山笑着反击,“那你呢?” 京纾想了想,说:“从皇兄那里学的。” 雍帝:“……” 年轻人,谈情说爱不要拉无辜者下水,好吗? 第91章 营帐 围桌简单用过晚膳,徐篱山陪雍帝下棋,迅速连输七局,输家脸面无光,赢家乐趣渐失,于是京纾主动站出来,将徐篱山提溜走了。 “我算是体会到陛下打牌时次次都输给我的心情了。”徐篱山摇着扇子,“明明努力参与,但就是没参与进去,玄妙,真是玄妙。” 都说观棋不语,可方才京纾愣是没忍住给徐篱山点拨了几次,只是仍然无法改变结局。他说:“回去我教你。” “我不要学。”徐篱山很有主张,“比起下棋,我更想学武功。” 徐篱山显然也对自己被一招缴获武器的那一幕冲击到了,并且深感耻辱。他这样大的年纪送去武馆,人家都不会收,好在身边高手如云,徐篱山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吸纳百家所长,在十年后化身绝顶高手横空出世,扫平全天下。 已经在设想自己练成出世时让所有高手跪地臣服的人忍不住发出了“桀桀桀”式的笑声,夜晚、深山,听得过路巡夜的禁卫一阵悚然,却发现自来冷漠克己的肃王殿下直勾勾地把人盯着,等人放肆地笑完、看向自己时甚至还抬手轻轻地鼓掌,看不出丝毫虚假地说了一句:“你根骨上佳,三年必成绝顶。” 而徐六公子信以为真,大感欣慰,十分感动地摸摸肃王殿下的脑袋,语气宠溺,“真有眼光,放心,等我发达了,我不会忘记你,到时候谁敢欺负你,我直接把他打得娘都不认识,给你跪地求饶!” “太好了。”肃王殿下真诚地说,“我信你。” 已经走远并一路竖起耳朵偷听的禁卫小队:“……”殿下,您变了。 徐篱山傻乐了一路,待回到营帐,他迅速洗脸刷牙并帮助京纾洗漱,中间下面的人把浴桶抬了进来,倒满了热水。他拿帕子替京纾擦掉唇下的牙粉沫,说:“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何必麻烦,京纾说:“一起洗。” “你当这里是王府的浴池啊,就一个桶怎么装得下我们俩,要挤坏了。”徐篱山把帕子放回盆中,做了决定,“伤患先请吧。” 京纾有些遗憾,但是当徐篱山替他宽衣时,他又抑制不住愉悦,说:“我这伤受得很值……” 他“嘶”了一声,左胸口被徐篱山的两根指尖揪在手中,力道不算轻。 又疼又爽快的感觉让京纾哑了嗓子,说:“捏哪儿呢?” “你管我。”徐篱山松开手,剜了他一眼,“再乱说话我一巴掌把你扇到山壁上抠都抠不下来。” 好吧,京纾打量着他的脸,说:“好凶。” 徐篱山把他的外袍扒下来,不冷不热的,“就说你一句,哪里凶了,你别给我装大白莲啊,我不吃这一套。” 说话间,里衣带子解开,褪了下来,露出京纾精悍流畅的肌肉,徐篱山目光微顿,羡慕嫉妒又喜欢,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说:“去洗。” “就这样去洗?”京纾垂眼,看向仍旧穿在身上的裤子。 “这个你可以单手脱啊。”徐篱山警告道,“别想坑我。” 可以但不愿意,京纾伸出左手握住徐篱山的右手放在自己腰上,说:“脱了。” “灯还没歇呢,你能稍微注意一点影响……”算了,徐篱山话没说完就觉得自己是在废话,莫说只是没歇灯,就是青天白日都挡不住京纾不要脸。 他迟迟不肯动,京纾略显不满地啧了一声,“怎么不肯?” 徐篱山撇开眼神,内敛地说:“我是个传统的、保守的、害羞的人。” “不是没见过,你还摸过,揉过……”嘴巴被捂住,京纾顿了顿,上前一步逼的徐篱山后退,再退,被撞到浴桶边。他噘嘴亲了亲徐篱山的手心,待徐篱山怕痒地缩回去,才真情实感地表示疑惑,“有什么好害羞的?” “太大了,我自卑。”徐篱山语气虔诚。 “不必自卑,我又不会笑你。”京纾很认真地安抚他,“且这是天生的,不必强求。” 徐篱山:“……” “好了。”京纾微微倾身,从下往上地去亲徐篱山的下巴、嘴唇,让他仰起头来,逐渐呼吸加重。美人计果然好使,当他握着徐篱山的手时,徐篱山没有缩回,顺从地替他褪下了裤子。 他们站得很近,小腹被冷不丁地戳了一下,徐篱山闷哼一声,不禁咬了下京纾的舌/尖,说:“你给我注意一点!” “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京纾还有些委屈,“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控制?” 徐篱山说:“洗澡!” 京纾在目光逼迫下进入浴桶,往后一仰,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牛乳、花瓣和各种香草,清水遮掩不住什么,徐篱山的目光落在水下那具赤/裸的身体上,久久没有移开,直到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滴了下来。他迟钝地抬手一摸,指腹一片鲜红。 好吧,流鼻血了。 徐篱山猛地转身,捂住鼻子去洗漱架就着水盆洗了把脸,拿出巾帕捂住鼻子走到桌边,连灌三杯冷水。美人害人,美丽的裸/体简直杀人,他还是不要看了。 “留青。” 过了一会儿,京纾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徐篱山吓得一激灵,心虚地说:“干嘛!” “头疼。”京纾说,“来帮我按按。” “嗷。”徐篱山放开巾帕,检查了一下不争气的鼻子,确认没有继续流血,这才起身回到浴桶边,伸手给京纾按摩。 浴桶中的人闭着眼,睫毛纤长,鼻梁高挺,冷白的脸色被热水熏得微微红润了些,从这个俯视的角度去看,简直堪称糜艳。徐篱山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和突然睁开眼睛的京纾四目相对。 “……”徐篱山先发制人,“你偷看我。” 京纾并不反驳,静静地与他对视几瞬,才说:“按得很不认真,你在敷衍我吗?” “没有。”徐篱山也有些委屈,“是被你乱了心智。” 京纾露出笑意,说:“来。” 徐篱山被蛊/惑,顺从地吻了上去,为了方便,他挪动脚步,侧了下身子。花香和檀木香在唇/舌间试探、过渡、交融,徐篱山的手从京纾的脑袋上滑下来,落在那截毫无防备的脖颈上,上下来回滑动、摩挲,最后学着京纾轻轻摁住那颗突兀的喉结。 喉结滚动,逼出一声喑/哑的闷哼。徐篱山听得脸红耳热,不禁握住了京纾的脖子不许他动,自己则微微偏脸,蹭着他的脸腮喘/气。 京纾舔掉唇上的津/液,很安静地把徐篱山瞧着,被喘/气声弄得愈发胀痛。他伸出手握住,说:“留青。” “嗯?”徐篱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没什么。”京纾说,“只是叫一下你。” 徐篱山不敢转头去看水下的情景,就看着京纾的眼睛,可深渊巨浪滔天,朝他宣告情/欲涌动的模样。他在被吞没前狼狈地避开眼神,在京纾的脸和脖颈之间啄吻,呼吸很轻,时不时会唤京纾的名字。 水被连续拍打的声音许久才停歇,粗/重的呼吸就抵在耳边,徐篱山头晕眼花,攥紧了浴桶边沿,抱怨道:“水都被你弄脏了。” 水都冷了,京纾说:“又没让你用这桶水……去拿帕子。” 徐篱山仿佛终于得到赦令,立马直起腰身转身去拿架子上的干净巾帕,京纾出了浴桶,也不接,就那么看着他。 “……” “想得美,”两息后,徐篱山把帕子仍在京纾身上,咬牙切齿地说,“自己擦。” 不等京纾回应,他转身快步走出营帐,吩咐要新的水,顺便吹吹风,可惜夏夜的风在此时并不中用。 “都同手同脚了,”京纾慢慢地擦着身子,自顾自地笑道,“可爱。” 俄顷,宫人进入营帐换了新的热水,又退了出去。 “喂。”徐篱山一边脱外袍,一边很有先见之明地对京纾发号施令,“你出去,我洗完前不许进来。” 京纾已经换上了新的里衣,正坐在榻上养神,闻言说:“凭什么?” 徐篱山眼睛一瞪,“你再给我顶嘴?” 京纾睁开眼睛,好整以暇地把人瞧着,“胆子越来越大了。” “有本事你来打死我啊。”徐篱山抬起食指往眼睛下方一按,一扒,做了个鬼脸,“不打就别恐吓我,赶紧滚出去!” 京纾起身,说:“我现在出去了,寻个好时机再进来。” “不许。”徐篱山警告道,“你敢违反规定,我、我夜里就不跟你睡了,我上曲港那儿睡去!” 京纾微微眯眼,把徐篱山瞧得都有些撑不住了,才轻哼一声,转身走出了营帐。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5节 这么有效? 徐篱山惊讶并且得意,利落地脱了个干净,下桶泡澡。这期间他没有闭眼,一直瞧着营帐门的方向,毕竟京纾真的干得出那种光明正大偷/窥的事情,冷不丁睁眼对上那么一双眼睛,是要吓死个人的。 好在京纾今夜分外配合、遵守规矩,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在外头待着直到徐篱山唤了宫人进来,他才跟在后头进了营帐。 宫人麻利地将洗漱的东西都收了出去,帐门落下,徐篱山翻身上了床,美滋滋地准备睡觉。京纾跟着上来,他便微微侧身往人家脸上吧唧了一口,笑眯眯地说:“晚安!” 还不能安,京纾伸出左手往徐篱山腰下一抄,把人捞进自己怀里,说:“你想去和曲港睡?” 好嘛,白以为你变得懂事大度温柔乖巧了,果然要秋后算账。徐篱山腹诽,纠正道:“我是说,如果你不听话的话,我就不和你一起睡了。不过我得事先声明啊,我和别人睡都是单纯的睡,你不许往我头上扣帽子。” 京纾的指尖在他后腰上摩挲,闻言说:“怎么睡都不行。” 徐篱山说:“你不讲道理。” “嗯。”京纾盯着他,“没同你玩笑。” 徐篱山哼哼,“两个人不行,三个人也不行啊,排排躺也不行啊?”京纾没说话,眉间微微蹙了一下,他便不敢再争取了,“好嘛好嘛,知道了……凶死个人。” 京纾眉眼舒展,说:“哪里凶你了?” “眼神!”徐篱山抱着他的脑袋,额头相抵,一通乱蹭,最后说,“小心眼!” 京纾并不反驳,说:“我很想不留心眼。” “别别别。”徐篱山讨饶,“还是留一分余地给我吧。” 京纾拍拍他的腰,说:“睡。”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徐篱山问。 “明日。”京纾说,“上完那第三炷香,就可以动身。” 徐篱山趴在他的左肩,说:“回去后我们就快要成婚了。” 京纾放在他腰上的手微微一顿,说:“想跑?” “……什么啊。”徐篱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很期待这场婚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拜堂的。” 这话听起来很贴心,像是要给京纾吃一颗定心丸似的,但京纾总觉得话里有话,或者说话外还有话没有说尽。他想说什么,可徐篱山却率先说:“好困。” 京纾把话吞回去,说:“不说话了,快睡。” “嗷。”徐篱山就近在他侧颈嘬了一口,“晚安。” 京纾“嗯”了一声,又说:“晚安。” 一夜安眠。 翌日,徐篱山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突然被枕头打了一下,“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烦死人了。”徐篱山眼也不睁地骂道,“滚啊。”鼻尖突然冒出一股葱油香,他下意识地嗅了嗅,“唰”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只厚实的葱饼! 曲港拿着饼,明知故问道:“吃不吃啊?” “吃。”徐篱山很没出息地坐起来,让人打了水来快速洗漱,然后一把抢过还有余热的葱饼啃了一口,“哇……你去买的?” 曲港露出“小爷才懒得折腾”的表情,说:“你家殿下叫人去给你买的,特意让老板做了加大、加厚、加料的巨大款,方才拿锅给你热了一回,不过肯定没有新鲜出炉的好吃。” 徐篱山觉得很好吃,抱着饼啃得很开心,说:“今天就能回去了,太好了,没有好吃的我真的会死。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曲港伤心地说:“我才刚来!” “你还要考试啊,亲。”徐篱山提醒。 “放心,我算了下路程,虽然要彻夜赶路,但还来得及。”曲港说,“我等参加完婚宴再回去……对了,是真的有婚宴吧?我们家那老两口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徐篱山惊讶道:“他们也来?” “你成亲,他们不来才奇怪吧?”曲港说,“放心,他们是收到肃王府的请帖才动身的,没有犯规矩。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真的会有婚宴吗?”他环顾四周,凑近了轻声说,“你不是那个什么不婚主义吗?你有没有别的小心思,有的话赶紧跟我透个风!” “真的有。”徐篱山静声说,“他既然想与我有一纸婚书,我便成全他。至于透风,”他嗤一声,“你是不是傻?我要是真有别的计划,我最不该同你们讲了,否则你们怎么应对逾川?”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有什么我能帮的我一定帮。”曲港拍拍胸口,“殿下的救命之恩,我可以以命相报,但在其他时候,我永远先站在你这边。” 徐篱山感动得大啃一口饼。 “少爷。”柳垂在外头说,“认真吃饼,等着你敬香。” 徐篱山让柳垂进来,“你……”他在看清柳垂的脸时忍不住面露哀戚,“你被揍了,小垂哥,我好痛!” 柳垂左嘴角红了一块,脖子上也有一圈勒痕,闻言不冷不热地说:“是心痛还是良心痛?” “花哥出卖我了。”徐篱山更痛了。 柳垂冷笑道:“还用得着他出卖?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不能怪我呀。”徐篱山用半张饼挡住脸,“我是顺应形势!要怪就怪你早早的和花哥结了仇,还明里暗里地找人家的茬,结果实力跟不上……”他看着柳垂缓缓扬起的拳头,乖觉地闭上了嘴巴,老实啃饼。 啃了两口,他突然发现了华点,“不是,这主仆俩都很爱掐脖子诶,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丘之貉,上行下效,一脉相承……” 帐门被掀开,他喉结一滚,从善如流地改变了措辞,“……的迷人吗!” “……”曲港和柳垂简直不忍直视。 勾着帐帘的京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多谢夸奖。” “如实说话罢了。”徐篱山谦卑地说,“不必客气,不必感谢,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京纾哼笑一声,此时徐篱山却站起来冲过来,说:“殿下,花哥把小垂哥打了,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京纾看一眼柳垂,说:“柳垂把花谢也打了,你怎么给我交代?” “真的?”徐篱山朝柳垂竖起大拇指,“牛!” 柳垂眉稍微挑,内敛地表示小菜一碟。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徐篱山说,“但是下次花哥再欺负小垂哥,我不会放过他的。” 京纾思索般地说:“我想应该没有人愿意得罪你这位即将出世的绝顶高手。” 徐篱山顿时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好了。”京纾摸摸他的脸,“快吃你的饼。” “好。”徐篱山说,“那你给我梳头发。” 京纾自然答应,其余两人很有眼力见地先退了出去。 半晌,徐篱山收拾完毕,和京纾再次去了紫宸殿。雍帝正在殿前和亭月说话,见两人并肩而来,不禁笑道:“真是般配啊。” 亭月看过去,说:“是很般配。” “给陛下请安。”到了殿前,徐篱山率先行礼,很没有诚心地说,“臣起得晚了,请陛下恕罪。” “无妨,不着急。”雍帝侧身,“都进来吧。” 几人前后进入古殿,而后雍帝奉香,亭月燃香,上前分别递给京纾和徐篱山,道:“敬——” 京纾和徐篱山并肩站在大殿中央,对着石像恭敬地拜了三次。亭月上前接过,道:“拜——” 两人撩袍跪上蒲团,一齐磕了三次头。白烟缭缭,先帝的石像静静地瞧着他们,窗外飞鸟啼鸣,仿佛也为他们高兴。 补上第三炷香,亭月吩咐仪仗先行,众人随后动身返回。京纾径自上了徐篱山的马车,周围的人仿佛没有瞧见,没人敢对肃王殿下的无礼说半个字。 “你都不知道来的时候我一个人有多无聊。”徐篱山抱怨。 “所以我来陪你。”京纾让他侧坐,倒下来躺在自己腿上,“或者我们骑马回去?” 徐篱山不赞同,“请随时记住你是个伤患!” “那就躺着吧。”京纾说,“要不要我给你讲故事?” 京纾所谓的讲故事就是把他以前缉凶、查案、审讯的过程讲述出来,充满了血淋淋的色彩,徐篱山微微一笑,说:“不必了,那块饼真的很撑,别给我听吐了。” 京纾于是不打算讲了,说:“回去后我会送你去文定侯府。” 徐篱山纳闷,“为什么?你要把我扫地出门啊?” “婚宴当日,我要去文定侯府接你啊。”京纾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对哦。”徐篱山后知后觉地笑起来,“按照规矩,成亲前三日我们是不能相见的,那你这次还要翻墙吗?” 旁的规矩可以不守,但成亲前不许新人见面是为着避免喜冲喜,破了吉利,京纾还是要守的。他说:“不翻墙。三日内,我不见你。” “好。”徐篱山抬手勾了下他的下巴,笑道,“我等你。” 第92章 幽会 马车并没有直接回文定侯府,而是到了揽月湖。 徐篱山馋那一口鱼丝面,想要去吃,京纾自然要陪同,只是他吃不得荤腥,只能让对面铺子的老板熬了清粥送过来。 “唐哥。”徐篱山是店里的熟客,头也不回地喊一嗓子,“你忘记给我送面汤了!” 全是因为老板被大驾光临的肃王殿下吓得不轻,闻言他回一声,立马舀了碗面汤送过去,赔罪道:“实在是太忙了,六郎莫见怪!” “不怪不怪。”徐篱山抬眼瞥见他一脑门的汗,愣是搓着双手没敢往京纾的位置瞧一眼,立马就明白了,挥挥手说,“唐哥,你先去忙吧,我吃着。” “好嘞,您二位有事随时吩咐!”唐哥麻溜地跑了。 “他们家的面汤很好喝,尤其是冬日里,一口暖汤洒一把葱花,香得嘞。”徐篱山搅拌着鱼丝面,瞥一眼京纾的白粥,“对面有卖清淡小菜的,你怎么不买两碟?” 天气炎热,伤口隐痛,京纾食欲不振,说:“无妨。” “都说让你自己先回去,非要跟着,结果我吃香的你喝白粥,惨不惨?”徐篱山说着嗦一口面,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安抚。 京纾不比徐篱山,对好吃好喝的没有太多欲/望,他跟着过来不是想吃吃喝喝,只是想多和徐篱山待一会儿罢了。 “小山哥哥!”吃到一半,穿着短衣的男孩抱着根糖人架子小步跑进面馆,凑到徐篱山面前,把架子上的最后一根牡丹花糖人取下来,“给你吃!” “谢谢小圆笋!”徐篱山放下筷子,接过糖人,捏起元笋的脸蛋让他张开嘴巴,“我看看,最近有没有偷吃糖啊?” 元笋摇头,等徐篱山松手才说:“我要长牙啦。” “太好了,吃不吃面?”徐篱山拍拍身边的板凳,“给你叫一碗鱼团面,不辣的,好不好?” 见元笋露出心动却犹豫的样子,徐篱山笑着把人搂进怀里,让老板下了一碗面。元笋放好糖人架子,坐到徐篱山身边,对上京纾的眼睛,便说:“小山哥哥,这位是你的哥哥吗?” “平日里有这样称呼,不过严谨来说,他不是小山哥哥的哥哥。”徐篱山附耳,与元笋说,“他是小山哥哥的媳妇儿。” 元笋瞪大了眼睛,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下,试图理解徐篱山的话但显然以失败终止。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6节 “原来不是哥哥,”他说,“是姐姐!” 徐篱山笑起来,说:“不,哥哥就是哥哥。” 元笋不是很明白地挠了下头,说:“哥哥怎么当媳妇儿啊?” “媳妇儿只是个说法,他也可以是小山哥哥的夫君……总之就是要写上婚书的。”见元笋还是不明白,徐篱山揽住他的胳膊,“三日后,小山哥哥和你对面这位哥哥就要成婚了,到时候府里有好多好吃的,你也带着爷爷来吃,回家的时候还可以打包一大份拿回去给你的朋友们吃。” “好!”元笋高兴地说,“回去我就给小山哥哥和这位哥哥备礼。” “可别破费,心意到了就成。”徐篱山想了想,“你亲手给哥哥们捏个糖人吧,想来那天没有送糖人的,你若送,就成了独一份。自己回去想想,捏什么样的糖人才喜庆。” 元笋郑重地点了下头,“嗯!” “面来咯!”俄顷,老板端着托盘,把鱼团面和面汤呈了上来,在元笋脸蛋上捏了一把,“圆笋儿,多吃点,窜个儿!” “谢谢唐叔叔。”元笋道了谢,接过徐篱山递来的筷子,开始埋头吃面。 徐篱山转着糖人,咬了一口,见京纾一直盯着自己,便伸手喂过去,让京纾也咬了一口。两人把一根儿糖人分外了,各自配着白粥和辣子面,那味道稍显怪异,但都吃得高兴。 都吃完了,徐篱山给钱结账,捏着元笋的脖子往外走,说:“要不要哥哥们送你?” “不用啦,我熟得很!”元笋抱着卖空了的糖人架子,朝两人挥手告别,转身跑进了人潮之中,很快就没了身影。 揽月湖正是热闹的时辰,夜幕倒悬,晚风吹烟,杯盘灯火,笙歌传遍,正聚着一席烟火气。 今日两人都没有用兜帽帷帽等遮掩容貌,就这般大剌剌地行于人流之中,引得无数视线有意无意地在四周飘来飘去。徐篱山半点不在意,很是自然地反手去拉走在身后的京纾,握着手腕把人拽到身边。 “跟紧点。”他操心道,“这里人多,待会儿走散了,我就得发布寻人告示了。” 京纾反手握住他的手,说:“走不散。” 楼上的姑娘正在弹琵琶曲,声音简直酥进了骨头缝里,徐篱山撞了撞京纾的左胳膊,逗弄道:“好不好听?” “平常罢了。”京纾说,“没有你唱的《忐忑》好听。” 徐篱山哈哈笑,他那是唱吗,那是嚎叫!他挤着京纾的胳膊,说:“你的滤镜好厚!” 京纾偏头看他,“何意?” “就是无条件的偏爱吧。”徐篱山笑着说。 京纾说:“并未,我是实话实说。” “那可不行,你的音乐素养让我感到担心。”徐篱山拽着京纾就要往楼上去,“我得带你近距离地品鉴……” 话没说完,他被京纾一把拽了回来,对上不悦的目光。 “你带我去逛花楼?” “又不做别的,听听曲儿也不行啊?”徐篱山说,“你带有色眼镜。” 京纾问了这又是什么意思,而后说:“管你怎么说,我都不去。” “哎呀,不去不去。”徐篱山咕哝道,“搞得我要把你卖进去……我不说了不说了。前头有一家珍品铺子,公主殿下,我跟您买件小玩意儿以表歉意,走着。” 他拉着京纾去了珍品铺,掌柜的如见财神爷亲临,立马拿着册子迎了上来,“给两位贵人问安了!您二位今儿想看些什么?” 徐篱山把册子拍回掌柜的胸口,拉着京纾瞎逛起来,时不时点评一下,“这只白玉荷叶杯不错啊。” 京纾看了一眼,说:“我府里有更好的。” “那就再看看别的。”徐篱山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停下来,“这对透雕牡丹玉佩不错吧?” 京纾正想说一般,就听徐篱山说:“我们一人一只。” “……很好。”京纾改变说法,示意掌柜的包起来。 掌柜的在旁边看得心里明白,立马叫人仔仔细细地包起来,自己则对徐篱山说:“六公子,店里新上了一款青玉狐镇纸,小巧可爱,您平日里外出作画也方便装匣,要瞧一眼吗?” “走着。”徐篱山示意掌柜的引路,跟着去看了眼那镇纸,笑道,“果然不错,也装着吧……诶,那串挺好看的。” 掌柜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木架,说:“荷叶玉串,男女老幼都能佩戴,能做颈饰、腰饰,也能盘在手腕上,端看您喜欢。” 徐篱山让他摘下来,转身往京纾胸前比了比,很是满意,“我给你做了几身浅色袍子,等送过来了就和这条玉串配着穿,肯定好看。”他说着又走了两步,取了一支水晶发簪、水晶串饰,吩咐道,“再把那边那对墨书玛瑙盏一起包起来,送到肃王府去,明日我让人过来给你结账。” “好嘞好嘞,二位下次再来啊!”掌柜的殷勤地将人送到门口,躬腰道,“慢走,慢走!” 徐篱山拉着京纾慢走到了揽月湖边,这里夜间常有办游灯会的,灯影绰约,揽月湖像是白日和黑夜中的第三抹颜色,朦胧迷离,吸引着许多有情人结伴游玩。 “我们也是幽会中的一对。”徐篱山晃着京纾的胳膊,有些烦恼地说,“就是我的幽会对象老是不说话,好冷淡哟。” 京纾捏了捏他的手,只说:“来。” “什么?”徐篱山好奇地跟着京纾往前走,穿过岸边席地作画作诗、谱曲唱歌的才子佳人们,走到最里侧的一条闲道上。道内侧绿树成荫,罩着窄而长的花圃,比方才那处更安静,徐篱山以前来这里散步时常常会撞见约会打啵的小情侣。 当然,今日夜里,他和京纾也成了其中一对。 此外,京纾完全不懂何为内敛、害羞、避嫌,就让他靠在花圃首端的树上吻他。紫薇半垂下来,堪堪打在京纾的后背上,被风吹得晃啊晃,他似是被挠得痒了,不禁往前一步,快要把徐篱山压坏了。 揽月湖多热闹的地儿啊,挡不住啧啧的水声,徐篱山闭着眼睛承受,时不时回应一下,惹得京纾更加放肆,这种在人前毫不避讳、时不时就要被路过的行人捂嘴惊叹一声的亲热让他们尝到了一种隐秘的刺激。 吻得很深,徐篱山几近窒/息,膝盖在京纾的腿上来回地蹭,可京纾并不把这当作求饶,要把他吃掉啦。 吃不掉,京纾强迫自己保留理智,在徐篱山要撅过去之前退了出来,咬着徐篱山的下巴碾磨,以表无法餍足,分外不满。 徐篱山偏头咳嗽,哑声道:“舌/头都麻了。” 京纾担心地说:“我看看。” “你当我傻?”徐篱山白他一眼。 京纾很无奈地把他瞧着,“你不是嫌弃我冷淡?” “哼。”徐篱山拍他的脸,“别给自己的耍流/氓行为找借口。” “这样是耍流/氓,”京纾反问,“那你夜里扒我里衣、在我腰腹上摸来摸去算什么?” 徐篱山说:“试图通过触摸把你的腹肌转移到我身上!” 京纾露出笑意,伸手把人抱进怀里,“就会耍嘴皮子,也没见你多锻炼。” “因为这都是借口。”徐篱山趴在他肩上,“我就是想摸摸你。我想摸你屁/股上的小花,你都不让我摸。” 京纾顺势问道:“我想摸那里,你为什么不给我摸?” 好淫/荡的话题,徐篱山调/戏不成反手制,恼羞成怒地将人推开,转身走了。 京纾转身跟上,丝毫不管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偷窥的行人,快走几步追上徐篱山,抓住了他的手腕。 * “回吧。”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文定侯府门前,京纾拍了下徐篱山的后腰,让他回府休息。 “那我走了。”徐篱山挪了一步,仍旧看着京纾,“我真的走咯?” 他话里带着引/诱,京纾语气凶狠,“不走就跟我回府。” 徐篱山不介意他的小脾气,凑过去用额头撞了下他的脑袋,说:“我是看你很舍不得我啊。回去后记得每天按时喝药换药,要忌口,知道吗?” “知道。”京纾顺势亲他的脸,“我又不是稚童。” “小孩子比你乖多了。”见京纾不满地蹙眉,徐篱山笑了一声,哄道,“好吧,不说你了。我先回去了。” 京纾“嗯”了一声,看着徐篱山俯身下了马车,伸手推开车窗,不料徐篱山也凑了过来,扒住窗沿直勾勾地把他瞧着。他探出窗去,和徐篱山亲吻。 文定侯领着管家和猗猗走出来,恰好看见这一幕,登时不约而同地在门前止步。管家也是见过世面的,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嘟囔道:“黏糊哟。” 待两人终于分开,文定侯才走下阶梯,到徐篱山身后三步外对京纾行礼,道:“殿下,贵体安否?” “尚可,劳侯爷记挂。”京纾把眼神从徐篱山脸上挪开,看向文定侯,“三日后,我来迎亲。” 规矩上新郎不必亲自迎亲,兰京这么多年的喜事多是由送娘持帖代为迎亲,寻常府邸如此,莫说肃王这般的身份。是以文定侯愣了一瞬才笑道:“那便恭迎殿下了。” “好。”京纾又看向徐篱山,伸手揉了下对方红/肿的唇瓣,语气放轻,“回去早早的睡,天热,记得少饮酒,少吃凉食,再吃坏肚子,你就给我等着。” “遵命遵命!”徐篱山说罢伸手把京纾的脑袋摁了回去,很专横地关上车窗,拍拍马车说,“回肃王府。” 马车缓缓前行,徐篱山转身目送,行了一段路,那车窗果然又被推开,露出京纾的脸来。他不禁笑起来,伸手挥了挥,于是京纾露出点笑的模样,看了他两眼,又把车窗关上了。 马车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拐角处。徐篱山收回目光,转身跟着文定侯回府。 “也就三天不能相见,怎么被你们弄得好像要分别许久一样?”文定侯调笑。 “这叫热恋期,分开一会儿都舍不得。”徐篱山笑着揉了把猗猗的脑袋,“若不是惦记着他的伤,我还想拉他去走一会儿再回来呢,然后他送我回府,我又送他回府,他再送我回来,天就该亮了。” 文定侯翻个白眼,说:“得,即将嫁出去的孽子已经泼出去的水。” “请您注意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徐篱山分外嚣张,“我可是帮您拔了一截辈分呢,以往您和殿下算是平辈,以后您就是他的长辈了,爽不爽?” 文定侯摸摸下巴,说:“爽。” 父子俩顺着游廊往前走,文定侯说:“清仪宫昨夜烧起来了,好在二殿下分外及时地派人把火灭了,否则宁妃就要葬身火海了。” 徐篱山琢磨着“分外及时”这四个字,说:“表哥留在宫中就是为了替陛下盯着宁妃,宁妃意图自焚,表哥自然要阻拦,否则就是没办好差事。” “陛下在北郊的这几日,朝事皆是由二殿下代为主持。昨儿早晨我也入宫了,见到了二殿下,”文定侯稍顿,“二殿下平和如旧,却到底有些不一样了。付少将军在兰京陪妹子,与二殿下同桌用了好几次饭,这门婚事多半是要成了。” 徐篱山垂眼,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表哥既然下定了决心,我们也不必多言。” “说的是。”文定侯叹了一声,将徐篱山送到院子门口,拍拍他的肩膀,“这几日辛苦了,早些休息吧,从明儿起府里还有得忙呢。” “爹,慢走。”徐篱山反拍文定侯的肩膀,把人送走了。 进了院子,猗猗叫人快速送上热水供徐篱山泡澡解乏,自己则跟进了卧房替徐篱山更衣,顺带说:“少爷,您不知道,李姨娘要被遣回娘家了,连带着二少爷。” 徐篱山挑眉,“谁的意思?” “前两日宫里来了人,随后侯爷就下了这命令,奴婢猜测许是宫里哪位贵人的意思。”猗猗把外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按着徐篱山落座,替他梳发,又说,“您是没瞧见,李姨娘起初跑到侯爷院子里去闹,还带着白绫呢,二少爷也过去跪求,不过侯爷没有松口,还把李姨娘软禁起来了。” 徐篱山说:“二少爷也软禁起来了?” “没有。”猗猗摇头,“二少爷比起李姨娘来安静许多,侯爷便让他回去收拾东西,好好待着。” 徐松均可不是会轻易认命的人,虽说是砧板鱼肉,可好歹也要板一板吧。徐篱山唤道:“垂。” “他又去打架了。” 鹊十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吓了猗猗一跳。徐篱山拍拍猗猗的胳膊表示安抚,而后对鹊十一说:“十一,你帮我去瞧瞧徐松均有没有搞什么猫腻。若是他安分,我也不必落井下石,可若他不,他娘俩先前设计害我的仇,我还没报呢。” “是,公子。”鹊十一转身离去。 “我去泡个澡。”徐篱山起身往浴房去。 夜里,柳垂回来了,带着左右嘴角对齐的伤和大包小包的褚二公子以及两手空空的曲大公子。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7节 徐篱山正在房里研究宫中送来的喜宴流程册子,听见动静后抬眼一瞧,乐道:“我说垂,您这是爱上被殴打的感觉了所以天天送上门去挨揍?被打/爽了是不是?” “先前那一战,我昨夜回想了一整夜,经过仔细地研究,我发觉了几处漏洞,本来以为这次会赢,结果还是差一招。”柳垂在桌边落座,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灌了。 徐篱山竖起大拇指表示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转而看向抱着包袱在门前仰头望月的褚二公子,“您又是怎么了?” “我离家出走了。”褚凤说。 徐篱山一愣,下意识地说:“你待会儿不会连累我们一起挨抽吧?” “放心,不会。”褚凤说,“以我对我哥的了解,在你大婚之前,他不会上门来闹事的。” 徐篱山拍拍桌子让他过来坐下,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上次离家出走是八岁那年,原因是你不满长宁侯要给大哥订娃娃亲于是大闹侯府挨了顿毒打,带着一颗猴儿腮屁股和一腔孤勇气势汹汹地离家出走,在三日后以被大哥从乞丐窝捡回去为结局。” “是的,我也记得。”曲港在最后一个位置落座,“但是这两次离家出走是截然不同的。” 不错,褚凤并不将常州的那座长宁侯府当作“家”,这么多年他也从没在自己真正的家中闹离家出走这一套。因此徐篱山分外好奇,瞅着人上下打量,“大哥怎么得罪你了?说说呗,我上门为你讨回公道。” 若是以前,褚凤必定大力拍打桌面叫嚣着控诉褚和如何为兄冷酷、欺压亲弟,鄙夷徐篱山、曲港不敢为兄弟出头的懦弱行为并且怂恿两人要当一回真正的男人,现下却是一反常态地摇头,说:“没什么……我就是在家里待腻了。” 徐篱山闻言看向曲港,曲港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我到长宁侯府时刚好撞见他快步冲出来,背后有鬼追似的。” 柳垂更不知道内情,“我是在街上看见他们俩的,就一道回来了。” “真没什么事,我累了。”褚凤拍桌,“我要沐浴!” 曲港附议,“我也要沐浴!” 徐篱山翻白眼,“自己出去洗去,还让我来伺候你们吗?” “猗猗!”褚凤当自己家似的,出去吩咐了。 曲港起身走到衣柜边,打开寻找换洗的衣袍,边扒拉边说:“你这袍子做长了吧?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哦,懂了。” “好几件都是我家公主殿下的袍子,别乱动啊。”徐篱山说,“最左边的架子上全是没穿过的里衣,还有我的同款夏日专属背心,你随便选吧。” 作为徐篱山同款背心的忠实吹捧者,曲港自然是挑了一件背心和短裤,转身走出卧房,发现褚凤正在廊下发呆,不禁啧了一声,趁机默默地抢占了第一个沐浴的位置。 半晌,鹊十一回来了。 “公子。”鹊十一向徐篱山禀报,“徐松均去逢君欢找了郁世子,只是不知说了什么惹怒了郁世子,被郁世子当堂乱棍打出去了。从今日起,我们的人会一直盯着徐松均,只要他有不安分的地方,便当场解决了他。” 徐篱山没有异议,点头说:“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鹊十一颔首,轻步退了出去。 浴房里的两兄弟正在上演“泼猴戏水”,水声哗哗响个不停,柳垂感受四周,确认鹊十一不在近处,才瞥了眼徐篱山手中的册子,轻声说:“真成亲?” “真。”徐篱山说,“我与他的婚事天下皆知,四方来客,如今北街会馆都塞不下了,可不能胡闹。先莫说若婚宴少了一人,肃王府与文定侯府如何自处,便说是京纾,”他叹了口气,“我若在婚宴当日跑路,他该被我气疯了。对了,垂,我很支持你去殴打花哥。” 柳垂警惕地说:“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徐篱山双手合十,“请你以后每日都上门挑衅,拉着花哥大战三百招并且越打越远,你懂吗?” 柳垂说:“懂,你想通过这种方法让花谢在某个你希望的时辰不能守在殿下身边并且让他不会产生怀疑,为此你不惜贱卖了我。” “只是作准备,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呢。另外,绝对不是贱卖。”徐篱山语气虔诚,“是白送。” “滚。”柳垂起身就走。 第93章 暂别 “山儿,你和殿下昨夜在外边做什么了!” 徐篱山正在埋头钻研一本小册子,被曲港一嗓子嚎得魂都吓飞了,从床上弹起来就骂:“有病就去治!大白天的瞎嚷嚷,缺不缺德啊?” “大白天为什么不能瞎嚷嚷?”曲港不太明白,凑到床边往徐篱山床上挤,“偷偷摸摸地看什么呢?” “谁偷偷摸摸了,我光明正大好吗?”徐篱山点点手中的册子,“早晨和嬷嬷们一道送来的,我正在学习。” 曲港伸手一番,眼睛一瞪,“这是春/宫么?他们竟然给你送这个,也太小瞧你了吧?” 婚嫁之前男女双方都会收到类似的“学习资料”或者由嬷嬷亲自指导,这本还是特意绘制的男男版,也不知道嬷嬷们敢不敢往京纾手上塞这个?徐篱山有些好笑,闻言忍不住纠正道:“你这么说,好像我经验颇丰?” 曲港笑得蔫儿坏,“你至少‘学识渊博’啊,哪里还需要这种书本子?真要学,不如上南风馆去现场学习学习。” “行啊。”徐篱山挑眉,“你陪我一起去?” 曲港瞬间黑了脸,显然对当初被男人爬/床的这段往事心有余悸。他睨着笑眯眯的徐篱山,呵呵一笑,道:“哎呀,我也是糊涂,您二位都能在外野合了,还需要观摩学习么?” “别胡说八道啊。”徐篱山警告,“我的名声不要紧,我家公主殿下可是冰清玉洁、端庄克己的,休想往他头上扣淫锅。” “是我胡说吗,是大家都在传,说昨儿夜里您二位在揽月湖边交/欢,丝毫不顾及旁人!”曲港在徐篱山懵然的目光中拍拍巴掌,“揽月湖附近那么多客栈,我出钱给你们包圆了,以后请你们注意亲昵的场合和尺度,好吗?” 徐篱山举起四根手指,严肃地说:“第一,我们只是亲嘴,绝对没有到交/欢的地步。第二,为什么别人可以在那里亲嘴,我们不可以?第三,我们辛辛苦苦地拉动话本市场,娱乐兰京百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奉劝你说话尊重一点!” 曲港无言以对,想了想才问:“所以你们为什么要去那里亲嘴?” “亲嘴是一种具备临时性、随意性的不可控制的一种亲密行为。”徐篱山叹气,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港港,等你有了心上人,自然就明白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心上人。”曲港惆怅地叹一声气,而后气势昂扬地说,“想当年,你向我介绍了何为‘单身主义’并且十分详细地描述了‘单身’的好处,将我拖下了水,如今你却毅然决然地背叛了我们单身教,选择成婚,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却要誓死捍卫单身教的尊严!” “都小心些,别把少爷晒的画踩到了!” 猗猗在院子里嘱咐前来装饰汍澜院的小厮丫鬟们,徐篱山听着那热闹劲儿,说:“那会儿我是真不觉得往后会喜欢上谁,咱们天天凑在一起玩的时间都不够,哪有空闲谈情说爱?刚回兰京的时候,我心里忐忑极了,你不知道我初见京纾的时候有多害怕,在那样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人面前耍把戏和在脑袋上悬刀没差别,生或死都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谁能想到我与他能有今日呢。” “人海茫茫,能得一欢喜之人也是幸事。”曲港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要成婚了,以后就好好过吧。” 院子里的几个小厮抖开了大红丝绦,徐篱山盯着那喜庆的颜色,说:“喜宴都是这般热闹,可热闹又能留几时呢?” 曲港听出点意思,说:“你还没成婚呢,就想着要散伙了?” “不是我想,是大多都会这样。”徐篱山说。 曲港就近择选例子,说:“你爹和他夫人过了大半辈子,不也没散伙吗?” “不一样的,他们是家族联姻,相敬如宾便是最好了,只要互相尊重就不会出现太多摩擦,本就不存在的感情也不会在时间的锉磨之下逐渐消散甚至化为怨憎。”徐篱山说。 有道理,曲港说:“那我家老两口也没散伙啊。” 曲家夫妇少年夫妻,携手走到如今,平日里很是腻歪,每每吵架也必定是鸡犬不宁,逗得徐篱山发乐。可如今再想起,徐篱山忘不了两人吵架时曲夫人必说的那句:如果没有儿子,我早就让你滚蛋了。 这话不好同曲港说,可徐篱山发现自己记得很清楚。 曲家夫妇那般的感情都少不得儿子来维持,那他和京纾以后该用什么来维持? 曲港见徐篱山表情郁郁,不禁说:“山儿,我发现你在这件事上格外的不通透。要我说啊,聚散皆是缘,如今感情甚笃,那就好好珍惜,往后若真有感情破碎的一日,那你拍拍屁股就走人,还要为他伤心难过不成?” “可我不想要破碎的那一天啊。”徐篱山叹气,“根据我的经验,好多恋人谈恋爱时很是甜蜜,一旦踏入婚姻的坟墓,这段感情还真的就离死不远了。事实证明有一句话还真是更古不变的真理。” 曲港好奇,“啥?” 徐篱山一字一顿地说:“距离产生美。” 很默契地不需要再多问,曲港揉了揉脑袋,说:“希望你不会被殿下扒掉一层皮吧。” “少爷!”猗猗在外头传话,“二殿下和五殿下来了!” 屋内两人起身相迎。 徐篱山让猗猗奉茶,笑道:“贵客临门,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少来这套。”京澄翻个白眼,“你小子,还真让你给我当上皇婶了。” “不好意思,就是这么厉害。”徐篱山语气谦卑,“以后殿下再打你时,我会替你说两句话的。” 京澄说:“滚蛋。” “礼部筹办婚宴,我便过来瞧瞧。”京珉打量徐篱山,“昨儿你回来得晚,今早我也要入宫,方才来得及问你,在北郊那几日一切都好?” “好着呢,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徐篱山扶着京珉落座,“倒是你,脸色瞧着好了不少。” “那么多珍贵药材养着,自然好得快些,况且有句话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要同皇叔成婚,我自然高兴。”京珉说着看向曲港,“这位就是曲刺史家的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 曲港行礼,“曲港见过二殿下、五殿下。” 京珉颔首,道:“不必多礼,对了,怎么不见小凤?” “在屋里躲清闲呢。”徐篱山说,“离家出走中,都别去招惹他。” 京珉道:“今日在宫中碰见褚世子,他瞧着精神不佳,眼下都有乌青了。” 别是憋了一夜的怒气吧,徐篱山打了个哆嗦,说:“对了,宁妃和六皇子要怎么处置?” “方有名与宁妃火烧清仪宫,意图双双自焚,火势被灭,宁妃如今被软禁在清仪宫,方有名则被付少将军当场降服,羁押在金昭卫狱中。此人由刑部、金昭卫共审,昨夜褚世子在狱中待了一夜,今早便将供状呈到了御前。”京珉缓缓道,“后妃与外人有染,此事到底不可广而告之,因此罪名便少了秽乱宫闱这一项。” “仅仅是行刺陛下与殿下就够他们喝一壶了。”徐篱山不太关心这些个人,问,“宁远伯府会如何?” 京珉说:“六弟与宁妃的罪名是谋逆作乱,宁远伯府本该举家流放,但父皇仁慈,只下令剥夺伯爵、两日内迁出兰京。” “……”徐篱山叹了口气。 “宁远伯府今日已经被贴条了,仆役纷纷遣散。”京澄拍拍徐篱山的肩膀,“想去就去吧,晚了就来不及道别了。” 徐篱山起身,说:“那我们晚些时候逢君欢见吧,今晚我请客。现下,我先行一步。” 出门正撞上褚凤,徐篱山便道:“一道走吧。” * 一箱一箱的东西从宁远伯府搬出来,引得周遭百姓唏嘘不已。 “往日高门煊赫,如今却门庭冷落,真叫人始料不及啊。” “好歹保全了一家子的性命,总比那些被抄家灭族的好。” “……” “哭什么哭?”一家子从大门走出,师夫人转身训斥身后三两个落泪的儿女,“又不是让你们上断头台,哭成这样做什么?都给我挺起腰、抬起头来,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娘,别人都在看我——” 师夫人冷眼,“眼睛长在人家身上,管人家怎么看?往日一个个出门像斗鸡,脖子快要抬到天上去,如今落魄了,这般模样反而更叫人笑话!” “娘。”师流萤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别生气,我们先走吧。” 师夫人见她面色如常,半点不怯,不禁笑了笑,说:“走吧……鸣儿,你在那里望什么呢!” 师鸣攥紧手中的小匣子,闻言收回看向大道首端的目光,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他转身扶住师夫人的手臂,一行人下了阶梯,正要上马车,突然几个人撞开看热闹的人群,大步走了过来。 “诸位,我们还没来得及送别呢。”为首之人走到师家夫妇面前,草草一拜,笑道,“伯爷……哦不,我忘记伯爷被剥夺爵位了,这般称呼着实不妥,那就唤您伯父吧!伯父,伯母,我等以往和贵府少爷们常在一起玩,是个朋友,今日特来相送。”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8节 这幅轻浮姿态哪有半点相送的模样,来趁机踩一脚还差不多,师家人皆变了脸色。 “富渑,你说什么屁话呢。”师鸣抢在父亲前面说,“往日你就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耀武扬威的一条狗罢了,算我哪门子朋友?” 富渑扯了扯嘴角,笑道:“师小公子以往赏的骨头,让我这条狗感激涕零,是以特来报恩啊。小公子,您说句话,我就想法子让您留在兰京,跟在我身后做条狗,怎么样?” “你想法子让我留在兰京?”师鸣琢磨着这句话,惊讶道,“难不成是我眼拙,您何时成了皇亲国戚,有这样的脸面?” “阿弟慎言。圣命如山,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多言。”师流萤看向富渑,“富公子,我好言相劝,切莫为了充脸面不忌口舌,你方才那句话若是传到御前,令尊好不容易得来的五品官职也要丢了。” “没想到五姑娘这般担心我……”富渑上前一步,师夫人立刻将师流萤往后拽了拽,师鸣上前挡在师流萤面前,目光警惕。他看着这一群人,突然生了主意,“五姑娘如今也到了代嫁的年纪,你若愿意给我当妾,自然能留在兰京,皆是你的弟——” 他话音未落,被一拳砸在脸上! “富渑,我操/你祖宗!”师鸣拽着富渑的衣领把他往后推,“你算哪根葱,敢肖想我姐?” 富渑反手挣脱他的手,一拳砸了回去,冷笑道:“一介庶民,能给我做妾是她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当你们师家还是宁远伯府,你师鸣还是以前那个耀武扬威、朋友遍地的师小公子?出事这两日,你看谁敢来你们师府门前被染得一身脏?我仁慈地来给你们脸面,你还敢动手,我看你是不识好歹,来啊,把他给我打——” 马蹄声直逼身后,打断了富渑,他下意识转身,被一鞭子抽在胸前,鞭子擦过脖颈,疼得他当即惨叫摔地,“啊!” 徐篱山勒转马头,将马鞭绕了两圈,居高临下地把人盯着,“你是什么东西?” 褚凤下马,上前握住师鸣的胳膊,凑近了把人瞧了瞧,蹙眉道:“没事儿吧?” “没事儿。”师鸣咧嘴,“就挨了一拳。” 师流萤看着从褚凤马上下来的付清漪,不禁红了眼眶,“清漪……” “我在路上看见他们,想他们骑马跑得快,就跟着一道来了。”付清漪上前握住她的手,“不必把不好听的话放在心上,拜高踩低是旁人的不是,你别放在心上。” 师流萤摇头,笑道:“我知道。” 富渑被扶起来,方才的嚣张瞬间散了,颤巍巍地拱手道:“回王妃,家父——” “打你的是徐篱山,不是肃王妃。”徐篱山打断,“我也不想知道到底是哪家养出你这么条登门狂吠的狗,立马给我滚蛋。” 师家落魄,往日同师鸣一起玩的公子哥哪怕想也不敢、或是家中不许来送行,否则难免招人口舌,往后家中但凡有犯事的,恐怕还会因此招惹猜忌。富渑没想到师家都落魄了,攀上肃王府的徐篱山还肯为师鸣出头,只是徐篱山万万不能招惹,闻言行了一礼,灰溜溜地走了。 徐篱山翻身下马,走到师家夫妇面前行了一礼,“伯父伯母受委屈了。” “不碍事的。”师夫人看着他,转身叫管家递来一只匣子,“这是你先前送我的那只金镶玉手镯,如今我们师家落魄了,我再戴着它不合时宜,也怕给你招惹上什么不吉利,还是还给你,拿去丢了也好。” “伯母说的什么话?”徐篱山伸手打开匣子,取出那只手镯替师夫人戴上,“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况且当初我这贺礼是送给师鸣的娘亲,而非宁远伯夫人,您如何戴不得?”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师夫人拍拍徐篱山的手,偏头抹了下眼眶。 徐篱山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说:“不知你们要去哪里?” “回荆州祖宅,家里还有些许祖产,做门生意也能活。”师老爷不太好意思地说,“日子虽然到底不比从前了,可远离了兰京,这心里头也松快许多。” “荆州是个好地方。”徐篱山也笑,“待我空闲时上门叨扰,伯父伯母可不要嫌我烦。” 夫妇俩不约而同地摇头,师夫人说:“哪里嫌你烦?你,还有凤儿,你们若肯来,我们必定扫榻相迎!” 徐篱山点头,伸手扶着夫妇俩前后上了马车,随后转身走到师鸣跟前,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说:“别哭兮兮的,赶紧上车滚蛋吧。” “我还以为这玩意儿送不出去了呢,”师鸣拿出先前那只小匣子塞进徐篱山怀里,“给你的新婚贺礼,别嫌弃。” 徐篱山打开,匣子里赫然是一只春/宫秘戏样式的厌/胜瓷品,正在“脐橙”的俩男子简直活灵活现。他“啪”地盖上匣子,抬腿踹上师鸣的屁/股,“你他娘送的什么不正经的玩意儿!” 师鸣吸吸鼻子,很委屈地说:“质地上乘,画样也是我请大家作的,可值钱了!” “我倒觉得这贺礼很合时宜。”褚凤嘿嘿笑。 徐篱山翻个白眼,“我收了。”而后解下腰间玉佩塞进师鸣胸口,“师家落魄,你们回了荆州也会有人上门犯贱,不必害怕,我与荆州白家庄的家主夫人有些交情,若有需要,你拿我的玉佩上门,请她照拂一二。” 师鸣摸了下胸口的玉佩,突然嚎啕大哭,一手抱住一个,“呜呜呜我舍不得你们……哇!” 徐篱山发誓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这种堪称“声波攻击”的哭声了,耳朵嗡嗡可以强忍,但被糊上一脸眼泪鼻涕不行。一会儿,他忍无可忍地伸手推开师鸣,言简意赅:“滚。” 偏头看,褚凤脸上挂着一串鼻涕,目光麻木。 “好嘞。”师鸣随手扯住两人的衣袖擦掉左右脸的泪痕,在徐篱山抖开马鞭、“啪”的一声砸在地上时转头滚上了马车。 付清漪和师流萤依依惜别,将人送上了马车。 师家的车马缓缓前行,徐篱山和褚凤牵着马目送,带着一身的眼泪鼻涕。 “走吧。”片刻后,徐篱山收回目光,“干饭。” 第94章 婚宴 立秋后,汍澜院中的木芙蓉隐约露出开花的迹象。这天清晨,徐篱山一大早就被人从凉室抓出来,按在妆台前洗漱打扮,他不用开面和上妆,但梳发穿衣也不能马虎。 曲港和褚凤穿梭在汍澜院中,替徐篱山招待前来贺喜的公子小姐们,时不时进屋投喂徐篱山点心糖果,看起来比徐篱山这位当事人还要忙上许多倍。 头发梳得整齐服帖,用一串十八颗云凤金玉珠子制成的发链装扮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篱山被嬷嬷们提溜起来,穿上兰京绣坊送来的喜服,仔细配着玉带,像尊玉娃娃似的终于被打扮点缀妥当。 院外陡然响起炮仗的声音,徐篱山刚出口的呵欠猛地被吓了回去,差点没被自己呛死。 “喜轿到了!” 花轿临门,汍澜院大门虚掩,曲港和褚凤带着院子里的一群人伸出双手,齐声索要红封。徐篱山刚想伸手开窗瞧一眼,被嬷嬷伸手挡了回去。他撇了撇嘴,继续老实坐着。 京纾大红着身,云凤高冠,修长笔挺地立在门外,一张脸隐约从缝隙中露出一半来,已然让院子里的贵妇小姐们掩袖赞叹。那张冷白的脸上虽说仍然没有太多表情,却显然不如平日冷淡,被喜色润出来几分人气。 闻言,他示意身后,“辛年。” 辛年今日穿半红,附玄铁薄甲,看着分外俊朗有精神气。他示意身后两个近卫抬着匣子上前、打开,露出一箱子沉甸甸的红封。 褚凤率先拿到红封,掂了掂份量,说:“这是石头吗,这么重!” “应该的。”辛年笑着说,“讨个吉利,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路请我家殿下入内迎亲。”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个石头重的红封,还有谁好意思为难京纾?曲港当即挥手示意将远门全部打开,侧身道:“殿下,请!” 京纾颔首,进入院中。 花轿轿门朝外着停放下来,廊下走出一个嬷嬷,一手持镜、一手握烛,上前搜轿。完毕,主屋门打开,徐篱山缓步走了出来,他今日没上妆,却是白里透红,担得上一句人比花艳。 院子里的宾客皆感叹好相配,京纾轻轻缓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稳步向前,走到阶下,伸出左手。他说:“留青,来。” 徐篱山藏在宽袖中的手指轻轻蜷缩,静了两息才伸出右手搭了上去,被牵着下了阶梯,走到轿子前。他向京纾抱怨,“不想坐轿子,晃。” “只坐到侯府门口。”京纾抬手抚摸他的鬓角,克制出吻上去的冲动,又说,“或者我背你出门?” 徐篱山看了眼京纾的右肩,说:“伤患请有伤患的自觉,我进去了。” 他说罢转头,向着轿子走了两步,俯身入轿。 “起轿——” 辛年扬声,炮仗再响,茶叶等撒上轿顶,褚凤曲港等随行送轿。 途中,京纾忍不住掀起轿帘,发现徐篱山坐姿端正,颇为老实乖巧,看过来时眼睛鼓得圆圆的,很可爱。他笑了笑,被辛年凑近了说:“主子,我知道您很急但您先别急,成亲呢!” 京纾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在徐篱山笑盈盈的目光注视下颇为不舍地放下了轿帘。 花轿缓缓行出侯府,在门前大道上落轿,京纾挤开辛年,亲自掀开轿门,请徐篱山下来。徐篱山下地,偏头瞧见侯府门前这一路都被迎亲队伍占满了,往后瞧不见终点,他面前停着一辆豪华马车,四周大红帷幔封窗,四角悬挂的长金铃被风吹得泠泠作响,驾车的四匹皆是高头大马、皮毛发亮,脖颈悬挂红球,看着威风又喜庆。 徐篱山认出其中一匹,乐道:“你怎么还把苍尘拉过来做苦力?” 京纾瞥了一眼,说:“它自己乐意来。” 徐篱山小声骂他“剥/削”,寻思细数兰京的马儿,五殿下的这匹苍尘绝对是马中顶级帅哥,被京纾拉过来充场面也可以理解。 文定侯站在门前,身旁站着文定侯夫人。徐篱山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夫人,规矩地行了个礼,而后辛年在他面前放下一只软垫,他跪下,双手交叠抬至额前,向文定侯磕了个头。 “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规矩呢。”文定侯笑着,又叹了声气,俯身双手抬起徐篱山的胳膊,“起来。” 父子俩往日常常坐在一起聊天聊地,没个规矩,说个不停,此时四目相对,倒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文定侯撇开眼神,看向后面一步的京纾,说:“我家小六就劳烦殿下多照顾、多担待了。” “岳父宽心。”京纾在文定侯受宠若惊的目光中沉声道,“对留青,我必定视若珍宝。” “诶,”文定侯将徐篱山的手放在京纾掌心,笑道,“殿下金口玉言,我万分笃信。” 京纾颔首,牵着徐篱山转身走到马车前,让他先行踩着脚蹬上车,自己随后也坐上马车。曲港和褚凤也相继上马,与迎亲仪仗一道缓缓离开文定侯府,游街讨彩头。 今日肃王府大喜,兰京各大道都热闹极了,百姓们早就聚集在各大道两侧,等仪仗队伍游过便高声恭贺,仪仗队伍中的簪花礼官都捧着篮子,走过一处就会洒下无数红纸包裹的四色喜糖、精致小巧的软装玩饰物器等,其中也包括数量不等的红封,全当讨个吉利。 “贺肃王殿下与徐六公子大婚,肃王府宴请全城,凡兰京食楼、茶肆、酒坊等悬挂红绸喜联之地皆筹办喜宴,三日不断!”辛年骑马走在马车前,扬声道,“诸位,且赴宴吧!” “多谢殿下,多谢王妃!”有人举臂高喝,“祝两位良缘永结,白头偕老!” 满街两侧的百姓纷纷七嘴八舌地说起祝福,直到那游龙般的仪仗队伍消失在大道之上,百姓们才纷纷伴着亲友去近处赴宴。 仪仗讨完“千岁”彩头,待到肃王府,正好黄昏。肃王府正门敞开,炮仗、礼乐奏响,京纾先行下车,挡开前来接人的,伸手递给徐篱山,将人扶了下来。 红毡从肃王府门前的阶梯下往上延伸,京纾牵着徐篱山走上阶梯,踏入正门,一路往喜堂去。 喜堂之上,帝后坐主位,各位皇子坐下首,文武百官、世家高门皆坐院中和四方廊下,乌泱泱的全是人。徐篱山指尖蜷缩,反被京纾握住,京纾轻声安抚道:“莫怕。” “不怕。”徐篱山莞尔,“就是冷不丁瞧见这么多人,一时惊到了。” 赞礼者站在堂前,扬声道:“起乐——” 乐起,读祝章的人就位,两人被引到香案前面,在赞礼者的赞唱中三跪三拜,奉了三炷香。 乐毕,两人进入喜堂,赞礼者唱道:“一拜天地——” 两人齐齐转身,对天地躬腰一拜。 赞礼者唱:“二拜高堂——” 两人复又转身,对坐在主位的帝后二拜。 皇后颔首,偏头看向雍帝,发觉雍帝早已红了双眼,不禁伸手轻轻拍了下雍帝的胳膊。雍帝反手拍拍她的手背,笑而不语。 赞礼者唱:“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面向彼此,徐篱山机灵地率先抢拜,引得满堂喝彩。京澄笑道:“不得了了,皇叔,您以后就是被管的命了!” 谁管谁都是看实力,京纾不信“谁先拜谁就在家中当老大”的说法,不失风度地拜了下去,被徐篱山趁机撞了下头上的发冠。 赞礼者在唱:“送入洞房——” 褚凤与曲港按理来说应该在文定侯府吃酒席,却偏要跟着徐篱山跑,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底下化身猴儿,“哦哦哦”一阵狂叫,引得不少人跟着笑起来,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爱热闹地凑上去,跟着后面走。前头,由两人捧着龙凤烛灯,引着京纾与徐篱山进入洞房。 徐篱山是男子,没有盖头,便免去了“传宗接代”“称心如意”等仪式,屋中的嬷嬷上前为两人更衣,再出门行“拜见礼”。 京纾的长辈只剩下雍帝,帝后仍坐主位。京纾牵着徐篱山上前跪拜见礼,拿了见面钱,随后各位皇子依次上前见礼,由徐篱山一一给见面钱。 繁缛的礼节走遍,已然夜幕低垂。辛年唱饮“开宴”,由各礼官指引宾客们到桌席落座,膳房依次呈上鸳鸯菜谱,乐官坐在假山四周,奏龙凤呈祥。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99节 “累不累?”趁着众人挪位的时机,徐篱山问京纾。 “不累。”京纾扶着他的腰走到一边,“你呢?” 徐篱山摇头,笑着说:“我也不累。” “走吧,去敬酒。”京纾说。 “你喝个屁。”徐篱山戳他心口,“待会儿站我边上,不许说话。” 说罢,徐篱山牵着京纾先到主桌,主桌坐的是帝后和各位皇子。徐篱山倒了一杯酒,举杯道:“各位,逾川伤势未愈,不宜饮酒,我替他喝一杯,一共两杯,先干为敬!” 雍帝见他无比爽快利落地喝了两杯酒,也满饮一杯,道:“今日这么多宾客,你这么喝,迟早要躺到地上去,还是悠着点,去别桌就喝一杯,让人给逾川上壶清水来。你们招待年轻孩子们,至于那些老东西们,就由我来替你们敬酒。” “您也还没停药呢,少喝些吧。”徐篱山伸手按住雍帝,伸手挑了两个,“三殿下,五殿下,这桌上就您二位身子骨最健壮,帮皇叔皇婶去敬敬酒呗。” 京澄笑道:“你少占我便宜,我……”话音被京纾一眼扫了回去,他抿抿嘴巴,敢怒不敢言地拿着杯子起身,在徐篱山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嚣张眼神下转身去敬酒了。 京宣比京澄老实、聪明些,不必皇叔拿目光恐吓威胁,乖觉地拿着酒杯起身走了。 徐篱山笑了一声,对帝后说:“那您二位慢吃,我们先去敬酒了。” 他说罢牵着京纾到了第二桌,桌上皆是公侯伯爵府的年轻一辈,还有硬生生挤进来的“娘家人”褚凤和曲港。 褚和也在桌上,褚凤却拽着曲港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还一直偏着头不肯和褚和视线交接。徐篱山见状微微挑眉,从一旁侍从端着的托盘上拿起酒杯倒满一杯,说:“我与逾川敬各位一杯。” 褚和和莫莺率先举杯和两位新人碰了一下,道了声恭喜。 徐篱山领着京纾一杯一杯地碰过去,到了郁玦跟前,郁世子今日华服高冠,看起来和平日别无两样,完全不似京宣口中那副整日醉酒的落魄模样。交握的那只手被攥紧了,徐篱山轻轻反握,安抚京纾松开手,随即笑道:“郁世子,请。” 四目相对,徐篱山眉眼含笑,看郁玦的目光只似寻常,仿佛从来不曾察觉郁玦对自己的那些心思。郁玦看着那双春光漪漪的眼睛,却不由得想起徐篱山初回兰京、与他赛马那一日,彼时徐篱山风华夺目,却是一身潇洒气,没有人会想到这只明媚自由的飞鸟会心甘情愿地停留在京纾身侧。 与徐篱山并肩、十指交扣的人面色如常,目光却充满戒备和不悦,郁玦扯了扯嘴角,在全场默默的注视中露出得体的微笑,率先仰头满饮此杯。 徐篱山笑了笑,牵着京纾掠过郁玦,走到付家兄妹面前。付邺瞥一眼京纾,笑着说:“他喝的是水吧?” “他不能喝酒。”徐篱山说,“改日我请少将军喝酒,随您尽兴。” 京纾微微蹙眉,付邺立马投降,“我可不敢欺负你,喝水就喝水吧。” 路过付邺身后时,京纾抬手摁住对方的后脑勺,猛地往桌上一掼。付邺用头摇了个叮当响,遭了满桌人的嘲笑,不禁拍桌喝道:“来,喝!” “是你成婚吗?”京纾说,“坐下。” “好嘞。”付邺又坐下了。 徐篱山忍俊不禁,伸手拍拍褚凤的脸,仰头喝了杯中酒。他们走后,曲港和褚凤咬耳朵,“他为什么拍你不拍我,我失宠了吗?” “你喜欢拍,我待会儿拍你一百下让你爽飞天。”从对桌飘过来的目光让褚凤如坐针毡,拉着曲港站起来,“我们去你爹娘那桌。” 这人傻了吧,曲港说:“他们在文定侯府吃酒!” 对哦,褚凤又拽着曲港坐下了。 大半宾客轮番敬酒结束,已然到了子时末,徐篱山喝得两颊熏红,吩咐同样满脸酒气的辛年大管家招待好宾客,拿着一根龙凤呈祥的糖人儿和京纾先回房了。 夜间原本有闹洞房的,但肃王殿下威严赫赫,没人敢摁着他玩这样那样的把戏,再者徐篱山大显神威,还有褚凤曲港帮衬,把在座的年轻一辈都喝得差不多了,哪还有力气闹洞房?于是,两人便顺顺利利、安安静静地一边吃着糖人儿,一边踩着红毡回房了。 窗上剪纸喜庆,屋中喜烛、红绦吉利,烛火幽幽,光影暧/昧。徐篱山拉着京纾走到桌边,说:“我们还没有喝一杯呢。” 京纾握起合卺酒,其中一盏放到他手中,说:“这一盏,我可以喝。” “是可以喝。这两盏我让人特意调换成了蜜儿酒,含酒很少,我事先问过莫先生,他说不碍事。”徐篱山双手捧盏,举到脸前,串着合卺酒的红绦子在两人中间晃了晃。他笑着说,“逾……夫君。” 京纾眼眶微红,没有说话,捧盏与他相碰,垂首饮下。 京纾接过徐篱山手中的葫芦,一齐放到桌上,伸手勾住徐篱山腰间的玉带,说:“我替你宽衣,浴房备了热水,去泡个澡,去去乏。” “嗯。”徐篱山任凭他替自己褪下外袍,转身去了浴房。 京纾站在桌边,抱着手中的大红袍子,良久,低头呼出一口气。 夏日泡澡要方便快速些,徐篱山却去得有些久了,京纾心想莫不是累得在浴房睡着了,正要出门去寻,门口便走进一人。徐篱山穿着里衣里裤,头发素净地散着,在昏黄的宫灯旁有种好看得惊心动魄。 徐篱山笑着上前,伸手勾住京纾的脖子,在他的眼皮、鼻尖和嘴唇亲了一下,说:“别看了,去沐浴吧。” “……嗯。”京纾喉结滚动,在他嘴上吻了一下,“困了就睡,不必等我。” “今夜我也可以先睡啊?”徐篱山逗他,“不洞房了?” 京纾又亲了亲他的脸腮,轻声说:“可以睡。” 徐篱山抿了下嘴巴,伸手在他屁/股上一拍,赶人道:“去沐浴,染了一身酒气。” “好,你先进屋。”京纾把他推回屋中,转身去了浴房。 徐篱山又退了出来,看着京纾进了浴房,房门关上,不禁长长地呼吸一声。柳垂从房顶跳下来,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握着油纸包裹的鸡腿,问他:“你紧张什么?” “今夜是我的成人礼。”徐篱山在柳垂不太明白的目光中说,“成人——成为真正的男人。” 柳垂:“……” “因此我觉得你不该坐在房顶。”徐篱山侧手,“请离远一点……带上花哥。” 半空掠过一道黑影,柳垂也跟着走了。 徐篱山这才转身进屋。 片晌,京纾从浴房出来,再度回到屋中。屋中的摆设没有变,只是里屋的床榻被掀开了半边红帐,徐篱山不太规矩地躺在床内侧,已然睡着了。 京纾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挑了两盏烛灯,屋中瞬间暗了大片,京纾轻步走到床边落座,后仰躺了下去。红帐悄无声息地垂下,京纾偏头看着徐篱山安静的睡颜,伸手抚过那眉心,收手闭上了眼睛。 “你真打算就这么睡了啊?”徐篱山幽幽地开口。 京纾睁开眼睛,“……我以为你睡着了。” “以前我装睡,你一瞅一个准,今儿怎么还被糊弄过去了?”徐篱山撑起上半身,把脑袋轻轻砸在京纾心口,笑眯眯地盯着他,“洞房花烛夜诶,就这么躺平睡到天亮,你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也并不太可惜。”京纾伸手揉他的头,“你不喜欢做,我可以再等。” 徐篱山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往日我想用手指碰,你都不乐意,想来是不喜欢的。”京纾说。 “都没做过,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往日不乐意只是怕擦/枪走火。”徐篱山咬着京纾的下巴尖,含糊地抱怨,“我怕屁/股开花。” 京纾的指尖插/入他的发间,安抚道:“那就再等等。” “怎么等啊?”徐篱山语气无辜,“我都做过准备了。” 京纾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准备?” 这个傻子,徐篱山暗骂,一路亲到了京纾的耳边,轻声说:“逾川,你不想要我吗?” 这句话好似火引,一瞬间点燃了京纾忍耐已久的欲/望,噼里啪啦地烧红了全身。 “不悔?”京纾问。 徐篱山被翻身压住,与京纾耳鬓厮磨,俄顷,才轻声说:“不悔。” …… 天蒙蒙亮,京纾披着外袍走出屋子,扯了下廊下的玉铃铛。 特意离远了些的鹊一立刻上前,一眼就瞧见自家主子脖颈上的咬痕和抓痕。他不敢多看,垂首道:“主子。” “让莫莺开个方子,拿去膳房熬些药膳备着,另外再让他给我拿罐药膏。”京纾清了下嗓子,又说,“让人去文定侯府说一声,就说公子身子不适,要晚些时辰才能回门,请文定侯多担待。至于宫里,让人回了陛下,说我与留青过两日再入宫敬茶。” “是,不过主子,”鹊一请问,“要什么药膏?” 京纾闻言盯着鹊一看了两眼,并不言语。 鹊一眼神一晃,虽然还是不懂但很有眼力见地假装懂了,“是,属下立刻就去。” 他转身走了,京纾回了屋中,俄顷,又抱着被薄毯裹着的徐篱山走了出来,径自往浴房去了。 第95章 秋雨 徐篱山是被疼醒的。 上到眼睛嘴唇,下到膝盖脚踝,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两股间的隐秘部位更是奇怪。 床帐中的味道散去,空气中有淡淡的蓬莱香,徐篱山微微偏头,额头蹭上京纾的脸。京纾仍在睡梦中,看起来像尊华丽淡漠的玉像,看起来与昨夜的他截然不同,只有那微微泛红的眼皮和红肿的唇是他昨夜动情的痕迹。 太可怕了。 徐篱山睁着肿胀的眼睛,又惊叹又惶恐地盯着京纾,这个男人发起情来真的是太可怕了。幸好他体力没有那般强悍,最后晕过去了,否则还不知道京纾要怎样才肯停下。 “看什么?”京纾突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向正把自己盯着的人。 “……”徐篱山小幅度地摇头,小声说,“看你好看。” 京纾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是人。”于是徐篱山开始控诉,“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他想起昨夜,不论他如何求饶,京纾都一字不听,这位有自己的节奏,并且迅猛凶狠,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京纾抬手摸他的脸,指腹轻轻刮蹭着脸腮,“委屈了?” “没有,”徐篱山眼神麻木,“我黑化了。” 京纾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徐篱山天天都声称自己黑化了,因此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他的手滑下去,落到徐篱山的腿上,轻轻揉捏起来,故意误解其意地说:“没有,你还是很白。” 徐篱山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里裤,下意识蹬了蹬腿,这一下牵扯屁/股和腰腹,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嗷嗷嗷操!” “……”京纾觉得他可怜,又可爱,连忙按住他的侧腰替他按摩,嘴上哄道,“别乱使劲了。” “怪谁啊!”徐篱山被迫直愣愣地躺成一长条,愤愤地盯着京纾,“你八辈子没碰过男人!” 京纾无法反驳,稍显无辜地说:“是这样。” “……”徐篱山伸出顽强的中指,轻轻戳在京纾鼻尖,往上一戳,让他当场变成小丑脸。 对视一瞬,京纾微微仰头躲开徐篱山气势昂扬的中指,而后又低头,张口虚虚地在那指腹处咬了一口,吓得徐篱山收手如闪电,唯恐避之不及。 “你变了。”徐篱山憋嘴,似是要哭出来,“你还我当初那个纯情可爱的京纾。” “然后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京纾嗅着徐篱山的侧脸,像猛兽圈地盘,不动声色又危险至极,“留青,你若提醒我、让我想起以前是怎么被你调戏的,你以后的日子只会过得更辛苦些。” 徐篱山:“……”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0节 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我要跟你立规矩。”徐篱山说。 京纾露出一副“我看你要作什么妖”的表情,说:“请讲。” “关于行房事的次数,”徐篱山眼睛一转,“我觉得一月一次最为合适,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在做梦。”京纾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在徐篱山满脸“你要造反你要上天”的控诉下蹭了蹭他的额头,叹息道,“留青,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还不到三十,你觉得一月行房一次对我是否太残忍了?” “可是次数太多就是对我太残忍了啊!”徐篱山咆哮。 京纾蹙眉,“此话怎讲?你明明也很喜欢。” 徐篱山勉强撑开肿胀的眼皮,说:“我哪里喜欢了,你不要造谣啊!” 京纾闻言没有立马作答,而是牵着徐篱山的手去摸他们身/下的床单,可惜徐篱山的脑子不如平日灵敏,仍然没有反应过来。那眼神懵然,十足的招人喜欢,京纾索性直接告诉他答案,“你若不喜欢,为何被褥都换了一套?” 一句话直接掀开徐篱山不愿回忆的回忆,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他脸色涨红,在京纾的注视中哑口无言。但徐篱山可不是轻易认命的人,他绞尽脑汁又开始展开第二波攻击,“以前你更年轻气盛的时候都可以不做这档子事,为什么现在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呢!” “因为你现在才出现。”京纾说。 徐篱山一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害羞,心动,愧疚,心虚,无论如何,他撇开眼神,不再作妖了,小声说:“我屁/股疼。” 京纾闻言松开他,起身跨过他下了地,拿起小柜子上的药罐,示意徐篱山趴下。徐篱山抱着枕头不肯动,他便安抚道:“今早我已经帮你上过药了,不必遮掩。”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安慰人的! 徐篱山吸吸鼻子,抱着枕头像抱着乌龟壳,慢吞吞地翻了个身,然后把脸压在脸下了,一副不肯见人的样子。京纾好似笑了一声,而后打开了瓶罐,在床沿落座,徐篱山抿紧嘴唇,在清凉的膏体触碰上来时猛地攥紧枕头,把哼声都闷死在了枕头里。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么个冷知识:上药等于上刑。 俄顷,他听见京纾说:“怎么这么红……活像两瓣桃儿。” “……”徐篱山把脸从枕头里拔出来,偏头恶狠狠地把京纾盯着,“怪谁!是谁昨晚打得特别尽兴,任我喊破了喉咙、声声泣血,都不肯施舍半分仁慈,是谁!是哪只天杀的公/狗!” 京纾用指骨蹭了蹭鼻尖,把药罐盖上放到柜子上,说:“继续趴着休息吧,我让人去文定侯府说一声,改日回门。” “好好的改日子,你干脆告诉全天下我被你日废了吧。”徐篱山幽幽地说。 比起徐篱山,京纾显然没有那般在乎脸面,“为何不可能是我被你……” “你觉得人家会信吗?”徐篱山说,“你是在羞辱我吗?你是。” 看来说什么都是错误的,京纾选择不再反驳,哄着说:“待会儿坐马车,你会疼,改日再回好不好?” 好像是诶,徐篱山说:“那好吧……我饿了。” “厨房备着药膳,喝一盅吧,补补身子。”京纾说罢就遭到了徐篱山的眼神鞭打,他举手投降,转身出去吩咐了。 过了一会儿,辛年端着瓷盅走到廊下,将药膳转移到京纾手上。此时徐篱山已经穿好里裤,被京纾伺候着洗脸漱口,正趴在床上打瞌睡,见京纾进来,便示意对方在床边落座,而后慢吞吞地爬到京纾腿上趴着,张口道:“啊。” 京纾舀了一勺吹凉,喂到徐篱山嘴边,说:“你们三剑客的其余两人还在府中,待会儿若是无聊,我叫他们来陪你。” “那你去哪里?”徐篱山抽空问。 “我去书房,”京纾语气可怜,“躲躲风头。” 徐篱山“呸”一声,双手捏诀,神态肃然,“大白莲,看我不收了你!” 京纾配合地往后倒了一下,逗得徐篱山咧嘴一笑,乖乖把一盅药膳都喝了个干净。 “你别叫他们来,我坐都坐不起来。”徐篱山趴在京纾腿上,闷闷地说,“你帮我收拾点东西吧,港儿和伯父伯母估计今明两日就要启程回常州了。” 京纾应下,一下一下的拍着徐篱山的背,直把人拍得又睡了过去,才收回手。他轻声唤了辛年,辛年轻步进屋收了瓷盅,又退了出去。 屋中安静,窗外的天渐渐地变作橙黄,傍晚时下起了绵绵细雨。腿上的人嘤咛一声,转了个头吧唧一下嘴,又继续睡了过去。 京纾早已双腿发麻,但他更担心徐篱山起来时会脖颈僵疼,于是轻轻把人翻了个身,打横抱了起来。这一下还是弄醒了徐篱山,徐篱山伸手环上他的脖颈,迷迷糊糊地说:“下雨了。” “嗯。”京纾说,“要吹吹风吗?” “别抱我。”徐篱山不开心地说,“小心你的伤……到底什么时候才懂得爱惜自己啊。” 京纾告罪,抱着他出了屋子,在廊下的美人椅落座,双腿微微分开,没让徐篱山的屁/股实打实地挨着自己的腿。 “疼不疼?”徐篱山把脸凑到京纾右肩,只能嗅到一股药味。 京纾哄着说:“不疼。” 细雨绵绵,声音悦耳,院子里的花和树皆悠悠飘摇,偶尔有花叶从枝头坠落,落在颜色渐深的地上。徐篱山靠在京纾肩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院子里的每一处:越来越广、种类越来越多的花圃,朱红小桥上新添的两列盆栽,池塘中摆尾的各色锦鲤,放在书房窗前廊下的画架和笔墨小台,主屋门前红柱上用小刀刻的姓京名纾的乌龟……这些都是因他多出来的痕迹。 这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向来将自己所在的地方视作禁区,不允许他人踏足,更莫说一次次地留下痕迹。京纾经历过许多次刺杀,最不喜也最防备旁人近身,这座王府好似被铜墙铁壁铸造,却让徐篱山大剌剌地闯进闯出,在书房拔出自己的朝凤横刀随意把玩,从外头带进来不知道从何处得的吃食与自己分享,甚至允许他在床头放一柄匕首……京纾对他毫无生死安危上面的防备,从与对别人不同的两套规矩标准到无比重视、超乎规制的婚宴,京纾给足了他信任、尊重和纵容。 徐篱山挑不出京纾哪里不好。 可就是太好了。 同样的好东西若是拥有很多,徐篱山便只会珍视,但若是世间最好的、唯一的,徐篱山便不舍得拿出来使用,更愿意什袭以藏,避免沾灰、破碎,否则谁赔他第二件? “在想什么?”京纾突然开口。 徐篱山收敛思绪,在他颈边蹭了蹭,说:“小垂哥和花哥还没有回来。” “让他们打去吧。”京纾说,“担心柳垂?” “小垂哥老是打不过花哥,”徐篱山说,“我都怕他最后要破相了,他还没娶媳妇儿呢。” 京纾说:“花谢有分寸。” “花哥会娶媳妇儿吗?”徐篱山百无聊赖地问。 “不知道。”京纾说,“随便他。” 徐篱山又问:“辛年会娶媳妇儿吗?” “倒是有许多人对他打过主意,不过他都不喜欢。”京纾数落道,“他十来岁的时候瞧上了一个姑娘,愣是不好意思跟人家讲话,送个礼也偷偷摸摸,害得人家以为家里闹鬼。过了两年,姑娘就成亲了,想来如今孩子都上学堂了。” 正在不远处抱着书啃的辛年:“……” 徐篱山没想到辛年还有这么一段青春疼痛往事,不禁笑道:“那说明这不是正缘。没关系,我们辛大统领市场还是不错的,昨儿喜宴上有不少年轻姑娘盯着他瞧呢。” “嗯。”京纾说,“等时候到了就把他嫁出去。” 远处的辛年敢怒不敢言地散发出一身的怨气,徐篱山看得分明,说:“你把他嫁出去了,从哪儿再找这么一位懂事能干、能身兼大统领和大管家的呢?” 京纾无言以对,说:“府里一群单身汉子。” 徐篱山琢磨着他语气,嗅出一股子隐晦的炫耀,不禁说:“以前你怎么没这么觉得?” “因为我现在和他们不同了。”京纾自然地抬首挺胸,语气骄矜,“我现在是有夫之夫。” 徐篱山笑起来,抱着他的脖颈往他脸上吧唧一口,笑眯眯地说:“你好可爱。” 京纾十分不解徐篱山为何喜欢用这样的字词来夸赞自己,完全不搭边,但是徐篱山喜欢就好。他用腿掂了掂徐篱山,说:“进屋吗?” “再坐会儿吧。”徐篱山说,“廊下观雨,坐着好舒服的……辛年!”他伸出尔康手求助,“快帮我把画架搬过来。” 辛年从对面的美人椅一跃而起,快步走到书房前将徐篱山的自制画架和笔墨台搬到徐篱山面前,“公子还需要什么?” “不用了。”徐篱山道谢,示意辛年玩自己的去,然后用手捣捣京纾的胸口,“帮我研磨,每个颜色都要。” “好。”京纾俯身将笔墨台拉到腿边,开始替徐大画师研磨。 徐篱山换了幅长绢,用笔蘸了墨开始作画。研磨小童时不时看一眼徐大师的画作,逐渐发现他画的是这座院子,屋檐顶上的花,树上的鸟,塘中的鱼,廊下的玉铃……无一不生动细致,活灵活现。 雨还在下。 不仅是物,抱着书靠在红柱边的辛年,此时不在但以往坐在院墙上的柳垂,抱臂躺在各大树上的鹊一和十一十二也纷纷浮现出身影。徐大画师还替不常现身于人前的花谢寻了个落脚点,即柳垂所在的墙边,两人一高一矮,四目相对,颇有下一瞬就会打起来的架势。 雨还在下。 主屋前的廊下又多出两人,姿势亲密,发丝相缠,任谁看、无论何时看,都是一对佳偶。 徐篱山盯着绢上那两人,睫毛轻颤,正是感概颇多,突然手腕一紧,京纾拿掉他手中的笔,换了一支,握着他的手最后泼下晦暗细密的雨幕。 天蒙蒙亮,雨稍停了,偶尔滴答雨声。 徐篱山落笔,发出一句实在的感慨,“好长的画。” “画得很好。”京纾不吝夸赞,“生动,细致,灵活,你的笔下生机昂然。” “那是!”徐篱山得意地抬起下巴,对京纾说,“拿架子裱起来挂好?” 这是自然,京纾说:“放在书房?” “可以可以。”徐篱山点头,打了声呵欠,见京纾作势要抱自己,连忙说,“我自己走!” 京纾也不强求,起身虚扶着他进了卧房。两人慢悠悠地洗漱了,又一起上了床,抱着入睡。 “你明日不上朝吗?”徐篱山操心。 “新婚可告假三日。”京纾搂着徐篱山,垂着眼说,“平日也无妨。” 也是,这位可是出名的旷工惯犯。 徐篱山打了声呵欠,把京纾也传染得跟着打了声,他嘿嘿笑起来,抬起一只腿搭在京纾腰上,说:“都怪你,我不能挨着床睡,就这样睡了。” 京纾心说你平日睡觉也很不老实,“好,睡吧。” “嗯。”徐篱山闭上眼睛,“八八咯。” 这话徐篱山也说过,是再见啦的意思。京纾回应道:“八八咯。” “可爱。”徐篱山笑起来,被京纾凶狠地亲了一下嘴巴,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嗯嗯嗯”地将脸埋进京纾的颈窝,以保护已经红肿不消的嘴巴。 黑白颠倒,日夜不分,两人又齐齐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不知何时,但瞧着窗外的天应当是午后,京纾眯着眼睛,感觉脸上被亲了一口。他偏头,被徐篱山咬住嘴巴,轻柔地吻上来。 徐篱山唇间还有玫瑰白檀的香气,京纾自觉好似坠入花海,周遭的花都拥了上来,迷醉。一吻结束,徐篱山在他脸边蹭了蹭,说:“逾川啊。” “嗯……”京纾还有些困,声音微哑。 “逾川。”徐篱山又唤他。 京纾眼皮沉重,迷糊地“嗯”了一声。 徐篱山唤第三声的时候,京纾没有再答,彻底睡了过去。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身侧的人不见了,京纾坐起来,起身下地,披着外袍出了卧房。辛年不在廊下,他便唤一声“鹊一”,鹊一很快出现,道:“主子。” “公子呢?”京纾问。 “公子下午回文定侯府了。”鹊一说,“辛年一道走的。” 回文定侯府,京纾蹙眉,电光火石间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曲港和褚凤呢?”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1节 “曲家的人今日上午便启程回常州了,至于褚二公子,他是正午时离开王府的。”鹊一见京纾神情不对,“主子——” “立刻去文定侯府找辛年。”京纾穿上外袍,起身便往外走,正好撞上快步跑进院中的辛年。 辛年见了京纾,一个滑跪过去,双手举起一封信,颤声道:“主子,公子迷晕了属下……跑了!” 没有人想到徐篱山会突然跑路。 在这一瞬间,京纾想起付邺曾经的提醒。他接过书信,面上喜怒不明,“怎么回事?” 辛年说:“今儿下午公子从卧房出来,说您身子乏累,还在沉睡,但再不回门实在不妥,左右他闲来无事,便先一个人回去。” 京纾说:“这你都信?” “……属下蠢笨如猪啊!”辛年纳闷道,“属下原本也觉得不妥,但公子的演技……且公子主动开口让属下随行。属下那会儿觉得柳垂不在,仅凭公子一人也不能从属下手中溜掉,便跟着去了。我们一路平安地到了文定侯府,公子与文定侯有说有笑,一切如常,而后公子要回汍澜院收拾东西,属下自然随同,不料一进公子的书房,属下就被迷晕了!等属下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手边放着这封信,立马便赶回来了。” “鹊十一和十二呢?”京纾问。 “鹊十一被公子派去找褚二公子了,至于十二,”辛年吞咽口水,“他昏得比属下严重,此时还躺在汍澜院的凉室……” 他说话间,京纾已经打开了信封,信纸铺满,徐篱山用的还是端正的小楷。 【亲爱的京逾川,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已经跑了。 很抱歉,我趁着和你打啵的时候给你下了药,为了避免你立刻察觉不对,我特意制成了玫瑰白檀香。你不要夸我聪明,我受之有愧,不过你先前劳累了一整夜,也该好好睡一觉。请你不要牵连辛年和十一、十二,毕竟连你都没有躲过我的高招。 我跑路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我是心甘情愿和你成婚的,但是我觉得距离产生美,我们此下虽然甜蜜,但时日一长,难免厌倦,更甚者两看两相厌——你不要觉得我在恐吓你,我真的亲眼目睹了许多对从恋爱时的爱侣变成成婚后的怨偶的。我不想要这样。 虽然我跑了,但你放心,不论以后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时刻谨记自己是有夫之夫,绝不会留恋花丛,勾勾搭搭,给你戴绿帽儿。我若在外头瞧见什么新奇物件,也会寄给你的。 此外,这封信只是为着让你放心,它不是诀别信,我们以后也会再见面的,就暂定一月一次好不好?至于见面的地点,你等我写信通知你。 我知道我很欠揍但我觉得你这次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抓到我、但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我还是被你抓到请你千万不要揍我的徐留青,留书。】 “……” 京纾深吸一口气,抖过信纸,只见背面果然还有东西:跪地求饶的徐留青——备着包袱、撒丫子跑路、脚下还生风的徐留青——转头回望、挥手告别的徐留青。 三个徐留青都画得圆滚滚、胖乎乎的,不合时宜的可爱。 “……”京纾捏着信纸,闭眼呼了口气。 头顶的威压简直瘆人以极,辛年胆颤心惊,“主、主子……” “鹊一。”京纾沉声道,“三日之内追踪到公子,把大雍给我翻过来挨家挨户的找,狗洞猪圈都别放过。” 鹊一心说公子真的会去钻狗洞躲猪圈吗,轻声问:“抓吗?” “先找人。”京纾抖了抖信纸,语气放轻,“他不是喜欢跑么,我让他跑个够。” 第96章 景山 “听说了吗,肃王妃丢了!” “那么大个人都能丢?” “是他自己跑了!肃王府的近卫这段时日在四处找人,把兰京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人影,估计是往别的州跑了。” “这成亲还没大半月,怎么王妃就离家出走了呢?我先前瞧他们成婚的那阵仗,还以为这两位是难得的好姻缘。况且先前兰京传来消息,说这两位情深似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日夜厮混了,黏糊甜蜜甚至到了在外野合的地步,怎么这么快就散了呢!” “其实想来也不奇怪,毕竟那徐六公子是出了名的风流浪荡,他生成那样貌,在外头指不定有多少情债,怎能忍受得了那王府之中的森严铁规?只是可惜了肃王殿下,好不容易铁树开花一次,却撞上了这么朵没心没肺的食人花,一片真心付诸东流,满腔深情惨遭玩弄,纵然是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在情之一字上却也是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啊。可悲!可叹!” “我看不然。徐六公子虽说风流之名在外,但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他如今上了天家名谱,岂敢轻易喜新厌旧、抛弃夫郎?以我之见,想来那肃王殿下在外是罗刹阎罗,在府中也不是温柔善茬,他执掌金昭卫多年,说不得是把狱中那些手段用在了床榻之间,徐六公子无力承受恶癖凌/虐,不得已逃之夭夭。” “可是我先前去兰京送货,偶然遇见殿下和王妃在揽月湖闲逛,两人手牵着手、肩蹭着肩,亲密得不得了。满街都是人,湖上湖岸那般热闹,殿下却只盯着王妃瞧,眼神都要凝出汪汪春水了,温柔得瘆人,殿下怎么舍得虐待王妃呢!” “人性若是扭曲,外人哪里瞧得出来啊?” “也是。” “……” 正是午后,食客聚集,食楼热闹非凡。 今日茶余饭后闲谈的重点不是城东李家的夫妻又打仗了,城西刘富商纳了第十八房小妾,城南烟雨楼的花魁娘子将全部金银交予落魄书生支持其读书赶考,城北李家二少原是李夫人与隔壁王老爷所出,而是一出《王妃跑路啦:殿下您别追》。 堂中的食客约莫分为四批:认为徐六公子惨遭凌/虐,勇敢逃脱,享受新生活的;认为肃王殿下铁树开花反被一桶名为“喜新厌旧、惨遭抛弃”的冰水兜头砸得撕心裂肺,因爱生恨的;认为前两种猜测各有各的道理,摇摆不定只会嗯嗯嗯地表示“俺也一样”的;认为前两者猜测都是瞎说但自己也没有更好的猜测,因此只能摇头挥手说“你别胡说啊”的。 除此以外,还有另两位较为特殊的食客,便是坐在角落的某一桌、戴着帷帽的当事人之一,徐六公子以及他的垂。 徐篱山在迷晕辛年、鹊十二后麻溜地换了身素色薄衫,翻墙从小门逃离文定侯府。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在京纾的眼皮子底下玩这一套,必定就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且若等京纾察觉,想出城都得绞尽脑汁,因此徐篱山选择直接撒丫子出城。他在城外躲到柳垂前来集合,便水陆并行、一刻不停……好吧,还是得停一停,再跑下去他的屁/股真得冒火星子了。 此处是海岱的一座小城,靠近港口,徐篱山和柳垂就近下船,打算在此地休息两日再走。 满堂都是有关自己的八卦,徐篱山听得津津有味,将烤好的鸡签推到柳垂面前,说:“多吃点。” 柳垂尝了一支,掀开帷帽露出一双对称的熊猫眼,朝徐篱山微笑道:“再来一份。” “喳。”徐篱山宠溺地招来堂倌,“再来一份鸡签,这个肚丝签也再来一份。诶,你们这里最好的客栈是哪家?” 堂倌吆喝了菜单,转而对徐篱山说:“城西的刘记是城内最好的客栈,您今日要住的话最好白日就去,否则晚了就没空屋了。” “让你们食楼的小厮帮我跑个腿,要两间上房,没有的话一间也行。”徐篱山摸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饭钱和跑腿费,不必找了。” “好嘞,多谢客官!”堂倌又喜气洋洋地说了几句吉利话,才说,“小的这就找人给您办事去,您二位慢用!” 两人享用完一桌签菜,临走时要了两筒解腻的枣儿酿,慢悠悠地晃去了城西刘记客栈。 刘记客栈装潢富贵,是来往豪商的必选客栈之一,掌柜的见惯了穿金戴银的,难得见一次似眼前这两位穿着朴素、还戴着帷帽的男子,不由问道:“两位需要……” 柳垂“啪”地将食楼小厮带回来的房号牌放在柜台上,掌柜的声音一转,道:“……原是天字号丁的客人!两位,请稍等。” 掌柜翻开一本名册,转了个方向面朝柜台前,笑着说:“进出客人都需要记名,麻烦两位在天字号丁这一纸记名。” 柳垂拿起一旁的笔蘸了墨,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大名:王翠柳。 这名,掌柜的飞快撇一眼面前这位身长八尺、体型精壮的男儿,一时滋味复杂:这小哥的爹娘是怎么想的? “王翠柳”将笔递给徐篱山,徐篱山手腕落下,写下自己的新名字:景山。 简单地糊弄过掌柜,两人跟着堂倌上了二楼,进入预订好的房间。门方才关上,柳垂便听见一声略显粗鲁的嚎叫,他转身绕过屏风,徐篱山整个人呈王八状躺在床上。 “好累啊。”徐篱山反手揉了揉屁/股,呐呐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猛干一夜,超长待机一个月吗?” 徐篱山好意思说,柳垂都懒得听,在榻上躺下,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 “翠柳。”徐篱山骚扰他,“你为什么姓王啊?” “不是你说的吗?”柳垂眼也不睁,“遇事不决就赖隔壁老王。” “对哦。”徐篱山打了声呵欠,眼皮一耷,睡了过去。 俄顷,柳垂睁开眼睛,起身上前走到床边,不太温柔地扯开薄被把徐篱山盖住了。 徐篱山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先是被京纾的雷霆之怒噼里啪啦地抽了好几十下,估计骨头都抽成粉了,转眼又被五花大绑地关到了四面无光的小黑屋里,最后京纾竟然在他面前幽幽地哭泣起来,美人落泪虽美,但哭得哀怨的京纾实在让人不忍直视,瘆得徐篱山当即张开眼睛,起身直喘气。 “哟。”柳垂在屏风外说,“被鬼追了。” 徐篱山没反驳。 披头散发、满眼哀怨的京纾可不就像个鬼吗? “什么时辰了?”他揉了下眼睛。 “戌时三刻。”柳垂语气愉悦,“又可以吃晚膳,哦不,宵夜了。” 这种吃了就睡、睡醒了就吃的生活虽然堕落,但实在美好,柳垂拍拍手起身,说:“我们今晚吃……”他含着未出口的“鱼”字,转头看向门口,“有人往这边来了,六个。” 徐篱山猛地站起来、绕出屏风跳上柳垂的背,准备让他带自己翻窗跑路,“京纾吗!” “不是。”柳垂示意他莫慌,“听脚步声,两个普通人,四个虾兵蟹将。” 徐篱山又跳下去了,“哦……我们今天才来啊,你瞒着我得罪人了吗?” “没有。”柳垂叹气,“我不得罪人许多年。” 徐篱山用双指比作手/□□样,从后方戳住柳垂的后脑勺,嘴里发出“啪”的一声,柳垂当即歪头发出一声“呃”,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打开,四个衙役装扮的男人、掌柜的还有一名双手戴了八只戒指的中年男人站在房门外。 “京纾发动官府来抓我了?”徐篱山躲在柳垂身后小声问。 “不能吧。”柳垂说,“这不是家事吗?以肃王殿下的作风,连金昭卫都不会动用……当然,也许他已经被你气疯了。” 为首的衙役上下打量两人,目光尤其在徐篱山脸上停留许久,总觉得有些眼熟。那靛衣劲装的年轻男子咳了一声,衙役这才回神,拱手道:“打扰了。” “几位官爷有事?”柳垂回礼,“我们都是正经良民,不知从哪儿招来了几位?” “昨夜城中有淫/贼闯院杀人,掳掠亡者妻子而去,城内四处搜捕无果。此时,所有外来的人,我们都得仔细查。”衙役打开册子,“王翠柳,景山,你二人是何方人氏?” “我二人都是兰京人士,现在金昭卫当差。”徐篱山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小巧的墨玉圆牌,“瞧好了,此乃金昭卫府牌,大雍所有官府衙门中唯独金昭卫的府牌是墨玉所制,獬豸兽纹徽记。” 衙役一惊,立马上前查看,待确认这不仅真的是金昭卫府牌,甚至上头的名字还是师酒阑时,不禁“噔噔噔”倒退三步,慌忙躬腰拱手道:“叨扰上官,请二位恕罪!” “无妨,我们此行是奉密令出京办事,不宜声张,特意化了假名。因此,我们出现在此地的消息万万不能透露出去,否则若是惊动恶人,于事不利,我们回京无法向上官交代。”徐篱山上前拍拍衙役的手臂,“还请诸位替我们保密啊。” 衙役汗如雨下,连忙说:“上官放心,今日我等没有见过您二位。” “好。”徐篱山说,“且去忙吧。” “我等告退。”衙役转身,推着呆愣的众人慌乱地挤出了房间,恭恭敬敬地将房门关上了。 “啪啪啪。”柳垂轻轻鼓掌,“妙啊,你还敢假扮金昭卫,府牌哪里偷的?” “我的事,能叫偷吗?”徐篱山翻个白眼,“是之前我和师酒阑在外头喝酒,他把府牌掉在我这里了,他平日不怎么出京,京中的衙门也都认得他,是以他可能一直没用上这府牌,也没找我拿,我跑路的时候就顺带捎上了。没想到啊,还真有用到它的一日。” 金昭卫在各级官府中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底下的人见到金昭卫就如同见了罗刹,哪敢多问?况且众人皆知金昭卫办的都不是小案子,事关大事,衙役一定不敢暴露他们的行踪,这个假身份不要太合适了。 “完美啊完美。”徐篱山赞美自己,推开柳垂,“干饭!” 柳垂跟上,“去哪儿干?” “哪都可以。”徐篱山说,“吃饱喝足,咱也帮忙抓淫/贼去。” 此时楼下,方才那衙役一手指着掌柜,一手指着那满手戒指的,说:“刘掌柜,刘老爷,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两位的身份千万不可从你们的嘴里说出去,若是暴露了两位的行踪,坏了大事,你们的脑袋不够赔的!” “明白明白。”刘掌柜拱手赔罪,“我只是觉得这两位遮遮掩掩,形迹可疑,为着谨慎方才找来几位官爷,不曾想是冒犯了大人物!” 宁远伯父因为牵涉谋逆被褫夺爵位,贬为庶民,举家迁出兰京,师酒阑虽然也姓“师”,却被圣上特赦,如今仍旧官居原职。刑台副使是金昭卫的一把手,的确算是大人物了。 “两位上官既然是秘密行事,便不会声张,只要我们不多言,他们只会把我们当蚂蚁,不会多看一眼。”衙役说罢看向一直不说话、还一脸沉醉的刘老爷,额外提醒道,“两位上官都样貌俊俏,尤其是那位师副使……我知道刘老爷酷爱美色,可是师副使是能亲手将活人剥皮抽筋的狠茬,你胆敢招惹,今日你新纳的第十八房姨娘明日就要守寡了。” “我知道,我知道,实在是太可惜了……”刘老爷在衙役拧眉瞪眼的警告中忙声改口,“放心,那样的人物,我是决计不敢招惹的!” *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2节 深夜,船上厢房。 “主子,查到公子的下落了。”鹊一走到窗边,奉上一纸地图和信纸,“公子现下在宁卿城的刘记客栈。” 京纾接过信纸,待看见“公子化名景山”这几个字时,目光微动,说:“‘面色红润,有说有笑’,看来离开我之后,过得逍遥。” 这话鹊一不敢接,接什么都是错。 “助当地衙役抓捕淫/贼……真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京纾看着信上的内容,“充当刑台副使?倒是不错的选择。”说罢扫了眼地图,“他在此处落脚,果然是要回常州。曲港回常州参加秋试,九月初放榜,无论考得如何,留青都是要去看榜的。” “那我们是此时就去宁卿城吗?”鹊一指了下地图,“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正是深夜,公子不会跑。” “不急,让他好睡。”京纾说,“传令城中的鹊鸟,让他们不要惊动留青,若有事,一切以他的安危为重。对了,若留青有书信要传回肃王府的,让他们直接截了送到我这里。” 鹊一颔首,转头示意门外的暗卫下去传令。 京纾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向来坐姿端正,此时却屈起右腿,微微后仰靠着椅背,颇为潇洒,像极了徐篱山。鹊一瞧着他,说:“主子瞧着不太生气了。” “他为了离开我连下药这种手段都用了,也不知道暗自谋划了多久,既然这般不愿意,为何要与我成婚,那些甜蜜亲近莫不都是装的么?因此起初是气的,就想着要立刻把他抓回来,那一瞬间甚至起了些残暴的念头。可是当我看到他的留信时,便也想通了。”京纾看着窗外的一弦冷月,语气轻缓,“他原是不喜欢成婚的,却因着我太想要与他成婚,所以勉强自己成全了我,可他仍旧害怕‘家’这个字,觉得我们往后必定要分离甚至不欢而散,于是日里深思夜里琢磨,最后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这法子听着是胡闹了些,但却是他深思熟虑出来的。” 鹊一说:“公子最是信任主子,否则不敢跑的。” 就是在普通人家,夫妻俩随意是谁若是在新婚不久就逃之夭夭,那都是要惊动父母族老,倾动全家甚至上报官府把人抓回来跪祠堂好好罚一顿的,更莫说是圣旨钦赐的婚事。 “他拍拍屁股就跑,不怕我问罪文定侯府,因为他觉得我不会,也不怕皇兄问罪,因为他觉得我会从中斡旋周全。旁人都说我铁血冷酷,六亲不认,他却一次次地将我当做好捏的软柿子,吃准了我不会拿规矩罚他。”京纾的指尖点着屈起的膝盖,语气疑惑,“鹊一,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属下觉得是好事。主子会对公子另眼相待,不就是因为公子胆大妄为,有自己的一套做事规则吗?公子若事事顺从,便不是公子了,兰京高门规矩森严,却不该困住公子这样的人。况且,”鹊一稍顿,“属下瞧主子好似也乐在其中。” 京纾说:“他敢对我下药,还瞒着我溜之大吉,这桩事我一定会找他算账。但是他不信任我能与他相守一生,白头到老,这便要怪我做得还不够好。” “不关主子的事。”鹊一安慰道,“公子自小在安平城独自长大,没有爹娘陪伴,难免对‘家’没有体会。他舍下您跑了,只是碍于心结,不是您不好,反而他觉得您十足的好,才想着要竭尽所能地保持与您的关系,免得破裂。只是,您要如何才能把公子哄回家呢?” 京纾想过这个问题,深知光是嘴上说一说,是无法证明什么的,说多了,反而还让徐篱山厌烦。 “他若愿意信任我,便自然会随我回去,他若不愿意,我便一直追着他,最久也不过追到临死前。”京纾伸手捕一掌的晚风,风散了,可他指尖还有凉气,证明风曾经停留过。他盯着掌心,轻笑了一声,“这样也算相守一生,白头偕老了。” “主子。”暗卫在门前止步,“宫中有信。” 鹊一上前接过,拆了信筒,将信纸递给京纾。 京纾展开,只见纸上龙飞凤舞,是雍帝的字迹: 【我傍晚出宫到你府上,辛年说你也跑了,怎么回事?】 京纾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回信: 【追夫中。有事传信,无事勿扰,若有不满,可扣俸禄。】 鹊一上前卷起信纸塞回信筒,刚让人送出去,又有暗卫送来一封信,说是褚世子寄来的。 京纾打开一瞧,褚和公事繁忙,现下无法出京,请他在抓捕徐篱山的途中也顺便探探褚凤的下落。 “十一。”京纾在信上回了个“好”字,抬头看向出现在房中的十一,“公子派十二去找褚凤,人呢?” “还没回来。”鹊十一说,“出京时属下联系过十二,十二没有回复,想来不在兰京,已经找到别地儿去了。” 鹊一说:“会不会也往常州跑了?” “联系各地的暗桩,让他们试着联系十二,寻找褚凤的下落。”京纾把信交给鹊一,“回了褚世子。” 鹊一颔首退下,鹊十一感慨道:“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可属下瞧褚世子一手鞭子耍得虎虎生风,弟弟也没教乖。” “留青说过,褚凤这些年没有离家出走过,婚宴那日兄弟俩同桌,褚凤别扭得不像话,想来是发生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大事。”不过说起鞭子,京纾若有所思,而后说,“世上有不会伤人的鞭子么?” “有。”鹊十一有些见识,“只是不太正经,多是花楼里用来玩花样的。” “让鹊部的武器行给我打一条,漂亮些的。”见鹊十一神色隐约有些复杂,京纾说,“你在为留青担心吗?” 这话不能细细品味,鹊十一摇头说:“并未!” “不必担心,”京纾意味不明地说,“我就是打来玩玩儿。” 鹊十一说:“好的。” 第97章 秋桂 “蜜饯海棠,果酱金糕,酥炸腰果,红枣团,时令四宝——葡萄、柿子、枣、秋梨果盘!”船上的堂倌端着托盘进入标着“细烟柳”的雅间,麻溜地上了菜品,道了声“慢用”,而后轻步退了出去。 “大馋丫头,吃……”徐篱山看着还不等自己招呼完毕,已经动筷夹起一块果酱金糕塞进嘴里的柳垂,一时无言。 柳垂顾着腮帮子,不明所以地盯着他,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各自写着一个字:干嘛。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的食欲愈发旺盛了呢?”徐篱山倾身向前,霸道少爷上身似的捏起柳垂的下巴,担心地打量起来,“你不会还不到二十五就要胖出大肚腩吧,我不允许!” 柳垂把金糕咽下去,说:“为什么不允许?” 徐篱山说:“第一,你与我形影不离,我不允许身边有年纪轻轻肚子就顶着颗大球的人。第二,你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一段,你就膨胀了,你觉得这合适吗?以后若是遇见喜欢的姑娘,人家能看上你吗?” “你多余操这心。”柳垂在徐篱山好似看顶嘴的熊孩子那样痛心的目光中随手撩起上裳的下摆,露出一截精壮的腰腹,六块腹肌在窗外日光的照耀下分外显眼清晰。 徐篱山稍微眼红,“凭什么?你一日吃四五六七顿,凭什么拥有六块腹肌!” 柳垂露出“我不知道,不必嫉妒我”的无辜目光。 “好吧。”几瞬后,徐篱山因妒生恨,拿起果盘中的一小串葡萄起身往外走,“我决定了,等到了常州,我就要把你嫁出去。” “再把我嫁出去之前麻烦你出门遇见堂倌时再帮我要一餐热饭。”柳垂对着徐篱山的背影悠悠地说,“金糕帮我开胃了。” 徐篱山头也不回地抬起左手竖起中指,右手拎起小葡萄串啃了一颗,出门晒太阳了。 这船分为两层,他们的雅间在第二层最左段,出门便能看见站在左边堂倌。徐篱山走过去要了菜谱,替柳垂点了一份荔枝腰子和一份葱醋鸡,搭配一桶热饭,然后转身往右走,要下楼去。 最右端左侧的那间房开了,堂倌端着托盘进去,仅有一份时令八宝果盘。徐篱山缓步前行,本是随意一瞥,从他这视角却正好瞧见屏风后头露出的一点布料,沧浪色,流水纹。 这世间除了经手这匹布料的绣娘,再没有比徐篱山更熟悉它的人——这是他先前给京纾做的袍子之一。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文学果然上演了。 在那堂倌出来时,徐篱山灵活地侧身贴到左侧一列的雅间墙上,避免那间房中的人转身看到自己。他仰头咬一颗葡萄,盯着墙顶叹了口气,昨儿还和柳垂炫耀他躲猫猫的段位极高,京纾至今没能抓到他,没想到老公都追到屁/股跟儿了! 可京纾是正巧也往常州去,还是已经发现他在船上但选择先不实施逮捕呢? 徐篱山咽下葡萄,转身清了清嗓子,步伐如常地继续往前走,路过那间房时,他瞧了眼房牌,是“残雾花”——情侣名,他们真是心有灵犀。 徐篱山轻声哼着歌下了楼,在一层四处搜寻,总算找到方才那位给“残雾花”上果盘的堂倌。船上的规矩是一船一侍,从客人上船到下船全程都由同一人招待,如此可以避免有人在中途浑水摸鱼,出了纰漏也好追责。 “这位小哥。”他唤了一声。 那堂倌上前道:“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是这样,‘残雾花’里头的客人是我兄长,只是我与他因着家事吵架,如今还没和好。”徐篱山打量着堂倌的神色,“我想问问,我家兄长是从哪处上船的?” 堂倌面怒难色,“公子,小的们可不敢随意泄露客人们的……”他的声音在看见徐篱山从袖袋中掏出一枚白玉云凤玉佩时戛然而止,因为里头的那位客人腰间也有相同的玉佩。 堂倌在船上见惯了各色客人,也有些颜色,这玉佩一眼便知不是凡品,雕工更是精妙,不是寻常人能佩戴的。方才屋中的客人虽然从始至终都只是坐在小几边手不停批,但周身气势摆在那处,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是位金贵的人物,眼前这位公子虽然只着素袍,但这样的容貌配上一脸“不知愁滋味”的好颜色,想必是哪位世家子弟。 只是这两位,瞧着不太像兄弟啊。 “这玉佩世间仅有两枚,是我与兄长的家传信物。”徐篱山收回玉佩,又掏出一锭碎银子,不顾堂倌的阻拦强硬地塞进他手里,“我只是问他从何处上的船,也妨碍不了他,小哥,你就告诉我吧。” 银子魅力无穷,堂倌吞咽口水,仔细寻思着客人的上船地点也并非什么隐秘之事,便道:“是在海岱的宁卿城。” 好嘛,看来京纾早已追踪到他的所在,是一路不动声色地跟上来的。徐篱山道谢,打发堂倌去忙自己的,而后踱步到船沿边开始晒太阳。 船上有不少人,一个人发呆的有,三两人聚集闲谈的也有,徐篱山站在角落处,不可避免地听了一会儿八卦——虽然他连主角是谁都不晓得,但八卦嘛,听着就是瞎乐。 “这位公子。”有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带着位姑娘上前行礼。 徐篱山回礼。 “不知这位公子可有婚配?”书生扯了扯身边面色微红的姑娘,“我家小妹想与公子认识一二。” “我已有家室。”徐篱山行了个赔罪礼,心说我的“家室”正在楼上,此时或许暗处还有鹊鸟虎视眈眈而后很快就会将他们此处的情形如实转述。 书生和女子同时面露失望,书生道:“公子还未及冠吧?” “是,不过早遇良人。”徐篱山看向那姑娘,“姑娘也必定另有良缘。” “呈公子吉言。”女子轻声说,“想来公子的妻子必定是位国色天香、端庄雅气的姑娘,我也祝两位恩爱百年,相伴一生。” “他是国色天香,也称得上端庄雅气,”徐篱山笑道,“却不是位姑娘。” 女子一愣,不懂地问道:“什么叫不是姑娘?” “这你便不懂了,说明公子的妻……哦不,心上人是位男子!”书生略显激动地说,“富家子弟常与小倌厮混,却少有真心相付而后结为爱侣的,不想今日撞上了公子。” 徐篱山“呃”道:“你为何这般激动?” “我也有心上人,也是同为男子。”书生脸颊红润,眼中放光,“若我此次榜上有名,明年入京春试结束,家中爹娘便能允许我与他在一处。” “那很好。”徐篱山拱手,“那我就在此处先祝公子蟾宫折桂,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书生回礼,叹了一声,“我家中经商,略有家底,但我那心上人早年丧母,这些年一人供着卧病的老父,是以家父家母原本不同意我们的事,想让我考中后做个微末小官,择一商户之女,也算门当户对。可我心有所属,哪好耽误别家姑娘,也不肯舍弃我真正欢喜的人,这两年一再相求,更紧要的是我那心上人虽说家贫,但为人孝顺上进,品行端正,是以家父家母也渐渐有所松动。说来还得感谢肃王殿下和徐六公子。” 徐六公子听得认真,冷不丁听见京纾和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肃王殿下与徐六公子的婚事天下皆知,天潢贵胄、高门弟子尚且不顾世俗之见,不惜前程权势,奔赴所爱,我两袖空空,哪有不敢、不值当的呢?”书生双掌交叠在腰前,“且此中还有缘故。五年前,肃王殿下为共事远赴常州,穿行山林时撞见正被山匪劫路的家父,善心相救,家父才化险为夷。肃王殿下想来不会记得此事,但于我全家来说,这是救命之恩,是以当年家父回家后便为殿下立了长生牌位,为殿下祈求福寿。此前肃王殿下大婚,家父家母也大摆宴席、广施粥棚,也因着这桩良缘,他们才真正松口许了我一个机会。” 原来还有这么一件往事,徐篱山下意识地瞥了眼二楼的方向,说:“肃王殿下真好。” “是好!旁人都说殿下如何冷血无情,可真要无情,视人命如蝼蚁,便是拂手相救也是不愿的。”书生擦了擦手,“许多人不看好这桩婚事,说肃王殿下冷漠,徐六公子风流,两个男子在一起没有子嗣,没过多久肃王殿下便要纳妾充盈后院,也会对徐六公子厌烦苛待。可我知肃王殿下心存仁慈,非浪/荡之辈,徐六公子以往在常州也多有乐善好施、兼济贫苦的义举,都是顶好的人,哪有不看好的呢?” 徐篱山摸了摸鼻子,说:“我也希望他二位好,千好,万万好!” 书生觉得他是性情中人,不由朗然一笑,全然不知他们所在的这处画面全被看在眼中。 “相谈甚欢啊。”窗开了一条缝隙,京纾面色淡然地行偷窥之举,见那两男一女有说有笑,不禁道,“真是同什么人都能说笑一番。” 鹊一已然掌握了说话的方法,闻言道:“公子那般好,但凡是耳目正常的,都想与他多说两句,如沐春风。” 夸赞徐篱山果然让京纾无法反驳,无法不快,他沉默地瞧着那三人闲聊,偶尔抿一口淡茶,待到差不多该用晚膳的时候,三人才依依惜别。徐篱山在船上吹了会儿风,哼着歌、脚步欢快地上了楼。 那背影消失,京纾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雅间门。俄顷,门前果然响起一串轻盈的脚步声,直至走远。 窗外吹了风,微凉,京纾忆起船上的菜品样式,心想徐篱山对桂花入饮的样式也算喜欢,便说:“去吩咐管事,晚膳时添桂花糖藕,桂花糯米饭,龙井桂花茶这三样,应个景儿。若是公子问起,便说这是船主请客,每间都有。” “是。”鹊一应声退下。 京纾关上窗,又伸手打开一旁的匣子,取出里头仅有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前夜徐篱山拿去驿馆寄的,被鹊部截了过来,原本平展的一封信,此时已经在京纾的打开打开再打开下起了褶皱,显得陈旧了。 信纸用的是金桂小笺,浸染桂露,左下角裱贴一朵桂花叶,略有干枯。 徐篱山用词直白,好似只是与他平日里面对面的说话: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3节 【亲爱的公主殿下,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异地快大半个月了。 你想我了吗?还是更想拿鞭子把我抽成飞速旋转的陀螺? 好吧,我想你了。 近日不知道梦见你多少次,十次有七八次是噩梦,想来对于这次的跑路行为,我还是十分心虚的。当然,其余时候我想起你时总是笑着,还让小垂笑了我好几次,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把花哥带上吧,帮我殴打一下小垂,但是!请记住打人不打脸,我们小垂还是个单身汉子呢,俊脸是他的嫁妆之一。 今天夜里,我和小垂在某条神秘的小巷中买了两只葱油饼,你说为什么有人能把简单朴实的葱油饼做得那么难吃?我和小垂相对无言,不信邪地找到另一家卖饼的,好在这家还不错,于是我们各自啃了俩。 啃完饼,我们在街上闲逛,突然下起了雨,街上的人都在跑路,我和小垂非常酷炫地在人家房顶上跑,随机吓哭了一个坐在院子门前吃果子的小胖墩,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噩梦。 回到客栈,我洗了个澡,然后坐在窗前给你写信,这桂花笺应时吧?桂花也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不过等你收到信的时候,它估计都蔫儿了。 这会儿还在下雨,不知道兰京是什么天? 对了,这个天气,揽月湖那边有家卖桂花三宝的铺子,味道不错,你闲来无事可以去尝尝,记得少加桂花蜜,否则你会嫌腻。 好啦,晚安,飞吻。】 京纾翻过信纸,背面仍旧有一副图:可爱版的徐篱山和柳垂坐在街沿上,各自抱着一块缺了一角的饼,面露嫌弃、耷拉着脸——两人脚下生风,跑得飞快,头上淋着雨——徐篱山左脚勾着右角、埋头写信。 看着看着,京纾不由莞尔,翻过信亲吻那枚桂花。 鹊一正好进屋,见京纾捧着那封不知道拆开看了多少次的信,神态沉醉而痴迷,心下感慨般地啧了一声。他没有打扰,等京纾轻轻把信装好,又放进匣子里,这才上前说:“主子,已经吩咐好了,留了人在那处照看。” 京纾“嗯”了一声,继续埋头翻阅文书——走神一下午,耽搁公务了。 屋中安静了约莫大半时辰,门被敲响,鹊一回了声“进”,堂倌便端着京纾亲点的那三样进来,摆在小几上,恭敬地说:“您慢用。” “‘细烟柳’的客人可还喜欢?”京纾问。 “喜欢的。”堂倌低头回答,“那位客人说感谢船主,说船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京纾微微蹙眉,“是么?” 堂倌不明所以,“是的。” 鹊一清了下嗓子,示意堂倌先下去,而后上前安抚京纾,“您不就是这位‘船主’么?” 有什么好拈酸吃醋的? “可他不知道我是。”京纾说。 于是鹊一又说:“其实这只是句客套话。” 京纾抬眼,“船主凭什么享用这句客套话?” 鹊一:“……” 京纾想了想,说:“去找管事买下这艘船。” 鹊一说:“是,属下这就去。” 另一边,徐篱山捧着茶盏,出神地说:“你说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柳垂已经得知京纾也在船上的事儿,见徐篱山稳坐如钟,不由道,“不跑?” “跑不掉。”徐篱山拨着茶盏,俯首抿了一口,茶引花香,相得益彰。他呼了口气,又说,“他以前出京也是为着公务,以他的性子想来不会特意沿途赏景,这次不然。我们慢慢走,让他也好好放松地游玩一趟。” 柳垂赞叹道:“您真是用心良苦。” “那当然……等等。”徐篱山突然想起一茬,坐直了些,“他早就跟上我了,那我寄给他的信,他岂不是看不到了?” 谈情说爱果然使人更加愚蠢,柳垂提醒道:“殿下都一路跟着你了,你觉得你的信还能成功送往兰京吗?估计我们前脚刚走,信后脚就被截走了。” “对哦。”徐篱山不承认自己智商下降,微笑挽尊道,“这茶太香,我一时恍神了,竟然连这点道理都想不到。” 柳垂“嗯嗯”道:“骗骗我就好,别把自己骗到了。” 徐篱山抬手一指门的方向,“滚。” “好的,您慢慢享用殿下为了请您吃特意请全船人都吃的爱心膳食。”船方停靠在港口,正是平稳,柳垂起身拍拍裤腿,出去吹风,顺便打算瞧瞧岸上有没有卖零嘴小食的。 柳垂出了雅间,反手关上门,打算先去一楼如厕,没想到刚走到门口被人迎头撞上。 “哎哟!” 走路不看路的这位戴着帷帽,穿一身月白袍子,捂着脑门嚎叫,音色清亮,十分的耳熟。不等对方开口就骂,柳垂伸手就掀开对方眼前的白纱,四目相对,他眉梢微挑,“哟。” 此人不是褚凤是谁? 褚凤见了他,好似挣脱绳子撒丫子出门疯玩结果被别的狗组团霸/凌导致一根骨头都没抢到,正是落魄时却见自家主人的亲友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熊狗子”,眼神唰地亮了,“垂垂哥!” 柳垂本想骂他两句,见状也懒得骂了,说:“受委屈了?” “嗯!”褚凤揉了揉脸,耷拉着脸说,“我身上的钱袋子被人摸走了,我拿玉佩赊给管事,才上船来的。好在这船常往常州去,管事听过我的名号,否则哪肯让我赊账,我就要一路游到常州,中途累死,口吐白沫,就地水葬,魂飞魄散了!” 这小少爷被哥哥护着,是许多年不曾受过半分委屈了,在他眼中,哪怕身上没了钱银也得来坐当日港口上最好、最舒服的船,别的船只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此时见了柳垂,更是恨不得把偷钱的贼隔空骂个半死,以平息怒火。 “好了。”平日里柳垂能听他骂半天,只是人有三急,只得暂且打断他,“少爷在二楼的‘细烟柳’,你去找他给你撑腰,我先进去方便一下。” 褚凤“嗯嗯”点头,把柳垂推进去,转身噔噔噔地往楼上跑。 山儿,我来了! 第98章 桂榜 “残雾花”中,刚上船的鹊十二也将褚凤被摸光了钱袋子一事一一道来,说:“属下本想寻个法子给他塞点钱,没想到他想出了赊账的主意。” “摸走一点钱银,主人也少有计较的,可整袋子摸走,不给主人家留口剩的贼倒是多半要挨打。”鹊一在旁边问,“你把钱拿回来了吗?” 鹊十二摇头,说:“那贼有些本事,腿脚麻溜得很,我怕追上去就丢了褚二公子,便暂且让他跑了。” “这些贼,说他们日子难活,可有手有脚也不找活计,偷了钱很快就用光,用光了又偷,反反复复,日子倒比正经过活的逍遥富裕。”鹊一摇了下头,“现下就算再去找那贼,钱也没了。” 照京纾的规矩,要把人找着打断偷钱的那只手,鹊十二请示道:“主子?” 京纾已经将一碟桂花糖藕吃完了,闻言说:“想必褚凤现下正同留青大倒苦水,以留青的脾气必定要为他出气,且让留青忙活吧。” “必须揍他一顿!”另一边,徐篱山果然拍桌,拧眉道,“什么玩意儿,偷到咱们身上来了,还全偷,讲不讲道上的规矩?” 褚凤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你待会儿把钱袋子的样式画给我,里头有多少钱、具体在哪个位置丢的写一下,待到了常州,我找赏金人帮你去抓贼。”徐篱山拍拍褚凤的头,“别委屈了,晚些时候管事来游船,我就把玉佩给你赎回来。” “山儿!”褚凤嚎叫一嗓子,闷头抱住徐篱山,“我恨!” 徐篱山说:“区区小贼,不配!” “我不是恨贼,”褚凤闷声说,“我是恨我哥!” 那就有点严重了,徐篱山说:“怎么还用上‘恨’这个字了,可不能胡说啊。” “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离家出走,如果我不走,就不会被偷钱了!”褚凤说。 褚凤以前也被摸过钱袋子,心情好的时候挥挥手就算了,心情不好的时候跳脚大骂,心情差的时候带着家丁小厮满城抓贼、没抓到还不回,抓到了就痛打一顿,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徐篱山琢磨着他的语气,觉得他是借贼撒气,于是说:“大哥得罪你了?” 褚凤:“嗯。” 徐篱山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褚和能如何得罪褚凤,再回想婚宴那日,与其说褚凤是生气,不如说是别扭,是不知所措,是避如蛇蝎。且这次褚凤离家出走,褚和竟然没有动怒,像是心虚了无从发怒……他琢磨着,灵光一现有了猜测,但也不好直接询问,便说:“你要是愿意开口,你就跟我说。” 褚凤把脑袋从他肩膀上抬起来,搁着下巴,抿着嘴巴,过了一小会儿才说:“有一天晚上,我从外面买了点心带回家,想给他个惊吓,于是没让守夜的小厮出声,还特意收敛了脚步声。夏日浴房要通气,因此浴房后窗开了半扇,我偷摸瞧一眼,却看见他在自/渎。” “呃。”徐篱山作为一名真正的男人,已经在另一个层次了,闻言着实很纳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咱哥好歹也是一年轻气盛的正常男子,你早上难道没有干过这事儿啊?” “不一样!”褚凤攥着徐篱山的袖子,有些难以启齿,“可我听见他叫着我的名字。” 哪家哥哥会在自/渎的时候呢喃弟弟的名字,褚凤当时吓得半死,退后的脚步声也把屋里的褚和吓得脸色苍白。那时他第一次见他哥露出那样的神情,恐慌占了七分,还余三分,是褚凤看不懂的情绪。 果然,徐篱山叹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根本什么都不想想,想也想不出!”褚凤烦躁地蹭了下徐篱山的肩膀,过了一瞬又说,“我这些日子也琢磨过了,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总是要缠着他爬他的床,夜里还总是抱着他,平日里与他相处也比寻常兄弟亲近些,没把他当成长兄给出十分的敬重,总爱往他身上扑,所以才让他想岔了?” “你们是兄弟,弟弟亲近哥哥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徐篱山安抚他,“且我觉得大哥自小就比同龄人成熟稳重,怎会因为弟弟太亲近自己就起了别的心思?” “那莫非只是凑巧?”褚凤秉持着庆幸的心情猜测道,“他做那档子事的时候需要念着谁的名字助兴,可他没有妻妾,也没有红颜知己,于是只能念着与他最亲近的我?” “……不能吧。”徐篱山举例子反驳,“港儿做那事的时候也不叫你的名字啊。” 他说罢就见褚凤垮起个脸,“别说这么恶心的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篱山投降似的笑笑,说:“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换个思路。” “怎么换?”褚凤真没头绪,闻言两眼一放光,“快说快说!” 徐篱山清清嗓子,摆出一副很有见解的姿态,说:“你想,你先前因着‘大哥或许有心上人’一事日日跳脚,夜夜睡不着,动不动就找茬跟大哥撒泼,说明你分外抗拒大哥喜欢别人,是不是?” 褚凤反驳不了,说:“是。” “那你如今不就确定了,大哥根本没有喜欢旁人吗?”徐篱山说。 褚凤还是无法反驳,说:“是。” “那这不就是一桩好事吗?”徐篱山两手一摊,“你不必虚空索嫂了。” “好事什么啊!他做的是断子绝孙的事情!”褚凤拍桌说完又察觉不对,立马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徐篱山笑道:“我知道。” “真的,我对断袖、磨镜没有半分厌恶、看不起,但我们都姓褚,与寻常男男女女还是不同的。是,我是不愿意他给我找嫂子,但我也没想着真让他孤独终老,他若当真要娶妻,只要是个品貌端庄的,我还能硬生生拆散鸳鸯么,最多我搬出去自己住就是了。他……”褚凤说不出来了,嚷道,“我看他是疯了!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我不是你,”徐篱山说,“做不得这段感情中的判官。” 褚凤一愣,沉默几瞬才说:“我是觉得他疯了。我是纨绔,做什么都不妨碍,可他是长子,是世子,是顶着褚家脸面和门楣的人。也许他不怕家中长辈、族老们的训斥和不满,但他在朝为官,若此事传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指着鼻子唾骂,陛下再看重他,也要顾忌朝堂的颜面,届时他还说什么前程似锦?” “感情就是玄妙又磨人的玩意儿。”徐篱山过来人般地叹了口气,又说,“你也不必多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放松玩一段时间,说不准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想通了,想透了,知道该怎么做了。” 褚凤长叹一声,蔫蔫儿地靠着徐篱山的肩膀,闭上了眼。 徐篱山偏头看向窗外,碧波浩渺,遥岑寸碧,秋风拂耳,已经是桂子飘香的时节了。 这日放桂榜,一大早的,曲港被曲刺史从床上捞起来打扮干净,临出门时又被曲夫人强行塞了一串祈福串子在手上,被夫妻俩赶出去看榜。 “你们怎么不去?”曲港说。 曲刺史敲锣,“你若不中,我面上无光。” 曲夫人打鼓,“你若中了,我红光大盛。” 夫妻俩齐声说:“受不住啊!” 曲港翻了个白眼,转身在夫妻俩的欢送下出了门。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4节 曲府外的桂花落了一路,鸣锣报喜的从门前走过,扬声吆喝着放榜了,见到曲港便说了两句吉利话。曲港笑了一声,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一路行至考院外,考生聚集,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马车都被堵在人群外。小厮跳下马车,凑到车窗前,曲港推开半边车窗,说:“去帮少爷看看。” “是!”小厮紧张地捂着胸口,“少爷,您先摸摸祈福串子,让文曲星保佑您榜上有名!” “人人都求文曲星,人家保佑得过来吗?”曲港不信这个,催促道,“赶紧去。” 小厮转身去了,他身形瘦长,脚步灵活,像根竿子似的一路戳进人群,被人潮挤着往这飘一步,往那晃一脚,一路摇摇晃晃地挤到了前头。 墙上好长一张榜,小厮从最中间往后瞧,没瞧见,不禁落了一头冷汗。这时,小厮突然听见旁边有人扯着嗓子好嘹亮地喊了一声:“第二名!” 第二名怎么了,很了不起吗? 小厮满心都替少爷委屈难过失落痛苦,不禁嘀咕:少爷虽然连第二十名都没中,但这不代表什么,明年他家少爷不仅名列前茅,还要当解元! “真的是第二名!”旁边的人还在喊。 还有人附和,激动万分地说:“操操操,牛他妈给牛开门,牛到家了!” 不是,人家解元都没说话,你们一个第二名这么激动,把天都要嚎破了,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身旁那两人已经开始怪声喊叫了,宛如疯猴巡山,还一放就是一双。小厮一边使出金钟罩勉强抵抗身后的人潮,一边勉力偏头看过去,入目两张无比熟悉的脸,不是他家少爷的左右双臂还能是谁? 那第二名……小厮猛地偏头看向桂榜前三个加大、加粗的名字。 一瞬间,吵嚷的人群中有一道破锣嗓子拔地而起,震得周遭之人纷纷捂住耳朵,而嗓子的主人已经毅然决然地转身闯进身后的人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一路横冲直撞,最后衣衫不整地冲到自家马车面前。 “少、少爷!”小厮一把推开车窗,将自家少爷都吓得一抖,“有了,有了,少爷有了!” 曲港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说:“没有吧。” “少……”小厮话未说完,先翻个白眼,在曲港的探手拍背下才记起喘气这回事。待捡回一条小命,他立马说:“真的有您的名字!” 有个名字那不是应该的吗,曲港纠正道:“中了?” “中了!”小厮伸出两根手指,嘿声道,“第二,嘿,第二啊!您的名字都比后头的人粗!” 曲港露出笑意,而后收敛,说:“不过就是个第二,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中了举人还不能得意高兴么?”小厮拍着车窗,“整个大雍每次秋试也都才出百个举人!况且您这次考试本就准备得不久,考试前还来回耽误了不少时间,小的真没想道您能得第二!少爷,您真是太睿智聪慧了,您的确不用求文曲星,因为您本身就是!” “……”曲港被吹嘘得有些飘飘然,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哎呀,正常发挥罢了,好歹咱家老爷当年也是差一点就连中三元了,我如此聪慧睿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厮狠狠地点头,“少爷说的是!” “行了,回家吧,老两口还在家里敲锣打鼓呢。”曲港说,“我还得写封信送去兰京报喜。” 当头一棒,小厮这才想起来,“对了,您不必写信专程送往兰京报喜,”他反手一指那乌泱泱的人群,“两位少爷就在那里头大喊大叫呢!” 曲港呆住了。 俄顷,一道响亮的呼唤自上空劈下: “山——儿!凤——儿!” 人群中许多人纷纷回头,闻声看向众多马车中最豪华的那一辆,再抬眼,看见站在马车顶上双腿微张、叉腰倾身、脖子冒出青筋的身穿缃叶黄的年轻男子。 “刷刷”回头的脑袋赫然包括这两道呼唤的主人。 曲港借助高位优势,一眼便找到了人群中专属于他的“红绿双侠”,立刻激动地在车顶上挥起胳膊,只是由于动作太激动、太不优美,像极了泼猴跳舞。 于是,俄顷,三只泼猴成功相聚,围成圈,双手搭着身边两人的胳膊,毫不顾忌旁人眼光,开始转圈踢腿。 先唱三声:“嚯!嚯!嚯!” 徐篱山说:“我们港,第二名,牛不牛?” 三人齐声说:“牛!” 褚凤接道:“我们港,一把中,狂不狂?” 三人齐声说:“狂!” 曲港接道:“我是曲港,昼耕夜诵,颖悟绝伦,一举高中,不服来战!” 徐篱山和褚凤捏着嗓子齐声说:“报告大王,小的服啦!”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之中,京纾透过窗看着时而仰头大笑时而故意作出鬼脸,把自己转得脸色愈发红润的徐篱山,不禁莞尔。 辛年在兰京守家,鹊一便站在明处充当车夫,在窗边说:“公子若是生了对翅膀,一早绕着安平城飞起来了。” “好友榜上得名,他自然高兴。”京纾说,“以肃王府的名义准备一份厚礼,贺曲家公子高中。” 另一边,三人把自己转晕了才勉强停下,接受四方的道贺。比起曲港,另外两位更像本尊,连连拱手道谢笑得脸上要开花了。 在安平城,这三人都是熟面孔,以前常在一起玩的年轻子弟也围上来打趣。 “是不是得宴请一番啊?” “当然请!”徐篱山握着褚凤的肩膀,扬声道,“除了曲府的宴席,我和凤儿再在城中最好的十家食楼大摆宴席,想来的都可以来,来的人都得贺一句我们曲少爷!” 众人七嘴八舌地表示自然要贺喜,还要备礼。 他们出现在这里,除了遇喜事的曲港,徐篱山也是引人注意的一位。 “我说六郎,您这跑路也太嚣张了,不躲躲藏藏,还敢光明正大地走在人群之中。”一把扇子轻轻敲在徐篱山胸口,主人调笑道,“不怕被逮回去啊?” “我怕什么?”徐篱山笑着说,“你信不信,说不准我家殿下这会儿就在人群中的某一处盯着我呢。” 众人怪叫、嬉笑,有人说:“六郎很嚣张嘛,在府中地位如何?” “区区不才,”徐篱山内敛地说,“如今在肃王府,我勉强做个掌家人。” “喔唷,这么说来,肃王府以你为大,殿下都要听你的咯?” 徐篱山抽出腰间折扇,“唰”地打开,说:“也不能说听我的,就是我说往东,他不敢往西,如此而已。” 真能吹啊,正在一旁与别人聊天的曲港和褚凤不约而同地在内心比起大拇指。 “肃王殿下竟然是妻……哦不,夫管严?”有人发出质疑,“不像啊,殿下那样的,怎么看都是说一不二的威严之相。” 一群人纷纷附和,有人打趣徐篱山,叫他莫在熟人面前充脸面。 徐篱山半点不害臊,不心虚,笑道:“再威严、再吓人的模样都是对外人,我是外人吗?” 众人:“喔唷!” 徐篱山抬手理了下额前碎发,“哎呀”道:“你们谁要是不信,自己上兰京找到肃王府,去门前大声一问,看殿下敢不敢反驳一声。” 他敢这么说,也没人敢这么做啊,众人不得已,嘴上都说信了信了。 徐篱山得意地哼一声,一边毫不心虚地接受众人的吹捧,一边假装自然地环顾四周,没发现可疑人员,不禁松了口气,下一瞬又不禁失落起来,看来京纾不在此地。 方才他察觉一道目光,还以为是京纾呢。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蹲在马车边的鹊一站起来,见徐篱山已经不再东张西望,这才敲一下在刚才那一瞬飞快关上的车窗,提醒道,“主子,公子转回去了。” 车窗再次被推开,京纾瞧着被人围在中间闲聊说笑,过了会儿又一起结伴与年轻子弟们离开的徐篱山三兄弟,说:“他们今日定要聚着一起玩,让十一继续跟着公子,我们先去客栈。” “是。”鹊一抬手对着不远处打了个手势,随即走两步坐上马车,驾车离开。 与此同时,徐篱山偏头望过去,眼中是一辆转向离开的马车,驾车的人露出一截灰色袖子。他勾了勾唇,被曲港一巴掌拍上后脑勺。 “傻乐什么呢?”曲港问。 徐篱山一巴掌扇回去,说:“我乐意乐,管好你自己。” “对了。”曲港说,“小垂哥呢?” “去找赏金人帮你凤儿抓偷钱袋子的贼了。”徐篱山说,“我们先回,他晚些时候直接过来吃席。” 曲港说:“行,今晚必须喝个痛快!” “我们吃了席,去外头喝第二顿吧。”徐篱山说。 曲港纳闷,“为何?喝傻了直接在我家就地躺平不好吗?” “我就要躺外头,”徐篱山在曲港“你是不是傻”的目光中莞尔一笑,高深莫测地说,“否则怎么被人捡醉虾啊。” 第99章 醉虾 是日,曲府大摆宴席,亲朋好友、达官显贵纷纷上门贺喜,曲港作为别人口中的“争气的儿子”,在曲府陪到深夜,将宾客们陆续送走之后才拉着徐篱山和褚凤去外面续摊。 曲刺史只是去醒个酒的功夫,转头就见不到三道人影了,不禁指着远门道:“三个兔崽子,跑真快!” “哎呀,孩子们自己出去玩,你瞎操心什么?”曲夫人海量,正坐在主位翻看礼单,贺礼不能白收,有机会他们就要还礼。 礼单摊开能有人那么长一条,曲刺史迈着醉步小心翼翼地绕开礼单,走到曲夫人身边跟着看,越看越乐呵,笑眯眯地说:“哎呀,真没想到,咱家儿子竟然能考中,我现在还像是在梦里呢。” “咱儿子是好玩,可也不笨呐,有什么想不到的?”曲夫人说,“那三个小崽子平日里一个赛一个的不正经,可没有一个真不靠谱的。” “夫人说得对。”曲刺史摩挲着手掌,礼单上挨着好长一串达官显贵的名字,他瞧着瞧着,不禁又忧伤起来,“考中了,就要离家了。” 曲夫人头也不抬地说:“虽说举人便能做官,可咱儿子不一定要被放到哪个衙门去呢,再者说,他不是小孩子了,也该出去闯闯了。” “做官哪里那么容易啊?”曲刺史叹气,“去了别地受了欺负,咱门做爹娘的都不知道啊。” 曲夫人比他心宽,说:“咱儿子是容易受欺负的主吗?他可不是半生都关在书房里啃书本的文弱书生,达官显贵、三教九流,他自小什么人都接触过,心眼子多着呢。再说了,港儿若是要离开常州,必定最想去兰京,毕竟在天子脚下,且两个孩子都在那里。方才小山和凤儿还偷摸与我说了,若儿子想到兰京找份差事,他们必定帮忙照看,不让那些老狐狸欺负咱儿子。” “使不得使不得!”曲刺史脸色微变,摆手道,“小山如今在这些事上更得谨慎讲分寸。肃王殿下在朝堂之上最是特殊,他只与天子同道,绝不可以私心偏颇、帮扶别家的人。” 曲夫人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摇头说:“咱儿子现下能去兰京已经是万幸了,哪怕做官也只是最小的官,哪里会劳烦肃王殿下?小山好歹是文定侯府的少爷,他们家如今就他一个有出息、能指望的,他在家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照顾一下港儿还不是轻而易举?更何况温澜也在兰京,有他这个做兄长的在,可比你这个做爹的还要靠谱,至少管得住三个泼孩子,不会让港儿走错了路。” 对于褚和,曲刺史那是千万个放心,不过说起褚和,他倒是想起一茬,说:“小凤是不是同温澜闹了?以往他与咱们说话,十句话中必定至少有一句提到温澜,可今日从白天到晚上,他却是一句都没提起温澜。我问他温澜在兰京好不好,他还一副有些不愿多说的样子。” “兄弟俩之间闹一闹有什么稀罕的,但是他们比别家兄弟更亲近,闹不散的,你就别操心了。我……诶。”曲夫人看到一列,突然惊讶地说,“肃王府?” “什么?”曲刺史凑过去,目光落在曲夫人指尖的位置,那一列的名字赫然是“肃王府”。他当即叫管家去把负责记录的礼簿先生叫来,指着礼单问道,“肃王府送了贺礼,怎么没有人立刻通知我们,啊?” 礼簿先生拱手,说:“回老爷,夫人,来送礼的只是肃王府的一个侍卫,不是肃王殿下。” “这是什么话?哪怕是只肃王府的鸟把贺礼送过来的,我们也得出去道谢啊!殿下此番送礼,便是看在小山的份上,我们更该感谢,否则岂不让殿下误会咱们曲家没有礼数?”曲刺史急忙吩咐管家,“快,给我拿纸笔来,我要写信向殿下道谢。” 管家立马去了,曲刺史伸手点点礼簿先生,说:“你啊,说什么只是一个侍卫,肃王府的侍卫跟咱家的侍卫能一样吗?你别看那侍卫可能穿着、样貌都普通,但他说不定还与陛下说过话呢,肃王府的侍卫……你你你,你嘴巴一噘一噘的,你很想反驳我吗?” “不普通,”礼簿先生弱弱地纠正,“那侍卫生得俊朗,言行举止一看便知并非寻常侍卫,必定是在殿下面前做事的。”见曲刺史一副“你还敢说”的表情,他连忙替自己撇清关系,“是那侍卫特意嘱咐不必告知您二位,好让您二位专心招待宾客,也不必扬声宣告肃王府前来贺喜,毕竟公子明年还要参加春试,风头太盛只会徒增麻烦。他的意思便是肃王府的意思,我怎敢违背啊?” “哦,”几瞬后,曲刺史没了气势,“你不早说?” 曲夫人翻了个白眼,示意礼簿先生先下去,说:“肃王府的礼不好回,待晚些时候小山回来,咱们与他商量商量。” “回来?”曲刺史摇头说,“我看他们今晚是回不来咯,不知道要喝成什么烂泥样!”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5节 “阿切——” 曲港弯腰打了声很长、很响的喷嚏,很聪明地说:“有人在骂我!” “不重要!”徐篱山提着酒壶给两人一一道满,最后给自己满杯,举杯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双喜临门双倍爽——喝!”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瞬间清空。 “秋试高中,兄弟团聚,”曲港眉眼深沉,“立业,成家就在一瞬间啊!” “狗屁的成家,”褚凤正趴在小几边缘,闻言一脚踹在曲港的屁股上,嚷嚷道,“你凭什么成家,我允许了吗!” 曲港心情愉悦,不欲和他计较,上前把人搂进怀里,一手捧起褚凤熏红的脸,深情款款地说:“只要你愿意点头,我什么都肯为你做。” 褚凤眨巴眨巴两下眼睛,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窗,说:“我要你从那里跳下去,在半空高喊一声‘我是猪,我下锅了,大家都来看啊’,然后……呜!” 曲港的大度和宠溺只勉强维持了一句话的时间,他狠狠捏住褚凤的脸,像揉面团那样使劲揉搓两下,把人搓得闷声惨叫,全力躲避魔爪,在地上拱来拱去最后把脑袋藏进了小几底下。 徐篱山单膝曲起,看着从小几对面一路拱过来的这颗脑袋,伸手握住褚凤的下巴打量一二,无良恶霸似的把酒杯凑到他面前喂了一杯。 前有狼后有虎,褚凤几乎要落下泪来,一张脸被徐篱山的手撑着,可怜巴巴地说:“离开你们,还有谁把我当面团捏的!” “确实是面团捏的。”曲港伸出一只腿压住曲港的双腿,笑着和对坐的徐篱山碰了一杯,“我看你真是白白胖胖了一些,被大哥喂得太饱了,都长肉了,这一路从兰京蹿过来竟然也没见瘦。” “不许提他!”褚凤无能狂怒。 曲港挑眉,正想继续问,却见徐篱山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们之间向来无话不谈,这还是徐篱山头一次暗示他莫要多问,曲港微微蹙眉,寻思事情大发了,但果然没有再说。 “不许提他不许提他不许提他!”重要的事情要拍着地说三遍,褚凤蜷缩被自己拍麻了的手心,趴在徐篱山的手上闷声说,“他怎么这样啊……这不是要弄死我吗?是不是我什么时候惹他不高兴了,所以他故意出难题为难我啊……啊!褚和,你个杀……”杀千刀不能说,他气势顿消,改了口,“杀猪的!” “……”其余两人默默地碰了一杯酒。 得,这是旁观者有顾忌有分寸,当事人却要控制不住地酒后失言了。 “难题,难题……对了!”褚凤灵光一闪,连忙吩咐其余两人将小几抬起来,他在底下翻了个身,面朝上躺平,再次被小几镇压。他盯着墙顶,悠悠地唤了一声“港港”。 曲港正在倒酒,闻言手腕一颤,警惕地说:“啊?” “作为文曲星……” 曲港说:“我不是。” “……好吧,堪比文曲星的你,我需要你来帮助我解决这道难题。”褚凤说,“好歹也是个举人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这顶高帽可不好戴啊,曲港在徐篱山“你完了”的眼神怜悯中得出这个结论。又被一声比一声哀怨的“港港”呼唤,曲港受不了了,拍桌喝止:“说人话!” “我哥看上我了。”褚凤言简意赅。 屋中沉默了很久,曲港一头栽倒,闭上眼睛,晕死过去。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褚凤毫无灵魂、毫无情绪地说,“曲举人,曲才子,你读了那么多书,你帮我解一下题呗。” “考试不考这道题。”曲港闭着眼说,“我爱莫能助。”秉持着“好兄弟,祸福同享”的原则,他选择拉徐篱山下水,“我们这里,从小最有桃花运的是谁?和最多男男女女打过交道的是谁?拿下肃王殿下的是谁?如今已经是真正的男人的是谁——在感情上最‘知识渊博’的是谁!” 徐篱山微笑。 “是你啊,山儿。”褚凤抬起眼睛与徐篱山对视,微微一笑。 太几把吓人了,徐篱山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说:“要我说,就一句话: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感情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曲港阴阳怪气地说,“喔唷,现在不是你当初写信跟我抱怨肃王殿下很难搞的时候了。” “毕竟现在的我和当时的我已经不在同一个嘞喔上了。”徐篱山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拿捏。” 褚凤幽幽地说:“嘞喔是何意?” “就是‘水平’。”曲港帮助他复习徐篱山的专属字词簿。 “可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啊。”褚凤说,“我若拒绝他,他要伤心死了。” 曲港抓住重点,“诶”了一声,拍桌,帮助褚凤解题,“那么多人倾慕过你们的曲少爷,可我从来都是直言拒绝,哪管他们伤心与否?毕竟又不是我喜欢、我在乎的人,我总不能因为担心他们会伤心就勉强我自己吧。” “他们于你来说是陌路人,你自然不管他们死活。”褚凤反驳,“我哥于我来说却不是生人啊。” 曲港被难住了,“也对。” “不全对!”徐大师表示曲才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你若笃定自己不会接受,那大哥迟早要痛一回。你如今之所以这般烦恼,就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想过要笃定地拒绝,你心中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太高深了。”曲港给徐篱山倒了一杯,叹气,“其实我觉得不知道怎么做,那就不做好了。大哥看上你了,那就让他看呗,说不准他看着看着就看不中了呢。又或者等哪一日你喜欢上了谁,要与谁在一起,大哥自然就放弃了。” “太残忍了。”徐篱山不赞同,“这不就是钓着大哥吗?我觉得如果不喜欢,就不能给人家希望。” 曲港说:“又也许某日大哥终于发现凤是个傻子,很自然很顺利地移情别恋了呢?” “快二十年的时间都不够大哥发现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吗?”徐篱山表示不可思议。 曲港无法反驳。 若是平日,褚凤早就掀桌跳起来一打二了,此时却仍旧保持躺尸的动作,神态安详地说:“如果我哥在这里就好了。” 徐篱山:“那你跑啥?” “我们马上给你送回去?”褚凤说。 “以前我有事解决不了,都会下意识地问我哥,后来他去兰京了,我也问他。” “是的。”曲港说,“写一沓,人家是写信,你是写书。” “解决了的事情也要再问一遍,”徐篱山说,“哥宝男。” 褚凤盯着墙顶,说:“我问他什么,他都能回答,我有什么难题,他都能给出解决的方法。如果他也在这里,我就直接问他该怎么办,让他给我答案,我照做就好了。” “阿弟,跟我试试,好吗?”曲港握着褚凤的左脚踝,深沉地说。 “阿弟,”徐篱山眉眼含情,伸手抚摸褚凤的脑门,“尽随你心。只要你高兴,哥什么都不求。” 褚凤眨了下眼睛,觉得如果他哥真像徐篱山这样回答,那他不就白问了么,“只要我哥在我身边,我就挺开心的啊。” “你为什么跳过了我?”曲港提问,“我的话让你很难回答吗?” “虽然我很不想从我哥嘴里听到山儿那样的回答,但我觉得我哥不会主动请求我或者强迫我跟他试试。”褚凤咧嘴一笑,“他很疼我,不是么。” 徐篱山叹了一声,揉了揉褚凤的脸,和曲港对视一眼,默契地拿起酒壶,开始灌人。 这么高深的问题,想个屁啊,给我醉死不就不用想了吗? 约莫一刻钟,褚凤彻底躺平了,两位罪魁祸首一起搬开他身上的小几,一人抬头、一人抬腿,齐心协力将醉鬼搬上了不远处的床。 “真是猪。”曲港把被子摊开盖在褚凤身上,转头看向靠着床柱、垂着眼缓神的徐篱山,“我留在这儿守着他,你去钓你的鱼吧。” 徐篱山抱拳,就这么衣衫不整地离开了雅间,慢吞吞地下楼。 楼下还有堂倌在守夜,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六公子,您没事儿吧?锅里热着醒酒汤,您——” “嘘。”徐篱山用食指抵着嘴唇,微微倾身向前,吓得堂倌往后靠在楼梯栏杆上。他笑了一声,撇开堂倌的手,自行走了。 出了酒楼,徐篱山站在门前仰头吹了会儿风,转身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已是深夜了,夜猫子都宿在酒楼酒肆里,街上偶尔有人路过,对着徐篱山打招呼。徐篱山一一回应,拒绝了好几个想护送他回去的人,继续往前游荡。 要上桥了,徐篱山一步一步地踩着阶梯,额前的碎发被晚风吹起,露出眼尾的红晕。最后一层了,他脚尖踢到阶梯,整个人失力往前栽倒,眼看着要闷头砸下,不禁闭上了眼睛。 晚风吹过蓬莱香,坚实有力的胳膊从后方伸出、拦住他的前腰猛地往上一提,徐篱山“唔”了一声,脚下已经踉跄着被带上最后一层阶梯,而后匆忙慌乱地后退几步,整个人被抵在桥栏上。 “傻了?”面前的人低声骂道。 徐篱山仰头亲上京纾的下巴,睁开眼睛,含糊地说:“晚上好。” 京纾微微垂首咬了下徐篱山的下唇,整个人往前逼近,将徐篱山压实在自己和栏杆之间。他吻了上去,很凶地搅弄着徐篱山的舌/头,似乎要将徐篱山唇齿间的酒香全都吸吮进自己的腹里,连同徐篱山一起吞咽下去。 “唔……”徐篱山被迫发出呜咽声,放在京纾胸口的手把手下那点可怜的布料攥紧了,但这不妨碍他急切、热情地回应京纾。直到脑袋嗡嗡叫唤着要窒/息了,他才不舍地轻轻踩了下京纾的脚,像是说出了安全词。 见面的第一个吻结束了,两人同时睁眼,看着彼此的目光微微喘气。 秋风不再泛凉,徐篱山后颈都出了汗,被京纾抹去了。他喉结滚动,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一见面就凶我啊?” “没有凶你。”京纾安抚般地啄了下他的鼻尖,“凶的还在后头。” 谁教你这么安慰人的,徐篱山抿嘴,说:“你是来殴打我的吗?” “怕了?”京纾说。 “有一点。”徐篱山踮脚亲了下他眼皮上的红痣,狡诈地说,“所以我先贿/赂一下你。” “不接受贿/赂。”京纾在徐篱山惶恐的眼神中轻声说,“除非你永远不跟我回家,否则回去这一路,我必定要同你好好算账。” 徐篱山骂他傻,“这样我还敢跟你回去吗?” “不着急。”京纾说,“你可以好好想,认真想,我等你就是了。” 徐篱山看着他,问:“想多久都行?” “嗯。” 徐篱山感觉自己要被拿捏了,赌气般的说:“想一辈子!” “也行。”京纾哄着说,“想多久都行。” 徐篱山说:“那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实在有急事的时候没法子跟着。”京纾说,“不过也没什么事需要我回兰京才能处置。” “你不处理公务了吗?”徐篱山纳闷。 “寻常公务,金昭卫有师酒阑、苏昌等,肃王府有辛年,让他们先替我批复,随后再寄给我复核便是了。”京纾说,“我那马车里现下还有一箱子公务,今日下午已经寄了大半回去。” 徐篱山:“……” 这也算远程办公吧! “不必操心我,倒是你,”京纾掐着手掌心那截腰,还不许徐篱山躲,“站直了。” 武力值相差悬殊,徐篱山只好乖乖站直。 “同你说了,饮酒要适量,又是当面答应背面不听。”京纾蹭着他的额头,“是不是?” 徐篱山摇头,说:“我没有喝多啊。” “那怎么路都走不稳了?”京纾盯着他,“故意的?” “我怎么故意了啊?”徐篱山委屈不已,“我又不知道你在。” 京纾轻笑,“你不知道我在?” 徐篱山无辜地点点头,“嗯啊。”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6节 “那你想让谁扶你?眼睛也不睁地亲谁的下巴?”京纾的手顺着他的腰/腹往上,实实在在地摸了一路,最后轻轻握住那截泛红的脖颈,逐渐使力,“想背着我同哪个找死的野男人厮混,嗯?” “嗯……”徐篱山颦眉,柔柔地把他瞧着,“没谁。” 那眼睛活像是吃魂魄的,京纾被瞧得从后颈酥到了尾椎骨,忍不住又吻了上去。徐篱山轻轻笑了一声,笑他似的,京纾冷哼一声,掐得徐篱山张嘴,吐出舌/尖,露出又乖又色/情的神态,与他在这小湖边“说”有情人之间的蜜语。 说得舌/头都要僵啦,徐篱山抬腿,膝盖蹭上京纾的大腿,这才被松开。他放下腿,抬手擦掉唇边的津/液,沉默地瞧了京纾一会儿,才哑声说:“我想你了。” “……”京纾松开手,双手抱住徐篱山,勒痛了他的腰。 徐篱山没有喊痛,只是笑着静静地与他抱了好久,才说:“小叔,我困了。” 京纾松开他,说:“叫谁呢?” “哎呀。”徐篱山抱着他的腰,自己跟着左右晃了晃,笑眯眯地说,“哥哥,我困了,请收留一只无家可归的醉鬼吧。” 京纾说:“伤口已经愈合了。” 徐篱山便抬臀坐上栏杆,在京纾转身背对自己的时候扑了上去。他搂着脖子把脑袋趴在京纾的左边肩膀上,命令道:“起驾。” 京纾搂住他的两只腿往上掂了掂,直起腰身往客栈所在的位置走去。 “驾!”徐篱山嚣张地挥舞右手。 “骑得高兴吗?”京纾平静地询问。 徐篱山心宽地说:“嗯嗯!” “那待会儿回去骑得时候也要高兴。”京纾说。 徐篱山:“……” “哼!” 徐篱山用这一个字表达对京纾耍流/氓行为的痛心。 京纾无声地轻笑,又故意掂了掂徐篱山,听悲背上的人哎呀哎呀地叫唤,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徐篱山用额头撞他的后脑勺,又凑过来盯着他的侧脸看,京纾直视前方,说:“看什么?” “看你好看。”徐篱山吧唧一口亲在京纾的脸上,像个流/氓似的嘿嘿笑起来,还舔了舔嘴巴。 京纾脚步一顿,作势要往回走把背上这只稍微轻了几斤的醉虾扔进湖里,下一瞬就被醉虾抱紧了脖子,哼哼道:“不要!” “乖一点。”京纾警告,转身继续往前走。 徐篱山说“好的哟”,蹭着京纾的脑袋微微抬眼,说:“报告,天上没有星星!” “有。”京纾抬头看了一眼。 徐篱山笃定道:“没有!” 这是真醉了?京纾问:“那天上的是什么?” 徐篱山松开搂着京纾脖子的右手,往前一身,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个心,“是我思念你的心心,嘿嘿。”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双手合体比了个大大的爱心,在京纾的脸前来回发动三次爱心光波,表示思念很深。 京纾:“……” 他还是笑起来,道:“傻子。” “我不傻。”徐篱山随机收回一只手捂住他的脸揉搓两下,纠正道,“我是全天下最聪明的靓仔。” 徐篱山以前常常夸自己是天下第一靓仔,京纾早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闻言只反驳一半,“聪明在哪里?” 徐篱山揪他耳朵,“你再说我!” 太凶了,京纾不敢与之交锋,说:“不说了。” “这还差不多。”徐篱山松开并没有用力的手,重新搂紧他,又说,“驾!” 京纾没说话,背着他跑起来。 第100章 花檐 “滴答。” 飘雨了,趴在京纾肩上迷迷糊糊的徐篱山“嗯”了一声,下意识地蹭了蹭脸,蹭得京纾侧脸酥麻,后者一边平稳地继续前行,一边说:“醒了?” “怎么还没到啊?”徐篱山眼还没睁,嘴先找茬,“亏我白‘驾’了半天。” 这人,走的时候让你跑,跑的时候又说太颠簸、要稳稳地走,就是故意来的。京纾选择不搭理这茬,免得说出实话来将醉虾气得直接在背上跳脚。 “你不理我。”徐篱山幽幽地说,“你竟然不理我了,热情消退得太快了吧。” “不是下雨了么,”京纾说,“因此我选择先将热情掩罩在心底,免得淋湿。” 你还怪幽默的,徐篱山又找茬,说:“你太心机了,下雨了还走得这么淡定,就是想让我给你当人体雨伞,是不是?” 前面就是客栈,大门关着,要敲门才能引来守夜的堂倌开门。京纾懒得麻烦,背着徐篱山继续往前走两步,转弯绕进客栈侧方的小路,索性走后门翻墙进去。 醉虾开始瑟瑟发抖,语气浮夸地说:“你带我走小路了,你要做什么?你……”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被京纾压在一面院墙上,京纾松开捞着他膝盖的手,他往下掉,下一息又被转过身来的京纾重新捞住,以一种正面熊抱的姿势抵实了。 徐篱山:“诶!” 京纾的眼神在昏沉的雨夜中保持着深邃平静的表面模样,唯独深处早已开始发作,就像这场雨,酝酿已久,起初不过细雨飘飞,很快便淅淅沥沥地砸在京纾背后不远处的小巷地上,让夜更深了。 “继续找茬。”他鼓励道。 “我逗你玩的嘛。”徐篱山很委屈似的,“开个玩笑就要被你秋后算账,拐进这小巷子折磨作践,我的日子真是如履薄冰。唉,我的命好苦啊。” 京纾看着他抬手抹不存在的泪,也有些委屈,说:“你不是责怪我不让你躲雨么,现下不就淋不到了。” “原来如此,”徐篱山露出甜蜜的笑容,“殿下待我当真万分体贴。” “本就该伺候周到,毕竟,”京纾一动不动地盯着徐篱山,像是要把后者的目光、心绪乃至魂魄都抵实了一般,只能与他挤在这花檐底下毫无缝隙地贴近彼此。他轻笑了一声,“毕竟你是肃王府的掌家人,我对你向来是你说东,我不敢往西,岂敢得罪?” 徐篱山刚想要反驳,突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原来是他在考院外跟人吹出去的牛逼。再反驳就是打脸,虽然他经常自打自脸,脸皮都被打得越发厚实了,但为了自己的人格尊严和家庭地位,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怎么,”徐篱山挑眉,“你不服气啊?你不想我管你?” 他搭在京纾左肩的右手微微抬起,只剩下食指指尖还点在那肩膀上面,随着他方才说话的速度轻轻地画了个圈。但布料挡不住这样轻柔的攻击,京纾左肩发麻,似是被烧了把火放着,很快就燎到了耳朵,“你……”他向前抵住徐篱山的额头,用不太温柔的语气说,“没有不服气,也没有不想。” “可你的语气不是这么说的啊。”徐篱山撇撇嘴,那根指尖一路从京纾的左肩、侧颈、作乱到了脸上,挑起后者的下巴,“我又没有强/迫你,干什么这么凶地盯着我?” 话音刚落,突然被京纾撞了一下额头,徐篱山毫无防备地“嗯”了一声,眼眶瞪大了,“干嘛!” “因为你总是惹我。”京纾这样说,而后吻了上去。 像是个挤满了忍耐许久的想念和渴望,只要放出一点缝隙,便会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所到之处疯狂肆虐。徐篱山被亲得想要仰头,但无奈身后的院墙坚硬,身前的爱人凶狠,他逃避不得,甚至连偏开一点脸都做不到,被抱着亲得睫毛沾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京纾才终于舍得往后退开约莫一张纸的距离,他打量着这张满面红霞、目光迷离的脸,轻声说:“想在这里做。” 他说话时,气息喷洒在唇、鼻之间,嘴唇几乎是磨着徐篱山的嘴唇说话。徐篱山从来就受不了这样,正是意乱/情/迷,闻言慌忙睁开了眼睛,说:“不要……” “为何不要?”京纾身体力行地向他表示,“忍不了了。” 徐篱山耳朵发烫,喉咙口像是堵着一根铁/棍,说不出话来。他摇头,没什么威力的挣扎,“这里是客栈周围,任何时候都会有人出现、经过,你疯了吗?” “没疯。”京纾用眼神咬着他,“就是想做。” “……”徐篱山却是要疯了,他也难受,便求着说,“回房里,好不好?” 京纾还有心情笑他,“你不是掌家人么?直接对我下个命令不就好了?” 这种时候还作死,那和上赶着被日死有什么区别? 徐篱山摇摇头,在京纾丝毫不肯退让的目光逼势中轻轻咬了咬牙,说:“那我们各退一步,我帮你那个,然后你得答应我回屋再胡闹。” “胡闹?”京纾蹙眉,“夫妻之间行周公之礼算哪门子胡闹?” “因为你损害安平城的文明风气了。”徐篱山挣扎着从京纾身上下来,双脚沾地,有些头晕地继续谴责,“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怎么做人啊?你是厚脸皮不在意,别人也不敢说你什么,我可是正经人,要脸的。” “肃王殿下与徐六公子日夜厮混甚至在外野合的八卦早已传遍大雍,兰京现在写我们的话本子里必定少不了‘野鸳鸯’这一话,你现下想要维护脸面,怕是迟了。”京纾在徐篱山逐渐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说。 “你不许看话本了。”徐篱山说,“本来就是个变/态,再被话本子教坏了,受罪的不还是我吗?” 京纾把他瞧着,过了两息才幽幽地说:“受罪?” 徐篱山:“……” 好吧,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第一次前半段的确是受罪,可京纾天赋非凡,徐篱山到后面的时候确实也说不上受罪了。可就是如此,徐篱山心里才更惶恐,虽说京纾早已见过他早上起来蓬头垢面甚至一些不太美观的样子,但是在京纾的注视下变成树下撒尿的小狗,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以接受了。 徐篱山垂下眼皮遮住了湿润的眼睛,嘴巴也无意识地抿起来,京纾盯着他,声音温柔了些,“真有哪里受罪了便说出来。” “没有,”徐篱山熊抱住他,“就是不想在你面前露出那么不堪的样子。” 这话京纾实在不敢苟同,说:“你在我心里就没有不好看的时候,更莫说不堪了,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换作别人说这话,徐篱山要当是哄人的,可京纾的“哄”十句有九句都是真心实意,再肉麻的也一样。他禁不住地笑了笑,又压下嘴角,哼哼地抱怨,“你会觉得路上那些撒尿的小狗好看吗?” “不必拿无辜的小狗说事,本就不是一码事。”京纾言简意赅地反驳,“我又不喜欢狗。” 徐篱山:“……” “除了你,我不欢喜任何人,更莫说狗,是以你与万事万物都不相同,就一个你。”京纾又说。 徐篱山犹豫道:“可是再喜欢一个人,若是看多了对方不堪的模样,也会心生芥蒂吧。” “你见过我杀人的、浑身染血的模样,可觉得我不堪?”京纾问。 徐篱山说:“并未。” “以前的那么多年里,我常常将自己绑在水台的柱子上声嘶力竭、宛如疯魔,你没亲眼见过,可你一定想象过。”京纾问,“你可觉得我不堪?” 徐篱山摇头,说:“我只是怜惜你,恨不得早点出现,你我换一个更友好的方式相见、相识,然后保护你、陪着你。” “真心欢喜一个人便是如此,心疼爱惜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京纾抚着他的后背,安慰,亦或鼓励,“这世上的爱侣、夫妻遍地都是,你见多了不真心的,但并非世间所有夫妻皆是如此。” 徐篱山眼眶一酸,指头揪着京纾肩上的布料,很小声地说:“对不起,我知道我睡了你就跑路很过分……” 京纾轻笑,“此事等你愿意相信我、随我回家的时候再向我道歉,认错,承受惩罚,此时不必说。” 徐篱山猪叫一声,蔫儿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留青,你对婚姻之事态度悲观,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奢望仅用一两句话就让你转变态度,但日子还长,且容我向你证明——你我既然是真心心悦彼此,何故怕那漫漫长路,只要携手并进,不怕走丢了谁。”京纾轻轻拍着徐篱山的背,像以前许多次哄他睡觉那样,“至于你方才说的‘不堪’,平日里总说自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怎么这种时候还自谦起来了?” 徐篱山闷闷地说:“我平时也不撒尿啊。” 京纾被逗笑,“没有不堪,十二万分的当真。”他伸手握住徐篱山的脸,让后者从自己颈窝中抬起脸来,与他对视,轻声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也不知道那时刻的我有多兴奋。” 徐篱山从身到心,从理智到欲/望,全数由自己掌控,只要想到这一点,京纾兴奋得几乎又些发抖,“太漂亮了。”他亲着徐篱山的脸,目光痴/迷,“我恨不得天天看,夜夜看。” 这样的目光,徐篱山远远承受不住,一边发出被亲吻的哼哼声,一边含糊地说:“那我估计要英年早逝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7节 京纾笑起来,与他接了个吻,说:“回屋。” “不野合啦?”徐篱山庆幸地说。 “慢慢来,再吓你,别生生吓出第二双腿脚来,又连夜跑了。”京纾在徐篱山“不敢说话”的乖巧目光中拍拍他的脸,“自己翻墙,还是我抱你?” 轻轻松松,徐篱山挥手示意他闪开,而后后退三步,助跑冲到墙根,一跃而起攀住墙顶,敏捷地翻身落地。眼前一黑,京纾轻巧地落在前方,衣袂翩翩,装了个大逼。 徐篱山不允许这种站在自己面前装逼的行为,轻轻一跳又压上京纾的背,被一路背回了房里。 到底还是淋了些雨,回屋之后,京纾替徐篱山脱了外袍,说:“穿过内窗,后头有热汤池,去泡泡。” “你跟我一起去。”徐篱山邀请道,“再给我讲讲这段时间兰京有没有什么八卦。” 京纾想说你确定咱们一起泡澡还有机会讲八卦了,但徐篱山一脸热情天真,他又不是傻子,何必委屈自己? “好。” 第101章 酸水 一场秋雨打在客栈周围,桂树飘晃,花叶零落,随着秋雨的轻重、缓急滴滴答答的响了一个多时辰,中途雨势暂缓,可转眼又倾泻而下,压着晦明的天幕逞凶直至天光大亮才终于收势。 窗外的天静了,独立小院将白日的动静尽数挡了回去,徐篱山被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小心地放进帐中。 被子摊开,轻柔地盖了上来,徐篱山神志昏沉,脸蹭过软枕,下意识地伸出手,嘴里唤着京纾的名字,等京纾伸手握上来,他才安生了些。被迫分榻而睡多日的人着实不好对付,他被折腾得狠了,露出来的一截白瓷似的颈子上也少不了痕迹,抹一层柔软的药膏像是蒙了层晶亮,让本就艳丽的底色变得朦胧。 良久,京纾终于舍得挪开眼神,抬手放下床帐。 被子底下挤进一个人,气息分外熟悉,徐篱山下意识地往前蹭了蹭,将脸挨近那人的肩膀,随后那人微微侧身,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上他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床帐内安静至极,徐篱山逐渐好眠。 京纾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睡颜,好一会儿,也跟着闭上眼睛。 下过雨的天微冷,徐篱山再醒来时还没睁眼,人先蹭进了身旁人的怀里。京纾一下就醒了,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掖了掖后背的被子,又抱着眠了一会儿。 “我时常在想,”片晌后,徐篱山说话了,声音哑得很,“事中的你和事/后的你到底是不是一个你。前者的你恨不得把我生吃了,凶狠残暴,后者的你恨不得把我供成一只掌心明猪,温柔体贴……你是人格分裂了吗?” 徐篱山对昨夜的遭遇颇有微词,心中愤懑。 京纾昨夜勉强吃够了,抱着掌心明猪紧实地好睡半日,此时心情舒畅至极,闻言抬起徐篱山一直与自己交握的那只右手放到自己脸上,态度良好地哄道:“不高兴就打我。” 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此时打了,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偿还呢,徐篱山又不是真傻子。他轻哼一声,五指蜷缩捏住京纾的侧脸开始揉搓,嘴上说:“这么好看的脸,我舍不得打。你要真想哄我,你也趴下来,让我啪啪抽几巴掌呗。” 说到此处,他不禁又想起昨夜被摁趴在浴池边,一对桃子在水面若隐若现,遭受了无比强悍的火力,最后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惨痛遭遇。徐篱山吸了吸鼻子,骂出了那句昨夜骂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三个字: “死变/态!” 对于这个形容,京纾一直不肯承认,觉得分外委屈,他其实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是么?但是徐篱山此时委屈至极,只能哄着,于是他说:“好吧。” “好吧”这样的回答在特定的情境下和“你觉得是就是吧”“你如果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随你怎么想”等等回答不相上下,都是态度不端正的、作死的、冷漠的。于是徐篱山出离地怒了,他“唰”地睁开红肿的眼皮,一双哭狠了的眼珠子带着冲天的怨气盯住京纾的脸。 “给你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他说。 那必须得好好珍惜,京纾绞尽脑汁,改口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反驳。” “……”徐篱山微笑,“你是很遗憾昨晚没把我摁在浴池边做死,所以现在要启动言语暴/力吗?” 看来说什么都是错误的,京纾琢磨着。面对徐篱山浑身充盈的杀气,他突然伸手抄起这只掌心明猪稳稳地放在自己身上,单臂环住,试图转移话题,“饿不饿?” 徐篱山趴在他身上,微笑道:“不饿,睡前吃得太多,肚子都要被撑破了呢,这会儿还没消化。” 看来转移话题也行不通,京纾无奈选择正面硬刚,疑惑道:“吃这么多啊,什么好吃的让你这么喜欢?” “……被逼着吃的。”说罢,徐篱山露出两颗蓄势待发的门牙,两排牙齿相撞,发出了“哒哒”的示威声。 此时京纾的肩膀上还有几处没有消的牙印,见状显然被震慑住了,好声好气地说:“谁这么坏?” “一个大变/态。”徐篱山委屈地瞧着他,“夫君,你得帮我报仇啊。” “当然。”京纾哄着说,“留青说该如何处置?” 徐篱山放在京纾肩膀上的右手缓缓抬起,比出剪子的形状,说:“没收作案工具!” “好。”京纾抓住他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亲,温柔地说,“你若想出气,便亲自动手。” 徐篱山狐疑地盯着他,说:“你可别后悔!” “我不后悔,并且我觉得该仔细思考的人是你,毕竟若是没了工具,那便只能借助外物了。”京纾捏着徐篱山的手,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且若突然从正常男人变作阉人,心思不一定要扭曲成什么样子,届时留青便要更加受折磨,真叫我于心不忍。” “……”徐篱山麻木地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今天我真是切切实实地领教了。” 京纾笑起来,仰头亲了亲他红肿的唇瓣,说:“乖了,不生气。” 徐篱山哼道:“你叫我爹,我就不生气。” 京纾微微眯眼,这副神态简直像极了昨夜徐篱山被欺负得狠了时反手一巴掌抽上京小纾那一瞬间!那之后堪称另类动作惊悚片的记忆汹涌而出,徐篱山浑身一哆嗦,很没有胆量地改了口:“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了!” “……留青。”京纾很不解地说,“如何摆出这般胆颤的模样,显得我欺负了你似的。” 徐篱山可耻地露出虚伪的笑容,说:“你怎么会欺负我?你对我最温柔了。” 京纾“嗯”了一声,很温柔地又问了一次:“饿了吗?” “饿。”徐篱山蔫蔫儿地说,“可是我眼睛疼嘴巴疼嗓子疼脖子疼胸口疼肚子疼腰杆疼屁/股里外都疼大腿疼小腿疼……疼得吃不下饭了。” “可怜见的,”京纾怜惜地揉着他的侧腰,哄道,“吃点清淡的好不好,我喂你吃。” 徐篱山警惕地问:“怎么喂?喂进哪里?” 京纾:“……” “好吧。”徐篱山不好意思地说,“好哦。” “你再躺会儿。”京纾翻身将徐篱山放平,自己起身下地,转身拿过被子将他裹好,只露出一颗脑袋。 床帐被撩开、挂起,外头的天色渗入窗缝,露出橙黄的颜色。徐篱山打了个哈欠,盯着京纾的背影,逐渐痴迷,“帅哥,陪/睡一夜多少钱?” 京纾侧身询问:“又皮痒了?” “没有哦。”徐篱山老实地闭上眼睛,等京纾绕出屏风才睁开一只眼睛,两只眼睛,嘟囔道,“装什么清高嘛,昨晚的公狗大王不是你吗,哼!” 已经走远的京纾没有听见,开门唤了院中的管事,叫了两碗清粥和四样素菜,吩咐备水洗漱。 俄顷,两个侍女陆续进屋,一个端着半盆热水进入外间,放进洗漱架上,一个用托盘备好洗漱的工具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请客人洗……”后面那侍女的声音在看见京纾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一双杏眼蓦地瞪大了。安平城世家子弟、来往豪商何其多,可她没有见过这般俊美矜贵好似神祇的男子。 京纾向来不喜他人用眼神冒犯自己,正欲赶人,突然有脚步声从内室走来。他咽下话,任那侍女瞧着,不过两息,后肩突然落下一只手,强迫他侧过身子,不许看那侍女。 “好看吗?”徐篱山抬手放在京纾的侧脸上,眼里带笑,却不知在问谁。 这张脸在安平城谁人不知,侍女正欲向徐六公子赔罪,突然想起一茬——如今能和徐篱山这般亲密的男子除了传说中那位肃王殿下,还能有谁?亦或是这位客人其实是徐六公子在外面的野桃花……不对,这般气质,定然是肃王殿下无疑! 侍女霎时白了一张小脸,慌忙跪地赔罪,“小人无知,冒犯了殿下,罪该万死,请殿——” “好了。”徐篱山打断她,温声道,“出去忙吧。” 侍女忙声道谢,颤颤巍巍地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没有关,徐篱山收回目光,转眼瞧着京纾,笑道:“好看吗?” 京纾摇头,偏脸蹭开徐篱山的手,吻在掌心,说:“你最好看。” 有些痒,徐篱山指尖蜷缩,笑着说:“可我看你方才看得很认真嘛。” 以前对于别的女子,京纾是一眼不看,方才那个,京纾竟然看了三息,三息! 徐篱山微微眯眼,说:“怎么?这么快就要喜新厌旧了?要不要我就地退位让贤,把肃王妃让给你的新欢坐?” 京纾原想看徐篱山会不会吃味,如今是闻着酸味了,可不妨这味道太冲,他有些受不住。 “肃王妃只能是你。”他揽住徐篱山,哄道,“我没看她,也没觉得她好看,我只是——” “你没看她?你当我瞎,你岂止是看了,你是眼睛都不眨地看!你若不觉得她好看,你看她做什么,她脸上长花了!”徐篱山冷哼一声,退开京纾就要走,“什么天香国色,我倒要去仔细看看!” 京纾一把将人拽回来抱在身前,往上用力,徐篱山便双脚离地。他把人抱到洗漱架前放下,连着两只手和腰身一同环抱住,道:“我就是想看你会不会吃醋。” 徐篱山一下反应过来,闹了个红耳朵,骂道:“坏人!” “嗯,我是坏人。”京纾从后面亲了亲他的右腮,“站好,我帮你洗脸。” 徐篱山连哼三声,抱臂不语,被京纾握着胳膊往侧面转了转,用热帕子贴上脸。肃王殿下伺候人的本事愈发娴熟,徐篱山逐渐放松下来,洗完了脸,京纾将抹了牙粉的刷牙子轻轻塞进他嘴里,他打开京纾的手,自己刷牙。 慢悠悠地洗漱完毕,厨房也很快将粥菜端了上来,摆在外间的圆桌上。 京纾落座,而后腿上一沉,徐篱山大剌剌地坐了上来,大爷似的说:“喂我。” 求之不得,京纾抱着徐篱山调整坐姿,右手拿起勺子舀了粥,稳当地伺候人。徐篱山乖乖窝在他腿上,一口一口的吃,门外有风吹过,院子里落了一地的花叶。 一碗粥喝完,徐篱山说:“再来一碗,昨晚太耗力了。” 京纾不敢说话,舀了一碗粥继续喂,偶尔喂一夹子小菜,说:“待会儿出去么?” “去吧,”徐篱山慢悠悠地说,“去看看哪俩醉鬼回家没有。” “那你不必去了,曲港上午就回家了,至于褚凤,”京纾稍顿,“他被褚和接回府了。” 徐篱山一惊,“大哥回来了?” “嗯,午时到的,一入城便去酒楼了。”京纾说。 徐篱山“哦”了一声,这才回想起京纾说上句话的语气,好似有些不对。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张口接了一口粥,待软糯的粥米咽下去了,才说:“大哥是擅自离京的?” “不是,同皇兄请了辞。”京纾瞧着他,“想试探什么?” “您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也能看出来。”徐篱山嘿嘿一笑,小声问,“你是不是瞧出了什么?” 京纾逗他,“什么的什么?” “就是大哥和凤儿啊,”金昭卫有替天子监察百官的职权,若京纾察觉出了兄弟俩之间的端倪,告诉雍帝,也不知会不会坏了褚和的前程。徐篱山有些担心,搂着京纾脖子的手微微用力,让京纾的脑袋晃了两下,“你不许跟陛下告状。” 此事若让朝官知晓,想必人人骇然,掺褚和罔顾人伦、行事悖逆的折子要飞满文和殿的上空,但京纾向来不顾忌这些,褚和对谁有心思也都不妨碍为朝廷做事,是以他本就不打算多过问,但闻言还是故意问道:“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都不是。”徐篱山抬起他的下巴,噘嘴吻在他唇上,狡诈地说,“是撒娇。” “那我抗拒不了。”京纾掂了掂腿,“好,不告状。” 徐篱山展颜一笑,捧着京纾的脸又连戳三下章,说:“你最好了!我要吃三碗!” “好。”京纾拖着尾音说。 吃过晚膳,天已然暗了。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8节 徐篱山拽着京纾在院子里消食,鹊一鬼似的在两人身后出现,奉上一张请帖。 “这帖子倒是花哨。”京纾评价道。 “这叫‘百花帖’。”徐篱山露出“你不懂了吧”的眼神,热情地解释说,“安平城每三年都会举办一次百花宴,从每座花楼的花魁娘子中择选出最美的那位,唤做‘百花状元’,上一届的百花状元便是云絮。而能够拥有百花帖的便是城中的达官显贵、富商大贾、世家子弟以及擅长八雅的风流名士等,持帖的每人可为任何一位参选娘子投出一朵花,最后篮中花朵数量最多的娘子便是胜者。” 京纾意味不明地说:“哦,所以你每次都会参加。” “对啊。”徐篱山嗅着空气中的醋味,笑着说,“百花宴是开门举办,青天白日的,是正经宴会,别说我了,城中的老人小孩都可以观看。” 京纾轻轻哼了一声。 “好啦。”徐篱山用脑袋蹭了蹭京纾的下巴,“三日后,我带你看美人去。” 笑眯眯的小狐狸,京纾睨着他,用不太温柔的目光握紧了在自己腿上乱搔的尾巴,说:“我看你都看不够,别的也看不上眼。” “人要学会欣赏美。世间美人何其多,光是看我,有些浪费了。”徐篱山说。 “哦。”京纾似笑非笑,“现下又不是先前你在屋里对着侍女酸水儿大发的时候了?” 徐篱山一顿,提前声明,“可以看,但是你敢对谁动心思,我立马立地阉了你。” “也不是我非要去看的。”京纾说。 “也是哦。”徐篱山挑眉,佯装可惜地晃了下请帖,“那我自己去好了。” 让徐篱山一个人去,和放花蝴蝶回归花圃有什么区别? 京纾蹙眉,当即说:“一起去。” 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美人”才能脱颖而出,得到徐留青唯一的那朵花。 第102章 择花 百花宴在城西的引月湖举行。 风起涟漪,清波微漾,湖中一座朱红阁楼,楼中一座宽台,都唤做“引月”。远处翠峰朦胧,高塔露尖,近处波光粼粼,花船横布,船头旗帜不一。 日光倾洒,宛如海市蜃楼。 湖岸两侧阶梯上的街上和各处茶楼酒楼窗边早已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持帖的贵宾则陆续到场,渡桥进入引月楼。徐篱山来得晚,却不耽误站在桥头的东家盛情迎接,“六郎,许久不见啊。” “七郎,许久不见。”徐篱山拱手回礼,笑道,“今年的百花宴真是有排面,竟然劳动陆七郎亲自操办。” “本不是我来,但我听说你回了常州,不就亲自前来拜会了么?”陆七郎笑罢,侧身向跟在徐篱山身侧的男子躬身行礼,“草民陆鹭,恭请殿下金安。” 如今能与徐篱山并肩而行、姿态亲密且气度如此不凡的男子,哪怕帷帽遮脸,也挡不住“肃王”这层身份。 “陆七公子不必多礼。”京纾抬手示意,“今日我同留青前来赴宴,只当我是寻常宾客,不必声张。” 陆鹭遵命,侧身道:“二位,请随我来。” 路上,徐篱山见陆鹭难得哑巴一回,知他是面对京纾,紧张了,便主动说:“你阿姐怎么没来凑热闹?” “阿姐是陆氏商行的少东家,哪能像我一般胡闹,日日忙得脚不沾地。”陆鹭同他发笑,“前段时日阿姐刚从吐蕃回来,人黑了一圈,第一面我都没认出来。” 徐篱山想象了一下,说:“嵌着对明亮的眼珠子,黑珍珠似的,想来也好看。” “是好看。”想起一茬,陆鹭语气淡了,“说来也生气,那会儿恰好有人上门求娶阿姐,见阿姐肤色不够白皙,竟然出口嫌弃,若非母亲拦着,我定要将那厮一顿痛打。” 徐篱山说:“这般肤浅,还肤浅得很没有眼光,着实配不上你阿姐。” “我阿姐那样的女子,少有人能配得上的。”陆鹭叹气,“可惜家中父母上了年纪,这两年越发爱催促阿姐,烦得阿姐老往远地跑……这边进门,请。” 徐篱山随之踏入大门,下意识地伸手握了下侧后方的京纾的手腕,嘴上说:“你家生意遍布天下,做得那样大,你阿姐功不可没,她是经商的好手,嫁到别家相夫教子着实可惜,况且她本就一心想着生意。真要成婚,也得她自己相看个能与她协力做事、又不会觊觎陆家家产的人。” 陆鹭刚想说以前不就是想中你了么,话到嘴边立马麻溜地咽了回去,说:“我也这般认为。两位,楼上请。” 一行人上了楼,进入三楼东面最中段的那间雅间。 这楼修得巧妙。四面建了三层楼,每层楼的东、南面各五间雅间,其余两面不设雅间,只放花鸟、乐器、书画等,今年的百花宴也如往常,一共发了三十张“百花帖”出去。一楼四面门前没有建筑,各自往前留出约莫两仞宽的湖水,首尾衔接成四方状,中间的宽台便是引月台,整体呈“回”字。由于宽台与阁楼四面都有一定的距离,如此二三楼的雅间也方便观看,湖岸两侧高处的人也能看个热闹。 雅间不修门,平日只用帘子遮挡,今日帘子尽数挂起,每间雅间前各站着一名簪花侍女,皆是清秀玲珑的模样。 陆鹭在雅间中陪同,待茶水点心上了之后方才暂且告辞,下楼主事。俄顷,一名簪花侍女捧着托盘进入雅间,请徐篱山翻阅《百花册》,择选其中一朵花,以待投选。 这册子用热香烘过,清淡宜人,徐篱山凑近一闻,示意京纾也闻一闻。后者闻过,说:“没你制的香好。” “不要拉踩。”徐篱山笑着教育他,而后翻阅百花册,随口道,“今年有什么新品种么?” “有的。”侍女视线始终下垂,上前将册子往前翻了几页,介绍道,“这两页的花皆是今年仔细择选的上佳品种,秋菊三样、月月红四样、海棠两样、秋桂一样。” 徐篱山看过,目光在左下角那一款白紫相间的秋菊绘图上停留一瞬,“鸾凤齐鸣……” 侍女解释道:“此秋菊外廓较长且下垂,状似流苏,飘逸优美,内轮花瓣渐短,左右环抱,肥厚紧凑,整株肖似鸾凤倚枝,便取‘鸾凤齐鸣’此名做个吉祥兆头。” “看起来不错,我就选这朵了。”说罢,徐篱山伸手握住托盘笔架上的朱砂笔,在一张“百花笺”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百花笺分外轻薄,上方中间有一圆孔,用细红绳穿过,待投票时便会再在背面写上花魁娘子的名字,而后将这百花笺穿到花枝上,如此方便记名,也雅致。 侍女端着托盘退了出去,徐篱山正想伸手去倒茶,突然腰身一紧,被一直坐在身旁、沉默不语的人拦腰抱了过去,结结实实地坐了大腿。 门前的侍女听见动静,却不敢偏头看,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徐篱山收回眼神,偏头看向京纾,笑道:“怎么啦?” 还敢问,京纾盯着他,说:“鸾凤齐鸣这样的名字,你也敢送给别人?” “就是朵花啊,名字也不是我取的。”徐篱山蹭了蹭京纾的鼻尖,明知故问,“吃味了?” 京纾眼神深沉,左眼头的小红痣宛如一点凶光,将徐篱山的腰都盯软了。徐篱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哄慰般地轻轻亲他的唇,说:“怎么这么爱吃味啊?” 京纾没说话,任由他在自己唇上蜻蜓点水。 “要不你也上台表演一下,”徐篱山作死地调笑道,“如此我眼中哪里还有别的美人,就盼着你,就瞧着你,就为你鼓掌,就为你簪花,嗯?” “我别的才艺或许没有床/上功夫那般精湛,可以让风流倜傥的徐六公子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抱着我缠着我哭得浑身淌水。”京纾面无表情地说,“要不要我现在为你展示展示?” “……”臭不要脸的,徐篱山笑不出来了,轻声骂道,“京逾川!” 这和撒娇有什么区别,京纾爱听,抱着炸毛的狐狸掂了掂腿,意味不明地道:“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接你的花。” 徐篱山挑眉,“别人接了,你待如何?” “我懒得欺负别人,我就欺负你。”京纾一巴掌拍在徐篱山胯上,抱紧了瑟缩在怀中的人,冷哼道,“你想看我会如何,待会儿就好、好、选。” 徐篱山正欲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吆喝,原是曲港来串门了,身后还跟着褚凤。两人上前行礼,褚凤神情有些紧绷,徐篱山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果然见褚和在最后现了身。 徐篱山拍拍搂着自己腰的那只手,等京纾不情愿地松开,立马起身相迎,“大哥,你也来了。” “嗯。”褚和拍拍他的肩膀,上前到梨木靠背前行礼,“殿下金安。” 京纾颔首,“世子不必多礼。” “一个人坐雅间太无聊了,我们凑一屋吧。”曲港在徐篱山耳边小声地说。 徐篱山当然没问题,吩咐下去再搬俩座位来。 俄顷,几个堂倌搬来两套长几、双人靠背,将盛放茶水点心瓜果的小几放在靠背的右手边,行礼退了出去。此时楼下开始起乐,宴会终于要开始了,曲港随便选了张靠背落座,屁股刚挨着垫子,身边就挤了个褚凤。 “……”曲港下意识地瞄了眼褚和,见对方稍稍一顿,便在旁边的靠背落座了。 徐篱山一边嗑瓜子一边暗中观察,见状不由得多瞧了褚和一眼,后者神色如常,只是握着茶杯的指尖正泛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被京纾喂了口茶,是桂花乌龙。 一曲《引月》落下帷幕,负责主持本次宴会的簪花女管事穿着白底花裙翩翩上场,那模样徐篱山熟悉,正是鹤梦楼的管事,三娘。 三娘说了些客套话开场,随即本次的百花宴正式拉开序幕。 “奉笔墨,长卷。”徐篱山吩咐下去,而后偏头看向京纾,“三年前我画过一卷《百花图》,以花喻美人,如今还挂着这引月楼中。今儿我要再作一幅,人就是人,但我一人作不完,你与我共同完成,如何?” 京纾没有不应的,“好。” 百花宴是雅趣,风流名士来了兴趣便要作诗画,写词曲,富家子们有的也特别请了颇负盛名的才子先生们到雅间为自己执笔,是以每间雅间都备着笔墨纸砚,品质上乘,颜色齐全。徐篱山一吩咐,门外的侍女便立即唤了楼梯前的堂倌过来,一起替他搬来长几和笔墨台。 长卷铺开,足有两臂长。 曲港打发了侍女,主动凑过去揽活,“我来研墨。” 剩下的褚凤:“……” 他没敢往旁边瞧,又自顾自地觉得此时凑过去没有用处,还莫名显得更尴尬,于是开始嗑瓜子。 首先上场的娘子也让徐篱山眼熟,正是继云絮之后的鹤梦楼花魁,梦雁,相传一舞倾城。她今日只穿着一身素色白裙,头戴苍褐色花环,让徐篱山想起湖中的雌鸯,果然,箫声起,梦雁跳的正是自己编的一支《相思》舞。 徐篱山提笔,说:“我从左画,你从右画?” 纸太长,如此两人就要分开一些坐才能分别够到左右两侧,京纾不愿意,伸手拿起镇纸,将中间部分的纸垒起,将最右边的一部分纸放上长几。 徐篱山见状失笑,说:“我先来?” 京纾颔首,“请。” 徐篱山便看向台上,这一曲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待梦雁绕场谢礼,三娘开始唤下一位姑娘,徐篱山便落笔着墨。俄顷,一位粉面秀眉、臂纱飘逸的“白鸯”便跃然纸上,而她的姿势便是方才跳的一幕“拂波”。 此时第二位娘子也已经下场,京纾开始动笔,画的是粉裙曳地,面描芙蓉,拈花而笑。 徐篱山收回目光,笑起来,吧唧一口亲在京纾侧脸,夸赞道:“画得这么好,平日里都没舍得为我作一幅。” 曲港:“……” 不是,能注意一下场合和为你们打下手的我吗? “都记在心里了。”京纾解释,又说,“你若喜欢,以后我多为你画。” “喜欢喜欢。”徐篱山说。 京纾便轻笑,道:“知道了。” 曲港谨慎地插嘴,“第三位娘子都要表演完了。” 意思是别腻歪了,能关注一下表演吗! “画就一幕,只要能从一段半盏茶时间的表演中攫取灵魂就成了。”徐篱山这般说着,换了根笔画第三位娘子。 旁边其乐融融,此处却显得沉默了。褚凤嗑瓜子的动作就没停过,很快将小几上的瓜子都嗑干净了,正想吩咐侍女再上一碟,眼前突然出现一碟瓜子。 “……”褚凤伸手接过,抓了一把开始嗑,动作有些急躁,将大半瓜子都洒落在袍兜和面前的地上。 “不道声谢么?”旁边的人问。 褚凤嗑瓜子的嘴巴一抿,小声说了句“多谢”。 褚和“嗯”了一声,为他添了杯茶,没有再说什么。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09节 参加百花宴的花魁娘子皆容貌出色,今日也都拿出了压箱底的绝活,舞有相思、擒蝶、飞天、入阵等,眼花缭乱;乐器有吹管拉弦弹拨等,诉遍悲欢离合、低吟慷慨;曲中有一支小唱,声色清圆,很得徐篱山喜爱;此外还有借助地势表演的一段“水傀儡”,令人叫绝的“拗腰肢”,滑稽逗趣的杂剧等表演。 四十位娘子陆续上场,已然过了两个时辰。楼中的膳房陆续为雅间的宾客上菜,趁着午膳开始投票、记名。 陆鹭亲自领着侍女前来上菜,一进门就瞧见那长卷,立马凑了上去。 长卷铺平,四十位颜色、姿态不一的娘子生动、灵活的占据一处,或站或坐或倚或躺,有笑有哭有颦眉有哀泣者,纱裙飘飞,众花齐绽。纸上有两种画风,一飘逸一劲简,色泽柔丽,融合得当。 “状貌与神情兼得,妙哉秒也!”陆鹭拊掌赞叹,“看来楼中又要为六郎置办一面珍品画架,城中也要再为六郎办一场赏画会了,只是这次稍显不同。”他拱手笑道,“二位心有灵犀,当真是天眷佳偶。” “这话我爱听!”徐篱山笑道。 随后与京纾前后在长卷角落处盖上私章。 陆鹭唤了两名侍女,带着她们万分谨慎地将画转移去画台。雅间中,几人挪步圆桌,开始用膳。 途中三名侍女陆续端着百花笺过来,这次百花笺旁边还放着宾客们自己挑选的那株花。 曲港选的是一株海棠,纯白如玉,主人家将其唤做“玉公子”。他拿起花嗅了嗅,在百花笺上写下“梦雁”二字,随后抬头看向其余两人。 褚凤手里拿着一株月月红,花瓣雪粉,花萼淡青,样式淡雅又不失俏丽。曲港看着眼熟,“诶”道:“这花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褚凤正是后悔选了这花,闻言指尖一紧,正想说一朵花罢了,不是到处都有么,对面的徐篱山已经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这不是‘碧玉妆’么?”徐篱山笑着对褚和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大哥三年前养出来的品种。” 褚和握着筷子的手稍顿,温声道:“的确如此。” “碧玉妆”不仅是他养出来的,其中还有个故事。 三年前的秋天,褚和自兰京归家,装行李的小箱子放在马车里,手边只放着一盆月月红,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品种,想带回去让褚凤也观赏一番。 彼时刚归家,青州刺史携千金正在长宁侯府做客,明面上是办差之余闲暇相聚,实则是为了两家子女相看。褚和始料不及,又不能转身便走,只能坐下请姑娘吃了杯茶,不想回院后,褚凤就候在廊下,神色不善。 十五六的少年还没有完全长开,轮廓不如现在这般流畅,再凶狠的神情也被婴儿肥化解了七八分。见着褚和,褚凤开口便问:“这花叫什么?” “碧玉妆。”褚和说。 “那青州刺史家的女儿今年正十六,碧玉年华啊。”褚凤咧嘴一笑,露出左侧那颗犬牙尖,“看来哥哥很重视这次相看嘛,还特意千里迢迢地带了这么一份特殊的见面礼给人家,路上想必是百般谨慎、万般小心地照料着,才让这花不染分毫尘埃,清丽如新咯?” 这实在是冤枉。 “这花色泽清新,淡青、雪粉相间,是以取名‘碧玉妆’,我将它带回来给你,不给别人。府中有客,我也是进门方知,更不能提前知道客人的年纪,何谈‘重视’二字?” 褚和温和、耐心地这般解释,褚凤瞬间转阴为晴,嘴上却要强撑着威严,说:“当真?” “真。”褚和迈上一层阶梯,微微仰头瞧着两层阶梯上的褚凤,笑道,“还没有把你养大,我哪有心思成家?” 褚凤一把夺过花盆抱在臂弯,别扭地说:“你这一去兰京就是小半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算什么养?” “那过几日我带你一起走。”褚和说,“到了兰京,府中只有你我,我不让别人烦你分毫。” 褚和在兰京根基不稳,一个人撑着长宁侯府的门楣,如履薄冰,褚凤日日都在担忧哥哥,却也怕自己去了要被别人拿来当成攻击他哥的靶子,也舍不得徐篱山和曲港,便忍耐着说:“天子脚下,规矩又臭又长,我才不要去受罪!你若心疼我,走的时候多留些钱给我花。” 褚和笑起来,说:“还需要我为你留,我娶妻的钱本子都要被你掏空了吧?” “没有!”褚凤反驳道,“只掏了一半!” 见褚和还在笑,褚凤也跟着笑起来,他低头嗅了嗅那花,突然想起一茬,说:“我今年也是十六岁呢。” “我走这小半年,你又高了些。”褚和收回摸他脑袋的手,轻声道,“所以啊,那一条碧玉始终都只是你。” 一句话哄得褚凤眉开眼笑,那笑容褚和记了许多年。 桌上有些安静,曲港清了清嗓子,伸手去摸徐篱山面前的花,“这花没见过,叫什么?” “鸾凤齐鸣。”徐篱山背着京纾,在百花笺背面写上了心仪美人的名字,反扣在托盘上,不许京纾瞧。 京纾:“……” 哼。 很好。 徐留青。 很好。 “这名字……”曲港飞快地瞄了眼面色不太好的京纾,向徐篱山眨眼提醒:不好吧兄弟,这花送给谁,谁就要遭殃啊,你也得遭殃,遭大殃! 身边的人体空调又开始吹冷风了,徐篱山哆嗦了一下,却笑着:放心,我有数。 侍女们进来将托盘一一取走,留下几人用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引月台上开始唱票了,唱票的人握着传声的“喇叭筒”,嗓音嘹亮,从一楼的雅间,从左右往中间唱起,一票一票的唱上来。 “曲府曲公子,赠‘玉公子’给鹤梦楼娘子,梦雁!” 饭桌上的三兄弟不约而同的鼓掌捧场,“呱唧呱唧!” “长宁侯府褚二公子,赠‘碧玉妆’给柳歌苑娘子,月绡!” 三兄弟鼓掌,“呱唧呱唧!” “文定侯府徐六公子,赠‘鸾凤齐鸣’给……”唱票的突然哑然无声,饭桌上的人跟着愣了,楼中的人也纷纷疑惑出声,开始催促起来。 那唱票的嘴唇嗫嚅,转头看向廊下,陆鹭朝他点头。于是他转回来,一提气,继续唱道:“文定侯府徐六公子,赠‘鸾凤齐鸣’给肃王府,京……肃王殿下!” 啥? 全楼沸腾,饭桌上的人也纷纷看向徐篱山。 “看我做什么?”徐篱山淡定地抿一口茶,“规则只说一人一票,没说不能投给没上台的人啊。” 的确,但既然是择选百花状元,大家都默认投票给台上的参选娘子,谁会想到给别人投,更没人想到徐篱山竟然会把票投给肃王,要知道“肃王”二字和今日的场合当真十分不融洽! 不过,再回头想想,鸾凤齐鸣这朵花,徐篱山又敢赠予别人吗? 徐篱山搁杯,命令道:“鼓掌。” 褚凤与曲港立刻拍手,同他一起说:“呱唧呱唧!” 徐篱山笑起来,转头看向不发一言的京纾,后者眼底还有怔然,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嘴角是笑着的弧度。徐篱山笑意浅浅,说:“择花赠君,一如当日。” 于是京纾忆起,当日四方山上,初回兰京的少年马尾飒爽,劲装飘飘,骑着骏马驰骋而来,将一朵不完美的玉簪砸在他的心口。 “择花赠君!”少年朗声说。 “砰。”他没言语,用心跳声回应。 那时就连他自己都听不见的这声“砰”,此时忆起,原来震耳欲聋。 第103章 小宴 鹤梦楼的梦雁最后凭借收入篮中的八朵花夺得魁首,按照规则,将由投选她的其中一位宾客上台簪花,众人默认推选其中最有脸面的那位宾客,便是曲港。 曲大公子撩袍起身,在三娘的人情邀请中施施然下楼。徐篱山鼓掌呱唧呱唧,用眼神招来门外的簪花侍女,在京纾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警惕目光注视下附耳轻声交代了一句。 侍女退了出去,徐篱山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埋怨道:“你把我的手背都揉红了。” 一直握着手的那只手松开,动作极快,心虚愧疚似的。徐篱山抿唇莞尔,故意招逗京纾,“不是吧,我同别人说句话,你都不高兴啊?” 那是说句话吗,是亲密耳语。京纾在心里反驳,面上却一派平静道:“你管我?” “好吧。”徐篱山顺从地说,“不管你。” 手背又被揉了一下,徐篱山忍不住笑倒在京纾肩头,自顾自地乐呵道:“管你管你,你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不生气了啊。” 这语气像极了街边的娘亲抱着尚不能自己行走的孩童哄话,客观来说不合时宜,但京纾成稳、自得地受了,说:“没有生气……我也不是时常都会生气的人。” “生气老得快。”徐篱山趴在京纾肩上,用指头在他侧脸上胡乱地画画,笑眯眯地说,“不过你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 京纾握住他的指尖,偏头轻轻咬了一口,说:“别乱画,痒。” 好吧,徐篱山收回作怪的手指,转身昂首挺胸,双手规矩地交叠于腿上,坐姿端正,神情严肃。 京纾笑了笑,把他挨着自己这侧的那只右手抢回手中,继续把玩。 此时,曲大公子正站在台上发表今日的赴宴感言,真像个斯文有礼的公子,方才退下去的簪花侍女又端了托盘来,上头摆着那朵“鸾凤齐鸣”。褚凤早已受够了、习惯了身旁这对旁若无人的鸳鸯,见状挑眉道:“花还要回收啊?” 徐篱山拿起那朵花,自然而然地说:“这是我给逾川选的,自然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底下,梦雁莲步轻移,款款走到曲港身边,福身行礼,曲港道了声恭喜,为其簪花。楼上,徐篱山起身站到京纾面前,躬腰一拜,做了个文雅书生的派头,对心仪的惊鸿美人簪花。 “雪色清雅,浓紫高贵,真是合衬。”徐篱山抚过京纾左耳的花,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对着那双眸光轻颤的眼睛笑一笑,“不必太开心,只是借个场子送你一朵花罢了。世间花种万千,以后我养出新的品种,第一个让你赏,你若喜欢,就都赠给你。” 这是个惯会哄人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但他随意自然地道出三两句温柔缱绻时又有不一样的味道,前者京纾都遭受不住,遑论后者? 没出息,京纾坦然承认,在徐篱山温柔含笑的注视中嘴唇嗫嚅,轻声说:“不许骗我。” 徐篱山说:“不敢。” 这是个骗子,惯犯,哄人精,却凭借如此简单利落的两个字让京纾宽了心。 “哎呀。”刚上来的曲港拍着手进入雅间,瞧着那对鸳鸯说,“我说怎么没听见熟悉的鼓掌声,敢情您眼中自有天地啊。” “满楼的人都在为你鼓掌,还差我一个?”徐篱山说。 京纾的目光轻飘飘的从脸上掠过,曲港语气一收,微笑道:“不缺,不缺。” 徐篱山笑起来,拉着京纾起身,说:“撤了。” “夜里的小宴不参加了?”曲港问。 “哦,我忘记了。”每次百花宴投选结束后,都会在百花状元的所属楼中另设小宴招待宾客,皆时参选的娘子们也会上台表演。徐篱山拉了拉京纾的手,“你累的话,我们就先撤?” 京纾说:“不累,随你喜欢。” “那咱们再留下来蹭一顿饭吧。”徐篱山说。 京纾没有异议。 今年的百花状元梦雁出自鹤梦楼,小宴自然就在鹤梦楼举办。那里是徐篱山从前最熟悉的一座花楼,坐马车过去的路上,京纾听着徐篱山自创的小调,忍无可忍地说:“要遇见熟悉的姑娘们了,很高兴。” 徐篱山就是很随意、自然、平常地哼个歌儿,闻言真是倍感冤枉。 他的腿正搭在京纾大腿上,闻言右腿微微曲起,脚踝便蹭过京纾的大腿一侧。京纾瞧过来,样子有些凶,徐篱山有恃无恐地笑了笑,说:“这满街饭香味都挡不住您的酸气。” 京纾近来将徐篱山的作风学得愈发像了,闻言不冷不热地说:“不爱闻就离远点。” 这感觉很奇妙,徐篱山乐在其中,捏着京纾的脸蛋儿左右晃了两圈,说:“脾气越来越大了哦。” 京纾又仿照徐篱山的语气,说:“不爱惯着就离远点。”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10节 “原来我以前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这副样子啊。”徐篱山乐得晃了下脚,伸手熊抱住京纾,和他脸贴着脸地蹭了蹭,笑嘻嘻的。 京纾也没忍住地弯了弯唇,但没让徐篱山看见,否则他在徐篱山心里的威严度将会彻底坍塌。 马车到了鹤梦楼,三娘正在门前迎客,见了徐篱山远远地就迎上来。她瞧着正值花信,实则比徐篱山长了一轮的年纪,自来就是姐弟模样,两人很自然地抱了抱。 京纾戴着帷帽,但除了那张脸,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今日引月楼的宾客混的都是浮华名场,一双眼睛不是白长的,十个有九个都瞧出了京纾的身份,还剩一个是不敢笃定的,但京纾既然戴着帷帽,便是谢绝外人的态度,他们自然要守分寸,莫说上前攀谈,行个礼都怕打搅。 三娘命苦,自小从人牙子手里混到了花楼,一双眼睛阅人无数,不比任何一位宾客差。她向京纾行的礼节再简单不过了,随后便请两人入楼。 徐篱山见她肩颈紧绷,便伸手把人揽进臂弯,左右环顾,说:“丢了仨人啊?” “曲公子早到了,在席间同人闲叙呢,也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长宁侯府那一双在你们前脚到的,正在席间喝茶。”三娘低声问,“哥俩是不是吵架了?瞧着别扭极了。” 徐篱山笑一笑,说:“吵吵更亲近嘛。” 褚家那两弟兄已然无比亲近了,且褚凤虽然在哥哥手底下挨过打挨过骂,但还是头一次露出这副模样,不是闹脾气等哥哥来哄,也不是暂时卯足了力气要反抗兄长专/制,而是别扭,从头到尾的别扭。 三娘心里分明,但却没有多问,闻言也笑一笑,领着徐篱山和京纾去了褚家兄弟那一席,在最角落的位置,不影响观看台上的表演。 桌是四方长桌,能容下六人,褚和端坐一侧,安静饮茶,褚凤坐在斜对角的位置,正背对褚和同一位姑娘说笑,看着熟稔亲密。徐篱山让三娘先去忙,按着京纾在褚和对坐落座,自己跟着在中间坐下,伸手从后方勾了下那姑娘的耳坠子。 姑娘惊了惊,下意识地转身看去,见是徐篱山,眼神立马亮了,“六郎!” 徐篱山笑道:“许久不见,霜儿更好看了。” 青霜掩唇轻笑,正欲说话,坐在徐篱山身侧的男子伸手解下帷帽。那一张脸,说是国色也不为过,与徐篱山的秾丽和恰到好处的风流不同,带着越平静就越逼人的冷冽。 肃王殿下! 方才那些羞赧、惊喜尽数崩散,青霜脸色煞白,立马磕头,只是磕了一半就被徐篱山伸手撑住额头,抬了起来。 徐篱山收回手,只是笑了笑,青霜便瑟着肩直起腰身,转身继续与褚凤说话。 她算是看出来了,方才肃王殿下看她的目光是凶兽见了误入自己领地的兔啊! 曲港从别处回来了,在褚和身旁落座,下巴上好明显的一道口脂印。徐篱山见状说:“哟,瞒着咱们去会哪个相好的了?” “什么啊,我被轻薄了。”曲港说,“屁大点的丫头跳上来就是哼哧一口,我躲都来不及!” “是桂月儿吧。”青霜笑着解释,“那是前段时日三娘从外头捡回来的小丫头,捡回来的时候满身的伤,脑子也痴了,根本不懂风月的。她在楼里当粗使丫头,平日里也学着我们往脸上抹胭脂。” “难怪,那脸活像是山儿的画盘子,五颜六色的!”曲港心有余悸,而后又说,“不是,她个小傻子在楼里逮着人就亲吗,也没人管管?” 青霜摇头,“这哪能啊。到底是花楼,让个小丫头四处亲人,指不定要冒犯多少人,若是招惹到个有癖/好的,小丫头哪里保得住?”她捏着帕子掩唇遮笑,“所以您啊,是头一个。” 曲港:“……” “这是被人家瞧上了!”褚凤笑嘻嘻地招惹,“港儿,您这是撞桃花了。” “我是撞邪了!”曲港翻个白眼,“幸好身高悬殊,否则被亲到嘴巴,我就不纯洁了。” “行了。”徐篱山笑着给黄花闺男倒了杯茶,安慰道,“就当被猫儿嘬了一口,败败火。” 曲港也真不能和一个小傻丫头计较,端起茶杯仰头灌了,突然想起一茬,“怎么是茶啊?它合适出现在桌上吗!” 正在悠悠品茶的京纾和褚和不约而同地赏了他一记眼神,曲港:“……我是说我们仨。” “我今晚不喝酒了。”徐篱山出口就是豪言壮志,“我以后要少饮酒。” 褚凤瞪大眼睛,“你要戒酒!” “娘的,谣就是你这种人造的!”徐篱山拍桌,“是少饮酒少饮酒少饮酒!” “嗷!”褚凤低眉顺眼的。 曲港问:“这是何时展开的重大计划?” “现在。”徐篱山给自己倒了杯茶,和两位安静饮茶、聆听的帅哥碰了碰杯,抿了一口才说,“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要适量。” 这句话从无酒不欢的徐篱山嘴里说出来,真是难以置信啊。 褚凤和曲港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唰唰看向端坐如松的京纾,在旁边徐篱山的默许中得知了真相:得,这是为爱戒酒……哦不,少饮酒。 是的,在赴百花宴的前一夜,京纾嘱咐徐篱山在宴席上要少饮一些,毕竟伤身,年轻还好,就怕留下隐患。他是出于担心,还很好声好气地嘱咐少饮而非不能饮,是以当时徐篱山虽然在京纾那一个多时辰的锉磨下累得像只狗似的趴在罪魁祸首身上还对着禽/兽骂骂咧咧,但还是立马立地答应了,并且许诺以后都会注意着些,哄得好容易克制住的禽/兽顿时兽性大发,若非顾忌着第二日还要赴宴,徐篱山又哼哼唧唧得实在可怜,嵌在他怀中好话说尽,翌日必定要缺席。 他们在角落里聊得欢乐,小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了,台上也起了乐舞。今夜是在鹤梦楼设宴,青霜还要去帮忙,敬了杯酒便走了,只是没走两步便被揽住肩膀,原是褚凤起身追了上去,笑着说顺路去找旧友叙话。 “……” 曲港根本不敢去看身旁之人的神色,与对坐的徐篱山对视一眼,兄弟俩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褚凤是故意的,他们都知道,褚凤以前和青霜根本没有这般熟悉,更莫说亲密了。 许是心里想得多,席间的安静便显得尴尬,徐篱山在桌下扯了扯京纾的袖子,这位殿下行动倒是麻溜,自以为很自然地开口打破沉默与褚和搭话,他妈/的聊的是公务。 其余两人:“……” 好在褚和也是一位爱工作的大雍十佳员工,能搭上茬。 其余两人:好吧。 “我去一下茅厕。”徐篱山在京纾耳边轻声交代了一句,待京纾点头便起身离席。他穿梭在人群之中,找了姑娘问到褚凤的踪迹,而后穿廊从侧门出去,褚凤正靠在后院的假山旁吹风,手里拎着个酒壶。 “头发都脏了。”徐篱山从后头拍了下褚凤的脑袋,却凑过去跟他一起靠着,“你这招够明显的。” “你们能看出来,我哥又看不出来,他从不进花楼,以前来逮我们的时候不都是站在门前,不肯进门么?他哪里知道我和哪个姑娘是否熟悉啊。”褚凤盯着湖面,“所以就不高兴了嘛。” 徐篱山说:“可我也没见你高兴啊。” “无论何时我都不愿意见他难过,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褚凤淡淡地说,“天下之大,才貌双全的男女不止一二,他总能……” 他没说完,仰头把半壶酒灌了,呛得红了脸。徐篱山想说话,被他揽住肩膀挡了回去,一起回去了。 小宴直到半夜才结束,徐篱山告别了鹤梦楼的众人,拉着京纾离席。曲港向他们道别,先坐马车回家了,徐篱山看一眼坐在阶梯上撑着脸的醉鬼,正欲说话,就听褚和说:“殿下,留青,你们先行一步吧。” “……好嘞。”徐篱山喊了声褚凤,等对方乖乖抬脸朝他挥了下手,才同京纾一道上了马车,打道回去。 褚和走到阶梯前,与上前来攀谈的显贵聊了两句,等对方离开,才朝褚凤说:“起来。” “我不回去了,懒得折腾,将就去楼上睡。”褚凤没有抬头。 褚和说:“花楼不是客栈,你要宿在哪个姑娘房里?” “哪里都行啊,反正都熟。”褚凤说。 褚和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说:“起来。” 事不过三,褚和不是个好脾气的。若是放在以前,褚凤麻溜地就要把屁股抬起来,此时却坐着没动,很不解地抬头把他哥看着,“我就要及冠了,莫说在外面留宿,就算真有个相好,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房里有丫头、书房有书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褚凤没学着他某些狐朋狗友在外面留种,院子里也干干净净,倒是平白担着个浪/荡纨绔的名声了。 褚和没有说话,只是把他瞧着,那目光只是乍一眼的平静,实则情绪汹涌,褚凤强撑了没多久,撇开眼神,藏在袖子里攥紧的拳头发出了生硬的声音。但他哥没有训斥他,甚至没有对他方才的那句挑衅说半个字,只是寻常语气地道:“刑部事忙,我走不了多久,明早便回去了。” 褚凤紧绷的肩膀陡然一松,不是放松了,是泄了气。 “你多半起不来,我先跟你说一声,明早走时就不打搅你好眠了。陛下决意渐渐放权给二殿下,这两年各部官员都要换血,事情很多,今年过年我就不回常州了,你若留在常州,过年的时候我会将压胜钱寄给你,若又想回兰京,临走时寄一封书信来,我好提前给你买座宅子。” 他哥像以前每年年后临走前那样嘱咐他,然后转身走了。 两步,他哥顿足,没有回头,淡声说:“你要宿在外面,可以,但注意着分寸,若是不慎在外头留了褚家的种,我抽断你的腿。” 我在外头厮混就要被打断腿,那你喜欢上自己的弟弟,再加双手也不够断吧?褚凤在心里嘟囔,但到底没有说出口,这话出口就是诛心,把他哥刺得一身血,于他来说没有好处。 他哥走了,风仪不减,偌大的常州城那么多子弟,没有比他哥更清雅端方的。 马车罩住那抹月白,转着轮子送走了,褚凤盯着发神,近来愈发觉得酒好,喝多了脑子晕眩,想什么都容易岔神。肩上一沉,盖了件披风,他转头看向三娘,这才发现楼里的宾客都走完了,大堂空荡荡的。 “夜里冷,披上吧。”不识愁滋味的小公子也会借酒消愁,喝得满脸煞白了,三娘没多问,笑着问,“宿在哪儿?” 褚和起身,拢着披风说:“隔壁客栈,走了。” 三娘“诶”了一声,目送褚凤走远,在“隔壁客栈”门口吐了,高挑的身段在阶梯前缩成一团,时不时哆嗦一下,不知是不是哭了,客栈的堂倌请了掌柜的出来,将这尊小佛哄着扶进去了。 三娘叹气,转身正欲回去,却瞥见那边桥尾站着两个人,本该离去的徐篱山和京纾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她屈膝福身,等徐篱山点头才转身进了大门。 “行了。”确认褚凤进了客栈而非宿在大街上,徐篱山拍拍京纾的胳膊,“回吧。” 京纾跟上,说:“你若担心他,叫他随我们一起回去,也好照应。” “我也想不出好法子,帮不了他,虽然可以陪着他,哪怕说话解闷儿,但是他心里本就不好受,见到我这样反而会乱想,想自己是不是给我招麻烦了。”徐篱山叹了一声,“总归凤儿没有喝多了就跳楼的习惯,让他好睡吧,明日我把小垂哥叫来盯着凤儿,他这几日在小院里都快睡得立地飞升了。” 京纾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扶着徐篱山上了马车,再次返回客栈。 马车行过桥,从鹤梦楼门前经过,路过那客栈时,徐篱山偏头瞧见长宁侯府的马车停在客栈墙边。赶车的小厮不在,独坐在车中的人不知是何种情状。 鹊一问是否要停车,徐篱山说:“不必了,走吧。” * 徐篱山喝多了茶,愣是熬到天亮都没睡着,京纾也没睡,抱着他靠在床头给他念经书。 字句晦涩,徐篱山听得不是内容,是悦耳的声音。 鹊一在门外传报,说褚世子不知他二人没睡,来向殿下请辞后便走了。京纾回了句“好”,听怀中的人喃喃道:“真走了啊?” “又不是闲职,自然待不了多久。”京纾玩着徐篱山的指尖。 “那你呢?”徐篱山趁机试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京纾一顿,垂眼看他,“赶我走?” “没有!”徐篱山说,“你还真不回去啊?” 京纾理直气壮地说:“有何不可?我在外面也不耽误做事。” 他没问徐篱山到底何时同他回家,徐篱山却主动说:“还有个把月就是港儿的及冠礼了,我定然是要参加的。大雍之尊长,天子之下便是你,我想为港儿讨份殊荣,请你为他授冠,不知可否?” “无不可。”京纾想了想,“待你及冠,也要我为你授冠么?” 徐篱山撇嘴,“那我岂不是要端端正正地给你跪一次了?” “我比你年长,有何不可?”京纾说。 徐篱山捶他大腿,“什么年长,现在我们是一辈的。” “那你还敢叫我小叔?” “那叫情/趣!”徐篱山狡辩。 他们是结了一纸婚书的正经夫夫关系,京纾是不能为徐篱山授冠的,徐篱山想了想,说:“我申请陛下给我授冠,排面!” 陛下为兄为君,自然可以为徐篱山授冠,但若是陛下亲自授冠,徐篱山的及冠礼便是要在兰京举办——徐篱山不会不知道。京纾琢磨过了徐篱山这想法背后的隐晦意思,不禁莞尔,说:“好。” “你在瞎乐啥?”徐篱山明知故问。 “嗯。”京纾悠悠地答了句废话,“就瞎乐。”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11节 徐篱山:“……” 第104章 秘密 日子消磨得很快,转眼间院子里的茶花便开了,深浅浓淡不一的粉色花瓣堆积在院墙边,被风吹得像滚滚浪花。 客栈人来人往,京纾不喜,此处便是他前些时日在城中高价接手的一座小院,地方不大,但地段好,距离曲府、长宁侯府都近,方便徐篱山出门逍遥。 这日,曲港随曲刺史出门办事,褚凤找不到影子,徐篱山便陪曲夫人出城上香,留下京纾在案头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京纾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徐篱山待在一处,但也晓得若他同行,曲夫人会不自在,且徐篱山严肃地告诫了他一句,叫“爱情事业需得两手抓”,并且很狡诈地表示了对他的看重和期待,他不能让徐篱山失望。 日头渐渐地落下,案头的小山也换了个位置,京纾搁笔,伸手捏了捏鼻梁。 鹊一进来搬山,说:“时辰已晚,主子是否要先用膳?公子应当要夜里才能回来。” 京纾“嗯”了一声,听见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似一个人。他转头看向窗外,柳垂背着个人走进来,是褚凤。 现下徐篱山不在,京纾自然要去看看,便起身出了房门。那边柳垂将褚凤放在侧屋的榻上,转身出来,对站在廊下的京纾行礼。 他身上一股子外敷的药味,京纾瞥了眼侧屋门,说:“出了何事?” “他撒丫子奔出城门在城外的一座野湖边狂奔了一圈,第二圈的时候不慎掉进被野草掩盖的枯井之中,好在他也算学过两手,身上有几处擦伤,但没伤着骨头。至于晕厥,大夫说是积虑过重,再加上受了惊吓和刺激,过一会儿就该醒了。”柳垂如实说。 京纾:“……” 若是徐篱山在这里,定要轻轻夸一句傻孩子。 “闲着没事,出门撒疯?”京纾见柳垂似有隐瞒,便说,“若有难事,在留青回来前,我替他处理。” “今日他回长宁侯府拿东西,在府中撞见褚鸳,见面便起了口角,褚鸳吵不赢他,最后对他说了句话。”柳垂犹豫一瞬,轻声说,“‘不过是从外头塞进来的野种,真拿自己当正房嫡子了。’” 一旁的鹊一说:“若我记得不错,当年长宁侯的原配夫人是在生下褚凤后便离世了?” “的确如此。”柳垂说,“我在暗处听到这句话,也觉得奇怪,寻思是褚鸳故意气褚凤,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其一,他们自来不对付,碰上便争吵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褚鸳以往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其二,‘野种’这两个字不管是因何而来,若传到别人耳中,长宁侯也不会轻饶了她,她再怎么也不会胡编乱造出这一句;其三,我仔细琢磨着褚鸳当时的神情,她在说出这句话后自己都慌了,好似是自己都不确定此事真假,只是一时气恼才冲动出口。” “长宁侯府好歹是大家族,家里那么多人,要想将这等事瞒得密不透风,说明知道此事的本就寥寥。若褚鸳话出有因,定然是无意之间从别处听来的,她整日被困在侯府,侯府除了长宁侯和如今的侯夫人,还有谁能知道这种事?”鹊一问京纾,“主子,属下遣人去查?” “不必浪费时间,”京纾说,“让长宁侯来见我。” 鹊一应声,朝院中挥了挥手,便有近卫快步出了院子,前去传唤。 墙边的茶花在傍晚颜色愈深,京纾用过晚膳,在廊下观花,长宁侯也到了。 长宁侯年轻时也是顶顶俊朗的郎君,如今虽然略微胖了身形,但眉眼如旧,褚和有三分像他。京纾收回目光,转身进了书房。 长宁侯立刻跟上,在书桌前行礼,而后恭敬地道:“不知殿下传唤老臣有何吩咐?” “褚凤身世存疑。”京纾开门见山。 长宁侯面色煞白,一时没有言语,房中安静了下去。书桌后的人并没有催促,捧着茶盏识香,茶盖拨了一次,发出轻响,长宁侯浑身一抖,如梦初醒,“殿下……” “我本不想过问你的家事,但侯爵乃天家封赐,你家世子如今更得陛下倚重,可嫡次子却……”京纾淡声说,“长宁侯,王侯之家血脉不容混淆,其中分寸,你应当明白。” 以肃王的作风,既然开了口,还把他叫来,便是十拿九稳,此时再撒谎与找死无异。思及此,长宁侯撩袍跪地,说:“殿下明鉴,此事与温澜绝无干系,他这些年在兰京做事也算勤恳,万请殿下莫要追究他啊!” “‘亲弟’有事,他这个做兄长的就能撇得一干二净?”京纾见长宁侯脸色愈发难看,稍顿,话锋一转,“不过看在留青的面子上,这消息还没有传到御前。” “谢殿下……”长宁侯听出言外之意,道谢后长叹了口气,“褚凤原本是先室的外甥。” 京纾抿了口茶,已故长宁侯夫人的外甥,不就是梁州闽家的少爷? 长宁侯小心地看了眼京纾的神色,什么都没看出来,便只能低头继续道:“先室的兄长时任梁州别驾,因贪墨案被判死刑,举家流放。彼时先室的姐姐也大着肚子,且夫郎在兄长手底下做事,也受了牵连,一听到这消息,孩子受惊早产,她当时就没了。老臣这位大姨子是招婿入府,夫家本就没有倚仗,虽说以当时的旨意,襁褓婴儿不在流放范围之内,可这孩子一落地就到了无依无靠的地步,若是不管,也是个死。彼时先室刚没了第二子,整日郁郁寡欢,听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去将孩子接了回来,取了‘凤’字。” “你能冒着风险答应此事,也是心慈。”京纾看了眼长宁侯有些尴尬的神情,“毕竟‘原配亡故不久便有了继室’这样的名声虽不够好听,却比‘在亡妻孕期与他人享欢、以致亡妻郁郁而死’这说法好听太多了,是不是?” 长宁侯本就不是个心慈的,方才说话都是恨不得把自己与闽家的姻亲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当年在风口浪尖愿意接纳闽家的孩子还充作嫡次子,不是顾忌发妻,而是闽氏在死前同他做了这笔生意,让他保褚凤换名声。而在闽氏离去后,长宁侯本没了顾忌,却没料到褚和是个早熟翅膀硬的,一心要护着褚凤。 京纾放下茶盏,“此事我已知晓,虽说不算大事,但还是让它烂进泥里。”他看着长宁侯,过了一息才又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 长宁侯不敢搭腔,额角早已渗出冷汗。 “褚凤不是你儿子,却是与留青自小玩到大的,你不顾及他,留青却珍惜得很。方才褚凤从你那不懂事的女儿口中听到这惊天霹雳,出城不慎摔进了枯井,若是真摔出了毛病,留青怕是要闹得你家祖坟都不得安宁。长宁侯,”京纾轻飘飘的目光落下去,压得长宁侯腰杆愈发弯下去,“我没有慈心,倒是有些护短。” “老臣回去必定好好教训那不孝女,不让她再胡说八道!”长宁侯赔罪道,“请殿下恕罪,恕罪啊。” 京纾“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长宁侯见状行了一礼,起身告辞。走出书房时,他瞧见褚凤穿着中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脸色苍白,一双琉璃瞳颜色浅淡,他心情复杂,最后只是叹了一声,快步离去。 柳垂端着药盅从院外进来,与长宁侯擦肩而过,他径自走到褚凤身边,把怔忪的人揽进屋中,说:“喝药了。” “……这明明是屎。”褚凤声音很闷。 “嗯,喝屎了。” “恶心死了,我死都不……咕噜咕噜……呕!” “喝饱了?” “滚啊!” 外头传来褚凤的嘶吼声,房顶又响起一串脚步声,是褚凤撵着柳垂跑了。京纾扶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喃道:“怎么还没回来?” 站在窗外的鹊一耳力非凡,听见了主子今日的第十七遍催问,安抚道:“算算路程,公子很快就要回来了。” 京纾“嗯”了一声,说:“这天闷得慌,再不回来就要落雨了。” 天一暗,果然落了雨,马车顶滴答滴答的响。徐篱山推开车窗,伸手拂雨,马车驶入巷中,他看见什么,突然喊停,起身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鹊十一道:“公子……” 徐篱山蹿入雨中,几步撞进快步凑过来的人怀里,把他们头上的伞撞得晃了晃。他稍稍踮脚,把脸贴在京纾脸上一通乱蹭,笑眯眯地说:“雨夜艳/遇!” “要不要雨夜巷战?”京纾邀请道。 徐篱山立马没骨头似的倒下,被京纾揽入怀中。他喃喃道:“爬了一天的山,我腿好痛啊。” 京纾弯唇,把伞塞进徐篱山手里,伸手将人正面抱了起来。 徐篱山立马抬起双腿环住京纾的腰,说:“我脚下很脏!” “那记得赔我一件新袍子。”京纾托着他的屁/股转身回去。 “穿一件丢一件,你是什么家底啊?”徐篱山佯装不满,又说,“我帮你搓干净吧。” 京纾不让他干活。 “你都帮我洗过裤子啊。”徐篱山趴在他肩上,“有来有往。” 京纾说:“那不是你强/迫我洗的吗?因为怕洗衣房的笑话你。” “还不是怪你随时随地发/情,弄我一身。”徐篱山哼道。 京纾闻言停下脚步,若有所思道:“我又要发/情了。” 徐篱山立马投降,蹭着他的脑袋说:“大王饶命,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损您清名了!” “那是不是该掌嘴教训?”京纾重新迈步。 徐篱山把头抬起来,与他对视,目光警惕,“掌哪张嘴?” “……”京纾似笑非笑,“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啦。”徐篱山很纯的嘿嘿一笑。 京纾把人往上掂了掂,抱进浴房,宽衣解带后挪送至热汤之中。徐篱山舒服地在水里摆了个尾,被京纾按在池壁上乖乖坐好,为他净发,过程中说了褚凤的事。 徐篱山面色几经变换,最后说:“幸好让小垂哥盯着他,否则咱就要提着灯笼满大街找孩子了。” “之前撵着柳垂跑了,现在还没回来。”京纾将徐篱山的头发打湿理顺,揉了徐篱山的自制花油。 “虽说凤儿这些年和长宁侯‘父慈子孝’惯了,没什么感情,但是姓褚这件事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了十多年,突然发现是假的,肯定要消化消化。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徐篱山拍了下水,叹气道,“凤儿跟我说他此生最幸运的便是生成了大哥的弟弟,可是现在……” “名头没有感情重要。”京纾的目光专注在手中那捧浓密柔顺的头发上,“名头是虚的,可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是实实在在,不可更改的。” 徐篱山稍顿,“也对。对了,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做事呀?” “公务都处理完了。”京纾答。 徐篱山仰头看他,笑着说:“真乖。” 京纾用指骨瞧了瞧他的额头,说:“今日有没有背着我做坏事?” “嗯……我想想啊,”徐篱山在愈发危险的目光注视中说,“我今儿在寺里看见个小和尚,长得很清秀很可……嗷!” 京纾握着徐篱山头发的手微微用力,没有弄疼他,却迫使他向侧后方偏头,承受自己的吻。 这个吻有些粗/暴,分开时徐篱山嘴巴微张,模样都傻了。京纾的拇指在他红润的唇瓣上摩挲,说:“故意招逗我?” “没有,”徐篱山语气可怜,“你太凶了,我不敢的。” 哄人精,京纾瞧着手上这张勾人的脸,不禁俯身又吻了上去。徐篱山仰头回应,喉结几次滚咽后,没出息地迷了神智,抬手扯掉了京纾的腰封。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秋雨不比春雨温柔,是凛冽狂肆的,远墙边的花不被怜惜,在猛烈的打击下花瓣零落,蔫儿了一地,碎花瓣淹在积雨中,又被余下的落雨碾得个汁水泛滥。 * 曲港的冠礼愈发近了,这十日内不能与兄弟们厮混,要在家卜吉、告亲友,当个乖乖儿郎。 大雍的冠礼简易,不必非要宴请宾客,有本家族亲观礼、见证即可。是日清晨,曲港父子皆身着礼服,陈服器,迎宾客,前来观礼的族亲长辈站在家庙内,平辈晚辈站在庙外,曲港端跪垂首,京纾为其加冠。 京纾捧起盘中的缁布冠,始加,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介尔景福。’” 他说祝辞的语气与平日有些不同,更加端正、沉缓,是很好听的,徐篱山在堂外观礼席间听得仔细,日光洒下来落在曲港的背上,也为京纾轻垂的睫羽缀了层金粉模样。 再加皮弁,京纾道:“‘吉月令辰,乃申尔福……永寿胡福。’” 三加爵弁,京纾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受天之庆。’[1]” 三次加冠结束,京纾捧一盏糯米酿给曲港,道了祝辞。曲港捧盏饮毕,将酒盏放上托盘。 又端来三爵酒,一敬父母兄友,二敬上天祖先,三折俎敬先祖。待敬酒完毕,曲港向母亲见礼磕头,见长幼,拜族中尊长及肃王,如此,冠礼方成。 当年曲家夫妇在常州港口相识,结下一生之约,后来便为儿子取名“港”,除了回忆当年,也寓意繁荣、安稳、自立。夫妇俩商议着,为儿子取了“乘渊”二字做表字。 儿子长大难免要离家,求个乘渊而行,乘渊而归吧。 曲家夫妇带着族亲们先行赴宴,留下徐篱山和褚凤,两只麻雀似的绕着曲港喊表字,很是新奇。曲港作为一名成熟男子,翻了个白眼,将徐篱山推进京纾怀里,然后捏着另一只麻雀的后颈走了。 “你是正宾,怎么不给港儿取字?”徐篱山问。 京纾很有道理,“给他起,却不能给你起,我心里不甘。”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12节 “你可以给我起昵称啊,”徐篱山说,“特殊的,只有你能起的那种。” 京纾想了想,说:“小喷壶?” 徐篱山一头撞在他胸口,说:“大狗屎!” 第105章 回京 文定侯来了信,信中问徐篱山有没有跑到天边去,还说了二殿下与付清漪婚事已定。 徐篱山麻溜地回了信,让鹊十一寄回去,而后躺在榻上发呆。 突然,一股子香味飘了进来,咸,辣,甜,鲜,是糖蟹的味道! 徐篱山分辨完毕,被勾得坐起身来,倾身朝外间看去,京纾果然提着一只剔红食盒进来,见他那双手耷在胸前、满眼放光的模样,不禁笑了笑。 “笑什么笑,严肃。”徐篱山跪坐在榻上,等京纾走过来坐下便挤了上去。 京纾将食盒放在小几上,叫人端了水进来,待他净手,徐篱山已经打开盖子,取出吃蟹的工具袋子展开。京纾轻轻拍了下徐篱山的手,拿出一只蟹,取剪子剪钳和腿。 京纾的手生得好看,执笔握刀或是其他都能让人将注意力放在他的手上而非手中之物本身,徐篱山仍然记得他们在兰京初见时京纾手握马鞭的样子,黑色鞭子和殷红长穗,无一不显得那只手风情。 此时,那纤直的手指熟练地变换工具,在昏黄的烛灯和糖色的合衬下愈发的白,又让人品出一些别样的味道。徐篱山吞咽了一声,盯着那手直勾勾地看,直到它伸过来,将四味合一的蟹肉喂到自己嘴边。 “……”徐篱山微微张嘴含住那块蟹肉。 温热裹住指尖,一息便分,不知是无意蹭过还是有意勾/引,京纾浑身一僵,抬眼看去,徐篱山喉结滚动,朝他露出纯良无辜的模样。 看来是故意的。 “好吃。”徐篱山意有所指。 京纾利落地剥了第二只,伸手塞进他嘴里,说:“好吃就多吃。” 徐篱山琢磨着这句话,乐了,在被喂了第三块蟹肉后一仰头,含糊地说:“你别光喂我了,这家是城里的老味道了,你也尝尝。说起这个,我倒稀奇,你竟然没去城中最豪华的食楼买最富盛名的糖蟹。” “卖得贵的自有道理,但我路上路过曲府,他家守门的说徐公子最爱这家‘陈记’。”京纾尝了一块,待咽下后才说,“的确美味。” “他说错了,我最爱的是小垂哥的手艺,其次才是‘陈记’。”徐篱山撇撇嘴,“可惜小垂哥最近都不疼我了。” 柳垂近来日日跟着褚凤到处折腾,哪还有空闲给徐篱山做糖蟹,京纾寻思这是个机会,便说:“明日我给你做。” 这位殿下在生死之事上格外不娇气,但从前确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莫说下厨,就好比这吃蟹,以前也有专门的人为他剥蟹,不让他指染分毫油腥。 “这可不是今日做,明日就能吃的,约莫得二十来日的功夫。何况如今时节也有些晚了。”徐篱山笑他。 京纾又喂他一块,说:“那我明年给你做。” “好。”徐篱山撑着下巴看他,调笑道,“这也算是门手艺活,要不要拜师啊,我让小垂哥减你三成学费。” 京纾低头剥蟹,说:“可以,但我要集众家之长,学出一道味道独特的糖蟹,让你一尝就知道是我做的。” 徐篱山觉着自己好似那家长,面对孩子的豪言壮志和妥帖心思,是既欣慰又暖心。他敛不住笑,说:“先前我爹来信了,骂我瞎跑。” “我会同他说,不让他再训你。”京纾说。 “他还说表哥和付姑娘的婚事已定,在来年开春。”徐篱山咬住京纾投喂的指尖,用齿尖轻轻咬了一口才松开。他慢悠悠地吞下蟹肉,随口道,“年节前后宫中宴会颇多,还有各种祭祀,你何时回兰京?” “我不着急,不要你操心。”京纾用蟹肉堵住他的嘴,不高兴了。 徐篱山笑起来,有些无奈地“哎呀”了一声,悠悠地说:“我还说若你这个月有回京的打算,我就跟你同路,可惜你不想回,那我只能自己回去咯。” 剥蟹的轻微动静倏地停下了,屋中安静得过分。对视良久,京纾在徐篱山含笑的目光中抿了抿唇,说:“……回。” “真的?”徐篱山逗他,“你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你若真留恋此处,我也不会强求,总之这路段我也熟悉,一个人回去也可——” “啪。”京纾将剪子拍在小几上,用手掌死死地摁住,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想、回。” 再逗的话老虎要发飙咬人了,徐篱山见好就收,说:“好嘛好嘛,一道回。” 在安平城一起住了些时日,京纾鲜少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他是当真打定主意可以跟着徐篱山跑一辈子。徐篱山回了快乐老家,整日逍遥自在,看起来好似完全忘记了兰京,却不想把口开得如此突然。 “我没有强求你,”想了想,京纾还是说,“你若有不愿,哪怕分毫,都可以反悔。” “为何不愿?”徐篱山说,“虽然我自小在安平城长大,但兰京也有兰京的好,况且我自认为在哪里都能混得开。” 京纾继续剥蟹,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为何还问我愿不愿意?”徐篱山撑着小几,在张嘴接过那块蟹肉前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我愿意同你回家了,不悔。” 家。 京纾琢磨着这个字,声音轻微地发颤,“好。” * 立冬前后,徐篱山拜别姓曲的一家三口,带着京纾与褚凤等乘坐自己命名的“京纾快乐号”前往荆州,见了师家人。 师流萤与父亲一同掌管的一间书楼修得雅致,供学生才子们交友学习,师鸣则与母亲在书楼旁边经营一家茶点铺子,一边供隔壁书楼,一边接待外客,生意都很不错。师鸣还在筹钱,打算盘下城郊的一座马球场,他从前在兰京就很喜欢打马球。 师流萤还是以前的样子,平日在书楼忙活,能与学生们交谈一二,也学会了对着账本拨算盘。师鸣也没有模样大变,却是比从前多了三分稳重,这些日子想来遇到些锉磨,好在都解决了,徐篱山见到他时,他正在同人谈生意,有模有样的。 见他们把日子走上正轨,徐篱山很是高兴,见了师家人之后又去了趟白家庄,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白夫人,感谢她对师家的照顾。被白夫人留下来叙旧一日,挽胳膊搂肩膀,不慎惹得白庄主与家中那位公主殿下都发了醋水,前者忌惮他年轻貌美,后者是单纯的不喜他与别人接触亲密。 在荆州玩了三日,徐篱山启程返回兰京。 褚凤则继续留在荆州,想多玩一段时日,徐篱山于是把还没有吃遍当地美食、走不动道的柳垂留给了他。 “京纾快乐号”装潢雅致,船上书房、膳房、主侧卧房等应有尽有,以前都停在兰京郊外,有专人看管保养。京纾来时便是乘坐此船,只是为了最近距离的“尾随”徐篱山才选择坐商家的船。 这日午后,京纾在书房处理公务,徐篱山便在小书房看书,看着看着就倒在地席上睡着了。午睡醒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揉脸,抬手间手腕受到阻力,一串玉撞到地面的声响随后响起。 徐篱山“唰”地睁开眼睛,与手腕上的一圈青玉手环以及镶嵌其中的玉链对上视线。大眼瞪无眼,一瞬后,他撑着地坐起来,视线顺着那两截玉链下移,落到不知何时被套进玉环的脚腕上,而手脚上的这四条玉链最终都镶嵌在房间的四面。 “醒了。”京纾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剥了皮的水果,还提着个小檀木盒子。 徐篱山“啊”了一声,晃腿摇出一阵声响,说:“混账,你搞咩啊?” 京纾将果盘和檀木盒子放在徐篱山身后的小几上,伸手挑起他右手腕下的那条玉链,说:“好看么?” 徐篱山唱了句歌:“‘为什么最迷人的最危险?’[1]” “这套玉链是我拿宫中贡品请兰京最好的玉匠打出来的,一拿到手就觉得你戴着它一定很好看。”京纾的指尖顺着玉链抚下去,落在徐篱山的右手腕上,攥住。 徐篱山被他专注痴迷的眼神吓了吓,谨慎地问:“你最近应该没有背着我开发什么新癖好吧?” 京纾摩挲着他的手腕,用一种玄妙的语气说:“难说。” 徐篱山:“……” 逃不掉,躲不了,徐篱山一头栽进京纾怀里,试图用体重压制,哀嚎道:“大王饶命!” 京纾分步未挪,偏头嗅着徐篱山发间的花木香,说:“你还记得那夜我同你说过的那句话么?” “不记得了哦。”徐篱山装傻。 “我说,回去的这一路上,我必定要同你好好算账。”京纾偏头啄吻徐篱山的侧脸和耳朵,“前几日都没碰你,让你夜夜好睡,今儿该让我饱一顿了,是不是?” 徐篱山为菊力争,说:“可不可以再腌制几天,我觉得还没入味!” “不要紧。”京纾将徐篱山掀翻在地,从后方俯身压下,“我最近爱淡口。” 徐篱山这才发现岂止是他睡懒觉的地席,不知何时,这间屋子的地面上都铺满了深色厚毯。 * 小几上放着笔架,京纾扯下徐篱山发间的青色细带,伸手捞住锦缎似的头发,将他摁在小几边,说:“今日我们立下君子协议。你答应我,往后绝不涉险,绝不瞒着我逃跑,而我以性命许诺,视你如珍宝,如心肝,此一生绝不背弃。” 说罢,他将徐篱山摁到小几边,将蘸了墨的笔塞进他手里,笑道:“留青,写下来。” 第106章 礼物 徐篱山接连三日没有出过小书房,其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昏着的状态。 第四日傍晚,徐篱山睁开眼睛,好似终于从险境出逃,浑身上下的骨头打碎重组,再勉强扒紧一层没有几块好肉的皮囊,最后凑出个眼神麻木的人来,好在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有股熟悉的药味。 京纾没有在他身边,徐篱山将手掌蹭过去,身边的毯子上还有余温,想来京纾也刚起不久。他的手在那余温处停留了一会儿才收回来,而后撑地起身,腰间响起“咔嚓”声,足以表明这具躯体已经接近半报废的状态。 致残之仇不共戴天,徐篱山吁了口气,试图起身,怎奈身体硬件跟不上,于是他改坐为趴,再一个匍匐倒地,蜥蜴似的开始往外梭行。小书房的门轻轻打开,站在门外的京纾上前两步,将费力折腾的人抄胳膊抱了起来,挂在自己身上。 “才一会儿不见,又表演上了?”京纾仰头瞧着被自己抱高的徐篱山,“想去哪儿?” 徐篱山双手抬起,向前平举,目光无神,幽幽地说:“就地水葬。” “再考虑考虑,”京纾说,“给你做了菊花粥。” 徐篱山感觉了一下空虚的肚子,收回手揽住京纾的肩膀,慢吞吞地说:“那等我吃饱再说吧。” 京纾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抱着徐篱山出了小书房,去前厅。 鹊一端着盥洗的东西进入前厅,见主子抱着公子坐在桌边哄,腾不开手,便将东西放到桌边,去了膳房。 “松开。”京纾的右手还被徐篱山叼在嘴里,等徐篱山不太甘心地松开后才伸手拿起帕子放进热水,搅了后叠成块,给徐篱山擦脸。 这张脸受了些欺负,嘴唇和眼睛都是红肿的,京纾用帕子轻轻擦过徐篱山的眼角,那从皮囊下渗出来的红晕没有消失,在湿热的水温下润出别样的好看。 “不许再碰我了。”徐篱山察觉那目光,了无生气地说,“否则和杀人没有区别。” 小可怜儿,京纾安抚道:“我没想碰你。” “没想?”徐篱山琢磨着这两个字,呵呵冷笑,“怎么着,吃腻了是吧,都没想法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京纾想。但是此时若一脸无畏地回答这句话,必定要将徐篱山激得当场匍匐向船边,于是他说:“没吃腻,你若怀疑我的答案,任凭验证。” 徐篱山被将了一军,试图趁机钻字眼撒泼的计划全部泡汤,只能很有气势但没有威力地“哼”了一声,仰头命令道:“刷牙!” “好。”京纾拿起刷牙子沾了牙粉,轻轻塞进徐篱山嘴里,周到地侍奉完毕,换帕子替徐篱山擦了下嘴角,叫人将东西端出去。 两个近卫随后端着托盘进来,摆上一钵热腾腾的菊花粥,搭配四样清淡小菜和一碟水晶包儿。 京纾替徐篱山舀了一碗粥,吃了一勺试过温度,正想投喂,就被徐篱山抢过勺子。徐篱山往桌上一趴,说:“别喂我了,您才该多吃点,这些天真是累着了。” 京纾自顾自地忽略这话里的阴阳怪气,手往徐篱山胯上一拍,逗道:“你坐在我身上,我怎么吃?” 徐篱山把屁股一扭,端着粥碗侧身,甜蜜地说:“那我喂你。” “下了什么毒?”京纾问。 “吃不吃?”徐篱山挑眉。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13节 京纾不语,张嘴接住那一勺粥。粥熬得软烂,入口即化,他吩咐道:“给我夹块芥菜。” 徐篱山换了筷子,听话地给他夹了,惹得京纾说:“看来当真下毒了,是什么?” “我自制的,”徐篱山把勺子塞进他嘴里,微微一笑,“死机药!” 京纾露出不懂的目光。 “就是一种不见血的阉割药,恭喜你,”徐篱山拍拍京纾的脸,“你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 京纾闻言并不惊怒,只说:“你高兴就好。” “我认真的!”徐篱山拧眉,命令道,“你给我害怕!” “好吧,我真的好害怕。”京纾说。 徐篱山放下勺子,用双手握住京纾的脖子,勒令道:“一点都不真情实感,我听着不爽,重新演!” “我觉得我演得再逼真动人,还不如贴着你的耳朵喘一声,”京纾随口道,“根据我的观察,你很喜欢听这个,每次都会夹——” 徐篱山一把捂住那张完全不懂的收敛的嘴,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荡夫!” 说实话是一门辛苦的活计,很容易让不肯承认的对方恼羞成怒并且对自己发动攻击,京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不说了。”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掌心,徐篱山浑身打了个哆嗦,慌忙收回手,转身埋头继续喝……刨粥。 那腮帮子鼓得圆圆的,京纾侧头瞧了瞧,不禁笑了一声。 “笑屁!”徐篱山羞恼,紧接着在京纾戏谑的目光中补充道,“你敢说我是屁你就完蛋了!” 京纾不敢挑战,用筷子夹了只水晶包儿投喂,说:“鲜肉细馅的,做的淡口,尝尝。” 徐篱山含糊地“唔”了一声,腮帮子鼓了几下,然后点头表示还可以吧。京纾把那碟水晶包儿放到他手边,说:“多吃点。” “你也吃俩吧,你又不怕上火,跟我吃什么清淡口味,修仙啊?”徐篱山塞了一只给京纾,拿起粥碗把剩下两口喝完,又舀了一碗,嘴上说,“完他妈的蛋,我最近食欲上涨了。” 京纾心说以前也没少吃,“天气冷了,想吃暖和的。” “我好久没吃暖锅了,你之后不许碰我了啊,让我回兰京连续吃半个月的暖锅。”徐篱山趁机说。 “做不到。”京纾在徐篱山“你还是人”的目光控诉中倾诉自己的委屈,“稍微碰一碰也不行么?” 徐篱山呵呵道:“您的字典里有‘稍微’二字吗,每次都恨不得把我干/死吧。” “没有。”京纾如实道,“除了前几日,之前我都没有用全力。” 徐篱山呵呵道:“也就是干残和干/死的区别。” “区别很大,不是么?”京纾说。 徐篱山呵呵道:“罪恶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是罪恶的。” “我知道。”京纾把脸埋在他背上,闷声说,“我就是想/操/你,怎么了?” 平日里一句脏话都不肯说,为什么说起这档子事的时候就用词如此粗鲁直白啊,这就是天生荡体吗!徐篱山想破脑子都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说:“为了我们的夫夫生活和谐,我要和你立规矩。” “嗯,说说看。”京纾抱住腿上的人。 徐篱山仔细盘算了一下,说:“七日一次,不能再多了。” “七日一次的话我不保证不会发生这三日的事情。”京纾说。 “……”徐篱山改口,“六日一次,真的不能再多了。” 京纾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他的肚皮,用鼻尖蹭过他的后颈,徐篱山顿时就如被凶兽嗅了后颈的兔子,几乎要蹦跶起来。凶兽轻易地将他摁了下去,于是他很从心地说:“五日一次,求求了!” 京纾嗅着他颈肩的味道,闭着眼说:“好。” 徐篱山一喜,又听京纾补充道:“只是寻常时候,若你犯了错……” 他不用说完,徐篱山已经很懂事地说:“我真的不知道‘犯错’这两个字怎么写!” 京纾轻笑一声,说: “其余时候若是你想要,记得好好求我,毕竟规矩是你自己立的。” “我才不求你。”徐篱山很有尊严地说,“大不了借助工具。” 京纾睁开眼睛,偏头用鼻尖抵住他的侧颈,“嗯?” “……我开玩笑的。”徐篱山讪笑,“别当真哦。” 京纾盯着他,过了一瞬,才捏了捏那紧绷的肚子,哼道:“用饭。” “好嘞哥。”徐篱山抱碗狂刨,感觉说错话了。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正确的。 几日后,晨起,当发现自己再次被套上青玉圆环的时候,徐篱山小心地问:“这位给给,我今天没犯事吧?” “没有吧,”京纾捧起他的右手腕瞧了瞧,低头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手背,“只是觉得好看。” 徐篱山指尖蜷缩,低头看着京纾的低垂的眉眼,说:“你把链子打碎了吗?” “不,打了两套,之前那套是长款,尾端有配套的圈环,可以扣在墙壁上。这套是短款,”京纾抬起徐篱山的手腕,那截白皙的手腕被圈了一层青玉,手腕细筋的位置底下吊着一截短链和一截殷红穗子,青与红将皮肤衬得雪白又艳丽,煞是夺目。 不得不说是挺好看的,徐篱山抬起手腕晃了晃,玉链发出泠泠声响。他噘嘴,“就是有些不方便,出去做事怕弄碎了。” “无妨,只让你在家里戴。” 京纾把有自己的地方称做徐篱山的家,徐篱山也下意识地接受他这种说法,打趣道:“承认吧,你就是想把我锁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笼子没有落锁,你可以随时飞出去,再飞回来。”京纾握着他的手,再次提醒道,“但是要让我知道。” 这句话京纾在那三天三夜里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彼时徐篱山总是泣不成声,在亲笔许诺时也止不住哭泣,听起来像是碍于形势,被迫说些“知道了”“记住了”“不敢了”的哄话。此时,徐篱山看着他,也再次说:“记住了,我就站在你眼前,一直。” 京纾“嗯”了一声,抬头看向他,说:“起床洗漱吧,要停岸了。” 终于到兰京了,徐篱山说:“待会儿骑马还是坐马车?” “坐马车,”京纾说,“骑马的话怕你受不了。” 徐篱山:“啊?” “我准备了东西给你。”京纾稍顿,“不,是礼物。” 徐篱山顿感不妙。 午后起了风,鹊一驾着马车平稳地向城门驶去,大道无人,马车轱辘的声响和车内晃荡的玉链声格外明显。鹊一耳聪目明,还听到了从布料后溢出来的呜咽声。非礼勿听,他很想堵住耳朵,但为了收听四周风声,他不能这么做。 马车内,京纾抚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徐篱山的背,安抚顺气似的,说:“还没想起来么?” 徐篱山嘴上勒了条白布,布料柔软、力道不紧,不会勒伤他,但也让他合不上嘴。京纾这么一问,他就想起来了,之前在饭桌上说的那句话果然是错的,京纾这厮这几日隐忍不发,其实小肚鸡肠地记到了五日后,也就是今天!那根完全仿照京纾的“礼物”突然被戳到了更深处,徐篱山埋头,用鼻尖蹭了蹭京纾的腿侧,求饶地发出含糊地声音,说想起来了。 于是京纾终于大发慈悲地扯掉他脑后的布条疙瘩,“说吧。” “我不该……”徐篱山用帕子擦了下唇角,“……说要借助工具。” 他大放厥词要借助工具代替京纾,于是京纾十分善良热心殷勤周到地给他准备了这么一件“礼物”,他能说什么呢?他只想回到当时用一阳指把自己戳死! “不要背着我瞎起劲。”京纾揉他的脑袋,“记住了?” “记住了。”徐篱山欲哭无泪地说,“它完全比不上你!” 京纾似笑非笑,“哦?” “真的真的,”徐篱山求求道,“拿出去吧,好不好?” 京纾抬手拍在他的腿后侧,说:“待回府后。” 徐篱山呜咽一声,蔫儿了。 在这么个有些凉的午后,他不禁想翻车的爱情骗子大抵只有这么几种下场:第一,反攻为守,两极变换,展开火葬场;第二,哭天喊地、挖心挖肺也免不了迎来be结局;第三,不必追妻,不必be,对象一哄就好;第四,火葬场没展开,be不可能,对象也很难哄好,如此一来,身体和灵魂就都免不了被下油锅,煎炒炖煮,总之玩他妈蛋。 京纾此人大度又小气,他半点不计较当初初见时徐篱山想要毒死自己的事实,认为这一茬远远没有当初徐篱山对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值得芥蒂,是以每次做饭时,他必定要变着花样的让徐篱山再把以前随口就出的那些假情话再真情实感地说一次。 值得一说的是,徐篱山以前假话说的太多,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而京纾竟然把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想而知徐篱山要被丢下油锅翻来覆去地煎炸多少次才能哄慰公主殿下曾经的那颗芳心。 “唉!”徐篱山幽幽地叹了口气,哆哆嗦嗦地说,“等我回去,要著书立说。” 京纾支持他的新尝试,问:“写什么?” “《爱情骗子翻车记(警告后人版)以及……”徐篱山想了想,见缝插针地哄道,“《我家公主超可爱:夫君,你命里缺我》。” 公主殿下的确被哄到了,但是这名字,京纾有些不忍卒听,说:“应当没什么人买。” 徐篱山举起巴掌。 京纾改口道:“不买不是人。” 第107章 冬至 身边空了,徐篱山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喃道:“京纾……” 他很爱直呼京纾的大名,半月前刚回来那日回文定侯府探望时还被老父亲揪耳朵训斥了,无奈京纾护得紧,声称就喜欢听他这么叫自己,于是老父亲只得压制住欣慰的嘴角,假装无奈地道一句:“殿下还是莫太惯这孽障了,免得他飞到天上去。” 孽障暂时没有飞天的想法,过了冬月那天,近来天气愈冷,他已经进入半冬眠状态,即白日勤劳,夜里早睡。 ——白日,徐篱山要去博文馆当书课老师,顺便去别的老师座下当学生,不用交学费还能收俸禄,简直美滋滋。因着这层关系,宫门禁卫七日里有四日都能在傍晚看见肃王殿下提着食物包括但不限于葱鱼丝鸡丝等各种馅料的饼、鹅鸭笋肉水晶等各色包子、花果糖等各种酱料的点心进去,而后一手牵着拿着食物的王妃,一手拎着王妃的书袋出来。起初好似见了鬼,渐渐便习惯了。 而回到王府后,除了要适当负距离交流的那天,别的时候徐篱山都是洗漱换衣,钻被窝就睡,暂时放弃了夜生活。 今日徐篱山不必去博文馆,京纾却要上朝,因此起得早了些。见被窝里的人还在嘟囔,刚刚换了袍子的京纾便走回床边,俯身亲了下徐篱山的鼻尖,轻声说:“我要去上朝,你自己好睡,别踢被子。” “我只有你在的时候才会踢被子。”徐篱山眼睛还没睁,哄人的话先出口,不过倒是真话。他听见京纾笑了一声,温热的手放在他脸上摸了摸,而后挪走了。 紧接着外间响起很轻的水声,是京纾在洗漱。徐篱山估摸着京纾洗漱、束发、用膳的时间,差不多了,内室果然响起脚步声,而后他脸上一热,被偷吻了。 偷香的人亲了就走,徐篱山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京纾只穿着他送的那件竹月色外袍,立马爬了起来,“等会儿。”他眯着眼睛凭借感觉跑到衣柜前,从里头取了件竹梅金绣白斗篷,转身踩着厚毯走到京纾面前替他裹上,一边系带一边说:“天气这么冷,还不裹厚实点,耍帅给谁看?” 京纾说知错了,正面抱着徐篱山退回床边,把人重新塞进被窝里,说:“再眠会儿,但是要起来吃早膳。” “噢。”徐篱山露出半颗脑袋,把右手的五根爪子尖从脸下伸出被子边沿,朝京纾做了个迷你型的“再见”手势。 京纾捏了下他的食指,转身走了。 徐篱山打了声呵欠,继续睡懒觉,很快就睡酣了,并没有起床吃早膳。 ——平日要出门还好,今日却是大好的懒觉日,他才不愿意从被窝里爬到外间用膳,瞌睡都赶跑了。 他不起床,辛年也不敢强行唤醒,只能在京纾从宫中回来后如实禀报。 京纾进屋瞧了眼窝在榻上看书的徐篱山,对方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就露出颗乌黑脑袋,对他心虚地眨巴眼睛,撒娇似呼吸简单。于是他免了那三两句教训,吩咐去置办一张小桌放在内室,以后他不在的时候,就把早膳端到床边。 “你会不会嫌弃我好吃懒做?”徐篱山有些担心。 反派他会自我攻略 第114节 “不会。”京纾说,“天气冷,懒些也无妨,何况你该勤快的时候也不含糊。” 徐篱山心说有道理,于是心安理得地躺平了,顺便将京纾也拽进了毯子下。 五日后,柳垂回京了,胖了约莫五六斤,身上穿着小凤少爷在荆州一家店铺中为他定做的厚袍子,手里提着师家和白夫人送徐篱山的礼物,以及回来途中在元笋爷孙俩的糖人铺给徐篱山带的小猪糖人儿。 徐篱山问褚凤呢,柳垂说:“回长宁侯府了。” “噢……”徐篱山琢磨着,没有再说什么,一口咬掉猪头。 另一边,褚凤回到长宁侯府,被管家塞了一张地契。他捏皱了,问:“什么意思?” 世子爷从常州回来就要在外头买宅子,让小少爷出去住,他本以为是兄弟俩闹起来了,要离心,可看世子爷每日从府衙出来又亲自去各地看宅子,夜里回家还要挑灯抽空亲自挑选各种家具,分明又分外上心,管家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如实说:“小少爷,这是世子给您买的一座宅子,虽说不比侯府宽敞,但位置居中,去哪儿都方便,一应家具都不比咱们府中的差,待会儿您可以亲自挑选些用惯了的人过去服侍,若还有缺的,我立马给您置办。” 小少爷没说话,捏着地契的手咔咔作响。 管家正是头疼,院子外头走进一人,他如今救星,上前两步迎道:“世子,小少爷回来了!” “传膳吧。”褚和解救了管家,待人麻溜地出了院子方才对褚凤说,“这宅子我去瞧过,还不错,平日出门找留青玩也方便。” “你什么意思?”褚凤扬起地契,咬牙道,“赶我走?” 褚和定定地瞧着他,说:“此事随你,你想住在哪处都好,我只是想着你长大了,该给你置办一处自己的宅子。” “所以这里就不属于我是么?”褚凤说,“原来我一直在你、的、宅子做客,是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褚和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在阶下站定,与褚凤平视,“胖了些。”他打量着褚凤,温声道,“看来在荆州没少吃。” 他主动转移话题,便是退步服输,褚凤那冲天的火气瞬间被一捧温凉的泉水泼灭,勉强还剩几根火苗杵在脑门上强撑尊严。 “没胖!”褚凤撇开眼神,“这叫水肿,清淡两日就好了。” “好吧。”褚和伸手揉了下褚凤的头,笑道,“换件干净衣裳来前厅用膳。” 这下几根顽强的火苗也灭了,褚凤顶着一脑门破败的杂灰转身回屋,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一茬,又转身看向褚和。 那目光有些凶狠,褚和正欲询问,就见褚凤抬起那张地契,用掌心搓成一团,狠狠地砸了过来,正中胸口。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而褚凤已经哼了一声,大步闯进屋子,“砰”的关了门。 “……”褚和轻轻捏了下手中的地契,不禁笑叹了一声。 两人用了膳,褚和回府衙,褚凤则去找徐篱山玩。 兄弟俩在香尘街一碰头,褚凤就道出了自己的豪言壮语:“我要考后年的武举。” “好!”徐篱山进了一家珍品行,闻言先不讲道理地表示支持,而后问,“为啥?” “你在博文馆当老师,港儿在准备明年的春试,我不能一直无所事事吧。”褚凤跟在他后头,偶尔俯身看一眼柜子上的物件,“但是我拒绝考科举,那么多书我怎么读得下来?” “港儿考功名是他想,我去博文馆当老师是为了方便蹭课,我俩都是出自自愿,你别因着这个就胡乱找事情做啊。”徐篱山隔着巾帕拿起一只青玉桥形笔架,仔细打量,嘴上说,“当个小公子也没什么不好,你只要别闯大祸,大哥就对你很欣慰了。” “……不行。”褚凤拍柜,“我就要考!” 一旁的掌柜的见状惶恐地劝道:“哎哟小祖宗,您轻点拍!” “慌什么啊,坏了我赔你。”褚凤不耐烦地抬起巴掌,隔空把掌柜的扇走了。 徐篱山失笑,“行,你要真心想考,我肯定支持你。考武举的话,赶紧备礼上肃王府拜师辛年吧,他自小学的是禁卫的路子,比垂更合适。”他说着放下笔架,招呼掌柜的包起来。 “我府里有把刀,拜师绝对够排面。”褚凤说。 “辛年那把刀可是逾川送的,先莫说有多珍贵,用了这些年,最是趁手,换别的他用不惯。”徐篱山说,“送礼不能专挑稀罕的,还是得投其所好。” 褚凤请问道:“他好什么呢?” 徐篱山摩挲下巴,说:“好吃好喝。” 褚凤:“……” “店里刚上了一套二十七件茶具和一只包含同式样碗筷盘碟的紫檀嵌白玉提盒。”老板趁机上前介绍,“饕餮专用,方便携带!” 褚二公子一挥手,买! “六公子的也记我账上。”他说。 “这个记上吧。”徐篱山点了点面前的一款熏炉,“别的我自己付账。” 褚凤不悦地说:“男人,你敢拒绝我?” “褚少饶命,”徐篱山敷衍地一拱手,解释说,“这都是我给逾川买的,当然我付账。” 那的确不合适,褚少于是大度地原谅了这个男人,说:“你是在准备生辰礼吗?我记得殿下的生辰要到了。” “看着不错就买了,生辰礼我另有准备。”徐篱山说。 褚凤不再问了,被不远处的一柜白玉佩吸引了目光,他走过去瞧了瞧,目光在最中间那一枚身上顿住。掌柜的在旁说:“这枚是‘凤栖梧桐’。” “凤呢?”褚凤看不惯,“偷工减料啊?” “在梧桐枝上,在佩戴者的心上啊。”掌柜的笑道,“这是有情人之间才能领会的巧思,不过也有纯粹喜爱梧桐样式的,您家世子不就极爱梧桐么,玉带腰饰发饰等都多用梧桐样式。” 褚凤呼吸一紧,看了那玉佩良久,把一旁的掌柜的都看得不知所措了,才说:“这枚我要了。” 侧方传来一道视线,褚凤偏头对上徐篱山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禁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转头随便指了下旁边的一枚玉佩,“这块白玉镂雕孔雀的也给我包起来!” 老板:“呃……” “那是凤凰。”徐篱山似笑非笑,“怎么还蹿种了?” 褚凤莫名其妙地闹了个红脸,拍柜道:“滚蛋!” 整张柜子跟着猛地一晃,掌柜的“哎哟”道:“祖宗诶!” 一炷香后,祖宗们收获颇丰,被掌柜的当大佛似的供出了店门。 在街边吃了碗热汤面,两人裹着斗篷回肃王府。 肃王府的马车平稳地驶入秋水街,后头跟着驾着空马车的长宁侯府小厮。一小会儿,驾车的鹊十一说:“公子,主子的马车停在府外。” 车门“啪”的打开,公子灵活地跳车落地,撒丫子冲了过去。 刚下马车的京纾被扑了个满背,伸手捞住徐篱山的膝窝,偏头闻了闻,说:“吃的鸭花汤饼?” “昂,跟凤儿一起吃的。”徐篱山趴在京纾背上,晃了下腿儿,“我困了。” 京纾小声说了句“猪”,便听背上的猪哼哧哼哧猪叫了两声。他莞尔,一旁的辛年也跟着笑,然后听得一身惊呼:“师傅!” 辛年:不是,谁? 他转头看去,褚凤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步走到自己面前,拱手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褚二公子拜错了——” “天气真冷,师傅,咱们进屋详谈!”褚凤一把握住辛年的胳膊,强行打断对方并且往王府拖去。 “什么花样?”京纾问。 徐篱山如实说了,像个老父亲那般欣慰地笑道:“孩子要上进了,挡也挡不住。” 他被京纾往上掂了掂,一路背回了主院。 褚凤拽着辛年表达了自己的上进之心及拜师之愿,态度诚恳积极,双眼精光闪烁,说得几乎要落下一行热泪来。辛年耳朵嗡嗡,几次无语凝噎,但扛不住褚二公子绘声绘色地自荐和游说,最终还是答应了。 褚凤高兴地放过了辛年,去前面向京纾行礼请辞,哼着奇怪的调子走了。临到府门时,他瞧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同肃王府的钱库管事交谈,那人正是珍品行的记账先生,过来送徐篱山先前买的东西,顺便收钱的。 褚凤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刚下一层阶梯,突然想起一茬——他哥应当快回府了吧! 糟了! 褚凤拔腿上了马车,喊道:“快飞回去!” 小厮没这本事,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极其要紧的事情但还是听命地尽全力让马车“飞”起来,冲向长宁侯府。 长宁侯府,书房。 管家拿着一纸账单和一只木匣子进入书房,放在书桌上,说:“这是香尘街的扶摇珍品行送过来的,小少爷今日买的,钱已经结了。” 褚和“嗯”了一声,让管家先出去,搁笔拿起账单瞧了一眼,目光在“凤栖梧桐”这四个字间沉凝良久,才轻轻搁下,重新抬笔写折子。 半个时辰后,褚凤被车轮子擦出火星子的马车载回了府,在府门问了守门的侍卫,待听得对方说珍品行的人已经来过了,心也便跟着死了。他慢吞吞地蹭去了主院,书房果然还亮着光。 其实不必心虚吧,买个梧桐玉佩又不代表什么,难不成他哥喜欢梧桐,别人就不能买了吗?没错,是这样! 站在门口自我安慰了一下,褚凤吁了口气,抬手敲了下门,等里头的人应了声“进”,才面色自若地走进去。 褚和穿了身宽松的袍子,坐在桌后翻阅文书,烛光衬得他面色如玉,平日面上的冷感消退,愈发温润。许久没听见声音,他抬头看过来,褚凤眼睛一闪,下意识地撇开眼神,“我、我来拿东西。” 他走过去按住匣子上的账单,说:“我是打算自己付账的,这不没赶上嘛。” “我又没说你什么,”褚和笑道,“以前偷摸我的钱时不吭声,今儿还矜持上了?” “那不一样……哎呀。”褚凤懒得解释了,打开匣子盯着里头的两只小锦盒,心说送梧桐就等于投其所好,万一让他哥多想怎么办? 于是他拿起另一只小锦盒放到褚和写字的手边,说:“这个是给你买的,我顺路买的啊,觉得衬你就买回来了,好像是个……” 等等! 另一枚玉佩是什么样式的来着! 褚凤舌尖一颤,下意识就要把那小锦盒抓回来,怎奈就在这一息间,褚和已经伸手放在了小锦盒上,“啪”,他重重地扇了他哥的手背一巴掌。 “……” 相顾无言,褚凤被他哥喜怒不明的目光看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猛地将手伸了回来,心虚地说:“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咋呼。”褚和叹了一声,啪嗒一声解开扣子,打开盒盖,那枚镂雕凤凰静静地躺在深色缎子上。 “咕咚”,褚凤吞咽口水,讪笑道:“我送错了……”他拿出另一只小锦盒,“这枚才是给你的。” 两只小锦盒表面的雕刻样式都是合宜的凤凰和梧桐,方才仔细瞧了那么久才慎重地拿出来,如此也能拿错么?褚和寻思着,却没有挑明,只是配合地盖上盖子,将小锦盒还了回去,说:“这凤凰雕得活灵活现。” “是啊是啊,所以我才买了嘛,衬我!”褚凤说着将那烫手的锦盒不太温柔地丢进匣子里,在褚和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猛地关上匣子,抱起来就跑。 “站住。” 褚凤对他哥几乎有一种钉进了骨子里的听话,闻言站住了,却没回头,“怎么了?” “我看你买了二十七件茶具,何时对茶有兴趣了?”褚和问。 不是问玉佩的事啊,褚凤松了口气,转身看过去,解释说:“我没感兴趣,我是买来送人的。” 在兰京,褚凤身边并没有好茶还值得他赠礼的朋友,褚和握笔的手缓慢地蹭过桌面,顿住,随口道:“交新朋友了?” “没有。”褚凤没有听出不对劲,如实说,“是送给肃王府的辛统领的,我要拜师。” 握笔的手猛地松了些,褚和说:“辛年是肃王府的近卫统领,武艺高超,他愿意教你,你便要尊敬、刻苦些,别让人家白费心思,知道吗?” “知道知道,这次我绝对十万分的刻苦!”褚凤还是没憋住秘密,“哥,等我后年参加武举,考个好名次,给你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