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天师,发癫日常》 第1章 《当代天师,发癫日常》作者:一言生花【完结】 文案: 偶像包袱三千斤努力装人天师攻 x 不礼貌但快乐小狗,生命力极强受 命格奇诡又缺了一魄的卫铭,天生就是修道的好苗子,代价却是他缺乏共情能力。 从小因为不做人,常常被师傅教训的卫铭,很快摸清了装好人的生存之道——无非就是假装合群,凭借自己的能力多帮助同辈的菜鸡小天师。 他凭借这点很快在天师圈子里成为了老一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卫铭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师傅,睿智的老道长对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暴戾的本性心如明镜,卫铭愿意遮掩自己的一身反骨,他却不忍弟子过得如此辛苦。 “搬到离水镇,那里有你的机缘。” 卫铭看着算卦后苍老许多的师傅,乖乖去了。 在离水镇,隔壁长着厌世脸的邻居方炎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青年面对上门找麻烦的人,一声不吭抬手就打,头破血流依旧恶狠狠的脸,实在太漂亮。 方炎身世坎坷,在泥潭中挣扎地就像一株倔犟又顽强的杂草,但哪怕这样,他遇到不平事,依旧来劲。 对世事兴致缺缺的卫铭,第一次对一个人好奇又...兴奋,这样有趣的灵魂,真的好想收藏啊... ————受视角————— 隔壁最近搬来了一个自称天师的神棍,方炎哪怕读书不多,也觉得那就是个骗子,真有本事怎么会来他们这么穷的地方。 方炎一边打零工养活自己,一边冷眼看着神棍骗人。 有老太太来给儿子相看儿媳妇,拿出几张照片,甚至还有生辰八字,让神棍算,哪个能旺夫。 神棍却道:这些都不是你儿媳妇, 老太太不高兴:为啥,这都是好姑娘 神棍:你看不顺眼的,才会是你儿媳妇 老太太气得拔腿就走,钱都没给。 方炎心想,就这,我也会。 直到那一天,有个年轻神棍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进门就喊:大佬,江湖救急!!! 接着方炎就亲眼见到,神棍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桃树枝,舞出了煌煌天威——那根桃树枝还是从方炎家屋后的老桃树上折的。 就是这样的大场面,神棍最后收费...一百二。 方炎没忍住好奇:你明明有真本事,怎么收费那么便宜? 卫铭长叹一口气,没说话,方炎却福至心灵:你不会是....不好意思要钱吧? 方炎一下就动了心思,他拍着胸口:我给你打工! 神棍果然很好说话,当下就应了。 跟着新老板,方炎见识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世界,对厉害至极心肠又好的老板日渐崇拜。 他不知卫铭的恶劣本性,在卫铭有意无意的撩拨中日渐沉沦,却又自卑不敢摊牌。 甚至在阴差阳错(bushi)与老板妖精打架后,硬着头皮说:老板咱们不谈感情,这样也很快乐。 “好。”老板一如既往地好说话。 卫铭看着身体和眼神各执一词的方炎,将他揽在怀里,在方炎看不见的角度露出恶劣又沉迷的笑。 方炎不知道,其实在更早的时候,他们就有过短暂交集。 那是一个酷热的夏日,才五六岁的卫铭跟师傅在这个巷子口等师叔,等得着急又难耐 住在这里的小方炎费力地搬了一张条凳出来 卫铭刚要上前感激道谢,方炎晒得黑乎乎的小爪子一伸:“5块。” 卫铭那时候就对方炎黝黑的眸子印象深刻,这一记,就记了快二十年。 以及:故事纯属虚构,不宣扬封建迷信,宝子们相信科学。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天作之合 甜文 玄学 治愈 主角:卫铭,方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夫夫携手打怪 立意:平凡的我们也可以让生活熠熠生辉 第01章 深夜来人 “哐、哐哐..”凌晨四点多,楼下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老旧铁门的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大门被叩响第一声的时候,楼上的卫铭就已经睁开了眼,凝神听了片刻,敲门人动作、呼吸皆不急促。 很好,不是要命的急事。 自卫铭从道观搬到这里,已经连续好几天晚上没人上门打扰,卫铭正高兴着甩脱了那群冒失的小年轻,难得清净睡了几晚整觉,这会儿麻烦精就又找上了门。 正月里的冬天冷得人完全不想起床,但楼下的人又不能不管,卫铭叹了口气,起身穿戴整齐,不紧不慢地下楼开了门。 来人一身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帽子围巾裹得严实,进门就直呼“卫师,帮帮孩子吧!” 围巾下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但中气十足,没穿法衣,也没拿法器,身上略带些阴煞之气,整个人却仍旧干净齐整,卫铭在心里摇头,撞了阴但是没打起来,意味着不凶但难缠,麻烦。 卫铭瞄了一眼外面,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周围人家都关着灯,只隔壁那家距离太近,这会儿灯亮了起来,显然是被卫铭这里的敲门声吵着了。 卫铭不禁拧眉,“又不是急事,你就不能天亮再来?” 来人挠了挠头,之前习惯去道馆找卫师,从来没注意过时间,而且...来人苦着脸,“卫师,我是不急,只是我客户,她快被吓死了。” 第2章 卫铭也不说话,只回身净手,准备给祖师爷贡香。 身后人显然早就摸清了卫铭的脾气,知道他不爱寒暄,自顾自说起了来意。 “那阴客是我客户的婆婆,只要我客户一睡觉,老太太就蹲人床头柜上,偏偏我客户八字弱,搞得天天晚上做噩梦,连着七天下来魂气更弱,这两天梦里偶尔甚至能看见那老太太,现在觉都不敢睡。 纸钱烧了一堆,怎么请也不肯走,我问卜过,老太太没什么心事未了,更没遇到什么麻烦,我回去还特地算过因缘,我那客户跟她婆婆关系虽不亲近,但又不欠她些什么,这老太太咋能这么折磨儿媳妇呢...” 卫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蹲一蹲就有源源不断的钱财进账,傻子才走。 小天师还在叽里呱啦抱怨,“她只是蹲着,她儿子哪怕也在那床上躺着,但阳气足,完全不被影响,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打她啊...那又是她家,家里还供着她的牌位呢,我也不能把她赶出去...” “让她儿子病一场就好了。”卫铭突然出声打断小天师源源不断的说辞。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啊卫师,小天师一脸懵。 “病一场,知道在那蹲着会影响儿子,她自然就走了。”卫铭翻出了经书,打算开始今天的早课。 小天师抽了抽嘴角,不愧是传说中没有人性的卫师,听听这说得都是什么话,“卫师,咱们是天师,不是邪道。”怎么能害人身体健康。 “啧。”卫铭有些不耐烦了,“你没有师傅吗?” “谁让您跟我师傅一样厉害呢!”小天师陪着笑,“师傅是长辈,我不敢总去叨扰,您就不一样了,有像您这样古道热肠又厉害绝顶的同辈天师,实在是我们这辈天师的幸事...” 卫铭不堪其扰,他合上经书,看了眼祖师爷像,朝着小天师抬了抬下巴,“出去说。” “好嘞!”小天师立刻站了起来,卫师这是有主意了,只是这主意怕是不好让祖师爷听见。 “你告诉你客户,她总看见阴魂是因为阳气不足,解决之法也简单,只要一做噩梦就找她老公行敦伦之事,就没事了。” 小天师脸都皱了起来,“她又不是女鬼,做那事怎么能补充阳气...” 卫铭依旧不紧不慢,“哪个当妈的,会看儿子的活春丨宫?那老鬼...老太太当然会自己离开。” “就算一时走了,”小天师纠结,“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怎么不是长久之计,频繁行房,你客户确实不能补充阳气,但她老公是实实在在损了阳气的,那老太太能看着自己儿子坏了身体?”卫铭反问得有理有据。 小天师倒吸一口冷气,第一反应只觉得不妥,但一时又说不清这法子到底哪里不对,在卫铭“你还不走?”的眼神里,神不守舍的往外走,正准备离开,却又突然被叫住,“因果。” 哦对,问事得给钱,否则得连累卫师沾上因果。 小天师咂摸着嘴,犹犹豫豫掏出了...五十。 看卫铭往那一站就一副高山白雪,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又收了回去,捏了半天口袋,换了一张二十的,往门边衣帽架上挂着的帽子里一塞,“卫师兄,您救济救济孩子,我就意思一下,等下个月观里发工资,我请您吃饭,阳春面里给您加两个鸡腿!” 卫铭咬牙,将要出口的国粹咽了回去,为这些臭小子造口业不值得,谁稀罕他的阳春面! 小天师正摸着脑袋要走,隔壁那间屋子的铁门突然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走了出来。 卫铭下意识又看了眼天色,昨天是正月十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会儿一轮圆月明晃晃地挂在天边,离天亮还早得很。 卫铭往前走了两步,“抱歉,吵到你了?” 青年对卫铭的主动搭话显然有些意外,他摘下连帽衫的帽子,指了指停在墙边的小毛驴,“没有,我本来就这个点要出门。” 卫铭搬来也有十来天了,印象里这个青年确实早出晚归,确认自己没打扰他,才点点头。 小天师跟卫铭站在门口,目送青年的小毛驴骑远。 卫铭还在想着青年单薄的穿着,数九寒冬的凌晨,一件薄薄的棉服就敢骑小电驴出门,那青年经济情况显然不太好,这么早出门,应该是打工去了... 不过别人的事,没什么好说嘴的,却听一旁的小天师突然道,“卫师,你这个邻居长得真是...跟你好搭啊...” 听到小天师不着四六的话,卫铭疑惑地转过头,“?” “他长得就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踢路边小狗的长相,这种脸明明更适合您来着。”小天师若有所思... 卫铭一把推开大门,“出去。” 小天师也不怕他,嘿嘿笑着出门,他看了看周围,突然又回头问道,“卫师您怎么搬这里来了?这位置可真偏,城乡结合部啊,还好方师兄星斗图画得好,掐两卦就能找过来。” 从道馆搬到这里...自然有搬过来的理由,只不好跟外人说,卫铭岔开话题,“星斗图?” “是啊,方师兄知道我们经常从道馆后门进去找您,就把您新住址的方位图贴在了道观后门上,方师兄一向细致,那图又精准又显眼,我们找您可方便了...” 这方师兄说的是卫铭的师兄方旗山,他在小一辈的天师圈子里极出名。 第3章 方旗山自小沉稳能撑事,处事上,上能与长辈们谈笑自若,下能妥善照顾师弟,道观里的俗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这几年已经是道观里实际意义上的当家师,一身端方的气派简直就是天选大师兄。 不止是卫铭这个亲师弟,同辈的其他天师见了他,也都心悦诚服喊一声方师兄。 方师兄做事自然是极靠谱的,比如说新住址的方位,为了不让闲人打扰师弟,自然不能把住址大喇喇写在外面,但放星斗图就不一样了,只有能掐会算的同道中人才能找到卫铭,既方便又安全。 说曹操曹操到,卫铭刚打发了小天师,方师兄就来了电话,“师弟,今天有个商场动工,要做一场科仪,就在你附近,晚上你跟我一起。” 一听是晚上,卫铭心里有了数,这是为了祭孤,就是祭祀孤魂,超度亡灵,商场动工前期一般都要来这么一场,他问清了地址时间,应了下来。 说完正事,师兄才开始唠家常,“搬过去还习惯吗?昨天元宵节,自己做了元宵没?” “挺好的,要是那些小崽子不来,这里比庙里还清净。” 至于元宵,他一个人才不要做那么麻烦的东西,庙里做这些,也多是给过路阿飘吃的,搬出去后压根不想动手的卫铭当做没听见这话,他转移话题,“师傅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卫铭的师傅一向身强力壮,只最近替卫铭卜过一卦后,身上总有些不得劲,因此卫铭才有此一问。 “没什么大事,他自己说能吃能睡,就算术法一时滞涩也没什么。” 方师兄有心想问问,搬过去十来天了,从未离开道馆自己居住的师弟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但师弟也二十岁了,犹豫了一下终究只是叮嘱,“晚上早点来,我带你先去附近吃饭。” 自家这师兄俗世亲缘富裕得很,简单来讲就是富二代,因为命格原因才在道馆养大,卫铭对吃大户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当即应承下来。 挂了电话,卫铭想着既然起床了,就把早课做了,转身往回走的那一刹,却不由一顿。 就在刚刚,对面屋子的侧边,一道黑影飘飘忽忽地现了身,卫铭用眼角余光看着,却见那黑影在原地晃了晃,片刻后就没入窗户不见了。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虽只一小会,但月光大亮足以让卫铭看清,那道不足一米二高的黑影五官稚嫩,赫然是个孩童样貌的阴客。 没过一会儿,那屋里响起了小女孩尖利的哭声。 第02章 科仪一场 对门的房子是一个奶奶带着孙女住,那黑影进的正是小女孩的房间。 随着女孩的哭声,屋内很快亮起了灯,卫铭驻足听了片刻。 小女孩的奶奶进了门,听动静是抱起了孩子,声音却有些不耐烦,“怎么又哭,我看你是白天玩太疯了,明天给我在家好好写作业!” 或许是“写作业”三个字的威力实在吓人,随着老人的言语,小女孩的哭声渐渐小了,只抽噎着道,“奶奶你别走,陪我睡...” 老人白天干了一天活,这会儿也懒得来回跑,看孙女哭得可怜,嘴上斥责,手上动作却不含糊,把孩子塞进被窝,随着灯光熄灭,屋里慢慢没了声音。 卫铭皱着眉,医不叩门,道不轻传,情况看着有点不对,但...这事暂时管不得,卫铭摇了摇头,转身回去做早课。 下半晌的时候,卫铭沐浴净身,随手扎了个凌乱的丸子头,收拾好方便做功的小袖法衣,用密封袋装好,套上冲锋衣就出了门。 到了与师兄约定好的商业街,抬头看到“现切现拌,炭火炙烤,大口吃好肉”的广告,卫铭毫不犹豫走了进去,他指着菜单上一溜肉食,“这里从上到下,除了牛肉,各上一份。” 服务员显然很有职业道德,“先生,两位的话,这应该吃不完呢。” 卫铭摆摆手,“没事,就照着这个上。” 等方旗山赶到的时候,就看到桌子上满满当当的肉,自家师弟已经吃开了,他脸有点裂,运了运气才说道,“等会要做功,你这一身油烟气...” 卫铭指了指身上严严实实一直拉到脖子的冲锋衣,“这衣服可太适合吃烤肉了,外套一脱,换上法衣,啥味儿都没有,只要等会再去隔壁理发店洗个头就行。” “至于师兄您,我刚刚都看了,对面就有男装店,吃完换一身就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两块刚烤好的肉到对面盘子里,一向端着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笑,“师兄快吃,等下洗头还得你请客。” 说话间,服务员又端了两盘肉来,方旗山眼皮直跳,“你这是打算把这个月的肉,一顿就给吃回去?没钱了?” 不说还好,一说卫铭满肚子苦水,那群小兔崽子,个个精穷,给的那三瓜两枣也就刚够最基础的生活费,再加上最近过年,供养师傅又是一笔开销,卫铭最近确实兜比脸干净。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师兄也是兄,都说长兄如父,我最近像是要长高,吃师兄一顿不是应该的嘛。” 方旗山都快被他气笑了,但他一向拿这个师弟没办法,来都来了,他索性坐下拿起筷子,同样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又日日修行,一个赛一个的能吃,空盘子很快垒了高高一摞。 饭后两人很快把自己收拾妥当,洗完头后,方旗山更是给卫铭绑了一个规规矩矩的道士发髻,硬是将卫铭本就有些上挑的细长眼尾勒得格外明显。 第4章 卫铭摸了摸吃饱喝足的肚子,乖觉地没有呛声,戴上头冠后照了照镜子,“挺像那么回事,走吧!” 本来就是正经道士,这说的什么话,方旗山气得拍了他一巴掌。 工地上,客户早就按需求搭好了祭台,方师兄带着卫铭将祭品法器一一布置好。 科仪是做惯了的,前头方师兄领头燃上香火,又按制祷告片刻,烟雾渺渺间,卫铭后脊一凉,周围慢慢出现了些许不一样的灰雾,知道这是孤魂寻着味儿聚过来了。 卫铭自己修的是极霸道的斗部心经,寻常阴魂见了他都发憷,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超度,他自觉地低下头收敛自身气息。 方师兄已经念起了《咽喉咒》,这咒能打开阴客的喉间十二重楼,这些孤魂才能享祭台上的人间烟火。 这场超度其实只师兄一个人就够了,喊卫铭来就是撑撑场面。 卫铭在方师兄身后板板正正站着,肃着脸端住了气势,他样貌本就出尘的很,只往那一站便为这场祭礼平添几分说服力。 听着师兄伴着引磬清脆的伴音,念完《咽喉咒》又念《安魂咒》,卫铭也低声应和起来,随着周而复始的吟唱,周围的灰雾渐渐褪去了混沌的颜色,一点点变得清透。 一场法事告罄,方师兄回头看了卫铭一眼,卫铭轻轻点了点头,方师兄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最后行了祭礼,起身与商场来的负责人寒暄,“差不多了,一切顺利。” 商场负责人也是熟谙这些事,上完香后递了一个信封过来,“五朝观名声在外,道长您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等收拾了现场,与商场负责人告辞后,已经将近十一点,方师兄带着卫铭朝大路方向走去,他车停在路边车位,“这么晚了,我送你。” 卫铭点头,“每次看师兄做科仪,都觉得你天生就该做这行,慈眉善目又沉稳持重,简直心定如男菩萨,啊...” 话没说完,方师兄一巴掌往卫铭后脑勺扇去,“我是个道士!” 卫铭灵活地跳开,“那是师兄你看不见,那些孤魂都朝你双手合十行礼呢,就差念叨阿弥陀佛了。” 刚刚还满脸生动的方师兄听了这话,眉眼突然塌了塌,“虔诚又如何,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实则毫无灵光。” 卫铭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反而幽幽道,“师兄,我还记得你进门的时候跟师傅说的话。” 虽然方旗山才是师兄,但这只是因为他授箓早,而卫铭从小被师傅抱养在道观里,却是亲眼见到方旗山被家人送来的情景的。 他清了清喉咙,模仿起当时师兄的语调,“师傅怎么教,我就怎么做,不问灵不灵,更不问行不行,法天象地,我看不清,那就只踏踏实实做斋科。” 也不知道当时才十几岁的方师兄,是怎么说出这样老成的话的。 并且他还真就说到做到,虽然因命格之故,果真一点灵光都无,但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依旧坚持跟着师傅修行,常年积累下来,每样仪式都做得很好,因着心无旁骛,科仪的效果也是好得出奇。 卫铭这话一说,方旗山显然也想起来入门时的场景,他揉了揉眉心,“你这记性未免好过头了,背经书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机灵?” 背个经书千难万难,总被师傅说如同牵驴上破桥的卫铭:“...” 师兄弟互损着往路边走去,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深夜里,又是这样封闭的工地,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未免有些渗人,而且...若是脏东西能发出这样明显的响动,那可不是好对付的,卫铭不禁拧起了眉,捞出五帝钱扣在手心。 “你听见没?”卫铭转头问师兄。 方师兄点头,“听见了。” 听到方师兄这么说,卫铭放下手中的五帝钱,“那就是人,好像在前面烂尾楼旁边。”若是邪门的东西,方师兄正常是听不到的。 烂尾楼旁的场景却让师兄弟二人有些意外,坐在地上哭的喘不上气的明显是个流浪汉,一身衣衫褴褛,脸上也有些陈年污垢,这流浪汉旁边还站着一个青年人,正低着头听流浪汉含糊不清的哭诉。 “这么冷的天...我就靠着...靠着这点..这让我怎么熬...啊..”流浪汉骨节粗大的手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摸着,粗粝的水泥地板上却只有散碎的沙土,“这是...这是要我的命...啊呜呜...” 听着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借着月光,卫铭仔细打量这人,粗看这是个老人家,但细看骨相,卫铭很快分辨出来这人不过五十出头的岁数。 但让卫铭意外的却不是这个流浪汉,而且站在一旁的青年,正是他一大早就出门的邻居。 没来得及多想,方师兄已经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站着的青年听到他们的动静,皱眉看了过来,见两人人高马大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丢东西了。” 方师兄已经掏出了手机,“丢了什么?要不要报警?” 流浪汉哭声停了停,“报...报警?”他声音比之前弱了起来,“警...警察...能管我这..这事儿..?” 青年人脸色糟了起来,“管不了,他丢的是纸皮,不值钱。” 如今还是正月,寒风刺骨的季节,一些不值钱的纸皮,却是在烂尾楼过夜的流浪汉唯一能取暖的东西,饶是方师兄这样见多了疾苦的人,一时也有些愣怔。 第5章 这里是即将开发的新区,这个时间点要在周围找一家还开着的店还真是不容易,方师兄正犹豫要上哪找床被子,就听青年人恶声恶气开了口,“连点纸皮都看不住,冻死你得了,我去给你找点。” 说完就跟变魔术一样,从烂尾楼后的巷子里,骑出来一辆三轮车,车里堆得满满的都是纸皮,抖落起来还带着些硝烟味儿,卫铭探头一看,基本都是大型烟花的外层包装。 昨天是元宵节,家家户户都放了烟花爆竹,他这邻居一大早就出了门,显然为的正是这些纸皮,满满一车叠得整整齐齐,大概为了收罗这些纸皮一整天都没停。 青年凶着脸搬了一堆下来,显然对于将辛苦了一天的劳动成果拱手相让十分不爽。 流浪汉看着纸皮仿佛想要道谢,看到青年凶神恶煞的脸又有些退缩,嗫嚅着蹲在纸皮旁,畏畏缩缩不知该如何是好。 连方师兄都有些犹豫,这青年看着条件也是不太好,但脾气同样不好,他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提出这纸皮钱他来付。 青年搬完纸皮后,显然还是气不过,低声咒骂了几句,无非是些“王八蛋连纸皮都偷,活该穷....”之类的狠话。 说实在,不大好听。 青年将剩余的一点散乱纸皮重新规整起来,用塑料绳系好,原本长度正好的塑料绳,如今多出了长长一截,青年用力拽了好几下都没能把多余的绳子拽断,气得踹了纸皮一脚,“王八羔子,让我找到他们,不扒了他们的皮!” 一直站在一边没说话的卫铭,这时突然站了出来,“我知道那些被偷的纸皮在哪。” 第03章 布娃娃 青年诧异地抬头,“你看到是谁偷的了?” 卫铭捅了捅自家师兄的腰子,“快算。” 打架他在行,卜卦么...十次里总要有那么五六七八次有些不准,但这自然不能告诉旁人。 他指了指自己,“卫铭,你的新邻居。” 跟耳聪目明的修道之人不同,青年在夜色中显然没看清卫铭,听了这话不禁走近两步,细细看了两眼,“是你啊!我叫方炎。” 两人互相认识的时候,任劳任怨的方师兄已经掐算好了失物的方位,“不远,往南走上半刻钟就到了。” 这么精准的指路让方炎有些摸不着头脑,要不是确定这个漂亮的男人真的是自己的新邻居,方炎就该警惕跑路了,就算这样,他还是有些犹豫,“你...你怎么知道...?” 正在用手机导航查路线的方旗山听到问话,二话不说,唰地亮出了自己的道士证,“我算的。”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开玩笑。 看到方炎一脸你莫不是在驴我的表情,早已习惯的方师兄熟练地切换另一套说法,他晃晃手机,“开玩笑的,我有朋友在附近,他家门口的监控刚巧拍到了。” 同样离谱,这么短的时间哪里来得及查监控,但比“算到的”离谱程度好一些,方炎不再追根究底,“那咱们过去?” 方旗山转身,“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开车。” 方炎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剩余没多少的纸皮,“你帮我看着。”流浪汉忙不迭点头。 地方很好找,拿这些纸皮的是一个大妈跟她儿媳妇。 傍晚的时候她们应开发商需求,开着电动三轮车往工地送了些瓜果蔬菜,回程路过烂尾楼,看到那摞纸皮,哪怕有十分明显的使用痕迹...但周围又没人,她们依旧顺手就给拉走了。 拉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她们也没来得及卖,这会儿纸皮正大喇喇的放在院子里的...狗窝旁。 十一点多,庄户人家早就熄了灯,明亮的月光下,卫铭三人与大黄狗大眼瞪小眼。 卫铭正想着怎么避开方炎的视线,偷偷给狗子上个鬼迷眼,但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来,就看到方炎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看到陌生人冲过来,狗子自然要叫,卫铭眼疾手快掏出引罄,手腕一振,诡谲的波纹荡出,大黄狗的动作就是一顿。 下一刻,方炎从屋檐下的墙上取下一大块咸肉,“啪”地一声扔到了大黄狗跟前。 那块咸肉看起来足有四五斤,大黄狗却没被转移注意力,它晃过神后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方炎。 方炎也盯着大黄狗,倒是丝毫不见慌张的样子,甚至放慢动作轻轻往后退了一步,随着他的动作,大黄狗的鼻子皱起,龇出了犬齿。 黑夜寂静无声,卫铭忍不住紧紧捏住手里的引罄。 方炎拉开距离站定后,微微躬下身,一人一狗沉默对视,就这么僵持片刻,大黄狗突然缓缓放下警惕的表情,最后甚至呜咽一声,低头一口咬住香喷喷的咸肉。 卫铭瞄了一眼方炎肩头,就在刚刚,一只灰色圆滚滚的小狗突然出现在那,虽然个子小,但大黄狗很快就被唬得没了脾气,当然不是因为小灰狗看起来凶悍又神气,而是...这只圆滚滚的小狗崽子,一身的阴气冲得不行。 等大黄狗低下头,小灰得意地摇了摇尾巴,又转头亲昵地舔了舔方炎的脸颊,虽然方炎一无所觉,但小灰还是摇头摆尾了一阵,接着才消失不见。 卫铭抿了抿唇,悄悄将引罄放回口袋,对着方炎竖起了大拇指。 方炎搓了搓手指,刚摸完肉,有点油腻感,“我有动物缘,尤其讨狗子喜欢,而且就算闹出动静,大不了吵醒他们干一架。” 第6章 他朝卫铭笑了笑,唇边露出一颗虎牙,“还给大黄喂了顿好的,不亏。” 卫铭摸摸鼻子,这孩子听起来有点虎。 院墙外,以为这趟只是来理论,从未想过私闯别家宅院的方旗山正一脸懵。 院子里,卫铭跟方炎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干活,两个人都是长手长脚的大小伙子,只用几趟,墙边的纸皮就都能被搬上方旗山车的后备箱。 方旗山的浓眉大眼都纠结地有些变形,“这样不太好。” 怎么能随便闯进别人家拿东西,只是嘴上说着不太好,他动作却没多犹豫,从怀里掏出一张便签,用左手唰唰唰写下歪七扭八的一行字“让你占我便宜,咸肉我拿走了!呸!” 将便签挂在原本挂咸肉的铁钉上,过来围观的卫铭点点头,姜还是老的辣,“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是有矛盾的熟人干的,不会找狗子的麻烦了。” 方炎将最后一点纸皮搬上车,凑过来看了看,蹲下对大黄说,“多吃点,吃不完要藏到窝里。” 大黄看他一眼,方炎指了指它身后的狗窝,大黄很快叼着咸肉回窝了。 将现场简单整理一下,卫铭将自家师兄推上车,还贴心的为他打开导航,“这么晚了,赶紧把纸皮还回去,走。” 方炎跟着应声,“嗯,我要把我的纸皮拿回来。”他说着开心起来,“还好遇到你们。” “你要把那车纸皮拉回家?”卫铭转头问方炎,这里离家里不算远,但是骑小三轮,也要半个小时以上。 方炎摇了摇头,“废品站就在后面那个巷子,我先去找老姚头把纸皮卖了,我那三轮车还是从他那借的。” “这个点了,人还能起来做生意?” “没事,老姚头人很好,我八九岁的时候学人家捡瓶子卖,他看我太小了,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主动提出来把三轮车借我,这么多年下来熟悉的很。” 方旗山回过神来,他这么多年照顾师弟都照顾习惯了,这会对青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跑有些担心,“那你怎么回去?我刚听了一耳朵,你跟卫铭是邻居?我反正要送卫铭,顺道把你捎回去。” “我也想坐车,但是我得把小电驴骑回去。”方炎哀叹一声靠在后座椅背上,看起来一天是累得不轻。 说话间已经到了烂尾楼,流浪汉连觉都不敢睡,正蹲在方炎的三轮车旁守着,要是把这半车纸皮看丢了,那个看上去很凶的年轻人能吃了自己。 方旗山车上属于流浪汉的纸皮很快被搬了下来,流浪汉感激不迭,安置完东西后,方炎蹲下身,上下打量了流浪汉几眼,“你有病?” 流浪汉被这话吓得往后缩了缩,连方旗山都没忍住,往前走了两步,“方炎,你...” “没病,五十出头的年纪。”卫铭却打断了他,朝着方炎道。 方炎抬头看了看卫铭的表情,确认他没开玩笑,才朝流浪汉点点头,“那活成什么样都是你自己的事,我的纸皮我拿走了。” 等方炎骑着满载纸皮的三轮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卫铭才转头看向方旗山,“我这新邻居,真有意思。” 方旗山一边发动车一边叹了口气,自家这师弟本来就是个狗脾气,碰到个差不多的狗脾气,还不知道会变成啥样。 ————————————— 卫铭对门屋子里,小女孩磨磨蹭蹭地洗着脚,她偷偷看一眼奶奶,忍不住问:“奶,你等会还有事不?” 正低头给布娃娃缝塑料眼睛的奶□□也不抬,“这一袋子还没弄完,你先去睡。” 奶奶做的是计件手工活儿,他们这附近其实没有工厂,这个活儿还是最近总上她们家来的另一个姓孙的奶奶拿来的,能在家赚点零钱,奶奶有劲儿的很。 小女孩探头看了看,奶奶脚边的大布袋子鼓鼓囊囊的,还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正低头抠着小板凳,奶奶已经催了起来,“干什么呢,水都洗凉了,还不赶紧把水倒了上去睡觉。” “哦。”女孩低低应了一声,看到奶奶飞舞的针线,到底没把“想要奶奶陪着睡”这样的话说出口。 “我上楼了。”女孩踢踏着拖鞋往楼上走,奶奶随意应了一声,女孩却脚步一顿。 总觉得刚刚除了奶奶,还有一个声音,也应了自己一声。 站在楼梯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奶奶低着头正专心盯着手里的布娃娃,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女孩拽了拽耳侧的辫子,继续往上走,下一刻,她猛然回头! 奶奶手里那个布娃娃,只刚缝好一只眼睛,然而就在刚刚那瞬间,那只眼,那只眼仿佛转了个方向,幽幽看着自己。 女孩回头,咬唇盯着那个布娃娃,然而这会儿,那个布娃娃就像奶奶身边那个筐子里,已经做好的那些横七竖八的其他布娃娃一样,毫无动静,做工粗劣的塑料眼睛更是没有一丝光泽。 女孩停在楼梯上,寒意侵染刚泡暖的脚,又从脚慢慢爬上女孩的心头,明明心里很害怕,但她却不敢迈步,不敢转头,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直到奶奶觉得不对劲,转头奇怪地看她,“双双?” 叫双双的女孩才猛抽一口气,她张了张嘴,又说不明白刚刚的事,只能慌乱地跑上楼,冲回自己的房间后,外套都不敢脱,钻进了被窝。 她抖着手将被角压紧,连脚底下的被子都卷了进来,确定压实了,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第7章 不要自己吓自己,女孩在心里对自己说。 被窝里早就被奶奶塞了一个热水袋,平时总嫌奶奶灌的热水袋太烫,如今这样热烫的暖意从脚下传来,女孩被激得打了个哆嗦,下一刻却莫名放松下来,又做了一会儿自我安慰,终于慢慢进入了梦乡。 凌晨一点多,奶奶早已上楼休息,黑暗中却突然传来“噗嗦、噗嗦...”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正是女孩写作业的书桌,那是书本在木桌上被一下一下拖动的声音,书本似乎被拖动地极为吃力,声音断断续续却始终没停,直到最后,扑通一声掉进了书桌旁的烤火盆里。 烤火盆里的炭火已经被压灭,此时一阵风吹来,盆中却又亮起了点点火星,火星慢慢爬上书本,没有火苗燃起,但暗红却一点点将书本吞噬,慢慢化作黑灰。 片刻后,楼上又响起女孩尖利的哭叫,刚睡下没多久的奶奶揉着额角赶来,抱着孙女小声安抚,直到孙女再次睡过去,才叹了口气躺下。 第二天早上,卫铭的铁门又被敲响。 看了看时间,还没到八点,一边嘟囔着“这群臭小子又来烦我”,卫铭一边将洗了一半的贡果放下去开门。 门外的人却让卫铭有些意外,“昨晚那么晚才回来,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来人正是昨晚遇到的方炎,听到卫铭的话,他摇了摇头,“习惯了早起,再睡也睡不着。我看你这边灯也早就亮了,给你送点红枣。” 这是为了谢卫铭师兄弟昨晚的帮忙。 方炎看起来其实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还会这些人情往来,卫铭有些意外,他打开门又主动接过方炎手里的红枣,“快进来坐坐。” 枣子又大又红,方炎还说着,“是自己晒的,不值钱,但吃起来还不错。” 卫铭顺手抓了一把洗了,跟刚刚洗好的苹果一起摆到供台上,随意念了一句“福寿无量天尊”,就准备回头跟方炎唠嗑,他对这个邻居还挺好奇。 一回头却看到方炎正瞪大了眼睛看他,“你...你们真的是道士啊?” 第04章 异味 实在不能怪方炎好奇,从门口一路走进来,卫铭的东西并不多,但都很...显眼。 一入门的衣帽架上,挂着的是青色的道袍。 再往里走,客厅的茶几上随意放着几个木质手串,手串下压着的是两本经书,再旁边一个圆圆的浅口黄铜盘里,零散摆了几块...碎骨头? 最里面的神龛中供着一尊神像,神龛两旁的墙上挂着的神明图像看着也是英武非常。 神龛前的桌子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贡品,最前方还有三炷香正燃着青烟。 哪怕方炎没几个同龄朋友,也知道普通年轻人家里的摆设绝不是这样的。 卫铭听到方炎的问话,甩了甩手中正盘弄的一把小叶紫檀珠串,“我当然是道士,骗你做什么。” 他又指了指神龛前的木牌,“我跟我师兄都是五朝观的正经道士,昨天晚上你当为什么会在那么偏的地方碰到我们呢?那附近有个商场要动工,特地请我们去做的道场。” “五朝观?”方炎眯着眼睛朝桌上看了看,木牌看着有些年头了,但哪怕布满岁月的痕迹依旧难掩其做工的精致,红色的木纹底上,金线繁复又生动。 “隔壁伍市有个清水岩你知道吗?五朝观就在那山上,我们道观在伍市当地还算口碑不错,昨天那个商场的开发商是伍市的,才请到我们,你们这里不知道也正常。” 卫铭说着还摸出了自己的科仪结业证书,“持证上岗,童叟无欺。” 听起来很有名,但方炎确实不太很清楚这些事,伍市对他来说太远了,青年很快略过了这一茬,“那你怎么来这了?”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卫铭顿了一下,这事不太好说,但他没选择转移话题,只坦白道,“唔...不能说。不过,总归是混口饭吃。” 方炎耸肩,神神秘秘的,不过也对,跳大神嘛,搞得神秘点才能骗到人,做哪行也不容易,他甚至主动问,“你会看风水啥的不?我可以给你在附近找找生意。” 他说着突然想起来,“就你前面那户,代芹奶奶有时候也做些拉纤保媒的事,很多时候都得合八字,我给你介绍介绍?” 卫铭有心想说,合婚这事儿也得看情况,相亲的能合一合,若是谈了很久的自由恋爱,自家庙里一般是不接这种事的,更何况他在这方面总是不太灵光。 没等卫铭想好说辞,门外又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还伴随着“方炎哥哥,方炎哥哥”的呼喊声。 卫铭和方炎对视一眼,出去一看,是一个小女孩在敲方炎家的大门。 两家门户离得实在是近,在屋里一时都有些分不清是敲的谁家门。 方炎已经认出来了来人,“双双?”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女孩哭得一脸泪,方炎回头跟卫铭打了招呼,赶紧把女孩带回家,先投个热毛巾给她洗把脸,省得被冷风吹得再有个头疼脑热的。 温热的毛巾带走了脸上的寒意,方炎甚至细心地拿出自己的大宝,“快涂一涂,等下脸皴了可就不好了,又疼又痒的,还会变丑哦。” 叫双双的小姑娘一下子停了哭声,对着方炎拿来的镜子,仔仔细细涂了脸。 涂完又喝上一口热水,小姑娘终于平静了些,“我早上...我的练习册...” 第8章 但哪怕心情平复一点,一想起早上的事,小姑娘还是有些说不清楚话。 从早上到现在,小姑娘基本都是懵的,一觉醒来,对昨晚的糟糕遭遇已经淡忘的小姑娘还在琢磨着,今晚就是耍赖也要跟奶奶一起睡。 只是等到下楼,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桌旁烤火的火盆里,自己的练习册正黑乎乎地躺在里面,甚至已经被烧去了一半! 叫做双双的小姑娘当时就急哭了,这本练习册上的作业又多又难,昨天自己绞尽脑汁,费了好大心思才解了几个应用大题。 而且她明明记得昨天写完作业,她按奶奶教的,把作业本收拾得整整齐齐,这本练习册今天还要写,她就放在了最上面。 因为这本练习册的题真的很难,自己没少在奶奶跟前抱怨不想写,如今她要是告诉奶奶,不知道练习册被烧到底是怎么回事,奶奶能信吗? 而且...真的不是自己昨天不小心碰到烤火盆里的吗? 又急又慌的小姑娘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她抱着烧了一半的练习册躲到了楼上房间,哭了半晌还是不敢跟奶奶说。 但是作业不能不写,开学要交的,小姑娘忍着心疼,仔细翻了翻剩余练习册的背面,还好写定价的那部分没被烧掉,她擦干净黑灰,那里端端正正写着19.2元。 掏出自己藏在衣柜里的旧笔袋,那是自己存着的所有零花钱跟压岁钱,数出二十块,她想了想,决定去找后屋的方炎哥哥帮忙。 事情她自己都搞不清,更不用说要说给方炎听,她吞吞吐吐半晌,最终只能带着哭腔问,“方炎哥哥,我练习册被我不小心掉进火盆烧坏了,我...我想自己去书店买一本新的,但是这个练习册市里才有,你能带我去吗?” 方炎看着双双六神无主的脸,倒是没有追问练习册到底怎么掉进火盆的,无论怎么样,练习册烧了对小学生来说真的是天大的事。 尤其是像他们这样家境不好,知道家里人挣钱不容易的孩子,双双这会儿心里除了害怕,大概还有满满的愧疚。 带孩子去趟书店又不是什么大事,方炎很快应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就可以出发,骑小电驴到地铁站再转到市里,差不多十点,书店肯定开门了。” 他们这个离水镇地方小,学校门口有两家文具店,但正规书店是没有的,小学生的练习册都靠老师统一订,丢了就得自己想办法去市里买。 想到回来的时候就差不多中午了,方炎又喊双双等下,“我热两个馒头带上,回程的时候能垫一垫。” 双双点头,她突然反应过来,“我跟奶奶说一声,就说今天在你家写作业。”她低下头不看方炎,似乎怕他追问,飞快跑出去,“我等会再来方炎哥。” 双双再来的时候,兜里还揣着两个鸡蛋,她递了一个给方炎,“奶奶让我给你的。” 方炎接过来三两下剥了壳塞进嘴里,“代芹奶奶自己养的鸡,鸡蛋吃起来就是香。” 愁了一早上的小姑娘,听了这话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热热的鸡蛋在口袋里就是个小暖手宝,她准备再捂会儿手,等下再吃,“我也觉得咱家鸡蛋好吃...” 方炎带着双双去市里的时候,卫铭正准备吃早饭。 今天还有好多功课要做,楼下桌子上堆满了符纸笔墨之类的东西,卫铭端着煮面的小锅直接上了楼,二楼阳台做了全包,太阳照进来就是个简单的玻璃暖房,阳台上有套小桌椅,在那边吃饭正合适,暖和又亮堂。 早饭是简简单单的清水煮面条,不好吃但也不难吃,就是寡淡,他现在十分惦记小天师说的阳春面。 他不但想加鸡腿,甚至想加个大排。 脑子里正想着炸猪排酥脆的口感,鼻尖却莫名闻到一阵莫名的酸馊味,卫铭顿时被恶心得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抬头寻找异味来源。 对门屋子前,一个看起来高挑但干瘦的老妇,正一边敲门一边喊着,“代芹,我来了。” 第05章 电工 中午的时候,方炎带着双双回来了,两人看着却有些狼狈。他们是推着电动车回来的,寒冬腊月,愣是推得方炎一脑门汗。 一路回来累的不轻,好不容易到家,方炎坐在门口直喘粗气,只是电动车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只休息了一会儿,他进屋拿了工具箱出来。 他想自己先修修看。 双双跟着跑前跑后,帮忙拿东西,她有点内疚,要不是她闹着去市里,方炎哥的电动车也不会坏。 但外面冷得很,她又小,很快被方炎赶进屋去写作业,那本练习册还是新的呢,离开学可没两天了。 方炎拿着螺丝刀费力地拧电池盖板,只是这年头久远的电动车,螺丝孔都有些生锈,他不得不拿出锉刀,试图把锈迹去掉些。 锉刀“咔擦、咔擦”发出不小的动静,听到声音的卫铭出来看了看,也没问方炎为什么不去修车店,他蹲下身,“我帮你看看?” 方炎拧螺丝的手一顿,“你还会修电动车?” 卫铭已经回屋取出了成套的工具,看着比方炎那个寒碜的工具箱专业多了,“没修过电动车,但是我有电工证,一般家电都能修,道理是通的。” 方炎闻言默默让出位置,看卫铭拿出手电转,唰唰几下就把电池盖板卸下来,露出里面四块电池,又用电笔挨个测电。 第9章 看着像模像样,方炎忍不住问,“现在做道士,还得考电工证?” “我们道馆在山上,电路但凡出点问题,等电工上来就得一两天,我嫌麻烦,满十六岁后就去学了电工。” 他说这话时手上不停,很快把有问题的地方排查出来,“还好电池没问题,是线头接触不良,我这边有电烙铁,锡焊一下就好。” 他站起身看向方炎,“你们在路上摔着了?”这看着像是碰撞导致的脱落。 听说不用换电池,方炎松了口气,他这个本来就是二手电动车,换一块电池就是一两百,想起来就肉疼。 此时听到卫铭的问话,他抬起头,“没有,我们出地铁站的时候,刚巧看到有人想偷我头盔。” 卫铭扫了一眼,两个头盔都在,“还好,出来的挺及时。” “嗯,他听到我喊,吓得丢下头盔就跑了。”方炎点头,接着又皱起脸,“那个混蛋可能怕我追他,走的时候顺手把我车推倒了。” “人没事就好。”卫铭想到自己家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回家拿工具,去你家焊,你腾一张桌子出来。” 方炎自然是点头,将电池先拿回了家。 卫铭拿了工具过来的时候,桌子已经被拖到了门口光线最明亮的地方。 卫铭也不多话,他拿起剥皮钳,仔细给电线外皮剥去,将里面的金属导线细细缠成小圈,跟锡丝放一起用电烙铁慢慢融化。 他的手很稳,电线和锡丝在他手下听话地慢慢融合。 一旁的双双坐着小板凳,趴在木头沙发上写作业,这些题目昨天写过一次,很多都还有印象,搞得她反而经常跑神,还有空时不时偷瞄卫铭一眼。 这边方炎见卫铭动作熟练,他也帮不上忙,索性直起身,“中午在我这吃吧?双双你也是。” 双双是经常来蹭饭的,卫铭想着自己回去也是吃没滋没味的清水面条,在这混一顿也好,于是两人一起乖乖点头。 方炎去了厨房,先把米饭焖上,拿起本打算中午吃的白菜看了看,又放下,转而去后院拿了堆在墙根的蒜苗,卫铭好心帮忙修电动车,他起码要做个肉菜招待他。 从墙上拿下咸肉切了一块,方炎想了想又突然跑到大厅,“卫铭,你们道士能吃肉吗?” 卫铭已经在进行收尾工作,他细细剪去多余的锡丝,又找出绝缘胶布在电池上绕了几圈把接头处牢牢绑起,这种旧电池,包一包更安全。 听到方炎的问话,他头也不抬,“能啊。” 方炎点头又问,“蒜苗炒咸肉吃得惯么?” 原本低头的卫铭抬头看过来,黑色的眸子似乎都亮了些,他认真道,“能,爱吃。” 倒也不必如此郑重其事...方炎点着头回到厨房,想起男人黝黑的眸子,到底又去屋外,多割了一块咸肉下来。 算了,难得来吃,爱吃就多煮点。 屋子里,小姑娘原本就一直偷瞄卫铭,她从来没见过留长头发还这么好看的男生。 虽然此时卫铭一头长发只随手揪了个丸子头,还有许多碎发垂在耳侧,但他那张脸硬生生将杂乱的发型都衬出了高级感,在双双眼里,他几乎就是跟方炎哥哥一样好看。 就像...就像书里写的忧郁的诗人! 如今听到方炎哥哥说这是一个道士,小姑娘更好奇了,笔尖几乎停住不动,偷瞄卫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卫铭终于忍不住,他放下手里的电池,看向小姑娘,“作业不会?” 双双被卫铭的突然发问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摇头,用力得两个辫子都要飞起来,接着低下头去不敢再偷看。 倒是卫铭想了想突然问道,“你叫双双?早上好像有人来找你奶奶,高高瘦瘦的,看着跟你奶奶差不多大的年纪,你知道那是谁吗?” “那是孙奶奶,”碰到熟悉的话题,小姑娘胆子又大起来,“她跟她儿子才从隔壁市搬过来的,住得离我们有点远,在后湖绕过去另一边。” 后湖就是附近的一个大湖泊,卫铭追问,“她来做什么?” “给她儿子找老婆!”自从自家奶奶开始做这些拉纤保媒的事,双双早就习惯各路婆婆妈妈上门,这个孙奶奶让她印象格外深刻,因为她还给自家奶奶介绍了手工活儿。 想起那袋子布娃娃,双双莫名打了个寒战,但她话头没停,“她还给我奶奶带了手工活儿,我奶奶看见她来可高兴了。” “手工活?”正往外端菜的方炎听了这话,不禁问“什么手工活?” “诶丫方炎哥你干不了啦!”双双直摆手,“是给布娃娃缝眼睛。” 方炎一听,又钻回了厨房。 卫铭:“?” 双双一脸狡黠,“方炎哥他怕针,不但害怕在医院打针,连寻常缝衣服的针他都不喜欢。” 双双还小,只觉得大哥哥怕针是一件好笑的事,卫铭心头却紧了紧。 方炎看着不是个怕事的性子,却对针莫名惧怕,可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有什么糟糕的童年阴影。 他们还不熟悉,不好多问,卫铭略过这茬,拿着电池出去试了试,果然顺利启动了电动车。 不过方炎这车确实有点破,拆都拆了,卫铭蹲下身,顺便仔细检查一下其他几块电池的接线。 等到方炎出来喊卫铭吃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第10章 男人冲锋衣的袖口推上去,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与冷白的手,指尖冻出了一抹红,这样好看的手应该去拿画笔,如今却拿着一把锉刀,仔细清理电池缝隙间的泥垢。 方炎一时有点恍惚,这人看着一副阳春白雪的样子,倒是...挺热心肠。 方炎走神的时候,卫铭拍了拍手抬起头,“吃饭了?我去洗个手,下午再给你刹车紧一紧,前轮的有点松了。” 方炎回过神,“啊?好,谢谢你...” 说话间前屋双双的奶奶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个盘子,“炎炎啊,我也喊不动双双,这个小丫头老闹着要到你家吃饭,这又麻烦你...” 盘子里是黄澄澄还冒着热气的炒鸡蛋,方炎连忙上前接过,“代芹奶奶,你也太客气了,吃顿饭算什么,你一个人在家也别忙活了,来一起吃。” 代芹奶奶倒是爽朗,“嗐,奶孙俩都来吃,还不如你来我家吃,算啦,小丫头就是爱找你玩。” 说着她对旁边收拾电动车的卫铭搭起了话,“这不是才搬来那小伙子么,我记得他哥哥那天说,是姓卫?” 卫铭点头,“双双奶奶好,我叫卫铭。” 代芹奶奶看着这俊朗而且眼里有活儿的年轻人,满眼欣喜,“你连电动车都会修呢?” 双双听到奶奶的声音跑了出来,她一把抱住奶奶大腿,“卫铭哥哥还有电工证!”这小耳报神显然把卫铭说的话都听到心里了,还自己做了加工美化,“所有家电都会修,超厉害的!” 卫铭微微挺了挺胸,看似云淡风轻道,“没有没有,大多数能修,双双奶奶家里电器电路有问题,尽管喊我就是。” “好好好,好孩子...” 方炎在一旁悄悄点头,自家邻居是个顺毛驴,似乎找到了跟他和谐相处的方法... 方炎的厨艺算不上顶好,但实在是比卫铭强多了,一顿饭两大一小吃得都开心。 吃好饭总是心情好,哪怕下午画符成功率实在不高,卫铭也没多恼火。 双双小姑娘心情也不错,尤其是磨着奶奶同意晚上陪自己睡觉后,更是安心许多。 然而这天夜里凌晨一点多,黑影又飘飘忽忽出现在双双家窗口,这次它熟门熟路,很快找到了双双床前。 第06章 打孩子 双双今晚有奶奶陪着睡,总算安心许多。 厚实的棉被盖在身上,连脖颈处都压得严严实实,一点冷风都灌不进去。她白嫩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在凌乱的黑色发丝映衬下格外可爱。 只睡着睡着,女孩手边的被子突然起了一丝缝隙,被窝里顿时渗进一阵寒意,女孩睡得热乎乎的小手,慢慢变得冰凉起来。 寒意蔓延上手臂,女孩皱着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将被子重新掖紧,脚下乱踩,试图找到热水袋,将自己重新捂热。 然而下一刻,她却一脚踏了个空,怎么也触不到原本压在脚下的被子,急速下坠的失重感惊醒了女孩。 “来,跟我来...”稚童幼细的声音在女孩耳边响起,刚刚明明还在温暖的被窝,但此刻女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潮湿的雾气层层包裹。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要,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嘴巴徒劳地张张合合,周围却只有幼童愈发密集的声音,“来,跟我玩...” 喊不出声,幼童的声音让她脑子都昏沉起来,冰凉窒息的感觉让更是让呼吸都渐渐沉重,女孩吞了吞口水,却仿佛吞了口空气,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周围什么都看不清,女孩只能随便找个方向,闷头就跑。 “不许走!”然而女孩的动作似乎激怒了孩童,一声利啸灌耳,女孩只觉得浑身一木,接着就再也迈不动双腿,无论怎么使劲,她的双腿一点都不听使唤。 “得动起来,叫醒奶奶。”女孩脑海里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她拼命用力,用手指掐自己的大腿。 女孩屏着呼吸,全身心地使劲儿,她明明感觉自己的指尖已经触碰在一起了,然而她的腿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焦急与恐惧让她终于哭了起来,哪怕她连自己的哭嚎声都听不见。 黑暗中,看似睡熟的女孩两眼突然流出眼泪,又落到枕巾里,晕开成一片冰凉的水渍。 “啪!”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巴掌声,就像是有人气急在棉被上拍了一下。 这一声过后,女孩却感觉周身的雾气退了些,她的哭声停了停,过一会后,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脚踩到了消失许久的棉被。 女孩一阵欣喜,就要坐起来叫醒奶奶,然而下一刻,一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她的脚踝,一股蛮力下,女孩整个人都被往床下拖去。 啊!要掉下去了! 女孩条件反射地蹬起脚,张嘴就要尖叫,然而还没发出声音,她的嘴就被紧紧捂住。 女孩更慌,她拼尽全力用两个手去掰捂在她脸上的手,更是用刚刚重获自由的脚去踢睡在身旁的奶奶,试图唤醒奶奶能醒来救救她。 或许是女孩挣扎太过厉害,黑影的另一只手捂上了女孩的脑门,那是冰冷彻骨的一只手,这寒意仿佛能渗进骨髓,女孩冻得一个激灵,片刻后突然停止了挣扎。 或许是被刚刚的动静吵到,女孩的奶奶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孙女,“双双啊?” 女孩生疏地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发出的却是不大成语调的微弱声音,“啊...啊..” 第11章 听见孙女带着沙哑的声音,奶奶支起身探头看了看,薄薄的窗帘挡光效果着实不好,床上的孙女半张小脸埋在被子里,双眼紧闭,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奶奶不大放心,又伸手探了探孙女的额头,温温的甚至有点凉,没发热。 见孙女看起来睡得还算安稳,并没有像前面两晚那样哭叫,奶奶给她紧了紧被子,终于又躺了回去,不一会儿呼吸就绵长起来。 奶奶身后,女孩一动不动,又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将双手举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戳了戳手背上的肉窝窝,似乎格外新奇的样子,看了好一会才转身下地。 将脚套进床边的棉鞋,趿着鞋走了几步,却发现鞋子“吧嗒...吧嗒...”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女孩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她又把鞋脱了,就这么走下楼去。 深夜寒凉,女孩只穿着一身秋衣秋裤,光着脚踩在地上,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寒冷,看她动作甚至有几分雀跃。 她熟门熟路走到白天写作业的书桌前,找到那本大大的练习册,没多犹豫,将练习册投进了烤火用的火盆里。 白嫩的小手点燃一根火柴,见练习册上跳跃起火苗,小女孩脸上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神色,她蹦蹦跳跳地回到房间,又安安静静地躺回被窝,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 早上七点多,卫铭面色凝重地看向桌上的黄纸,深吸一口气,手中蘸了朱砂的毛笔缓缓落下,起、承、转... “砰!”纸上突然炸起火星,连带着烧上手中毛笔,卫铭眼疾手快将毛笔扔进铜盆中,接着又是一声闷响,铜盆里的笔杆炸得四分五裂。 将黄纸烧剩下的黑灰清理干净,一阵洗洗擦擦后,在特制的铜板上铺好新的黄纸,卫铭再次拿起毛笔,起、承、转、飞蛇、走线、祈佑、定威、收... “我让你烧!我让你烧!小小年纪不学好,不读书你干什么!”门外突然响起沙哑的叫骂。 已经到了最后一笔的卫铭,咬牙忍着笔尖传来的阻力,试图集中精力将这一笔勾完。 “呜呜...奶奶,不是我...我不知道,别打了...奶奶...” “砰!砰!砰!” 伴随了女孩的哭喊,卫铭手下的黄纸爆出了比之前更强的火星,更是在烧起来前就凭空传来三声炸雷声响。 一脚将地上的铜盆踢起,狠狠盖在桌面将成的符上,死死按住铜盆,等盆内的炸响渐渐消了,卫铭才叹了口气,懒得再收拾这残局,只掀开看看确定没有烧起来的迹象,就洗了手朝外走去。 谁家一大早打孩子这是! 第07章 长得好看 孙女昨晚一夜没折腾,代芹奶奶早上起床的时候难得轻手轻脚,想让睡了一个好觉的孙女能多睡会。 昨晚被孙女缠着一起早早睡了,这会儿起来,代芹奶奶先是把堆着的衣服洗了,回屋拿晾衣杆的时候,却看到双双已经自己起来了,小姑娘正站在书桌前。 代芹奶奶心里满意,一起床就想着写作业,自家孙女真乖巧,一边就喊:“双双啊,鸡蛋在锅里,先吃了再写作业。” 谁知双双听到奶奶的声音,下意识就是一抖。 代芹奶奶疑惑地又叫了一声:“双双?” 老人家探过身去一看,书桌旁的烤火盆里,烧剩了一半的练习册正大喇喇扔在那里。 老人家最见不得糟蹋东西,代芹奶奶一把将练习册捡了起来,翻了翻更是火冒三丈,一本练习册居然绝大部分都是空白!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上学了,作业没写几个字,索性一把火烧了! 真金白银买的练习册被这么糟蹋,代芹奶奶再按捺不住心头火,挥着手里的晾衣杆就要打人。 代芹奶奶家的晾衣杆是自己做的,一根结结实实的木头,挥起来别说小孩,就是大人看了也害怕。 本就六神无主,不明白好不容易买来的练习册怎么又被烧了的双双,被吓得跑到了庭院里,正想往方炎哥哥家跑,却被奶奶一声怒喝钉在原地,“你跑啊!你打量我老婆子追不上你,翅膀硬了,想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跑了是吗?” 这话戳中了女孩心里最隐秘的痛,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咬着唇小声道,“我没有。” 代芹奶奶正气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晾衣杆劈头劈脸就打了过来,双双这次没有躲,却死死不肯抬头,只在被打得很痛时才漏出一些哭声。 这会儿还早,打孩子的动静很快引来了邻居的围观,大家听明白是因为双双烧了练习册,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来。 卫铭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站着的方炎,青年正皱着眉,一脸担心地看着双双,听见卫铭走过来,跟他点了点头。 卫铭走到方炎身边站定,听了两耳朵,说话的都是些年长的妇人,言语之间自然是安慰代芹奶奶的。 “双双这孩子一向乖,偶尔犯一次错也没什么,快别生气了。” “双双啊,怎么能烧作业本呢,你奶奶挣钱多不容易,快跟奶奶认个错。” “是啊,你看你身上这羽绒服,簇新簇新的,你奶对你多好啊,你妈跑了还让你这丫头片子穿新衣服...” 邻居有真心劝两句的婶子,但也有无事搅三分的尖酸刻薄人,话题变得明显不怀好意,代芹奶奶原本因为孙女的痛哭有些消散的气,像是即将滚开的水被加了一把柴,又翻涌起来。 第12章 眼看着被拉开的代芹奶奶又有要去打双双的意思,原本倚靠在墙上没吱声的方炎忍不住站直了身体,转头跟卫铭道,“那本作业本,我昨天刚陪双双去买的,她昨天就哭的不行,不应该啊...” 卫铭看着方炎脸上的担心,低声但以肯定的语气回答他,“是有脏东西。” 卫铭仔细看向双双,昨天这小姑娘还只是气弱了一些,小女孩体弱,阳气高低变化都是正常的,但今天,这孩子眉间都罩了黑气,实在是...看着不好。 而且...卫铭皱了皱鼻子,他又闻到了那股酸馊味,这次味道...却在那个代芹奶奶身上。 听到卫铭的话,方炎下意识觉得荒谬,然而转头看着身旁帅绝人寰的脸,一脸淡定地说出如此不科学的内容,唯物主义如方炎,内心甚至都动摇了一下,双双的表现好像确实不太合理... 卫铭想了想,回屋抓了刚刚画符失败剩下的夹着黑灰的碎纸屑,顺着风向往双双那边扔了两把。 虽然是失败的符,但刚刚炸过宵雷,罡烈之气极重,去除简单的祟气还是很有用的。 双双身周残留的阴祟之气像是雾气遇着烈火,一下子蒸了个干净,下一刻身体的阳气像是猛地被唤醒,在身体里循环流动起来,两股力的对抗下,双双捂住了额头。 卫铭拍了拍方炎,“双双可能要发烧了。” 方炎站直了身体,转头看到卫铭肯定的眼神,想了想走过去,还顺路用力撞了一下刚刚说酸话的大婶,青年一点都不客气,“让让,挡什么路!” 那大婶扶着胳膊转身,看到方炎凶巴巴的脸倒也没敢闹,只嘟囔着:“呸,一样没妈要的东西...” 方炎越过人群走进去,弯腰抱起双双,将孩子的脸压在自己肩膀上不让别人再看,“代芹奶奶,双双好像不太舒服,我先带她去我那休息一下。” 看着代芹奶奶咬着牙气得发抖的样子,卫铭又低声劝,“这么多人,何必让他们看了笑话。” 双双原本还有些倔犟咬着唇不吭声,但看奶奶撇过头去没说话,到底没忍住心里委屈,趴在了方炎哥哥肩膀上哭了起来,方炎把孩子抱回了自己家。 卫铭站在原地想了想,没忍住担心跟了上去。 屋里方炎探了下双双的额头,“还真发烧了,双双啊,快别哭了。” 小姑娘坐在沙发上还是哭个不住,方炎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毕竟这事他也说不清。 见卫铭进来了,一时只能拿双双之前说过的话转移注意力,“你之前不是说隔壁的哥哥超级好看,你看,超级好看的哥哥来了,你还哭鼻子呢。” 卫铭挑了挑眉,倒是没有拆台,反而点了点头,“算你有点眼光。” 他也不见外,说话间就大刀金马往沙发旁一坐,看着方炎忙前忙后给双双量体温、倒热水。 方炎看着温度计上的数字有些着急,孩子发烧不是小事,他把刚倒的热水往卫铭手里一塞,“你帮我看着双双,我去拿点退烧药。” 双双得吃儿童专用的药,方炎家里没有,得去她家里拿。 屋前人都散了,代芹奶奶原本在屋里发呆,想了一回自己没用的儿子,抹了会儿眼泪,但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终究木着脸开始做活儿。 见方炎进来,代芹奶奶嘴上没吱声问孙女如何,耳朵却竖了起来。 “刚刚量了下,双双确实发烧了,还不低呢有三十八度半。”方炎自然知道代芹奶奶关心什么,“家里有退烧药么?” 代芹奶奶往书桌抽屉一指,方炎快手快脚自己去翻找起来,一边找一边没忍住将前一天的事提了一嘴,“代芹奶奶,我看双双不像是故意的,孩子不会是魇着了吧?这一遭还吓着了,受罪的很。” 代芹奶奶坐着没动身,手上缝着布娃娃的眼睛,心思却有些飘忽,说起来也是,这孩子已经好几晚没睡安稳了...而且不是她自夸,自家双双着实懂事的很,要说烧作业本这种事,实在不像是她会干的... 方炎见代芹奶奶神色不定,知道她听进去了,有心想说对门新来的就是个道士,但...卫铭到底太年轻了,看着又实在不像个跳大神的,代芹奶奶怕是不能信他。 而且对卫铭的本事,方炎心里也没底,因此他也没多留,转身就走了,还是给双双吃药要紧。 方炎细心,问了双双还没吃早饭,又去厨房拿了馒头过来,接过卫铭手里的水杯,“吃两口垫垫,然后把药吃了。” 卫铭看着乖乖吃馒头喝药的小姑娘,从怀里慢吞吞掏出一张叠好的符纸,四处看了看,又从方炎家的灶台下抓了把灰装进去,塞到小姑娘手里,“吶,看在你夸过我的份上,拿着。” 卫铭实则极其不擅长画符,因为他总是收不住自己过于霸道的力,十张能爆个□□张,只要开始画符,总是砰砰砰,光收拾残局就够他烦的。 但若这符真的成了,那便极其有效,至少,侵扰双双的脏东西是不敢再近她身的。 好几天了,卫铭就画成了这么一张符,符气刚烈,怕小孩子受不住,刚巧方炎灶台里烧的是槐树枝,柔和的草木灰能中和符气,看着手上剩余的灰,卫铭随手捏了个诀,抹在双双眉心,“给你,晚上睡觉就不害怕了。” 双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嗝...你怎么知道我害怕?” 第13章 卫铭拍拍手,“我长得好看啊。” 一副他说什么都对的样子。 说来也怪,刚刚卫铭哥哥那么一抹,她就觉得之前一直惊惧慌乱的心一下子舒缓许多,双双抓起手里的符,举到眼前看了看,“摸起来热热的。” 方炎有些好奇,没忍住也上手摸了一下,“不热啊?” 卫铭但笑不语,转头就朝小姑娘伸手,“给钱。” 双双刚花了一笔巨款买练习册,这会儿兜里没钱,但又实在不想把符还回去,吞了吞口水问,“哥哥,多少钱啊?” 她掏出兜里仅有的五毛钱,“等我开学就有零花钱了,可以到时候再给你吗?” 卫铭捏住了她手里的五毛钱,“够了。” 方炎:“...”要不是接触过两次,他指定得揍人,骗小学生五毛钱,怎么听着就这么不靠谱呢? 那边握着符咒感觉暖烘烘的,甚至觉得因为高烧酸软的胳膊都有了力气的双双,正一脸崇拜地看着卫铭:“哥哥,真的只要五毛钱吗?我虽然小,但是听奶奶说,这些东西都很贵的。” “五毛钱对你来说很不少,所以够了。”卫铭拿手里的五毛钱硬币抛着玩,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双双,“这个符随身带着,别碰水就行。” 双双点头,“家里有福袋,我回去就把符装进去,挂脖子上。” 另一头,怎么想怎么觉得心慌的代芹奶奶,火急火燎去找了镇上有名号的一个三奶奶,花钱买了酒礼,又包了红封,恭恭敬敬请了一碗“净水”回来。 第08章 嘴比命硬 双双回家的时候,代芹奶奶正在厨房忙碌。 她低着头走到厨房门口,小声开口:“奶,对不起,我昨天不该瞒着练习册被烧了的事,方炎哥说过我了。” 代芹奶奶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也是自己疏忽没往这方面想,但道歉...这些话老人家可说不出口。 她端出灶台上炖着的老母鸡汤,“行了,我看你虚得很,多吃点。练习册明天我们再去买。” 双双一下高兴起来,家里老母鸡天天能生蛋,奶奶一般都舍不得杀。 端起香喷喷的鸡汤,她自己喝了一口,拿起碗里的鸡腿递到奶奶跟前,“奶奶,你吃。” 代芹奶奶看她一眼,张嘴帮她把鸡皮吃了,“你吃吧,奶奶咬不动肉,等会用鸡汤下点面。” 双双跳下凳子去了厨房,抬头一看,果然一只鸡奶奶只炖了一半,还有半只用盐腌了,这会儿挂在竹竿上晾着呢,她把锅里所剩不多的鸡挑肉多的盛一碗出来,“哪里就咬不动了,我们一起吃。” 鸡汤虽然好吃,但双双身体其实还不是特别舒服,她吃完一碗就放下了,转而拿出挂着脖子上的福袋,小心地拿出符给奶奶看,“卫铭哥哥给我的,我戴上觉得好舒服。” 代芹奶奶看了眼孙女手里的黄符,特意去取了老花镜戴上,这才接过符箓仔细看了起来。 黄符上的字迹笔笔见锋芒,虽说代芹奶奶说不出力顶千钧、铁画银钩之类的形容词语,但一看就觉得有力。 只是这样的黄符,却沾了许多灰,硬是显得黯淡起来,代芹奶奶有些疑虑,“这...这能有用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双双离了这符就觉得心头冷飕飕的,她小心地从奶奶手中把符拿回来装进福袋,“有用!” 或许是卫铭小子从哪个庙观求来的,听说双双的事就给了她,也是一片好心,代芹奶奶点头道,“那我明天给卫铭送点鸡蛋去。” 双双听了这话直点头,“好,卫铭哥哥只收了我五毛钱呢,是得给他送点鸡蛋。” 代芹奶奶失笑,年轻人虽知道一些讲究,符不能白送人,但...五毛钱,小孩子闹着玩罢了。 她摸着双双的脑袋,“奶奶也给你求了些好东西,你晚上就放心睡吧。” ------------- 晚上的时候,卫铭家楼下,上次来过的小天师又来敲门。 这会儿还早,也就十点多,卫铭难得没臭脸,把小天师捡到了楼上。 倒是小天师哭丧着脸开始诉苦,“上次那事儿,我客户挺满意的,但是我客户的老公去协会官网投诉我,说我们道观是歪门邪道...” 卫铭有点想笑,但是他忍住了,到底是自己出的馊主意,他咳嗽一声,“徐师弟...” 小天师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不姓徐!!!” 看到卫铭诚恳的求知眼神,他又泄了气,卫师目中无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姓余...”他顺便补了一句,“我叫余姜,生姜那个姜。” “那你们道观受惩戒了没?”小天师跟土豆一样,拔出一颗带出一溜,太多了实在分不清,卫铭直接跳过这一茬。 “这倒没有,师兄说我年纪小,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能把事情解决就行,至于投诉,”余姜抬头起,清澈的眼神有些迷茫,“师兄只回了一句,说国丨家没说不让这么干啊,就把人打发走了。” 卫铭深以为然地点头,“师兄高见。” 余小天师回过神,想起这次来的正事,“卫师,我华师兄在你这下单的符,你还没画好吗?华师兄说他钱年前就转给你了。” 他又看了看四周,“还有,我们为什么要大半夜蹲在你家阳台上啊?” “嘘!”卫铭突然示意余小天师小声,他用手指了指对面,“开个天眼,仔细看。” 第14章 余小天师一惊,他有些手忙脚乱地翻找起符箓,又捏起法诀,眼前一阵混沌转换后,对面屋子的窗边出现了一个雾茫茫的黑影,他低声道:“鬼童子?” 余小天师又运起目力仔细观察,“没有血煞之气,但身形凝实又透着邪气,奇怪。” “确实不常见,这东西手上没血债,但有人在用血肉供奉它,所以古里古怪的。”卫铭轻声解释。 跟命格四角齐全的余小天师不一样,卫铭命格奇诡偏生又缺了一魄,对这些稀奇八怪的东西时常有些莫名感应,所以反而知道得更清楚。 黑影半个身子已经探到屋里,余小天师有些着急,“不用驱赶么?里面住的是谁?” 卫铭摆手,“屋里人身上有我的符,刚好让你看看威力如何。” 随着黑影的深入,屋内一阵几乎肉眼可见的震荡波凭空出现,将黑影直接轰出窗外,余小天师明明没开五感,却莫名觉得自己耳朵被震得生疼。 这还不算完,那被整个轰出来的黑影,此时身上到处都在冒黑烟,它在原地翻滚哭嚎,也不能将黑烟扑灭,只能任由黑烟肆虐,直到被烧的地方只剩几个空洞才停下。 黑影趴在地上缓了一阵,接着将自己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飘远了,看那背影竟然有些可怜。 余小天师先是目瞪口呆,从来没见过如此具象化的符气,他朝卫铭看了看,有心想说什么样的神经病才能画出这样的符啊... 但这是打人很疼的卫师兄,他憋了半天只憋了一句,“不用把它抓回来么?” 卫铭看着远去的黑影摇头,“那东西有供奉媒介寄生,我能伤它,也能灭它,但困不住它。” 实际上不是没有能困住它的阵法符箓,但...卫铭画不出来,余小天师显然也没这道行,菜鸡没啥发言权,他挠了挠头,最终只是竖起大拇指,“卫师您的符卖那么贵是有道理的!” “所以这么好的符,我下个月再给,也是合理的吧?”卫铭毫不心虚地将余小天师推出了家门,“你下次来请我吃阳春面的时候,再来取符。” 余小天师一脸懵,这两件事之间的逻辑是什么?自己可是特意为自家师兄跑腿取货的... 不过阳春面...请不起,那就...那就下次再来。 符,暂时画不出来。 但是当代优秀天师绝不能承认自己不行,主打一个嘴比命硬,卫铭决定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再解决交不出符咒订单的问题。 对面屋子里,代芹奶奶不会用闹钟,但三奶奶嘱咐了“净水”一定要子夜才能用,因此她连瞌睡都不敢打,盯着墙上的挂钟,十一点整一到,她立刻站起了身。 将奉在月光下,吸收满青金肃杀气的“净水”端到双双的床头,用家里常常杀鸡的那把菜刀刀柄沾了净水,按在双双头顶心、手心以及脚心。 确保孩子五心都印上了净水,代芹奶奶按那三奶奶说的,将菜刀的刀背朝外藏到双双的床底,又用手沾了剩余的净水,细细密密地涂抹在孙女的额头以及心口,口中还不住念着“定神保清驱邪厄...” 双双已经被折腾了许多天,白天又挨打受惊,夜里这会儿又发起了烧,代芹奶奶这么折腾竟只哼唧几声没完全醒。 她自然不知道,刚刚立了大功的那张符上的朱砂,因沾了水的缘故,朱砂正缓缓洇晕开,与草木灰混作一团,符上聚合的神通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第09章 父子·母子 一夜好眠,睡了一觉不但之前的心悸消失,连发烧都好了,双双一大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早早跟奶奶去市里买过练习册,现在一到家就收拾了鸡蛋,准备给卫铭哥哥送去。 只是刚走到卫铭家门口,却看到隔壁方炎家,有人正“咚、咚、咚...”地捶门。 卫铭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开门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双双趁机赶紧跑到卫铭家里,小声道:“方炎哥哥的爸爸又来了。” “?”卫铭不解,回自己家,大力捶门? 正捶门的男人听到他们的动静,回头横了他们一眼。男人胡子拉碴,黑色棉衣上的污渍板结发亮,油腻的头发乱糟糟地簇在头顶,但看过来时眉眼间的轮廓跟方炎确实有些相似。 捶了半天方炎也没开门,男人转过身,避开人高马大的卫铭,反而直接问双双:“小妮,方炎去哪了?” 双双显然有些怕他,躲在卫铭身后直摇头,又扯了扯卫铭的衣角,恨不得他现在就把门关上才好。 男人朝双双走了两步,这一动卫铭看出了问题——男人跛着脚,走路一瘸一拐的。 男人语气不太好:“前后屋住着,连他去哪了都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告诉我?” 走近了些的男人一开口就是一股酒气,卫铭皱着眉将双双往后揽了揽,“你还是亲爹,自己儿子去哪了问别人,耍横?” 男人盯了卫铭两眼,终究没敢如何,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两句,就往回走去,最后在方炎家门口坐下了。 卫铭见状也不管他,只关上了自己家的门,门后双双松了口气,“今天是不是25号了,每个月这个时候,方炎哥哥的爸爸都要回来,好像是拿什么证明去领补贴。” 那男人身上不但有浓烈的酒气,烟味儿也很重,眼下青黑一身邋遢,总之怎么看都不适合孩子接触,卫铭探头看看,代芹奶奶已经出门了,她在外面还要打零工。 第15章 “上楼吧,阳台上暖和,你在我这写作业。”那本练习册还是崭新的呢,至于自己... 卫铭叹了口气,收拾了几本教材,“我也有个证要考,一起写作业。” 说来丢人,正经授箓的道士,卫铭迄今为止没考到高功证,他总是背不来那些经文,也算不准命盘,耳朵都快被师傅念起茧了。 双双跟卫铭一起吭哧吭哧赶作业的时候,后湖那头一座民房里,双双口中的孙奶奶——孙家珍拿着一叠子照片回了家。 自从搬到这离水镇,几个知名的媒婆家都被她走遍了,许出去不知多少好处,才拿回了这些照片。 孙家珍又整理了一遍手中的照片,上楼敲了敲儿子的卧室门,房内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 孙家珍也不在意,她一把拧开了门,自家儿子带着大耳机坐在电脑前,厚重的刘海几乎盖到眼睛。 青年的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青白色,在电脑屏幕时不时闪过的游戏特效光影映衬下,格外阴郁。 孙家珍在门口站了片刻,半晌扯起一抹笑,她拉开厚重的窗帘,“你这新房间又大又宽敞,阳光还好,门口就是一大片湖,开窗透透气也舒服。” 儿子对她的动静毫不理会,微风带走室内窒闷的同时也带进了寒意,他紧了紧挂在身上的棉服,依旧将鼠标按得噼啪作响。 孙家珍手上不闲着,将房间里零散的东西收拾一遍,又把早上端馒头进来的盘子收好,叠了被子扫了地,都整完后自顾自在床边坐下,将照片递给儿子,“你看看,周围适龄的好姑娘还挺多。” 她把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照片举到儿子眼前,“你看这个,还是个小学教师呢,虽然比你大三岁,但俗话说得好,女大三...” 儿子一把拍开她的手,继续打游戏。 孙家珍终于按耐不住火气,她扯下儿子的耳机,“你不出门也不工作,总要娶媳妇吧?一天天就在家打游戏,打游戏能吃饱饭还是能有出息,我出去找这些都是为了谁...” 余下的话却在她儿子阴恻恻盯过来的眼光中,渐渐消了声。 面色阴郁的男子嗤笑一声,“我就这样,你要不满意就再生一个。” 他将肘边的照片一把撸到地上,重新带起耳机,“哦,看我说得什么话,我爸已经被你逼死了,你生不出来。”他顿了顿,又转头看向孙家珍,这次眼中却带着明显的嘲意,“不过反正你也不在乎我爸,去找别人生也行。” 孙家珍抖着唇,被气的说不出话,最后只能转身离开,但走之前也没忘了把地上的照片收好带走。 孙家珍离开后,叫孙翔宇的年轻男人却没有继续玩电脑。 他先是仔细将电脑上的通讯软件全部关掉,接着起身将被孙家珍打开的窗户关上,又把搬进来后新换的遮光窗帘拉紧,确保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接着才蹲下身,从电脑桌下掏出一个小坛子。 他撩起衣袖,极瘦的胳膊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青紫伤口,仔细看就知道是层层叠叠的新旧刀伤。 他从旁边取出一把小刀,借着电脑屏幕的光线看了看,刀变得钝了点,他倒也没有就这么在胳膊上生拉,而是又从包里翻出一把磨刀棒,仔细打磨刀刃,直到刀刃闪出寒芒。 在胳膊上挑一处,避开动脉熟练地划下,很快鲜血就一点点滴落在瓮里。 鲜血仿佛热油滴落在凉水中,滋出阵阵血雾,血雾中出现了一个孩童的身形,黑红缭绕的雾气中,孙翔宇听到了孩童的尖利刺耳的哭声,“呜呜...痛,烧...痛....” 孙翔宇仔细一看,上次看还好好的孩子,这次回来身上到处都是斑驳焦黑的痕迹,他心里一惊,手上用力,刀片割得更深,“喝点血养养,你这是遇到什么了?” 第10章 童童 “多...血...”孩童的声音本就像是隔着层层壁障传来,朦朦胧胧听不清楚,这会儿受了创伤更是断断续续,还夹杂着痛呼与抽泣,孙翔宇凝神听了许久也没听懂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能又在胳膊上来了一刀。 随着鲜血的滴落,孩童的身影肉眼可见地凝实许多,只是身上的焦痕恢复却极慢。 看着孩童痛苦到几近狰狞的表情,孙翔宇显然心疼得很,他草草包扎了自己伤口,“你不能再喝血了,我出去想想办法。” 法师说过,供血虽然能让自己跟童童沟通,也能供养童童魂气,但多了容易将童童往邪路上引。 孙翔宇在窗口往下看了看,楼下孙家珍的朋友过来了,带了一三轮车的未加工布娃娃。 这事儿孙翔宇也知道,之前在伍市,孙家珍就做这个活儿,把玩具厂这些来不及做的手工活承包下来,拉到各个村镇找闲着的妇女做,她跟这个开三轮车的朋友在其中赚些差价。 孙家珍正往副驾驶上坐,准备把这些布娃娃送去给她这两天结识的新“朋友”。 见孙家珍出了门,孙翔宇也不再躲着,他匆匆走上了天台,四处看看周围没人,确保自己说话不会被外人听到,才拨通一个号码,“大师,童童受伤了!” 语气中的焦灼让电话那头的大师语气沉了沉,“听起来很严重,什么样的伤?” “黑色的破洞...虽然童童本来就是黑的,但是不一样...”孙翔宇有些语无伦次,头一次恨自己长期少与人交流,话都说不清,他越发着急,“我滴血进去也没好!” 第16章 “焦黑?”原本大师还在猜测是什么伤口,一听无法愈合,顿时明白,“是顶刚烈的霄雷,正经天师才会用,你的小鬼做了什么?” 童童本就受伤严重,此时又被怎么质疑,孙翔宇顿时气愤,“童童离家之前说了他只是出去玩,您给的木器我每天都会看,刚刚还特地看了一眼,颜色翠的很,童童没起过害人的心思,这些大师闲的吗,他不过是出去玩就得挨打?” 那边沉默了一阵,没看到实际情况,大师对同行并没有妄加评判。 心焦的孙翔宇顾不得这些,“求您了,帮他镀个金身吧,随便出门一趟都能受伤,我真的很不放心,大师,这么多年,您也看到了,我养童童没有坏心思。” 电话那头停了很久,还是没有同意,“给阴魂塑金身不是小事,你要是真的为他好,就送他走。” 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定不了,大师退了一步,“霄雷最克阴物,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治疗,只能慢慢将养着。” 孙翔宇满心失望地挂断电话,回到家里,耳畔似乎还能听到童童的痛呼。 电脑旁的木器依旧翠绿,大师说过,只要木器一直翠绿,童童就是一抹无功无过的阴魂,养着只是损他自己的阳寿而已,对他人并没有什么影响,也不会有天师没事干找他们麻烦,但是如今... 孙翔宇一把将木器扔进了垃圾桶,童童虽没有善恶观念,但心思纯直,这些老古板,生怕沾染恶业,但自家孩子不应该受这样的苦! 孙翔宇再次拿起刀,这次他没收敛,一刀下去一整块血肉落在坛中,坛中一下子漫出浓郁的酸馊味,童童的哀嚎声终于渐渐消了。 孙翔宇苍白着唇,灌了一碗糖水下去,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 坛子里,童童在血肉中翻滚,在常人听不到的维度里,他不住念叨,“哥哥不是爸爸...哥哥不要变成爸爸...” 然而随着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他原本黑亮的眼神却逐渐混沌木然起来,念叨的话也慢慢变成了“姐姐陪我玩,哥哥不是爸爸...哥哥...姐姐陪我玩...姐姐不要长大...” 随着一声声“哥哥...姐姐,把姐姐带走...”的呢喃,垃圾桶里,原本翠绿的木器缓缓爬上一缕缕黑丝。 ------------------------- 跟双双一起在阳台待了整整一天,除了吃饭几乎没挪窝,哪怕书只翻了几页,卫铭也觉得自己汲取了大量知识(bushi)。 下午六七点的时候,代芹奶奶回来了。 卫铭将双双送回家,只是出门的时候看到那个男人还在方炎家门口。 等的时间太久,男人侧着身子蜷缩在门口,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太阳已经下山,温度骤降,男人哪怕缩成一团依旧冻得直哆嗦。 虽说这男人一副不值得管的样子,但这要是真的冻死了...可就不像那么回事了,卫铭对这男人的命不在意,但如果是个正常人,似乎、大概应该稍微问一下情况? 想了半天,不知道作为正常人应该怎么办,卫铭皱了皱眉,索性转身走了。 将双双送到家,代芹奶奶热情地拿了橘子,让卫铭坐一会儿剥着吃,推让间,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熄火的声音,有车停在了家门口。 卫铭竖着耳朵听了听,不像是师兄车的声音... 而且那辆车上似乎下来了许多人,正听着,就看到被原本躺在方炎家门口的男人拖着腿,慌慌张张往双双家里走,看到客厅里站着的卫铭,男人一脸仓皇,“我...我得找个地方躲躲...” 代芹奶奶声音带着慌张,“你出去,快出去!”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但凡外面那些人进来打砸一番,连个能帮着出头的人都没有,代芹奶奶心里又慌又怕,但男人正是看准了她们好欺负,才往这里来,哪里会听她的。 男人此时不管不顾,四处张望寻找藏身之地,卫铭已经听到了对面方炎家大门被捶响的声音,听清来人的叫骂,卫铭看向男人,“赌鬼?” 男人色厉内荏,“你别吱声,我也是在外面混的...” 卫铭大跨步上前,近一米九的个头在男人面前极具压迫感,“自己滚出去。” 男人不说话,他低着头不敢看卫铭,但更不敢出去,卫铭不耐烦,拎起他的衣领,像拎小鸡崽一样,拖着男人往外走。 男人顿时扭着身体挣扎起来,一边试图用脚勾住沿途碰到的桌腿,一边用力掰卫铭抓着自己的手,只是男人两手齐上,也实在掰不动卫铭的铁拳,他急得甚至顾不得隐藏,厉声叫骂出来,“你放开...你他娘的放开我,小王八...” “砰!”卫铭家与方炎家两个大门之间,有一小片空地没做硬化,土地软和摔不坏人,卫铭不管不顾将男人往那一扔,也不管正拍门的那群大男人,转头就要回家。 那群要债的见了正主,顿时围了过来,为首的寸头蹲下身拍了拍男人的脸,“方二炮,你不是说今天回家拿钱,钱呢?” 方炎今天在外面打工,因为住的地方太远,早上六点就出了门,一直到这会儿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挤晚高峰的地铁回来,出了地铁口又骑上小毛驴顶着寒风往家里赶。 只是小电驴刚停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家门口,被一群人围着。 是从小到大司空见惯的要债场景,方炎皱了皱眉,低咒一声“怎么没死外面。” 第17章 第11章 大学生 “方二炮啊方二炮,你能不能别每次说话都跟放炮一样,还得烦哥几个跑这么一趟。”有跟着来的青年蹲下开始搜身,嘴上自然少不了骂骂咧咧。 被喊做方二炮的男人显然被打怕了,青年搜到哪里,他哪里就控制不住地哆嗦,他抖着声音,“我儿子还没回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得等他回来拿证...” 赌场的人在这,方炎也没开门,开门这群人今天就更不会走了。好在早就算好了今天日子,知道糟心的爹最近要回来,他早早就把东西准备好了。 方炎从棉服内层口袋掏出一个袋子,扔到男人身上,“残疾人证,领取证明我都签完字了,赶紧滚。” 男人刚要伸手,袋子已经被一旁的寸头捡了去,显然是不准备还给方二炮。 身后有青年凑过来,“秦哥,他这证一个月能领多少补贴?” 寸头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找方二炮领这个钱了,“本身补贴没多少,但是他这个腿,是在工厂做工弄坏的,因为他有孩子要养,当时厂里给了一笔补偿款,每个月可以去领,加起来能还个利息。” “呸,那也没几个钱。”一群小青年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更有第一次来方二炮家收债的青年,打量了一旁方炎几眼,流里流气地开口,“你知道他欠了多少钱吗?他这补贴还到猴年马月也还不起,父债子偿,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寸头拦住了,他瞄了一眼臭着脸已经在卷袖子的方炎,“行了,先领方二炮去拿钱,有多少领多少,我们又不是来逼死人的。” 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是...卫铭看着青年瞄向方炎略微发怵的眼神,就知道这怕是方炎每次不要命打出来的结果。 一群人挨挨挤挤地领着方二炮走了,老旧昏黄的路灯下,看到对门清清爽爽站着的卫铭,原本对这些事早就习以为常的方炎,心头突然涌上一阵羞耻感,让人看见这样糟糕的一面... 方炎原就能吓哭小孩的脸色变得更臭,卫铭还以为他要转头回家,但他却突然直直走了过来。 方炎朝卫铭点点头打了声招呼,接着就跟代芹奶奶道歉,“他回来是不是吓着双双了?您下次直接大棍子揍他,他就是个软丨蛋,怂包一个,吓唬吓唬就不敢了。” 双双摆着手,“我没事方炎哥哥,你刚刚没看见,卫铭哥哥只用一只手就把方二...就把...就把...”双双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吭吭哧哧说完,“就把他拎出去了...” 方炎看了眼卫铭,声音突然小了些,“谢谢你。” 卫铭摇了摇头,他的身旁,代芹奶奶叹了口气,“方二小时候也是个老实孩子,这些年真是...诶,作孽。”她又关心道,“你那学校,还不能回去吗?” “哪个学校能经得起学生家长三天两头上门闹,老师能替我保留学籍,我已经很感激了。”说这话的方炎握着拳,方二炮为了让他早点出来干活挣钱,天天去学校胡搅蛮缠,影响学校正常上课的秩序和安全,他实在没办法继续读下去。 摊上这样的父亲,是他命不好,大概只有方二炮死了,他才能有脱身之日。 说起这事代芹奶奶简直要捶胸顿足,“方二这个脑子进狗屎的东西,大学生啊!别人家祖坟冒青烟都指望不来的大学生,炎娃子全靠自己考上的,他咋能这么糟蹋娃子...” 作为老邻居,方炎几乎是代芹奶奶看着长大的,她怜惜地拍拍方炎,“炎炎啊,你帮双双看看作业,晚上就在这吃。”她把围裙系上,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卫铭你也在这吃,都别走了,也不是什么好菜,对付吃一口,双双你别让他们走了啊。” 代芹奶奶去做饭,双双连忙打开作业,指着练习册,“这几题,卫铭哥哥教过,但是我觉得怪怪的。” 方炎探头一看,是几道趣味拓展题,要求填量词,双双指着的两题,卫铭给的答案是: 1(滴)+1(滴)=1(滴) 1(人)+2(人)=1(家) 方炎一脸无语,“你这答案虽然说得通,但有歧义,1滴水加上1滴水也可能是一小滩水。” 看卫铭一脸你莫不是在驴我的表情,方炎换了个说法,“题目考察的是学生对最近学到的知识的掌握,所以答案其实在书本上,你吃亏在对教科书不熟悉。” 卫铭这才罢休,“那你教她吧,小学课本我早忘了。” 方炎点头,带着双双翻课本,“最近不是学了鞋的量词,这里应该是一只加上一只等于一双,还有这个,一月加上两个月,是一季度...” 接着又教了几个看图写话的思路,双双埋头做题的时候,方炎突然抬头问卫铭,“你也没读大学吗?” “谁说的,我正经本科毕业。”虽然只是末流三本,师兄拿钱让他念的,更像是花钱买了个学历。 正经本科小学二年级题目都不会?看到方炎疑惑的眼神,卫铭强撑着面子,“我偏科,跳级,走的特招。” 方炎了然点头,道士嘛,跟普通学生大概不一样。 然后实际上....做道士也是要求学历的,不过卫铭从小就严重偏科,他完全是靠强横的体质走的特招,不是方炎想象中的玄学路子,而是...体育生。 但是要面子的卫铭才不会说,反正他是正经大学毕业!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大学生! 第18章 晚上卫铭跟方炎就在代芹奶奶家吃了晚饭,虽然也是简单的煮面条,但就是比卫铭自己做的好吃。 吃得正香的时候,门外来了一辆皮卡车,随后就是孙家珍的声音,“代芹啊,我来了。” 第12章 苦伶仃 这是卫铭第一次近看孙家珍,虽说年纪大了,但她五官底子不错,依稀能看出来年轻时应该算得上标致,只是...随着孙家珍靠近,那股酸馊味越发明显。 倒胃口,卫铭无奈放下碗筷。 代芹奶奶见到孙家珍倒是热情得很,她一边把做好的布娃娃搬出来给孙家珍身边的男人检查,一边问:“吃了没?” 孙家珍瞄了一眼桌上清汤寡水的面条,“吃了吃了,我带了新的布娃娃来,你要多少?” “两兜就行。”代芹奶奶白天还有一个打扫卫生的正经工作,这些布娃娃只能是晚上回来抽空做的零头活计,补贴家用,要的数量不多。 说话间,男人也粗略检查完了布娃娃,把这次的钱先付了。 收到钱的代芹奶奶更高兴,她拉着孙家珍问,“怎么样,你儿子看上哪个姑娘没?我给安排见面。” 提到这事孙家珍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叹了口气,“我儿子最近不大舒服,过一阵子吧,过阵子他好了,我来找你。” 代芹奶奶生怕失去这个新朋友,“要不你留一张你儿子的照片,我遇着好姑娘也好让人家看看。”她将两兜子布娃娃妥善放好才回头,“有你这样利落能干的妈,小伙子指定错不了。” 这略带恭维的话让孙家珍不由扬起嘴角,她犹豫了一下点头,“我这次没带照片,下次来收货的时候带过来,有条件好的姑娘一定帮我留意。” 代芹奶奶自然满口答应,笑眯眯地送走两人,回头摸摸双双的脑袋,“过几天要开学,明天奶奶带你去买双新鞋,咱们收拾齐整去学校。” 双双抿着嘴笑,方炎看向她,“咱们双双这么聪明,学习又认真,以后考个大学让奶奶高兴高兴。” 双双乖乖点头,代芹奶奶已经笑出了声,“那我可就享福咯。” 方炎跟着笑,笑了一下又垂下眸子,掩住眼中抑制不住的羡慕,有个相依为命互相关心的亲人,不管有钱没钱,都好。 卫铭瞄了方炎一眼,突然开口问道:“代芹奶奶,你这里的鸡蛋卖不卖?” 代芹奶奶回过神来,更是喜笑颜开,“卖的卖的,我这自家养的鸡生的蛋,香得很。” 吃完饭,卫铭拎着一篮子鸡蛋和方炎一起跟代芹奶奶告辞。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卫铭朝着方炎举了举手里的鸡蛋,“没吃饱吧?去我那煮茶叶蛋吃。” 代芹奶奶家里已经很久很久没男人了,一老一小吃饭都吃不了多少,自然忘了大小伙子有多能吃,卫铭跟方炎也没多说,吃了碗里的面就把筷子放下了。 听到卫铭的邀请,方炎看看自己黑灯瞎火的家,嘴比脑子快得多,“好。” 一篮子鸡蛋还不少,卫铭打了清水来,两个人一起蹲着洗鸡蛋。 装水的是个铜盆,跟平时见得多的不锈钢盆不大一样,这是卫铭他们庙里统一采购的。 看到这与众不同的盆,方炎又想起来卫铭的道士身份,他一边用布巾擦干鸡蛋一边问,“卫铭,你会算命吗?” 卫铭有点心虚,嘴上听起来胸有成竹:“你要算什么?”心里却在想,要是算的太细,就去偷偷问师兄。 方炎心里其实有些茫然,手上动作也慢下来,想了一下才说,“我想问问,我这辈子的命一直这么不好吗?” 没有实际要问的事,只是看看大运,这没什么难的。 卫铭掏出手机打开排盘软件,“出生年、月、日、时报给我,精确到几点就行,你就在离水镇出生的是吗?” 方炎依言报了信息,看卫铭一一输入到手机里,软件很快排出了方炎的八字,天干地支藏干都清清楚楚,方炎一脸纠结,“电子算命?” 卫铭失笑,“生辰八字是固定的,只是用手机排个盘,解盘还得看术师。” 说着手上已经翻看起来,卫铭着重看了一眼天干日柱,方炎主庚金,面冷心热有正义感,就是有点沉不住气有事爱直接干,是这个邻居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没错了。 方炎也凑过来,屏幕上满满都是字,还五颜六色的,看不太懂,正要问,卫铭已经看明白了八字的强弱,拿出一张白纸,对着大运流年演算起来。 “六岁起运,十年一推,你小时候都不大好。”他顿了顿,其实一直到四十六,都不大好,后面也只是平平,“不过晚年还不错,有晚景。” 只是看看,不是找他要解法,卫铭也没细推,粗粗说了一个大概,又用八字算了下骨重,对上称骨歌一看,身寒骨冷苦伶仃... 凶祸频临陷苦境... 还真是艰难地命格,只是...学着师兄一贯的说法,卫铭依葫芦画瓢,“命途确实坎坷了些,但只要坚定心智,就会有回报。” 他端上做科仪时惯用的表情,一时看着着实唬人,“就像我刚刚说的,是有晚景的。” 这话也算不上骗人,方炎的命格已经如此了,如果再破罐子破摔,当然只会过得更不堪,命运并不是一层不变的,拼一拼多点机遇,说不定就有转机。 方炎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磕磕绊绊长这么大,一路走得艰难是一回事,但真的从别人口中知道这辈子摊上的是实打实的下等命格,又着实无力... 第19章 他摸了摸口袋,想要掏钱,卫铭摆了摆手,“只是看看,用不着。” 方炎点点头也不纠结,大不了回头做了什么吃食,送一点过来,他抬手往茶叶蛋锅里又加了三大勺盐,卫铭刚刚放的调料,打眼一看就知道没味儿。 卫铭也不在意,他不太会做饭,盐放多了没法吃,少一点最多只是不好吃,因此习惯性放得少,有方炎帮着调味自然好。 只卫铭有些疑惑,刚刚算出的骨重,一般这样的命格,人通常比较鲁钝,换句话说就是不机灵,又没摊上好家世才会一世辛劳,又一事无成,但方炎怎么也称不上愚钝,这属实有些奇怪。 而且,方炎的八字偏弱,日柱属金,偏偏名字取了个炎,火克金毫无助益,不大合适。 不过属金...还是没什么攻击力的金,要是能借他的手来画符就好了...卫铭心里想些乱七八糟主意的时候,那边方炎已经按下了心绪,“双双这两天没事了?” “嗯,不是双双主动惹的麻烦,是一个小鬼,没什么煞气,可能只是调皮出来恶作剧,被打了一顿已经跑了。”卫铭没大当回事,养小鬼只要不主动作恶,他们是不会管的。 毕竟他们只是道士,又不是居委会调解员,连人家的家务事都要管。 而且双双只要好好戴着符,那小鬼就不能再近身。 “小鬼?”大晚上聊这个,方炎起了些鸡皮疙瘩,他没多问,“没事就好。” 两人其实并不是太熟,但一起在厨房坐着,听着锅里咕噜咕噜的声响,倒也不觉得尴尬。 卫铭甚至翻出来自己之前买的教材,“电工证满十六岁就能考,你要不要试试?” 方炎顿时来了兴趣,他打过不少零工,但学业未成,对未来其实迷茫的很,但有机会多个技能,多份证书,怎么听都是能给自己增加底气的好事。 两人翻着书的时候,孙家珍回到了家,她习惯性先去看一眼儿子,只是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儿子躺在床上面色青黑,更可怖的是,床上满是血迹! 第13章 画符 孙家珍顾不得别的,火急火燎把儿子送去了医院。 孙家珍看不见的是,原本趴伏在孙翔宇伤口上贪婪吞□□气的小鬼,随着她的到来,猛地瑟缩一下,抱头躲回了坛中。 孙家珍急匆匆地走了,小鬼在坛中哀啼不止,过了好长时间,它才小心翼翼地从坛子里探出头来,到处看看,确认孙家珍真的不在了,它身上收敛的黑气,猛地暴涨开来! 疼痛、委屈、孤寂、害怕....汹涌复杂的情绪让它尖利地呼唤起来:“哥哥...哥哥...” 一直没得到回应,它甚至开始喊之前怎么也不愿意的称呼,“爸爸...爸爸...” 只是房子里怎么也找不到孙翔宇的踪迹,它盘桓片刻后,不顾自己还严重的伤势,一个猛子撞向垃圾桶里染上沉沉黑气的木器,任由法器烧灼自己的魂气,它终于感应到“哥哥”远去的方向,只是...只是“哥哥”的身旁,孙家珍也在那里... 小鬼又是一阵哀嚎啼哭,实在鼓不起勇气去寻它的“哥哥”,伤势加重,昏沉间它稀里糊涂又开始喊“姐姐...姐姐...” 在坛中趴伏许久,子夜来的时候,小鬼身形终于凝实了些。四周实在太寂静了,寂静到它待不住,它缓缓起身往双双家的方向,走走停停地飘去。 熟练地找到双双房间的窗台,要往里去的那一刹,过于疼痛的记忆让它停住了动作,本能让它不敢直接去找双双,但又实在没多少理智,它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楼下打转,甚至进到了房子的一楼。 突然小鬼感应到了什么,它循着气息找到沙发后,那两兜布娃娃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孙家珍! 更加糟糕久远的痛苦记忆涌上心头,小鬼原本晕眩迷糊的脑子,被这么一冲,竟凶悍起来! 它连害怕的本能都忘了,只发狂般地冲到楼上,双双身上的符虽然已经没了功效,但三奶奶给的灵水第一时间感应到了小鬼的到来。 床下的菜刀发出“铮”地一声嗡鸣,床上安睡的双双一点都没听到,但小鬼却觉得耳边响起的是巨大又刺耳的剑鸣,他被刀具肃杀的嗡鸣声,震地五孔都逸出黑烟,魂也动荡不安,稳不下来,哪怕声响停了,它依旧觉得疼痛不已。 小鬼后退两步,有片刻的犹豫,但下一刻混沌重新覆盖理智,见菜刀完全不像那天的符箓追着他烧,而是一声过后再无动静,连连受挫后的小鬼心性反而凶悍起来。 它以极快的速度扑到双双床头,伸手就往双双头顶心抓去,这些天吸多了活人血气,黑气上涌的小鬼哪怕鬼爪被灵水灼烧地吱吱作响,它蛮劲上来咬着牙根本不肯松手。 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啵”,双双的呼吸似乎都弱了些。 捧着手心闪烁不定的光晕,小鬼心满意足地从窗口离开。 第二天,代芹奶奶早早起来把家里收拾好,来叫双双起床,“双双,咱们去买鞋子,赶早去回来还能写会作业。” 然而床上的双双毫无动静,代芹奶奶凑近一看,昨晚还好好的孙女,眼眶乌了一层,嘴唇更是血色全无,打眼一看倒像是病了许多年的人。 代芹奶奶怎么叫嚷晃动,双双都一点反应都没有,老人家吓得腿都软了下去,她抖着手慌乱间只能拨了方炎的电话。 第20章 大清早的,方炎听着代芹奶奶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利索的声音,二话不说赶了过来,只看了双双一眼,他立刻打电话叫了附近一个熟悉的面包车师傅,“代芹奶奶,我们得送双双去医院。” 代芹奶奶连忙点头,听到要去医院就想回房间拿点钱,只腿软得就像面条,她实在用不上劲,一下子瘫坐在地。 方炎连忙去扶她,却被代芹奶奶摆着手制止,她抖着手,指着床下的菜刀,“炎娃子,你...你把那把刀拿出来我看看。” 方炎依言把菜刀拿了出来,看着菜刀心里却疑惑的很,代芹奶奶怎么把锈成这样的菜刀放双双床底下... 然而代芹奶奶看到菜刀上满满的红色锈迹,心却更沉,顾不上别的,她赶紧打了三奶奶的电话,把双双的情况跟菜刀的样子一说,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让她等着,说完就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再打来,三奶奶的声音哑了许多,“我们家仙说了,太凶,他不能管。” 代芹奶奶顿时着急起来,“那我们家双双怎么办,她还小,而且前两天不是没事了...” “你别急,”三奶奶打断了她的哭诉,“我们家仙说他不管但有能管的人,伍市有个五朝观,你去找那里的道士。” 代芹奶奶六神无主,“伍市?我这辈子都没出过市,您行行好...” 三奶奶那边却不想再理会,“已经给你指了出路,你还想赖上我们不成?劝你抓紧时间去找,就你孙女那个情况,可拖不了太久。” 代芹奶奶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哭嚎起来,“我一个老婆子,去哪找什么五朝观啊,我的老天爷啊...” “五朝观?代芹奶奶,卫铭就是五朝观的道士,”方炎也竖着耳朵听电话那头的动静,一说五朝观立刻想起来在卫铭家见过的木牌牌,他想了想还添了一句,“卫铭是有道士证的,正经道士。” 卫铭很快被请了过来,代芹奶奶看到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当场就要跪下来,“卫...卫道长,之前是我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帮我们家双双看看...” 昨天才放出话来说双双无甚大碍,今天就被打了脸,卫铭眉头皱得死紧,顾不得哭天抢地的代芹奶奶,他走到双双床边,拉出双双脖子上挂的福袋,打眼一看,“符进了水,没用了。” 随着他的动作,代芹奶奶立刻想起来,“是我,是我给双双洒灵水的时候弄湿的,都怪我...”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追究这些,代芹奶奶哀求道,“卫道长,您能不能再给一张符,多少钱都行。” 代芹奶奶说着就要去掏口袋,卫铭按住了她,不说他现在身上没符,就算有符也没用,“代芹奶奶你还叫我卫铭就好,双双现在是离魂了,光用符没用,得把她的生魂赶紧找回来。” 卫铭简单说明了情况,说得代芹奶奶越发心慌,这人没了魂还得了? 卫铭也顾不得安慰她,赶紧问代芹奶奶要了双双的生辰八字,联系师兄算算双双的寻魂方位。 等着结果的时候,卫铭也没闲着,他看了看方炎,“帮我一个忙。” 这样的紧急关头,方炎自然说什么都应,乖觉地跟着卫铭来到他家,卫铭指了指桌上的黄纸与朱砂,“帮我画符。” “???”你在说什么胡话,方炎站在桌前一脸懵。 卫铭往自己的右手缠上细密的布条,站在方炎身后握住他的手,“我命主丙火,控制不易,画符时总会引爆霄雷,而你是庚金体质,传导性极好,我想试试。” 什么叫传导性极好?我是什么金属吗?还有什么叫试试,你自己也没把握吗?听起来真的很不靠谱啊!!! 方炎还在心里懵逼吐槽的时候,卫铭已经行动力极强地开始运笔。哪怕隔着层层布条,方炎能依旧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阵阵炽热,他当然不自在,没话找话说,“通过我的手画的,还能有作用吗?” 刚问完,笔尖传来的玄妙滞涩之意就给了方炎答案,明明是在纸上书写,却莫名感觉是在用笔推开厚重的砂砾,第一次接触这种感觉,方炎不由自主睁大眼睛,手上也忍不住开始发力。 下一刻,他瞪大的眼睛却被卫铭捂住,卫铭在他身后低声道,“放松,把手交给我。” 画符没那么顺利,第一张理所当然画废了,但没有像卫铭自己画的时候那样爆开,只是用力不当导致的勾连不顺而已,卫铭嘴角勾起,他就知道这法子有用。 画符入神的卫铭,很快就掌握好了力道,趁着状态好,连成好几张!一直到方炎手心出汗,握不太住毛笔,他才遗憾地松开手。 卫铭拿着画好的符心满意足,不但给双双的护身符有了,连欠华师兄的单子都成了!他拍了拍方炎的肩膀,“不愧是我。” 方炎在他身后低头甩手,神神叨叨的,癫公一个! 另一头,卫铭的师兄就在观里,接到卫铭电话的时候正做早课,一听双双的情况,连早课都顾不上赶紧卜了一卦,知道自家师弟解卦不靠谱,师兄甚至直接把生魂方位在地图上标好发了过来。 乡镇地图标识不够明显,卫铭刚搬来不太熟悉,他把地图拿给方炎,“你认识这个地方吗?” 方炎仔细看了看地图,“知道,在后湖那一侧榨油的刘家隔壁,距离不是很远,我带你去。” 说话间方炎之前叫的面包车师傅已经到了,方炎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有些无措,转头问卫铭,“那...还要送双双去医院吗?” 第21章 卫铭点头,“当然要去,她现在又不能吃饭,输点营养液也是好的。”而且现在情况危险,去医院可以保障双双的基础生命体征。 这倒也是,卫铭将新画的护身符塞进双双的福袋里,嘱咐代芹奶奶这次不能再进水,方炎这才帮忙把双双抱上了车,司机大叔也是镇上的人,街坊邻里都算熟悉,方炎又请大叔等会去医院的时候照应着些。 司机大叔自然满口应是,知道代芹奶奶家就剩奶孙二人,大手一挥保证看着双双到医院安置妥当才走。 方炎这才放心,他自己的电动车比较慢,方炎又特意去借了摩托车才招呼卫铭,“走吧,骑车十几分钟。” 卫铭已经回家拿好了东西,长腿一跨就坐上了车,“走。” 第14章 晓杰? 摩托车骑得飞快,离地图上圈出来的位置还有老远,卫铭就确定了目标——那栋两层的小楼,在卫铭眼里简直是黑雾缭绕。 方炎刚刚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就听卫铭说这个房子阴气重的很,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方炎莫名觉得周围的温度都低了些,他跟在卫铭身后探头探脑地往房子里看。 看着方炎狗狗祟祟的样子,卫铭实在没忍住,转身问道:“你干嘛呢,简直像个偷狗的。” 方炎:“...”不会用比喻就别用! 卫铭倒是大方的很,他直接走过去,抬手就敲门,边敲还边喊:“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铁门被敲得哐哐作响,半晌也没人来应声。 这个房子的隔壁那户,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榨”字,就是方炎说的榨油的刘家,听到敲门声,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隔着院墙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卫铭瞄了一眼房子阳台上晾着的中年女人衣服,转头应道:“小哥,这户人家主人哪去了你知道吗?这家的阿姨约我们上门通下水道,来了敲门却没人应,电话也打不通!” 年轻男人在家帮忙榨油,正忙得晕头转向,听到卫铭的话也没多想,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妈,隔壁有人找孙大姨,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屋里有女人的声音传来:“不知道!她儿子也不在家吗?” 年轻男人挠了挠头,“他们家才搬来的,我也没她电话,不然你回头再来吧?” “你们这还挺远的,我再等等看吧,顺便到屋后面看看管道,合计合计明天要带什么别的工具,省得又空跑。”卫铭皱着眉,装得有模有样,“麻烦你了啊,你快去忙吧。” 年轻男人摆摆手回屋了,方炎才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我们偷偷翻墙进去吗?” 卫铭回头一脸诧异,“你疯了吗,擅闯民宅是犯法的,我是道士,又不是歹徒。” ...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啊,方炎摸了摸鼻子。 一旁的卫铭已经开始鼓捣箱子里的小道具,他一脸心疼地拿出几张钟馗小像,口中念念有词地把小像别在几面黑色小令旗上,又分散插在房子周围,只在房子后方留了一个出口。 卫铭领着方炎在阵法出口处蹲着,翻遍了箱子也没找到什么好玩的,想了想索性掏出手机,找了一部经典动画片,这才开始念经。 方炎没忍住问:“你念什么?” “引魂咒,吸引小鬼的注意力,小鬼好奇心重,很快就出来了。”看方炎强行冷静但又耐不住好奇心的样子,卫铭特大方地拿出一小瓶液体,“你想不想看?” 方炎吞了吞口水,“想!” 卫铭拿出来一方小印,乌金色的木质小印一碰到瓶子里的液体,就仿佛镀了一层奇异又柔和的光晕,卫铭拿小印在方炎头顶心重重一按,又低喝一声:“开!” 方炎只觉得头顶像是泰山压顶般沉重了一瞬,下一刻,世界在他眼里突地变了模样。 眼前原本干干净净的房子正被丝丝缕缕的黑雾缠绕,这黑雾并不逸散,而是在竖直的方向上往复流动,看着极不自然,盯着看久了让人心头升起莫名的寒意。 真...他妈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方炎捡起自己破碎的价值观,坚强地又看了几眼,但只一会就忍不住移开视线,“你平时眼里看到的世界都是这样的?你们天师也是挺不容易的...”。 卫铭耸耸肩,其实只有他自己是这样,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习惯了也没有什么不便。 卫铭继续念起了“引魂咒”,而在方炎耳中,刚刚听着只觉得模糊的声音,这时听起来却觉得空渺无染,直击心门,越听越想听,越听越想靠近探个究竟。 正有些沉浸的时候,周围的黑雾有了动静,仿佛有大手在黑雾中拨弄涌动,片刻后,黑雾里蹦蹦跳跳走来两个小小的身影。 卫铭经文没有停下,他打开手机上暂停的动画,见两小只渐渐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一边收紧阵法范围,一边慢慢放低念经声。 那小鬼对动画片看上去并不太感兴趣,倒是跟着他来的双双因为学习一直很刻苦的原因,难得看一回动画片,一看就看入了神。 小鬼仿佛习惯了被人无视,他无聊地在双双身后飘来飘去,东张西望了一会终于烦了,他一把掀开手机屏幕,转身到双双跟前龇牙咧嘴,那恶狠狠的神态唬得方炎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就想拉开双双。 但双双此刻是个生魂,方炎肉体凡胎怎么触摸得到,只能是扑了一空,但他这一动,原本隐在阵法里的身形顿时显现,小鬼一下看了过来。 第22章 对方炎小鬼可没什么执念,见他还想拉扯双双,顿时气得冒烟——是真的冒烟,身周黑烟滚滚的小鬼手上利爪暴长,抬手就要撕扯方炎。 卫铭盯着小鬼,无论它出于什么原因年幼夭折又被人供奉,但抓了双双,擒人生魂,这已经是妥妥的作恶,卫铭原就没打算留手,早早将五帝钱扣在手里,见小鬼又要对方炎行凶,手中的五帝钱顿时飞将出去。 “小心!”伴随着这声呼喊,却是双双一个飘忽挡在了小鬼身前! 五帝钱最伤魂气,哪怕不是阴魂,双双要是被打中也没什么好着落,卫铭简直一脑门汗,他动作再快也没自己扔出去的器具快! “叮!”这一声却是五帝钱撞上金属的声音,是方炎,他将一直抓在手里的摩托车钥匙甩飞出来,正好迎面击中卫铭扔出的五帝钱。 五帝钱被击落在地,那边还要上前行凶的小鬼被双双死死抱住,卫铭跟方炎对视一眼,齐齐皱起了眉头。 那边小鬼还在挣扎,却偏偏脱离不了双双的桎梏,只能恶狠狠地看向卫铭,五帝钱上罡烈的气息他认出来了,跟上次伤自己的那个符纸如出一辙!是那个烧自己的坏蛋! 被瞳仁几乎全黑的恶鬼眼睛盯着,卫铭不甚在意,反而看着双双若有所思,双双只是一个普通生魂,竟然能拉得住失去神志的恶鬼... 他把玩着手里的一枚玉扣,这是一枚上好的和田玉,油光润泽,不但玉料本身就极好,显然后期还经常被主人把玩打磨,卫铭早年买这扣子没少花钱跟人情。 而这次特意把这玉扣带着,原是为了让双双的生魂容身,如今看着双双跟小鬼紧紧牵扯的样子,他叹了口气,“看样子真的要翻墙进去了。” 明明刚刚还在逗方炎玩,说不用进去,这才一会功夫就要打脸。 只是听了卫铭的话,方炎却没有取笑他的意思,他脸色凝重,有些不确定地朝小鬼喊了一声,“晓杰?” 全神贯注盯着卫铭的小鬼身子一定,疑惑的表情在他凶神恶煞的脸上一闪而过,然而下一刻混沌再次占据他的脑子,他嘶吼着就要朝卫铭扑来... ———————————————— 医院里,孙翔宇进了重症监护室。 他刚被送来的时候,急诊科医生就声势浩大地几乎都动了起来,听着孙家珍的描述再加上查体,常年自残、营长不良,严重的心理疾病,幻想、妄想症状严重,这都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了,关键是孙翔宇被送来后一直昏迷不醒不说,还持续发烧,偏偏暂时查不清具体病因! 送进重症监护室之后,护士看着他都想叹气,最怕反复发烧又查不清病因,多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细菌感染,再看看孙翔宇的惨状,脱不了免疫系统崩溃,年纪轻轻但情况实在不乐观。 孙家珍自然心急如焚,但让她心焦的还不止这个,重症监护室花钱如流水,医生问起来的时候,孙家珍强撑着性子,斩钉截铁地跟医生说:“用最好的药,上最好的设备!” 然而回过神,她没钱了。 跟医生交流完,失魂落魄的孙家珍,被陪着她一起来的男人拉到楼梯拐角,这地方没有监控,男人声音压得极低,“刚好有一单生意,你干不干?” 孙家珍却对男人几乎听不清的话心知肚明,这不是男人第一次问她干不干了,她眼珠直转,男人也不急,“之前说怕缺德不干,但你儿子都这样了,你给谁积德呢?” 儿子!躺在重症监护室等着救命的儿子! 提到孙家珍的命根子,她终于点了头,“要什么样的?我最近倒是看到两个年纪小的,还不记事,带回去养几个月就养熟了。” “这次要求特殊,不要年纪太小的,十一二的正好。”男人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要女孩儿。” 这话一说孙家珍立刻明白了,她只脑子一过,立刻想到了合适的人选,“有一户,家里就奶孙两个,拐就拐了,不多麻烦。” 男人显然也知道孙家珍说的是谁,“越快越好,老板出的钱可不少。”男人拿手比划了一下,“只要成了能给到你这个数。” 孙家珍点了点头,俩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分开了。 离开医院前,孙家珍又去看了眼孙翔宇,青年躺在那,脸颊都凹了进去,枯瘦暗沉的脸缩在病号服里,哪怕她是亲妈都觉得死气沉沉。 隔着层层防护服,看着儿子毫无动静的脸,孙家珍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出去,她刚到医院大厅,却正好看到代芹奶奶迎面走过来。 刚刚还在图谋人家孙女,饶是孙家珍一贯冷心冷肺,这会儿也有一瞬间的心虚,但既然撞上了,她很快端起一副担心的样子:“代芹?你怎么来医院了?” 忧心忡忡的代芹奶奶看到是孙家珍,勉强挤出一个笑,但孙女撞邪的事可不好对外说,只含糊道:“双双发烧,来医院看看,你怎么在医院啊?” 孙家珍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拧起眉叹了口气,“就是之前跟你说的,我儿子不太舒服,这不是来医院瞧瞧。” 两人各自揣着心思打马虎眼,都不想让对方知道实情,只能东拉西扯聊着,好在这时方炎来了电话,代芹奶奶赶紧借口离开。 接起电话,方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但代芹奶奶顾不得这些,只问道:“怎么样,找着双...找着了吗?” 第23章 第15章 微末功劳 小鬼与双双魂体纠缠,双双一边死死按住挣扎不已的小鬼,一边低垂着眉不敢看卫铭跟方炎,她知道两个哥哥来帮自己的,但是... 从触碰到小鬼灵体的那一刻,她灵魂就升起了难以抑制的感觉,甚至在刚刚小鬼要被击中时,她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它身前。 明明小鬼外形可怖,换做平时,她看都不敢看一眼,现在却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死死抱着,他们的魂体纠缠时是如此亲密,毫无排异感,仿佛天生就是同源。 卫铭想了一下,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他问方炎:“双双有过一个弟弟?” “不是,是有过一个...哥哥。”方炎盯着小鬼,试图从弥漫的黑气中辨认他原本的面容,“她哥哥叫晓杰,跟我也差不了几岁,但是晓杰他四五岁的时候,就被拐子拐跑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再有过消息。” “双双刚出生没多久,她爸爸在找晓杰的路上遇到车祸...就那么没了,双双的妈妈本来就精神不好,接到消息连幼小的双双都顾不得,直接跑了出去,一直没再回来,不过有人说在外地看到过她,后来镇上都在传,双双的妈妈受不了这个家,跑了...”方炎避着双双的魂体,低声跟卫铭提了这段往事。 “那群拐子早就被抓了,偏偏交代不清晓杰的下落,这些年就剩代芹奶奶撑着这个家,一边养着双双,一边希冀警方带回晓杰的消息...” “这下至少知道晓杰已经遇难,代芹奶奶不用再苦等了。”脑子里还在想着怎么把双双跟小鬼分开,卫铭随口道。 “晓杰他...”看着永远停留在儿时模样的幼年玩伴,方炎语气沉重,“希望彻底破灭,不知道代芹奶奶能不能承受...” 看到方炎脸上抑制不住的担忧与同情,卫铭意识到自己作错了反应,他微微扭过脸,将脸色调整地凝重些,“晓杰的事另说,现在得想办法先把双双分开。” 哪怕是至亲,长时间沾染恶鬼魂气也不是好事,卫铭深知自己手段暴烈,术法不敢轻易用出手,“先进去找到小鬼的容身之所,一起带回去再说。” 两个大小伙子身手都算敏捷,从后窗翻进去,很快找到了孙翔宇的卧室,这里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哪怕大太阳晒着,屋里都觉着阴冷。 双双与小鬼魂体纠缠,对小鬼既是保护,同时也是压制,此时小鬼只能眼睁睁看着方炎将他们封回坛中,连坛子一起端了回去。 到了卫铭家中,卫铭翻找着他的法器,试图找个能派得上用场的,方炎给代芹奶奶打电话。 “代芹奶奶,你别急,已经找到双双的...双双了,只是卫铭说毕竟离魂这么久,想带回去先温养一下,这样不容易出问题。”为了防止代芹奶奶太担心,方炎慢慢说着跟卫铭一起编好的瞎话。 果然那边代芹奶奶听起来放心许多,“好好好,找到就好,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担心占了上风,“我不是催你们,就是问问,这个什么温养,要多久啊?” 通话开着外放,卫铭听到代芹奶奶的问话,伸手比了个“五”。 方炎看到后,毫不犹豫回答,“五个小时,代芹奶奶。” 一听才五个小时,代芹奶奶喜笑颜开地挂了电话,这次遇到卫大师真是太好了!等双双好了,她就天天给卫大师送鸡蛋,就挑刚生的最新鲜的,送一年! 电话这头,卫铭深吸一口,“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就能查明白真相,就能把这摊烂事搞定?! 方炎懵了一瞬,难不成还能是五天?!他有些心虚,“你在我心里实在太厉害,一时忘了这事有多难搞,不然我重新跟代芹奶奶说一声。”说着他就拿起手机要打电话。 脱口而出的一定是真心话,卫铭嘴角没忍住弯了下,他按住方炎的手机,“五个小时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先把双双送回去,再来查事。” 毕竟方炎想得没错,他就是这么厉害! 超厉害的卫大师手指动了动,有些不情不愿地拿起电话找外援,“华道友吗?你托我做的的符已经备好了,让余师弟来取。” 电话那头的华道友听着呼吸却很急促,“卫师,我这里实在走不开,改天,改天我去...余姜,快躲开!!” 卫铭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皱起眉,找余姜是因为他们青禾观里有一种密法,能在不伤魂、不结因果的前提下驭鬼,这法子以往卫铭看不上,但如今却正有用,只是华道友跟余姜都没空...那个观里能找的,只有一个人了。 想起方炎满眼的崇敬(bushi),卫铭深吸一口气,找到列表里备注为“麻烦精”的头像,深吸一口气后才按下通话键。 “梅师弟,我是卫铭,我有事相求。”语气比往常还要更正经有礼,引得方炎都忍不住好奇,这是请了什么不得了的高人。 方炎的疑惑没持续很久,不到二十分钟,他就看到了这位姓梅的天师,但与其说是道长,这位梅道长看起来更像是个...托尼老师? 方炎在脑子里搜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形容,梅道长不知为何没有留道士一贯的长发,而是一头美式前刺,这发型看着利落方便实则暗藏心机,款式十分基础,好看全靠打理,实在是需要发型的主人拥有丰富的经验与十足的品味才行。 更不用说梅道长身上那件裁剪得当,穿着既板正又能显出身体线条的大衣,脚上的皮靴油光蹭亮,举手间腕间的表看着就高端大气,整个人精致到土狗如方炎难以形容的地步,在方炎浅薄的见识里,大概只有很贵的理发店里的托尼老师会这样收拾自己。 第24章 梅天师踏着急促但又不显慌张的脚步进来,方炎有些长久的打量却一点都没失礼,因为这位梅天师自进门后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卫铭,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站在卫铭身后的方炎,这位大师以与气势完全不符的态度轻轻打了声招呼,“卫师,您找我。” “嗯,我想请你办件事。”卫铭不知为何,语气明显疏离客气起来。 梅天师气质看着有些离谱,但想想卫铭也是一副完全不像天师的样子,方炎很快说服了自己,当代年轻大师大概早就不是电视里的样子。 梅天师被卫铭郑重请来,自然是有真本事,听明白状况后,他很快问卫铭借用了黄纸毛笔,画了两道方炎完全看不懂的符箓,又将符箓贴在小鬼容身的坛子上。 梅天师脱去外套,露出内里米色的毛衣,接着看似不经意地从衣帽架上拿起一件卫铭的道袍披上,回头过压了压悄悄翘起的唇角,才郑重道:“卫师,我开始了,请您为我护法。” “自然。”卫铭大刀金马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了,姿态看着从容,心里倒是没托大,他将五帝钱牢牢扣在掌心,腰背也挺得笔直。 方炎很快知道了卫铭为何摆出这严阵以待的样子,随着梅天师的咒声,不但坛中的小鬼嗡动不已,四面八方也渐渐多了些影影绰绰的灰雾。 随着咒语渐渐的完整,周围的灰雾愈发稠密,灰雾聚集到一定程度,再加上梅天师驭魂咒中许出去的好处,灰雾中甚至开始骚动着滋生出祟气来! 卫铭皱了皱眉,这些东西一把雷火便能解决,但师兄耳提面命要求自己不能随意伤魂,这是损阴德的事,这点东西要用带出来的法器又实在浪费... 清贫使人擅长动脑,一贫如洗的卫铭脑子一转就想到了好主意,他一把拉过身后的方炎,“来。” 说着就站到方炎身后,带着他手把手掐了个雷火诀,果然经过方炎的传导,这次使出的术法完全没有随意爆开的意思,反而乖顺地随着卫铭的指挥,在梅天师身周筑了一道防线。 方炎简直头皮发麻,身后被比自己更高大的人无声无息就贴将上来,本能提醒他反抗,但事关双双魂体安全,方炎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偏偏身后卫铭掐的法决奇怪的很,说不清道不明的能量在身体中流窜,方炎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的。 跟咬牙在心里颠来倒去骂癫公的方炎不同,卫铭则是满意极了,他站在方炎身后,第一次体会到使用术法居然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畅快淋漓到恨不得现在就把方炎打包起来,藏在自己那堆宝贝法器里,实在是太好用了! 梅天师完全不知身后动静,他全神贯注地驱着地气裹挟坛中两魂,有着沉沉地阴的汇入,两个魂魄很快支撑不住昏昏欲睡起来,直至昏沉,梅天师才小心将双双的魂与小鬼仔细分离,最后将双双的魂一把带出。 小心捧着手心一团幽光,送到卫铭早就准备好的玉器中,梅天师松了一口气,“幸不辱命。” 卫铭将玉器以刻了镇魂符的木器稳妥收好,然后才递给方炎,“送到双双身边,她的魂体受到本体吸引自然会回归,醒了也不会记得这些事。” 方炎慎重点头,他走后,梅天师穿着卫铭的道袍却完全没有要脱下的意思,反而从带来的东西中取出一个包装极好的纸箱,“卫师,你这道袍就当报酬给我了,刚好我还有件新的送你。” 见卫铭没有要接过的意思,梅修永自顾自把纸箱打开,取出一件做工极其细致的法袍,“我在苏州一位大家那里定制的,当时一看这料子,我就觉得只有卫师您配得上这样的东西。” 这件法袍拿出来简直称得上流光溢彩,那细腻的绸料看着就丝滑,手粗些的都不敢碰,只怕会勾了丝让这样名贵的东西有了瑕疵。 卫铭看着这大袖法衣,刚想说自己修斗部心经,日常更多穿着方便做功的小袖,那边梅修永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已经把话推了回来,“等您考完高功证书,去参加大蘸的时候穿刚刚好,才不算丢了五朝观的面子。” 见卫铭还要拒绝,梅修永放下东西就走,“您更别说价格什么的,您救过我的命,难不成我一条命还不值当您收这件法袍?” 身后卫铭看着做工精细的道袍叹了口气,每次都是这样,梅天师一人就把戏都唱完了,他连插句话的缝隙都找不到。 师兄再三嘱咐少跟梅师弟扯上关系,这收了东西,又得还人情,一来二去接触自然少不了,被师兄知道了又得忍受碎碎念,真是...麻烦啊。 他却不知道,那梅修永回程的路上,嘴角就没放下去过。 料子是在苏州看到的没错,法袍却是他亲手做的,先是反复勾勒,一遍遍描了最吉庆的祥云图,用金丝密密盘上,然后用极细的红线一针一针缝好,才得了这么一件看着就让人惊叹的袍子。 一想到卫师会穿上他亲手做的法袍做功,梅修永便觉得心满意足——这也算是在卫师兄的大道上,有了一些个微末功劳。 ----------------- 医院中,代芹奶奶看着醒来的双双喜不自胜,把医院的单子都交给方炎去办出院手续,她自己急急忙忙去了食堂——双双这次遭了大罪,昏迷这么久,刚刚她都听到双双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可得先买点吃的垫垫,等回家再吃好的补补。 第25章 另一头,最近对代芹奶奶行踪格外注意的孙家珍,终于逮到了双双落单的机会,她提了一袋子水果就往双双病房走去。 第16章 禁闭 孙家珍到的时候,双双同屋的两个小朋友都被家长带去做检查,平日吵吵嚷嚷的病房,此时竟破天荒得只有双双一人,孙家珍抚了抚心口,这是老天都在帮她。 孙家珍挂起一贯的笑容走到双双跟前,“双双啊,你怎么样啦?诶哟这小脸都黄了,等出院让你奶奶给你买个珍珠奶茶喝。” 双双正半躺在床上发呆,一觉醒来不知怎么就到医院了,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总觉得做了一个很好的梦...肚子饿,脑子转得也慢,听到来人的说话声,双双还有些回不过神。 缓了缓才察觉孙奶奶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轻轻打了声招呼,“孙奶奶。”再多却是不知道说什么。 孙家珍也不在意,她热情地上来摸摸双双的小手,又探了探额头,“没起烧,挺好。”她从带来的水果里挑出一根香蕉,“饿了吧?快来先吃口垫垫,你奶奶也真是,来医院也不给你备点吃的。” 这是自家奶奶每次见了都“大妹子长,大妹子短”的孙奶奶,双双也没反驳,她饿狠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香蕉,“谢谢孙奶奶。” 双双没什么力气,小口小口地咬着香蕉,孙家珍心里有些着急,“病房里一会儿护士要消毒,你看大家都出去了,等你吃好了,你也出去,就去楼梯口等你奶奶吧,她应该是从那边过来。” 到底才离魂,双双脑子有些木,孙奶奶也算不上完全陌生的人,她想不了太深,听到这话乖乖点了头。 “可真是乖巧,不着急,吃完再出去,我也是路过,回头去你家再去瞧你。”孙家珍好听的话像不要钱一样,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手机里却是告诉之前跟她一起来的男人,“行李箱准备好没?我骗她去楼梯口,那里没监控。” 手机上很快收到了回复,“早就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安排人。” ------------------- 方炎不是双双的直属监护人,办理手续多费了些时间,回到病房的时候,却看到双双的床前围了许多医生护士,吓得他以为双双出了什么事,赶紧跑了过去。 但病床上躺着的却不是双双,而是代芹奶奶,老人家已经昏了过去,医生正给她查体,方炎心急但也不敢打扰医生,还好有一旁床位看护的婶子认出他来,一把扯过他,“诶哟,方娃子你可算回来了。” 不等方炎追问,她已经说了起来,“刚刚代芹婶子提着饭回来,四处都没找见她孙女,问我们,我们也都没看见,她当时就急了,护士听说孩子丢了也急,立刻找了保卫科调监控。“ “监控里双双是自己出去的,走到楼梯那,后面怎么也找不着踪影了。”另一个婶子也凑过来,“代芹婶子没经住,就这么晕了过去,这不,医生都来了,还好在医院...” 婶子后面的话方炎没再仔细听,不是代芹奶奶不经事,而是失去过一次晓杰,接着经历家破人亡,老人家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相依为命的孙女也离她而去。 方炎找到护士长低声问:“报警了吗?” 护士长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点头,“保卫科找不到人,当时就报警了,警察一会就到。”她抬头看方炎,“我记得你是这孩子的亲友?等下可能要配合一起做笔录。” 护士长说完就出去了,她还得配合保卫科工作,疏散周围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孩子丢了是头等大事,但住在这里接受治疗的其他孩子同样疏忽不得,乱糟糟的更怕有人借机生事。 方炎心急如焚却只能等待,警察来了,他能提供的有效信息实在不多,毕竟他不在现场,对病房里的情况甚至知道的还没隔壁床位看护的大婶多。 代芹奶奶输了液,直到半个小时后才醒来,方炎走到床边,“代芹奶奶。” 代芹奶奶捏紧他的手,浑浊的眼中带着些微期盼,“双双...?” 方炎摇了摇头,“已经报警了,还在找。” 看着代芹奶奶一下子绝望起来的眼神,方炎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您得保重好自己,现在技术这么发达,到处都是监控,不比十几年前那样难,而且就算...我去找卫大师,说不定他们能有办法...” 其实在确定卫铭能帮忙前,方炎知道自己不该给代芹奶奶太大希望,但...老人家如今这心如死灰的样子,不这么说怕是都撑不下去。 安顿好代芹奶奶,又托护士帮忙照看,方炎急急忙忙出了医院。 却说卫铭在梅修永走后,看着坛子里的小鬼有些犹豫,这种虽做了恶但似乎另有缘由的小鬼,对卫铭来说实属烫手山芋。 卫铭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做不来这断案的清官,他也没这个耐心,索性带回观里交给师兄解决,而且出来这么多天,刚好借着这个事回去一趟,看看师傅。 回自己家没什么要顾忌的,这个点师兄应该要带着信客们做晚课去,卫铭把坛子放好,自己溜溜达达去了师傅屋里。 “师傅,我来了。”进门后的卫铭喊了一声师傅,接着就直奔餐桌,“好香啊,我还没吃晚饭呢。” 里屋的卫修诚听出来是自己小徒弟的声音,应了一声:“卫铭?” 老头声音听着中气还算足,卫铭略放了心,他再探头看看,饭桌上还有一碗红烧肉,心里更是定了许多,能吃这好东西了,说明身体确实没有大碍。 第26章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吃,算着我要回来?”桌上的菜明显是两人份,卫铭已经在桌边坐下了。 “你师兄原本要在这吃,突然有事被叫走了,便宜你小子了,吃吧。”知道自己不吃卫铭也不会动筷,卫修诚坐下先夹了一筷子菜。 “出去过得怎么样?听你师兄说,吃得不好?”卫修诚随口问道。 “唔,还行,挺自在。”嘴上应付,卫铭却知道师傅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也不大在意,夹菜的手一点都不含糊,抢了老头筷子底下的一块肉,“就是你说的有缘人,我还没头绪。” 卫修诚瞪他一眼,放下筷子盛了碗汤递给卫铭,“这事急不得,慢慢来。” 卫铭吃饭极快,喝了口汤缓缓,情绪也松了些,哪怕在师兄面前都提着的嘴角,在单独跟师傅相处的时候,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一副恹恹的神态,“离开道观这才几天,我就伤了个小鬼。” 看到老道眉间沟壑加深,卫铭总算还晓得说两句人话,“不是故意的,我以为这小鬼要干坏事。” 虽然现在想想,手段确实激进了些,小鬼顽劣,但终归没到害人性命的地步,他一出手却去了小鬼半条命... 按照既定流程应该先问,他就是出了道馆失了管束,野过头。 老道也不追问,只看着他不说话,卫铭静默半晌终究还是起身,“嘁,我回去关自己两天禁闭就是了。” 等他踢踢踏踏没规没矩地转身走了,老道才勾勾嘴角,只要自己活着,到底还算能栓住这天魔星,只是...自己眼见着没多少寿数,还是希望事情能有转机才好。 说是关禁闭,其实就是待在修行的净室静静反思,他们这里毕竟只是道观,又不是什么邪教,哪来什么专门的惩罚室。 卫铭进去前还找到师兄把坛子交给他,又跟师兄打了声招呼,“我去关禁闭了,记得给我送饭。” “你一天天就不能少惹师傅生气!”方师兄一脸无语,这混小子一回来就关禁闭,可见是在外面惹出乱子了。 方师兄很快就知道卫铭确实是遇上事了——第二天一早,方炎就找上了门,“卫铭在吗?双双丢了!” 第17章 认错 卫铭回五朝观的时候,方旗山正接待一位贵客,这是他爸的朋友,也是有事业来往的合作伙伴,简单来讲,富贵逼人。 这次来之前,方旗山的爸爸也提过他们家的事,似乎是他家中的孩子有些不顺,四处找大师看了都说不清个所以然,只发现祖坟有点小问题,最终死马当活马医,决定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迁坟试试。 迁坟当然只能还在本地,而放眼整个伍市,没有风水比他们五朝观所在的清源山更好的地方了。 虽说这位贵客一开始找的不是他们观里,但那位大师也尊重同行,指点他想到清源山动工,最好来拜个山头,顺便请他们五朝观选个址是最合适的。 贵客听劝的很,找了一圈关系找到了“熟人”,听说方家的儿子就在这五朝观修行,自然就找上了门。 方旗山对待这位伯父也是客气的很,这样懂进退又有身家的客户,伺候好了,拿的红封是可以给祖师爷塑金身的程度,更何况还涉及到五朝观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口碑问题。 想到这里,方旗山的笑容越发真诚,“您放心,我们观里崔师叔专研堪舆,他的点穴水平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交给他您放心,另外等定好位置,我再请我师傅亲自卜个适合动土的好日子,求个顺顺利利。” “好好好,”见方旗山如此上道,对面一看就久居高位的男人轻轻扣了扣桌子,将准备好的信封推过去,“有劳你们费心。” 事情谈定又寒暄一阵,方旗山一路将贵客送出门,刚一回头就看到卫铭在大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见方旗山终于有空,他才出声,“师兄,我回来了。” 没等方旗山说话,卫铭耷拉个脸继续道,“师兄,这个给你,我去关禁闭了。” 方旗山一脸懵地接过卫铭手里的坛子,“这是什么?刚回来就关禁闭?”说到这他才反应过来,“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说着他就掏出手机,熟练地翻看信息,试图找到这个不省心的东西又招惹了哪个庙的天师。 卫铭点了点他手里的坛子,“是因为这个,一个小鬼。我看它捉弄我邻居,就想治治它,结果失了轻重把它伤得有点重。” 很是春秋笔法,但方旗山才不信他轻描淡写这一套,这个几乎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弟,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又很有些偶像包袱,嘴硬的很,让他承认自己的错比登天还难。 忙碌到现在,晚饭已经上桌又被临时叫走的方旗山饥肠辘辘,他直接把卫铭领去饭堂,打好饭坐下,一边吃一边说,“你这事接下来如果要我帮忙,那我劝你把事情从头到尾交代清楚。” 卫铭眼角一抽,在认怂跟处理小鬼之间比较了一下,果断决定还是把麻烦甩出去比较划算。 “我对门有个叫双双的小孩,这个小鬼找她麻烦,烧她练习册。”看方旗山一脸平淡的样子,卫铭强调,“两次!小姑娘人都傻了。” 方旗山还是没反应,卫铭只能继续交代,“我用符把小鬼赶走,本来以为没事了,但供养这小鬼的也是个犟种,看到自家小鬼被天师伤了居然不好好管教,反而喂它血肉,导致它神志不清。” 第27章 想到找到坛子时,现场没来得及收拾的一片狼藉,饶是卫铭也皱了皱眉,他将无关情节尽量省去,继续说。 “被血肉喂养后左了性子的小鬼又回来,这次它直接掳走了双双的生魂,然后我就找了你帮忙,算明白生魂位置,去了才发现这个小鬼居然是双双的哥哥,它叫晓杰,十几年前被拐遇害,不知道为什么被人供养了,这次因为意外找回家,被双双同脉同源的灵魂吸引,才掳走双双。我想办法把双双送回去,小鬼不好处理,就带回观里了。” 方旗山饭都吃不下去了,“所以你不管三七二十一,重伤了一个没有恶意的小鬼,才导致小鬼发狂等一系列糟糕后果,最关键现在小鬼的供养人还不知道它被你偷了。”他面色看似依旧平静,但手里的筷子已经快被捏断了,“而且这小鬼...” 被三连质问,卫铭有些绷不住,“什么没有恶意,它烧双双练习册!练习册是学生的命根子!” “那是因为小鬼觉得练习册让双双很痛苦,所以它自作主张烧了,本意甚至是为了双双好!小鬼的认知停留在它死去的年龄,你的智商也只有四五岁吗?!”方旗山简直想把自家师弟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神奇的构造,为什么有时候机灵的可怕,有时候又如此难以评价。 居然是这样!!!缺乏共情能力的卫铭是真的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件事,他有些心虚,但他选择转移话题,“那咱们把小鬼修好送回去?” “呵,咱们?”方旗山讥笑一声,“你念的那养魂咒能有用?天天给我找事,你是嫌我不够忙?” 看师兄气得脸都红了,卫铭讨好地给他接了一杯水。 方旗山端起水一饮而尽,冷静后问道,“你刚刚说晓杰是被拐卖的,拐子呢?” “这个不用担心,方炎说当年那群拐子没两年就伏法了,但他们是个挺大的团伙,拐了很多孩子,被清缴的时候特别混乱,一团乱麻中谁也交代不清楚晓杰的行踪,才让双双的家人带着一丝希望苦寻多年,甚至最后家破人亡。” 听到这话方旗山才放缓脸色,他仔细看了看坛子里黑乎乎的块状物,他看不到坛中沉睡的小鬼,也不深究里面到底是什么,只说道:“先养着,等你关完禁闭,再去找供奉人赔礼道歉。” 然而事情并不像师兄弟想象的那样顺利,第二天一早,方炎就找到了观里。 方炎来的时候,方师兄正任劳任怨替卫铭善后,他布置了道场,将小鬼容身的坛子妥善安置,又奉了瓜果祭品,念起了超度养魂的经文。 方炎三言两语交代完医院发生的事,卫铭第一反应是迷茫,“活人丢了,来找我干嘛?” 方炎有些不好意思,刚刚麻烦卫铭找回双双的魂,这会儿人丢了也来,但为了双双,他还是硬着头皮道:“丢了...不是能算吗?” “长脚的活人怎么能算?”卫铭本是实话实说,偏偏出口的话不大中听。 方师兄看出方炎的窘迫,打圆场,“之前能算生魂,是因为双双本体不动,就像是放风筝,风筝飞得再远,只要线轴在,就能知道位置。但活人就不一样了,人是最灵性的,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哪怕知道风向,也很难找到准确位置。孩子丢了,还是配合警察...” “我有办法了!”卫铭突然想起来,他盯着被师兄放在祭台上的坛子,“让小鬼...晓杰去找!” 第18章 狗登西 方师兄一脑袋问号,“不说晓杰现在半残状态,亟需养魂,就算他没受伤,也没听说过用血亲魂魄就可以指引方向的...?” “那是之前的事情我没仔细说,晓杰把双双的生魂掳走后,我们追过去时现场情况混乱,他们魂魄交织了好一会,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结,几乎就像...就像...”卫铭找不出太合适的形容词,有点卡壳。 “就像供奉者跟被供养的小鬼之间的灵魂牵引。”方师兄听到这里明白了,跟卫铭一直以来靠野性直觉领悟术数不同,方师兄的基本理论扎实得很。 “但是晓杰现在神志混乱,怎么跟它沟通,让他去寻双双?”方师兄有些发愁,他看不见也摸不着这些东西,哪怕术法背得再熟练,一碰到要直接与阴客沟通的事,就抓瞎。 正要伸手把沉睡的晓杰从坛子里揪出来的卫铭顿住,“要神志清醒做什么?喊醒它,它本能就去找双双了啊...” 师兄跟方炎同时看向他,卫铭在两人的注视下默默收回手,烦,又忘记学做人。 方旗山按住坛子想了想,“去把你收藏的那面养魂幡拿来。” 卫铭脸一下皱了起来,“我刚养好的!” 很贵! 卫铭能打,年轻天师又爱叫他,他其实到手的钱很不少,但干天师这行,收入不菲的同时消费也高得吓人,就比如说之前双双容身的那块和田玉,卫铭攒了好久好久的钱才买下来。 卫铭自身又偏科得厉害,许多需要温和手段做的术法,他都得借助道具,就比如给那块宝贝和田玉开光,还是他趁着师兄帮信客的东西开光时,顺便蹭上的。 但有些师兄也做不得的科仪道具,他就得花钱,他又喜欢攒好东西,这样算下来,一年到头实在赞不了几个钱。 如今听说要拿那张养魂幡出来,卫铭肉疼得紧,养魂幡虽然可以重复使用,但上面的阵法,喂进去的秘材可是真金白银换的! 第28章 但...这次是他理亏,觉得他无所不能的方炎还殷切看着他,他自然不能掉链子! 面上重新装得无所谓,心里在滴血的卫铭忍痛将小鬼塞进养魂幡里,方师兄又念了好一会的养魂咒,幡里的小鬼情况果然好上很多。 身上的伤势暂且不提,这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养回来的。 但晓杰醒来时,眼中混沌尽退,这养魂幡不但养魂,还除去了小鬼身上多余的祟气与煞气,让它恢复了神志清明。 连卫铭都暗自感叹,画阵的墨水里加了经年阴沉木磨成的粉,这一小块阴沉木是他从师傅的收藏里敲下来的,被师傅吹胡子瞪眼睛骂了好久,如今看来效果是真好啊... 同一时间,医院重症监护室里,情况一直不理想,始终没清醒的孙翔宇,因着晓杰的恢复,不再汲取他的魂气,终于睁开了眼。 医生连忙通知了孙家珍,听说儿子情况好转,往医疗账户里转了一大笔钱的孙家珍喜不自胜,果然就得花钱! “麻烦您,有什么补身体的药能用都用,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还请医生多费心。” 孙家珍不但嘴上说得客气,手上也不含糊,她这趟可不是在医生办公室,而且特意在地下车库没人的地方等到了主治医生,说话间就给医生递了一个厚实的信封。 钱花了出去,孙家珍自觉医生一定能更上心,果然,又过了半天,孙翔宇的身体情况甚至稳定到可以转移到普通病房。 在护士来问时,孙家珍更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单人间。 孙家珍心里多少知道儿子不待见自己,怕刺激孙翔宇的情绪,确定他搬完病房后,就匆匆出了门。她得去结尾款,儿子出院后养身体,还有许多钱等着要花。 这头又过了半日,晓杰终于恢复地七七八八,他对于卫铭依旧惧怕,听着这个可怕的人用带着命令的语气说:“双双有危险,带我们去找她。”时,他却毫不犹豫地从坛子里窜了出来。 这个可怕的人对自己很坏,但双双姐姐(妹妹)说了,这是个好人,之前虽然不清醒,但双双姐姐(妹妹)说的话,他都记着呢。 晓杰听话地开始感受双双的方向,懵懵懂懂地跟着感觉走。 然而说是有灵魂牵引,实则这联系并不清晰,好几次甚至停下在原地转圈,时间长了,晓杰刚恢复没多久的魂气,眼看着都混乱起来。 迷茫间,晓杰突然感觉到哥哥身边那个大坏蛋走了! 他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他也不是忘记了要找双双的事,只是在他心里,无所不能的哥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晓杰掉了个头,就飞速往孙翔宇的方向飘去,那速度,抱着坛子的卫铭都险些追不上,还是方师兄开了车出来:“可能是感受到了双双的确切方位,卫铭你指路,我开车跟着。” 晓杰目标明确地往医院的方向飘去,身后的方旗山一行对要去的地方却越看越心惊,难不成双双被藏在医院哪个隐秘的地方,他们却一直没发现? 这群人贩子真大胆! 然而到离医院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晓杰突然停了下来,刚刚他仿佛迎面撞上了一堵墙,被撞停的晓杰又疼又懵。 还是方师兄经验丰富,“医院里病患多,家属跟病患情绪多少有些压抑,长久负面情绪积累下来,很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一般会找天师合作,做一些基础的防卫,这阵我不太熟,我看看找谁来帮忙。” 方旗山正要摇人,卫铭突然抬手:“不用麻烦,我来试试。” 他推着方炎的后背就下了车,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工具人,方炎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甚至主动背过身去,将手抬起交给卫铭,方便卫铭动作。 看到方炎如此乖觉,卫铭轻笑一声,掏出笔握住方炎的手开始画解阵图,不过片刻,原本完整的屏障出现了一道缝隙,卫铭眼疾手快地将晓杰从缝隙塞了过去,又将解阵图清除掉,防止放其他东西进去。 屏障只挡阴客,卫铭跟方炎过去自然不在话下,那边穿过屏障感觉离哥哥更近的晓杰高兴地原地蹦跶了两下,他甚至凑到方炎身后,崇拜地看了卫铭两眼。 被一个小鬼用这种眼神看着,卫铭心里有些复杂,但还是习惯性又端起来那副人模狗样的做派,毕竟,他厉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都是小场面。 然而比起卫铭,心情更复杂的是方旗山。 刚刚,就刚刚,他亲眼看到自家师弟,从身后拥着另一个男人,大开大合虚空做了一副解阵图。 不说师弟每次都爆炸一样的能量,能画解阵图这件事本身有多奇怪,他怀里那个男人跟他的动作无比契合,几乎是如指臂使,默契天成,这真的正常吗? 是自己已经老到跟不上时代了吗?现在人与人相处是这样的吗?! 看着前一秒还搂搂抱抱(bushi),分开后又若无其事的两个人,方旗山心里简直在咆哮,你们最好是没事!!! 方炎明显是被动的,自家师弟对这种事却一点说法都没有,哪怕这是自家孩子,方旗山也想大力敲他的脑壳,这!真的!非常狗!狗登西啊! 那边晓杰已经表达完了自己的崇拜,欢快地飘到医院大楼下,在楼下停留片刻,他一个跃身就要朝着孙翔宇所在的楼层飞去。 卫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走楼梯。” 第29章 飘上去等会找不着了怎么办。 晓杰疑惑地回头看看,这个好人很厉害但打鬼很疼,在省事和挨打之间,晓杰选择了老实走楼梯,很快找到孙翔宇的病房所在楼层。 一行人跟着晓杰,越走越困惑,原以为要去哪个隐秘的角落找双双,结果却来到了vip病房区,晓杰找到孙翔宇的病房更是一个闪身就钻了进去。 卫铭顾不得礼貌,他一把推开门,屋内却只有一个年轻却枯瘦的男人,男人看着就一副病容,实在不像是人贩子。 惊讶的不只是卫铭众人,屋内的孙翔宇同样惊讶:“童童?发生了什么?我又能看清你了,童童。” 他激动地甚至顾不上跟在童童身后的众人,“是因为我的血肉吗?” 那副略有些癫狂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拿刀再割一块给童童,“我就说那些老古板说得不对,你看你吃了我的肉,还是这么清醒,我早该喂你的,害你受了这么久的苦...” 晓杰一时也有些懵,在他还小的时候,哥哥还能跟自己说话,陪自己玩,那是他死后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但等哥哥越长越大,他就渐渐看不清自己了。 后来哥哥有一天出去好久好久,回来带了一根奇怪的木头,那木头的气息让童童厌恶极了,但哥哥逼自己在木头上住了好久,为了能继续跟哥哥玩,这些他都能忍受。 但是除了住在木头上,哥哥还要求自己叫他“爸爸”!说是这样更容易建立联系,晓杰无比抗拒这件事,他就是不愿意,哥哥就是哥哥,哥哥姐姐才能跟自己一起玩,变成爸爸就不能一起玩了。 因着晓杰的不配合,孙翔宇跟“童童”之间始终像是隔着什么,看不清、听不清,这些年下来孙翔宇也没什么办法。 “不是爸爸,是哥哥,一起玩。”原本还有些怯怯,不敢叫出声的晓杰认真对着孙翔宇说道。 孙翔宇安抚童童:“叫爸爸,叫爸爸才能一直在一起...” 师兄跟方炎都看不见晓杰,不太清楚房内发生了什么,卫铭简单解释了两句,几人商量一阵,排除掉不会说话的卫铭,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的方炎,还是派看着就悲天悯人的大师兄出马跟晓杰的供奉者交涉。 方旗山端起笑脸上前一步,“你好,请问你是晓杰的供奉者吗?我是...” “你是天师!”没想到孙翔宇反应却激烈得很,他一把将晓杰护到身后,“你想干什么?!” 第19章 被拐妇女 看着孙翔宇神情癫狂,对付这样精神不稳定的人极有经验的方旗山立马找准症结,“您放心,我们不会伤害您供养的小鬼,您可以问问他,我们没有伤害他的意图。” 孙翔宇将信将疑地看向童童,童童懵里懵懂地看回来,几乎被黑色瞳孔占满的眼睛里满是信任。 孙翔宇保护欲一下子上来,“他还小,分辨不出人的心思好恶,你们天师...你们天师又怎么能体谅他...” 他的话突然被方炎打断,“他不叫童童,他叫晓杰,是我的幼年玩伴,也是我的邻居,更是他家人苦寻多年的孩子,当年他被拐子拐走,你又是什么人?” 方炎顿了一下还是沉声接着问,“买了晓杰的人家?” 说这话时方炎并不客气,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无论是人贩子还是买小孩的家庭,同样都是犯罪! 方炎的问话让孙翔宇一下顿住,“你...你是童童的...你知道童童的身世...?” 他仔细观察方炎的表情,试图判断方炎有没有撒谎。 方炎原就长了一张不好惹的脸,这会儿臭着脸更显凶恶,“你到底为什么要供养童童?” 孙翔宇面对这样的质问,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就在他无言以对的时候,原本懵里懵懂的晓杰却突然反应过来,他一个闪身,张开双手挡在孙翔宇面前,“不许凶哥哥,哥哥是喜欢童童,才跟童童玩的!” 他几近透明的身影其实什么都挡不住,他也不知道方炎根本看不见他,只自顾自为哥哥出头。 凶完方炎后晓杰回过身,小短手抱了抱孙翔宇的脖子,“我也最喜欢哥哥,还有一点点喜欢姐姐。” 这声“姐姐”提醒了卫铭,差点被岔了正事,他立刻开口问:“晓杰,双双呢?” “我找不到,回来问哥哥。” 晓杰本意是说他感应起来极其困难,在他心里哥哥是无所不能的,有困难回来找哥哥帮忙准没错,但说出来的话却省略了这些过程,别说卫铭,哪怕是听了卫铭转述的方炎跟方旗山一时也有些听不懂。 倒是孙翔宇很熟悉晓杰的说话方式,他耐心地引导,“童童,双双是谁?” “是喜欢的姐姐,童童想跟姐姐玩,喜欢,高兴。” 这说的是第一次孙家珍从双双家回来,她的身上染了双双的气息,童童觉得这气息实在亲切,甚至压抑住对孙家珍的厌恶。跟着她出去,于是晓杰就第一次看到了双双。 哥哥已经看不清他,也不跟他玩,寂寞的童童看到姐姐实在是太高兴了... “姐姐写作业,哭哭,我烧了。” 其实写作业哭的并不是双双,而是童童记得哥哥小时候,每次写作业都哭鼻子,所以看到双双一整天都苦着脸写作业,就趁着夜里上了布娃娃的身,烧了双双的作业。 第30章 至于第二次,直接上双双的身,那是因为两人身体同源,童童本意只是控制双双去烧,没想到轻而易举就上了双双的身。 “坏蛋打童童,”晓杰指着卫铭,想起那时候的痛,他魂都闪了一下,“但是,后来姐姐说坏蛋是好人。” 听到这里卫铭实在没忍住打断了他,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卫铭从他的角度将事情还原了一遍,“所以在我看来,就是有个被人供养的小鬼,一直恶作剧逗弄双双,对双双的精神跟身体都产生了很坏的影响,所以...我用符咒驱赶了他。” “你那是驱赶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让童童受了那么重的伤!”想起童童当时的哀嚎与悲泣,孙翔宇就觉得自己心脏都在抽痛。 卫铭张张嘴,嘴硬如他,看到晓杰懵懂的表情与干净的眼神,也张了张嘴不能辩驳。 沉默一瞬,卫铭终究低下头认真对着晓杰说了句,“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 孙翔宇还没如何,晓杰却一下子高兴起来:“没关系,双双姐姐喜欢你。” 孙翔宇摸了摸童童的脑袋,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这傻孩子...但这就是童童,连当年那样痛苦的经历都能放下... 晓杰表达语焉不详,后面的事情卫铭自己来说,事情的经过很快就理清楚了,“去你家拿了晓杰跻身的坛子也是无可奈何,晓杰那时候不清醒,也没法再沟通,为了把双双带回去我别无他法。” 孙翔宇情绪终于平静了些,“我也有错,当时太过着急,不该给他喂血肉。现在童童能清醒过来,我还能再一次看清他,也算因祸得福。” 方炎对双双实在担心,他打断孙翔宇,继续说了双双在医院丢了的事,“双双是晓杰的亲妹妹,他们的奶奶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还请你让晓杰再帮助我们一次,找到双双。” 只是听完事情经过的孙翔宇表情突然有些奇怪,“你是说,双双丢了前,我妈去见过她?” 方炎不解其意,“你在这里住院,你妈跟代芹奶奶有交情,知道双双生病,去看看是人之常情...?” 孙翔宇却突然闭了眼,他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额头青筋都鼓胀起来,“不用晓杰去找,是我妈...是我妈拐了双双。” 他表情似哭似泣,“报警吧,你们要是让警察去查查我妈的记录,还能看到她档案里写着【被拐妇女】。” ------------------------- 离水镇隶属临平市,跟城乡结合部一样的离水镇不同,这里是临平市极繁华的一条街,汇聚着各式私房菜馆,又有灯红酒绿的酒吧,当然也有装修私密简奢,看着就让人望而却步的高端会所。 这条街的背后,却是一个城中村。 这里房屋密集,通道狭窄逼仄,孙家珍熟练地穿过一条没有路灯的小道,敲了敲房门,“大头,是我。” “家珍大姐?”房间里的人开了门,嘴上喊得亲热,言语中却带着戒备,“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医院那边钱不够,我找你再支点。”被喊做大头的男人面色不好看,孙家珍却一点都不怕他,自己在外面跑的时候,这个大头还是个奶娃子。 大头显然也知道孙家珍不好惹,他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家珍大姐,不是我扣着你的钱,贵客那可都是大忙人,又不是随喊随到的,黑叔好不容易跟他约好了时间,刚刚才把货送去会所。” 见孙家珍叉起腰来,看似不能罢休的样子,大头又安抚她,“您的本事我们都知道,那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我们在您面前都是晚辈,怎么也不敢赖您的钱,您就放心吧!” 见孙家珍态度有些松动,大头继续给她灌迷魂汤。 “这次拿货这么顺利,可都是您的功劳,您介绍的货色又这么好,客户给钱肯定爽快,估计明儿一早就能办尾款,到时候该您的一定一分不少!说起来,咱们小宇怎么样了?那么机灵的一个男娃子,我记得小时候还得过好多奖...” 孙家珍每每提起自家儿子,总将他小时候听话、聪明,学习又好的事拿出来反复说,众人心知那是现在没有值得吹嘘的地方,只能拿着儿时的一点微末表现颠来倒去的说。 此时大头主动提起这茬,孙家珍果然坐了下来,“是叫计算机编程奖,还是金奖,你知道金奖吧?就是第一名,搁奥运会那就是冠军...” 大头看着这个出了名难搞的“老前辈”被自己成功安抚下来,看似认真地附和着夸起孙翔宇来,他甚至又去热了两个菜,“家珍大姐,咱喝一口,慢慢聊...” 屋子里聊得热络,隔着一条街的会所中,装修得简约却不失细节的房间里,双双正安静的躺在床上。 房间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壁灯,照亮双双苍白的侧脸,这些天被频繁喂安眠药物,她醒来愈发困难。房间昏暗的一角,一个男人静静坐在沙发上,端着红酒杯慢慢的品。 年幼的花朵挣扎哭叫起来才会越发生动有活力,而等待,会让珍馐愈发美味。 第20章 解脱 “什么叫你妈拐了双双?”方炎原就对这古里古怪的孙翔宇戒心极重,听到这话更是愤怒地站起身。 孙翔宇却看向他:“先报警吧,我...应该有证据。” 这话说得莫名笃定,却又无比沉重。 方旗山很快拨通了报警电话,却不知怎么说,还是孙翔宇接过电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你好,麻烦去离水镇水库后第三家,我举报我妈孙家珍拐卖儿童。” 第31章 说完他又礼貌地请求方旗山去帮他租一个轮椅:“抱歉,我还走不了路。” 孙翔宇身体确实虚弱,方旗山不但去找护士借了轮椅,还用带他出去晒晒太阳的借口为他做了登记,省得医院发现他不见了,着急起来联系他妈。 一行人包括晓杰在内,很快都上了车。 孙翔宇这些年总将自己关在家里,晓杰只觉得已经很多年没跟哥哥一起出门了,一路上,他开心到甚至没办法安安稳稳待在车里,一直在车里车外飞来飞去,笑声吵得卫铭眉心直跳。 童童这样欢快的样子,孙翔宇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很多年没见过他这样开心了...直到冷风吹得孙翔宇呛咳起来,方炎才帮他关上车窗。 “童童,其实是被我妈害死的。” 童童被路边的一个石牛雕塑吸引了注意力,正蹲着仔细研究,安静下来的车厢内,孙翔宇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卫铭按了按舒缓下来的眉心,孙家珍身上的酸馊味让自己倒胃口至极,有这样味道的人一般都是做了孽的缘故,但作孽不一定是有意害人性命。 大到疏忽车祸害了人,小到口舌之争,嫉妒挑事,都可能会让人背上孽债,如果本身就阴德积累太少,在卫铭的感知里就会变得恶臭难闻。 因此虽然在孙家珍身上闻到这气味,卫铭也没深究,只是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那边方炎更是一下子握紧了拳头,“当年那群拐子被抓住了,她怎么逃出法网的?” 孙翔宇张了张嘴,这件事在心里翻来覆去盘了这么些年,几乎已经沤成了一滩发臭的烂肉,等到能说出口的这一天,一时甚至不知从何说起。 “那些人贩子被抓到后,他们的口供里,我妈是为他们提供孩子消息的人。” “她当时还没有工厂熟人,没有这些手工活儿能分出去做,但她有一个磨刀的手艺,经常走街串巷替那些妇女磨菜刀、磨剪刀,一来二去自然知道谁家有孩子,谁家大人没本事、性子窝囊丢了孩子也闹不起来,这些信息她有意探听得一清二楚。” “她当时就靠把这些消息卖给人贩子赚钱。” “我还记得警察找上门的那天,我妈哭着说,她不是本地人,嫁的男人又窝囊,为了不被欺负,那些人问什么,她不敢反抗,只能老实说,她自己跟拐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很荒谬的说法对吧?那年我7岁,我当然信我妈,我还朝警察吐口水,说他们乱抓人。” “警察按照流程要把她带去做笔录,我爹死死护着她,甚至说除非他死,不然谁都不能带走我妈。” 说到这里孙翔宇突然嗤笑一声。“明明平时是个懦弱得不行的性子,我妈逼他在两个工地轮流上工,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儿,家都不让他回的时候,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孙翔宇精神状态不好,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也是颠三倒四,但车上几人都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他也发现自己扯远了,沉默片刻才继续开口。 “我妈当时还是被警察带走了,但是没两天就被放了回来,那时候我只觉得我妈本来就是个好人,这是理所当然的。直到我慢慢长大,读书入学才意识到我妈平时有多不对劲。”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当初能逃脱罪名,虽然有确实缺乏证据的缘故,但也是凭借她【被拐妇女】的身份卖惨。“ “她真的是正当年少的时候从大山里被拐出来的,我爸花大价钱买了她,为了她不跑,什么都肯干,比如...我爸其实姓苗,但我随我妈姓孙。” “好笑吧,这样一个被拐卖的人,因为原本的家庭实在太过贫困,出来过上能吃饱饭的日子后,贪心不足,就开始想赚大钱,最后竟然跟那些人贩子有了来往。” 孙翔宇眼眶有些湿,他嘲笑自己一句,“看,我又跑了题,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那时候不懂什么叫被拐妇女,更不懂我爸不在家,那些在晚上频繁出入我家的男人意味着什么。真正让我开始怀疑我妈,还是因为童童。” “在7岁的我眼里,童童是突然出现在我家的。”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妈其实平时就很不对劲,作风更是糟糕,村里其他家长都叮嘱孩子,不要跟我一起玩,我爸总是不在家,我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那时候很孤单,非常非常孤单。” “所以当童童出现的时候,哪怕他比我小三四岁,我还是拿出我所有藏着的玩意儿,讨好他,跟他玩。” “童童其实算不得一个好玩伴,他只在深夜我困得不行的时候出现,总是哭,总是喊痛,总发脾气,最关键是他总是突然消失不见,但他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第一个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我们就那么玩了一段时间,甚至在童童每次变得虚弱时,我鬼使神差给他喂自己的血...后来我才知道,因为那时的我们心思都纯净,只是单纯想留住对方,才无心达成了供养关系,可惜的是,童童不会长大,但我会。” “我开始明白我妈在做糟糕的事,对于童童为什么那么害怕我妈,我也渐渐有了猜测。” “我小心翼翼引导童童,他慢慢也能回想起死前的片段,就这样零零星星地获得信息,加上偷偷观察我妈的只言片语,我慢慢拼凑出了童童死亡前的事。” 第32章 “一开始是我妈跟其中一个男人提条件,说她不满意价格,因为她只提供一个简单的消息,每次分到的钱太少,她想利用她的消息渠道,直接给被拐的孩子找买家,这样能赚的可就多了。” “我妈第一个看中的对象就是童童,童童是我妈在那个男人的帮助下偷出来的,但是没想到一带回家童童就生病了,恰好那段时间风声紧,我妈不敢带他去治。” “一开始应该只是感冒引起的肺炎,我妈也不顾他身体弱年纪小,将她能搞到的消炎药都给童童乱喂一通,童童最后的直接死因应该是肝功能衰竭。” “我...彻底确定真相的那晚很崩溃,我跪着给童童道歉,但是....那是我妈啊,虽然她看不起我爸,甚至有时候都不把我爸当人看,但是...她是我妈。” “我给自己找了一堆借口,比如警察都说她没罪,我又没证据证明她有罪,毕竟鬼魂说的话怎么能当证据;比如她自从那次再也没有拐卖孩子的机会...” 孙翔宇闭了闭眼,压住声音中的颤抖,“所以童童说他愿意忍受我妈,懦弱又无耻的我就当真没再去追根究底。” 沉默在车厢中蔓延,卫铭从小就无父无母跟着师傅长大,方旗山也是打小就住在道观,方炎的妈在他八岁那年因为受不了他爸赌博家暴跑了,车上几人几乎都缺乏跟母亲朝夕相处的经验,实在很难对孙翔宇感同身受。 “但我到底因为读了一些书,懂得一些微末的礼义廉耻。”孙翔宇声音沙哑了许多。 “因为知晓这些,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尤其是在我爸因为太过劳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去世,我妈没让他入土为安,反而带着他的尸体,到处哭嚎讨要赔偿,直至他臭的不行的时候,我对自己的厌恶到了极点。” “我辍学,我拒绝社交,拒绝找工作,用极为恶劣的态度对她,就这样混到现在,靠着我爸抚恤金活着,跟她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我以前没能阻止我妈作恶,更是闭口不言让她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下来,我只做了一件还能被称之为人的事——我在她手机里装了窃听软件。” 方旗山的车停在了孙翔宇家门口,夜色中,孙翔宇看向楼上自己房间的眼神,死寂中带着一丝解脱。 第21章 真的是她 “病房里一会儿护士要消毒,你看大家都出去了,等你吃好了,你也出去,就去楼梯口等你奶奶吧...” 电脑音箱中,孙家珍的声音清晰可闻,确实是她哄骗双双去了楼梯口。 “真的...是她...”孙翔宇呢喃道,哪怕心中有了近乎百分百的猜测,但听清孙家珍说了什么的那一刻,孙翔宇的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起来。 救人要紧,强行按住乱七八糟的情绪,孙翔宇切换到实时监听频道,同时迅速调取出另一个软件,指了指地图上正闪着红点的位置,“这是我妈手机的定位。” 音箱里是孙家珍跟一个男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大头正说着“贵客那可都是大忙人,又不是随喊随到的,黑叔好不容易跟他约好了时间,刚刚才把货送去会所...”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孙家珍的手机定位地址是在临平市红灯一条街背后的一个城中村。 看到定位信息,结合双双的年纪样貌,方炎人都弹了起来。 方旗山语气急速地留下一句:“孙先生,麻烦你留在这里等警察,另外现在立刻再次报警,请求搜查会所。” 他说着就拿起车钥匙往外冲,卫铭也已经起身,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抱起装着晓杰部分尸骨的坛子,“晓杰借我用用。” 有些场合,这些阴客比人更好用。 方旗山把车开得飞快,忙里抽空还嘱咐方炎:“帮我掀开中间扶手,里面有个卡包,找找写了幸运的那张符。” 方炎动作很快,将符抽了出来,刚要递给卫铭,卫铭直摆手,:“别别别...” 方旗山也着急:“别让他碰,贴我方向盘上!” 等贴好了,卫铭才跟方炎解释:“那玩意儿金贵又娇气,我煞气重,碰一下就没用了。” 他又放低声音:“很难说这玩意儿到底有没有用,死马当活马医吧。” 方炎却对方旗山或者说五朝观很是信任:“一定有用!” 不知道是不是方炎的话真的应了验,还是方旗山本就运气好,这一路过去别说堵车,连交通信号都是一路绿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那会所的安保做得还不错,方旗山将车直接开到会所门口,立刻有门童迎了上来:“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有,是霍先生推荐我来入会的,带我去找你们经理。”方旗山装得像模像样,一副习惯性使唤人的样子立刻唬住了门童。 门童有点懵:“抱歉,请问跟您联系的是哪位经理?” 方旗山却避而不答,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把车钥匙递给另一个门童,示意他去泊车,“不要停太远,我有两个朋友在车里休息,你动作轻点。” 跟在他身后的门童还在问:“请问您要找的经理姓...” “就值班那个,我怎么记得你们经理姓什么?!”方旗山语气不耐,呵斥了一句。 门童一噎,立刻低下头,他怕得罪客人,一边将他往里引一边低声道歉... 方旗山掏出手机,“我找下他联系方式...”手上却按响了手机铃声,他朝门童道:“你等下,我接个电话。” 第33章 等门童乖觉地走开几步,他才假装接起电话,一边对着电话胡诌,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试图找到还有什么方法能拖延久一点,只要拖到警察来,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卫铭跟方炎按照商量好的,假装在车上休息。 等到泊车的小伙子离开,卫铭一把将在养魂幡中温养的晓杰掏出来,“双双有危险,你能感应到她具体位置吗?” 原本在养魂幡中睡得正香的晓杰被唬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卫铭的意思后,立刻认真感应起来。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晓杰跟双双纠缠的痕迹越来越淡,哪怕现在距离够近,晓杰也只能模糊指引一个方向,“在那边,应该...应该在最高的地方。” 作为商业街建筑,会所并不高,最高处也只有三楼,晓杰指的是东南角,那里有几个房间的阳台正对会所自带的一个小花园,应该是会所最好的几个房间。 但这座会所外墙以大片大片的玻璃为外饰,墙体光滑的很,很难借力爬上去。 卫铭只沉思几秒就有了决断,“晓杰你先去找双双,只要找到就立刻上她的身,然后尽量跑,跑不了的话,能制造多大动静就制造多大动静。” 鬼上身的人,通常力气会变大,哪怕双双本身太过幼小,限制了许多...但也比只靠双双本身要好得多。 晓杰听到卫铭的话,二话不说就往那边蹿去,卫铭转头,“方炎,系好安全带,坐稳了!” 话没说完,卫铭一脚油门已经踩下,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车子“砰”地一声撞开了停车场道闸,又一头撞进消防步梯的铁门里。 顾不得被安全带勒得生疼的胸口,卫铭跟方炎二人迅速下车。 卫铭第一时间找到消防报警器,他毫不犹豫地摁下,震耳欲聋的火灾报警声顿时响彻整个会所。 卫铭与方炎对视一眼,卫铭一脚踹开消防栓玻璃门,方炎蹲身拿出里面的斧头。 两人一起往三楼冲去。 会所三楼,静谧的走廊里只有香氛机工作时发出的微微声响,昏黄的灯光将厚实的地毯映衬得越发绵密柔软,让人看着就能想象出踩在上面脚感有多舒服。 然而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后,尖利到让人心跳都急促起来的报警声响起,下一刻衣衫不整的客人们纷纷惊慌失措地开门,一群平时极注重隐私的人,在走廊里面面相觑。 卫铭跟方炎就是这时候从消防通道出来的,见走廊里有人看过来,卫铭脚步一顿,下一刻便大声喊 了起来:“下面着火了,从楼梯跑啊!” 方炎挥着手跟着一起喊:“不能走电梯,走楼梯,楼梯在这里!这边,快快快!!!” 越是有钱的人越发惜命,走廊里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一窝蜂往步梯那边挤去,走廊顿时闹哄哄挤成一团。 房间内,男人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着火! 他在脑子里疯狂想办法,自己逃命没什么,但事后要是警察发现这里有小孩尸体,自己绝对跑不掉,事情一旦闹大,自己以往那些记录也一定会被揪回来! 但带着人一起逃...男人将房门悄悄开了一个缝,从门缝里往走廊看去... 不行! 人太多了,其中不乏熟人,被人看到身败名裂的下场,跟被烧死在这火场里一了百了比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男人正想办法的时候,火情报警器的声音戛然而止,会所走廊的音箱突然响起了通知:“尊敬的客人,经会所安保与消防全面检查,会所并没有出现火情,请各位不要慌张,留在房间等待工作人员安排,并关好门窗注意生命财产安全。” 通知连播许多遍,有人从走廊窗户探头往外看去,黑乎乎的夜晚但凡着火就该十分明显,但外面确实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有人选择听从指挥回到房间,但也有客户骂骂咧咧往外走去,不想再待在这是非之地。 听到通知的男人啪地一下关上门,一群傻丨逼玩意儿,惊得他一身冷汗,心头火气起来,他大步往床上的双双走去,伸手就要提起小姑娘。 就在这时,床上原本安安静静睡着的双双,突然睁开了眼睛,但黑白分明的双眼,此时几乎看不见眼白。 女孩小小的身体以怪异扭曲的姿势一下弹坐起来,漆黑诡异的眼神,死死盯着男人。 第22章 解救 男人原就受到惊吓心神未定,乍然看到这样的眼神,心头一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双双这段时间饱经磨难,先是离魂,接着就吸入了致使昏迷的药物,被塞进行李箱带走,这两天一直被关在房间,怎么哭喊都没用,如今又被喂了药送到会所,身心俱疲。 晓杰在双双身上,感受到双双这些天来的情绪几乎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焦虑,他恶狠狠地龇牙,恨不得扑到男人身上撕咬他。 但对面的男人看到他(她)这个样子,一想到这不过是个任他鱼肉的小女孩,就像...男人突然勾起嘴角,就像他之前折磨过的许多小女孩一样,她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男人恶从胆边生,捡起床边备着的一根红木棍子,就要往双双身上抽去。 晓杰下意识蹬了一下腿,他想飘到上方躲开男人,但身子一动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双双身上! 被棍子打很疼,晓杰以前吃过这东西的苦头,他咬着牙努力控制不听话的四肢,往床下滚去,躲开这一棍子。 第34章 男人不依不饶追上来,晓杰狼狈地东躲西闪,避开男人木棍抽打的同时,尽力将手边能抓到的所有东西都砸向门口,试图引起外面卫铭与方炎的注意。 男人很快发现了他(她)的意图,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恢复气定神闲的状态。 男人像猫抓老鼠一样优哉游哉,甚至因为双双躲闪过程中的磕碰而愉悦起来,“小花朵,没来过这样高档的会所吧?这种地方隔音做的可好了,你就算把整个房间砸了,外面也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晓杰带着双双的身体缩在角落,他捂着刚刚被打到的腰侧,痛到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不能这样...这样下去,双双的身体会坏掉...】晓杰力不从心地继续躲闪,一边拼命想办法,【什么东西能穿过房门不被男人发现?】 【只有我...只有我自己能无声无息的进出房间...】 身后的男人像逗猫一样溜着晓杰,见晓杰走神,快走两步上来,一棍子重重抽在背后,双双本魂哪怕还在昏迷,依旧本能痛哼一声,晓杰心急如焚。 【不,不能离开,离开后双双会被打死!】 晓杰与双双这里险象环生的时候,卫铭与方炎的情况同样不理想。 随着广播声,走廊里的客人要么离开,要么回房间等消息,不消片刻,走廊里只剩下卫铭与方炎二人面面相觑,卫铭拧起眉头:“东南角落就那几个房间,不行就一间间砸!” 方炎正要点头,步梯那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觉极灵敏的卫铭更是捕捉到了一声低语:“楼梯口集合,对方手里有消防斧,注意防身。” 方炎也注意到了步梯那边的动静,他低声问:“来了多少?” 卫铭回忆了一下刚刚听到的脚步声,“至少十个。” 方炎将消防斧横到卫铭身前,“你去砸门,跟活人打架,还得我来。” 卫铭却摇了摇头,他将消防斧推回去,从腰间抽出一根软鞭,“活人有活人的打法,而且,他们可不是赤手空拳来的。” 紧急关头,方炎也不矫情,果断收回手:“我尽量快点砸,你小心点。” 他握紧消防斧,一边往西南角跑,一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卫铭:“你能不能算算,从哪个房间开始砸希望比较大?” 卫铭:“...” 这可不就涉及到知识盲区了,但这种时候也实在顾不得面子,他一边将软鞭在空中甩出一个鞭花,一边在“啪”地一声炸响中硬邦邦来了一句,“我不会。” 方炎也不纠结,随意挑了一间,举起斧子就开砸! 卫铭却突然喊道:“等下!!!你再往前,第三间!!!砸!!!快!!!” 方炎一斧子已经砸了下去,听到卫铭的话,立刻用力拔出卡在门上的斧子,转身就去找那扇房门。 卫铭也转过身,一鞭子抽飞领头保安手中的钢管,一边忍不住用余光看向那个房间。 就在刚刚,那扇紧闭的房门中,突然被扔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落地后很快散成了丝丝黑雾,但尽管时间短暂,卫铭在那一刹那还是看清了那东西。 那是晓杰的一只手。 从魂体上硬生生拔下手臂,疼痛并不弱于□□断臂,甚至因为直击灵魂,这种痛楚更难忍受。 卫铭咬着牙,原本还算冷静的情绪突然翻涌起来。 一群混蛋!!! 卫铭蹲身用肩膀顶开一个保安,手腕一震,软鞭抽向另一个保安,那保安年纪也不大,被鞭子吓得连连后退,重心不稳间往后撞到了其他同事。 卫铭紧随其后欺身上前,甚至摸出一道破神符,就要附到鞭子上。 活人有活人的打法,附上符咒,一鞭子下去伤及神魂,这是卫铭自信他一人就能挡住数十人的底气来源。 一条软鞭指哪打哪,气势凌人的卫铭看着实在吓人,那个被吓退的保安却出乎意料地没跑,反而一手挡着脸,一手将身后的同事往后挡,幼稚但...愚直。 看到这样青涩的表现,卫铭被愤怒充斥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他们...这事也不是他们的错。 这群保安看着自己眼神中甚至还有恐惧,看到这样的眼神,卫铭突然放下鞭子站直身体,“都不许动,我已经报警了。” 刚刚被吓得后退的那个保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敢报警?!” 卫铭满意地看他一眼,这话接得好,周围保安都不再往前挤,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卫铭面上依旧端得一副人模狗样,“你们这里有人拐卖孩子,我有什么不敢报警的?!你们再挡着,到时候连你们一起告!” 听得这话,原本接到的命令是“控制闯进会所闹事的两个人”的保安,一时有些犹疑,刚刚接话的傻白甜更是配合得惊呼一声:“人贩子?!” 就在卫铭与保安僵持的时候,方炎对着门把手就是一顿疯狂输出,不过片刻就顺利砸开了门,看到屋内握着棍子的男人,方炎一声不吭,红着眼就拿斧子砍了过去! 男人已经人到中年,养尊处优大腹便便,对付双双这样的小姑娘能游刃有余,但见到人高马大的年轻大小伙子举着斧子跟饿狼一样扑来,吓得掉头就跑。 方炎尽管心头确实已经怒急,但他还算存有理智,在看清双双的衣物完整,状态还行后,手里的斧头看似砸的砰砰乱响,但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有意将男人往房间角落驱赶。 第35章 双双本身状况还说的过去,但在方炎看不见的维度,双双身上原就重伤的晓杰几乎只有最后一口气在。 他强撑着带着双双的身体,连滚带爬逃出门外,远远看到走廊另一头的卫铭,只发出一声惨烈的哭嚎,就倒了下去。 小女孩尖利的哭声一下子吸引的走廊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卫铭身后的保安见真的有小女孩出来,那个傻白甜小保安惊得跟着“啊!”了一声,惹得卫铭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这人怎么蠢傻蠢傻的。 远处又有警笛声靠近,保安们沉默片刻,纷纷扔了手中的武器。 之前那个傻白甜小保安更是转身就跑:“我去带警察上来!” 卫铭疾步走过去,将晓杰从双双身上拉出来,语气笃定地说了一句:“胳膊能长回来!” 接着就将晓杰一把塞进了养魂幡。 魂魄与□□不同,魂魄的形态取决于人类的认知,普通人实际上是没办法仅仅凭借一只手的力量,就将另一个手臂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但魂魄不一样,晓杰之所以能将手臂“扯断”,是因为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这是一件可以做到的、合理的事,毕竟电视剧里就是这么演的。 相信才能做到,晓杰心思稚嫩但想象力丰富,对卫铭虽然有些害怕,但对他的能力很信任。 卫铭就是抓住这点,斩钉截铁告诉他,能长回来!只要晓杰深信这点,加上养魂幡里充足的能量,晓杰长回胳膊是迟早的事。 处理完晓杰的魂体,卫铭转头看向双双,小小的女孩斜靠在墙边,周围动静这样大,她也醒不过来。 卫铭眉头拧紧,转头喊住房间内还在吓唬男人的方炎:“行了,警察来了,带双双去医院要紧。” 方炎一脚将男人踹倒,厌恶地在床边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翻捡,最后找出一根绳子,将男人捆了起来。 警察动作迅速,这会儿已经在保安的指引下上了楼,从方炎手中接过男人。 又有女警上来,小心地接过双双:“我带她进去简单检查一下。” 女警带着双双进到里间,卫铭与方炎在外面静静等候,方炎憋了憋,还是低声问:“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个畜生生不如死吗?” 卫铭瞄了他一眼,在方炎的脑瓜子里,道士到底是什么不遵纪守法的职业啊...他摇了摇头:“进监狱足够让这种人生不如死了。” 方炎遗憾地“哦”了一声。 一会功夫女警就出来了,她的表情比之前轻松了些许,“你们来得很及时。” 方炎肩膀一下松懈下来,没酿成大祸,真是万幸! 他立刻给代芹奶奶打了电话:“代芹奶奶,找到双双了!她挺好的,我们现在带她去医院找您,顺便帮她检查一下身体。” 那头代芹奶奶停顿片刻,抖着声音有些不敢相信:“真的...?真的找到双双了?” 方炎肯定道:“找到了,我们半个小时就能到医院,您好好等着。” 电话那头的代芹奶奶泣不成声,“好,好,谢谢你,方炎娃子啊...真是太谢谢你了...” 会所后头的城中村里,正在享受大头明里暗里吹捧的孙家珍,被踹门而入的警察控制,心惊胆战地抱头蹲在墙边。 孙翔宇坐在电脑前,音箱里的声音一直没停。 【孙家珍?】 【是...】 【你涉嫌拐卖儿童,跟我们回所里配合调查...】 自从隐约知道童童被害的真相,十几年来,“你涉嫌拐卖儿童,你被捕了...”之类的话在孙翔宇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以至于真正听到时,他甚至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又一次的梦境。 直到警察提醒他:“孙翔宇先生,案件需要您的配合调查,鉴于您的身体情况,调查将在医院进行,请问您是否接受...” 年轻警察简单明确的告知,孙翔宇却渐渐听不太清,他在乍然而起的耳鸣中木着脸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只是低头的那一刹,却看到自己的衣襟上,早已满是泪痕。 第23章 忘了好 双双去医院有女警陪同,那位女同志显然很心疼双双的遭遇,见双双没醒,一路上都将她拢在怀里,直到抱上车。 方旗山也出来了,三人汇合后,确认他们是双双的亲友,警方要求他们出一个人去做笔录,其他人跟着去医院照顾双双。 想想卫铭跟方炎如出一辙的狗脾气,方旗山叹了口气,“我去警局配合调查,你们先送双双去医院,安置好了再说。” 卫铭先是点头准备去开车,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师兄,你的车,刚刚被我蹭坏了一点点。” 说这话的时候,卫铭的嘴角微微勾起到完美的弧度,颜色略浅的瞳孔诚挚地盯着自己,整个人乖巧又帅气。 但方旗山深吸一口气,来了,又来了,这个臭小子每次犯错都是这幅表情,这么多年,一点改进的想法都没有,敷衍到了极致。 方旗山不想理他,只探头往楼下一看,就看到了自己那辆车被撞得稀烂的车头。 看一眼烂车头,看一眼卫铭,看一眼烂车头,再看一眼卫铭。 卫铭一脸无辜,赔钱是不可能赔钱的。 方炎忍不住替卫铭说话:“方道长,那时候情况紧急,亏得卫铭脑子活...” 方旗山幽幽的眼神这下看向了方炎,他指了指身后被砍得稀烂的门,“你们俩...” 第36章 这下换成方炎一脸无辜了,情况紧急,砍错了门,但这也是为了救人,怎么也不该找他赔...吧? 那边双双已经准备出发,方旗山挥了挥手:“走吧,车有保险,这门...应该没事,不过万一要赔钱,从卫铭工资里扣。” 卫铭:喂!!! 本就穷到伤心,现在似乎又要欠债的卫铭开着方师兄车头被撞烂的车,跟在警车后面去医院。 副驾上,还在忍不住回想刚刚经历的方炎突然感叹道:“好神奇啊,你们天师真厉害...你还谦虚说不会算,结果算得这么准,说是那间就是那间,真的很厉害...” 一向很爱听夸夸的卫铭这次却没得意,他也没有瞒着方炎的意思,“不是我算的,我知道双双在那个房间,是因为晓杰。” 听卫铭细细说了晓杰断臂救双双的事,方炎坐直身体,张嘴半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将身体靠进椅背里,“他很勇敢。” 卫铭开着车,用余光瞄了方炎一眼,心想,你也很勇敢,不过是一个邻居,但有事是真上。 双双到了医院,代芹奶奶不顾自己的身体,等在门口。还是方炎好说歹说,才劝了她去休息,他自己带着双双忙前忙后做检查。 好在检查结果出来的快,除了药物代谢慢以及一些外伤,没什么大问题。 双双还需要休息,方炎看代芹奶奶一直守着双双,时不时落泪,实在伤神,索性劝她:“代芹奶奶,双双要补身体,你回去做点好吃的,我在这守着,保证一步也不离开。” “诶对对,我得回去,杀个鸡!”代芹奶奶拉着卫铭跟方炎,“杀两只,你们也吃,我年纪大了,是个没什么用的人,这次真的多亏有你们...” 卫铭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他抓起钥匙:“我开车送你回去,煮汤要很久,走吧。” 身后方炎看着他,勾了勾嘴角,代芹奶奶说的没错,这次真的是多亏有卫铭,这个新邻居实在是个又厉害又热心的好人。 晚间的时候,卫铭将代芹奶奶又送来医院,方炎接过他手里的保温盒,“你们吃了没?” 卫铭点头,“都在医院吃不方便,我们吃过了来的。”他探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双双,轻声道:“双双怎么还不醒?” “下午醒过一次,说是困,又睡了。问过医生,说多睡会儿没事。”方炎已经饿了,他打开饭盒,“不过现在还是把她叫起来,吃点东西补充营养。” 代芹奶奶轻轻摸了摸双双的额头:“双双,醒醒,奶奶给你煮了好吃的。” 双双在熟悉的抚摸与嗓音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奶奶,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眼泪却已经流了出来。 下午醒来只看到方炎哥哥还不如何,这会儿看到奶奶,双双挨挨蹭蹭把头埋到奶奶怀里,嚎啕大哭:“奶奶...呜呜....奶奶...” 代芹奶奶的眼泪一下子被引了出来,“我的双双啊...” 奶孙俩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卫铭跟方炎悄悄退了出去,让奶孙俩好好说话。 门外,卫铭突然开口问道,“晓杰的事情,要告诉代芹奶奶吗?” 这种需要权衡感情的事,卫铭一向很不擅长,以方炎对代芹奶奶的担心,卫铭觉得方炎应该不愿意说出真相。 没想到方炎却说,“我是很担心代芹奶奶的身体,但相比起来,晓杰的付出更应该被他的家人知道。” 卫铭:人类果然好复杂,我到底什么时候能猜对答案。 方炎不知道卫铭的纠结,他有些为难,“...道理我都懂,只是对着代芹奶奶,这怎么说得出口...” 【代芹奶奶,晓杰找到了,五六岁时就没了,死得太痛苦怨气重到成了鬼,还为了救双双断了胳膊...】 这话不用说出口,只是想想都觉得窒息,方炎不自觉看向卫铭。 在方炎眼巴巴带着哀求的眼神里,这件事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卫铭身上。 卫铭是单独跟代芹奶奶说的,方炎在门外,听到卫铭只开了个头,代芹奶奶就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方炎忍不住蹲下身靠在墙上。 刚刚跟卫铭讨论说辞的时候,方炎没忍住把一直盘亘在心头的疑惑问出了口,“人死后,都会变成鬼逗留人间吗?” 卫铭摇了摇头,“很复杂,跟人的八字轻重,生前信仰情绪都有关。” “有人魂轻,也没什么执念,很容易就入了轮回,也有人哪怕魂重,但自己不信神鬼之事,也很容易顺其自然地走。”卫铭举了两个例子。 “成鬼不是轻易的事,要符合很多条件,晓杰死前痛苦想回家是一方面,但孩子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尤其是男孩子又贪玩,孙翔宇对玩伴的执念与真心喜爱阴差阳错让他留在了人间。” 事实上,对于轮回这种极深奥的事,哪怕是天师也说不太清。 毕竟,凡人之躯如何能堪破这样宏大的命题,这些不过是前人管中窥豹,总结一二的经验之谈罢了。 方炎心里有点难受,“晓杰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了吗?不然这么多年,怎么一次都没找回来过。” “是因为太痛苦,死去的过程恐惧又痛苦,成了鬼后只剩魂体,为了不刺激魂体逸散,他自己选择了忘记这些。” 也归功于晓杰本身心思纯稚,比起总纠结在过去得失中的大人,稚子更容易放下对错执念。 第37章 方炎默默垂下眼,忘记被拐、生病活活熬死的经历,忘记最亲近的玩伴是仇人的孩子,对晓杰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屋内,听明白整个事情的代芹奶奶,说着与方炎相同的想法,“晓杰...忘了好,忘了好,他当时才几岁,这些事不能记着,忘了也好...” 只是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只稍稍想起这孩子受的苦,代芹奶奶还是心疼得难以抑制,捂着脸哭了一场。 与卫铭聊完出来的代芹奶奶,仿佛又苍老了一些,但出了门她却立刻收拾好自己,看到方炎担忧的眼神,她甚至反过来拍拍他,“炎娃子,我没事,双双还要我照顾,我不会有事的。” 只是她不愿意找事,事情依旧会来找她。 晚间方旗山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坐在轮椅上的孙翔宇。 第24章 轮回 本来不大愿意接触外人的孙翔宇,这次却没有逃避,他逼自己抬头看代芹奶奶,这是孙家珍做的孽,也是他的债。 年少第一次知道真相时,他跪在懵懂的晓杰身前痛哭流涕请求原谅,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却知道自己那一跪根本分文不值。 孙翔宇知道对代芹奶奶来说,哪怕看到自己都是折磨,他也不多说废话,只是取出一张银行卡,“这是我存着准备给童童...给晓杰塑金身的钱,但...” 不说没有天师愿意做这件事,相比起来,晓杰如果不曾选择遗忘,神志能随着年岁增长,大概也更希望这钱花在他的家人身上。 孙翔宇将卡递给方旗山,示意他拿给代芹奶奶,“这钱留给双双,您放心,这钱跟我妈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写代码一点点攒的。” 看着眼前形销骨立的青年,代芹奶奶咬着牙,腮帮子都在抖,仅存的理智让她转身就走,只是没两步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怕屋里的双双听到声音,代芹奶奶的克制着音量,但克制不住情绪,“小王八羔子,断子绝孙的东西,我们一老一少,经不起折腾,要不然我老婆子活剥了你,就她孙家珍的孩子是个宝,我们家晓杰...” “晓杰....我可怜的孩子啊...”哪怕只是提起名字,代芹奶奶都忍不住哽咽到说不出话,她回身缓了片刻,再张嘴却又仿佛失了那股气,骂不下去,“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孙翔宇低着头不吱声,方旗山拿着银行卡有些不知所措,方炎静静在旁看着。 现场诡异地安静起来,卫铭左看看右看看,突然从方旗山手里抽出卡片,塞进代芹奶奶的手里:“晓杰让你拿着。” 这话一说,代芹奶奶与孙翔宇同时猛地抬头,代芹奶奶抖着唇:“晓杰....晓杰他记得...?他不该...” 卫铭张张嘴,瞄了一眼在养魂幡根本没醒的晓杰,继续编瞎话:“不知道,他又睡了。” 孙翔宇也是看得到晓杰的,但对卫铭睁眼说瞎话却没什么意见,只又默默垂下头去。 提到晓杰,方旗山终于提起自己的来意,他对孙翔宇正色道:“事情已经了了,你该放晓杰去轮回。” 听到这话,代芹奶奶脸色也恍惚难看,“对,我家晓杰...得去投胎,我多烧点纸钱给他,投个好人家...” 方旗山轻轻拍拍孙翔宇的肩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去的去处,鬼也一样,他被你强留在人间这么多年,该放他走了。“ 孙翔宇喉头哽住,并不肯说话,哪怕知道是这样的道理,但...他怎么舍得...那是他的童童,他活着的唯一寄托... 方旗山见多了这样执念深重的信客,他耐心劝说,“养鬼是你自愿,只要不害人,天师并不会干扰你,只是还是要劝你一句,养鬼是极消耗魂气的,而且以你的身体情况,以后你还是会慢慢看不到晓杰,就是因为你自己的磁场越来越弱了。” 孙翔宇有些着急,也有不解,“磁场弱不是应该更容易见鬼吗?” 方旗山想了想,找了一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如果把人比作一部手机,正常人能接收许多信号,磁场变弱就像是正常频道被干扰,能见到一些异象。但是你这是长期被入侵,接收器都快失灵损坏了,无论是正常还是不正常的信号都接收不到。” 方旗山不掩担忧,“而且...你的精神状态是有点问题的,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要因为...她,毁了你自己的人生。” 提到孙家珍,孙翔宇的脸色一下子阴郁下来,“人生?我都不是人生的,谈什么人生?我是她生的,这就是我的原罪。” 言语间尽显自暴自弃,甚至...带着死意。 方炎扭过头,这都什么操丨蛋的说法,想想作孽的孙家珍,自己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父亲,人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等你死了,晓杰没有魂气供养,会消散。”卫铭语气有些不耐,师兄尽绕着圈子说话,孙翔宇明明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果然这话一说,孙翔宇立刻急迫地看向卫铭,“消散是什么意思?彻底不见吗?那要怎么送他入轮回?”他又转头看方旗山,“解除供奉要准备什么?我可以把我的魂气都给童童...” 方旗山安抚地拍拍他,“你别急,晓杰还需要温养,等他恢复,我请庙里的大师傅替他超度,你也要养养身体,你的魂气越强,晓杰得益也多。” 孙翔宇点头,失魂落魄地回去病房,至少在童童的事彻底有着落之前,他得先配合治疗,给童童一个好的归处。 第38章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或许是刚刚情绪波动太大,原本在沉睡中的晓杰突然惊醒了过来。 看到慌乱的孙翔宇,他破天荒的没有第一时间跑出来,反而只是静静看着他。 直到孙翔宇去病房后,晓杰才出声问道:“我一直待在哥哥身边,哥哥会死吗?像我一样,不能吃东西,不能玩游戏,没人看得见我,也没人听得见我说话。” 卫铭看着孙翔宇极单薄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会。” 不知道是不是养魂幡的作用,晓杰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不符合他“年纪”的情绪,沉默片刻,他只说了一句,“那应该说再见了。” 平淡又释然。 双双安全被救回来,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 方炎留在医院帮忙照顾双双,方旗山带着卫铭离开,只是刚一出医院大门,方旗山就扭头问卫铭:“刚刚银行卡的事,是你自作主张?” 卫铭点头,“孙翔宇养鬼这么久,他活不长了,晓杰要入轮回,钱留给双双是最好的决定,不然留着给将来出狱的孙家珍吗?” 卫铭根本不能理解这事有什么好纠结的。 卫铭逻辑没问题,但...这不是他替别人做决定的理由。 只是卫铭自小就有一套自己的处事标准,方旗山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只看他一眼,“你跟我回庙里,自己跟师傅解释。” 第25章 成了 随意插手他人因果,卫铭又一次自请进了净室,反省三天。 方旗山最近很忙,主要就是他爸的那个朋友,俞老板家祖坟动土的事。 方旗山自己忙不过来,看不得卫铭这么大个劳动力在净室浪费光阴,把他提溜了出来一起干活。 反正真的关他禁闭,别说三天了,三年也不见得他能反省出个子丑寅卯。 贵客迁坟,五朝观里最善堪舆的崔师叔很快确定了位置,只是这地点有些说道,要动土的宝穴旁,有个古墓。 “这原是以前一个落魄的旗人佐领的墓穴所在,世事变迁,你看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宝穴位置已往震、离方向偏了许多,那边就是崔师叔选定的最适合您祖上的穴址。 但这位置离古墓有些近,古墓旁边要动土,还是得上报,您得看着找找关系,走走流程,这样比较快。” 方旗山跟俞老板细细解释,这事他们道观也是熟悉的,有时候甚至会参与一些古墓的保护性开发,因此推了几个联系方式过去,“具体程序可以找他们了解。” 俞老板点头,很快安排秘书去跑这事。 方旗山也没能闲下来,崔师叔去堪舆的时候,意外发现那座旗人佐领的墓开始渗水,这得联系有关部门抓紧进行保护性挖掘。 手头还有庙里许多琐事要做,方旗山不由看向身后假装自己是自移动跟随机器人的卫铭:“这联系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事,就交给你了?” 卫铭待着听师兄跟俞老板寒暄,早就不耐烦,听到还有这麻烦事,甚至开始想念起在离水镇时自由自在的日子,他讨价还价,“你放我回离水镇,我就帮你联系。” “帮我?”方旗山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合着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卫铭:“...”说错话了,但是不想认错。 方旗山看了看他,那么大个子,净给自己添堵,不能跟这小王丨八蛋计较,“想走就走吧,记住,少惹祸!” “师兄再见!”卫铭转身就跑,甚至连师傅的面都没见,只隔着院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师傅,我走了,你好好吃饭!” 坐着摇摇晃晃的城际大巴,倒了两趟车才到离水镇,又从地铁口找了个三蹦子往家赶,走得太急饭都没吃的卫铭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边吃地铁口随手买的煎饼,一边感叹离水镇交通不便。 小汽车暂时买不起,不如回头买个摩托车,不过自己没有摩托车驾照,还得抽个时间先去考驾照,麻烦啊...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忙碌了一天的离水镇居民正匆匆往家赶,只是越往家走,卫铭越觉得奇怪——以往这个点,家家户户要么做饭,要么有孩子串门玩耍,总归是有烟火气的,今天这条街却安静许多,越往家的的方向走,越是如此。 很快卫铭就知道了原因,他家大门口的路边,停了两辆面包车,一行染着五颜六色头毛的精神小伙,得有十来个人正聚在方炎家门口。 卫铭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尾声,领头的男人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没用的老东西,还不赶紧去想办法凑钱,三天后,老子再来找你,到时候可不是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话说的狠厉,但往车上走时一瘸一拐的姿势,却让这话的效果大打折扣。 精神小伙们各个身上都挂了些彩,见领头的说撤,一窝蜂往面包车上钻,有两个带了工具过来的,看到被方炎踩在脚底的钢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上前拿回来。 面包车的油门声响起,这群人很快走了个干净。 站得笔直的方炎这才放松身体倚靠在墙边,他缓了好一会,才感觉喉头的腥甜被咽了下去。 卫铭看着狼狈的青年,尤其是他手指骨节处的伤口与血迹,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愤怒,金器损伤会影响传导,沾了血施法更是凭添煞气,简直暴殄天物! 明明方炎不属于他,但卫铭只觉得像是自己珍藏的那些法器被人偷走,并且还毫不在意地弄坏了一般,他定定地盯了两眼抱着头躺在地上哀哀叫唤的方二炮,眼神沉地几乎照不进光。 第39章 方炎也看到了卫铭,他擦干净额头的血迹,哑着嗓子招呼了一声,“你回来了。” 见卫铭盯着方二炮,方炎叹了口气,“之前的棚子看他没钱,把他撵了出去,他跑去隔壁市找了个新棚子,输光了又被找上门。” 棚子说的就是那些地头蛇办的流动赌丨博点,方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小时候那些要钱的不会为难他,等他长成半大小子,为了威慑方二炮,那些人通常会连他一起打,那时候他只能抱着头护住要害,忍过去。 等再长大一点,方炎学会了反击,每次那些人找上门,他只要拿出不要命的架势,熬过第一场群殴,后面那些人自然掂量着不再对他出手。 卫铭抬起头看他,“要帮忙吗?” 这是一个烂摊子,只要方二炮一天戒不了赌,他就没有出头之日,没有人能帮他,他也不能把旁人拉进这摊烂泥里,方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卫铭看他一眼,确定他神志清醒,能照顾自己,点了点转身回家,只进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方二炮,那眼神冷漠地几乎像在看一个死人。 方炎顾不上那么多,他忍着痛回到家,疼痛与力竭让他忍不住伸手撑在墙上,家里的房子年久失修,粉灰的墙皮脱落后露出白色的瓤,方炎这么一碰,又掉落了一大片墙皮。 脑袋上的血又流了下来,淹得眼睛生疼,勉强用袖子擦了一把,让自己至少能看见路,方炎慢慢摸到卫生间。 洗手池上一面简单的镜子,有好几处裂纹,那是他爸喝醉酒砸的。 在镜子上摸索一下,找到能照清楚自己的地方,对着镜子用双氧水将额头伤口清洗干净,又用纱布按着好半晌,几乎将家里仅剩的纱布都用完,才算彻底止住了血。 看着镜子里脸上红肿的地方,方炎无奈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厨房,他得煮两个鸡蛋鸡蛋滚一滚,过两天去打工,一脸伤怕是会被赶回来。 隔壁的卫铭同样在厨房,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煮面,一边忍不住回想方炎那双满是擦伤的手,越想越心浮气躁,他伸手“啪”地一下推开窗户,清冽的空气伴着冷风一下灌了进来,卫铭才觉得心头的烦闷散了些。 刚痛快没一会,窗外突然传来方二炮若有若无地哼唧声。方炎不让他进门,门口躺着风大,他挪到了方炎跟卫铭家中间的巷子里。 卫铭厨房的窗外堆着几个房东留下的铁皮桶,方二炮就正躲在铁皮桶前,偌大个巷子,只有这里没风。 方二炮也知道自己惹人嫌,哼唧声并不明显,但架不住卫铭耳聪目明,这个男人就像一个疥疮一样,别说碰,看一眼都嫌恶心! 卫铭烦躁地想关上窗户,伸手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他将咕噜咕噜煮着面条的火都关了,在脑子里仔细盘了一遍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故意走到窗边才拨通电话,声音透过窗户清晰地传到方二炮耳中:“喂,考古研究所的霍老师吗?清源山有个墓要做保护性挖掘,师兄让我联系你。” 电话那头的霍老师跟卫铭显然是老相识,这些事也是做熟了的,很快应了下来。 卫铭却继续道:“位置吗?清源山正面山门进去,从山脚往上数,第四个岔路口右拐,那边没有路,要踩一段林子,但是向南走一百多米就能看到那个墓了。” 霍老师有些奇怪,“你给我说这么具体做什么,我又不能单独去,肯定要你们观里配合一起走完手续,然后才能一起去现场的。” 卫铭接话却还是那么奇怪,“好的,那你明天过来道观是吗?是不是明天晚上那边就可以被管控起来开挖了?” 霍老师简直要跳起来,“你在说什么胡话,哪有那么快!走流程什么时候这么轻易了,卫铭你又发什么神经...” 窗外的方二炮不经意听得入了神,卫铭装得依旧很像那么回事。 他一手拿手机,一手端着面往里屋走,确定窗外的方二炮听不见了,才语速极快地对电话那头的霍老师说:“逗你玩呢,但是确实有个墓要保护性挖掘,你有空赶紧过来,具体资料找我师兄要,88。” 说完就挂了电话的卫铭,不顾那边一脸懵的霍老师,他迅速将手机调成静音,防止霍老师回拨过来,接着装作一副还在电话中的样子,又走回窗前。 这次他的声音甚至更清晰了些,“那可是清朝大官的墓,那些旗人没什么文化,不喜欢那些古董字画,但是家底厚实,尤其是入关后掠夺的金银财宝,每次都能挖掘出许多,按惯例这次的墓里起码得有几箱金子银子,明天可得让我好好开开眼界。” 他又故意装得猥琐了些,“到时候你私藏一个两个,我们可不就发财了,哪怕是一小块碎金子,不也得卖他个好几万!” 说完这话,卫铭想了想方二炮那副蠢样子,又强调了一遍,“我刚刚说的位置你记住没?就是清源山,你从正面山门进去,山脚往上数,第四个岔路口右拐,走上一百多米就看到了,很显眼。” 天色已黑,但借着窗户玻璃的反光,眼神极好的卫铭清楚地看到方二炮的脸颊剧烈抽动了一下。 卫铭勾勾唇角,成了。 第26章 金珠子 入夜,卫铭没去睡觉,但也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阳台上闭目冥想,如果有人在这仔细听,会惊奇的发现,卫铭连呼吸声几乎都听不见。 第40章 然而下一刻,原本无声无息的卫铭突然睁开了眼,卫铭与方炎两家中间的巷子里突然走出一个人。 方二炮脸色涨红,呼吸比平常也急促许多,他做贼一样蹑手蹑脚走了几步,又想起来周围根本没人,这才大步往河边走去。 那里有一辆摩托车在等他,车上的人还带了两把铁锹,见了他就低声问:“方二炮,你没放炮吧?那里真能挖出金子?” 方二炮一辈子也没遇过这种“发财”机会,只觉得人都要飘起来了,虽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害怕,但还是强撑着:“我骗你做什么!有没有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明天就没机会了,我们现在抓紧去!” 方二炮一边坐上车,一边把刚刚“无意”中听到的消息说给男人听,着重说了好几遍“金子、银子”,“一小块碎金子就能值个好几万块钱!”之类的话。 男人显然也被他说得兴奋起来,这可是白来的一笔横财,在摩托车的轰鸣中,两人往着清源山的方向驶去。 又过了一个小时,阳台上静坐的卫铭终于有了动静,他拿起电话:“师兄,我听说,有人要去盗墓,就我们山上渗水的那座,这会儿可能刚刚开挖。” 白天忙了一天睡得正香的方旗山一脸懵:“什么?” 卫铭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那可是古墓!!!国家财产!!! 瞌睡都被吓没了的方旗山一边安排人去那边查看,一边问卫铭:“你怎么知道?” 卫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诶呀,我刚刚想起来,好像打电话给崔老师的时候,被我隔壁那个赌棍听见了,他大半夜带着铁锹出去我还奇怪,现在一想,他不会是盗墓去了吧!”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方旗山额头青筋直冒,“你小子!你!!!” 只把事情在脑子里过一遍,方旗山就大概知道了卫铭的意思,什么好像,奇怪,这事就是他设计好的! 但...自家孩子就算把天捅个窟窿,那也得先把洞补上,回家关上门再教孩子,方旗山扔下一句:“我知道了,回头再收拾你!”就匆匆出了门。 他得去现场看看,既然是赌棍...不对,既然是盗墓贼,当然还是送进监狱比较好,这样的人住在自家孩子隔壁,这谁能放心。 方炎是第二天早上才接到的电话,他去警局的时候,原本在家门口就被毒打一顿,又通宵没睡赶路去挖坟的方二炮憔悴的像是又老了十岁。 疲惫至极的方二炮到了警局本就被吓得神思不属,再被盘问几遍,当下就把自己无意中“偷听”到卫铭打电话,接着起了心思,约着一个狐朋狗友一起去盗墓的事交待得清清楚楚。 方二炮盗墓的犯罪现场实属人赃并获,犯罪事实清楚,方二炮作为现行犯当即被收押,方炎作为被通知的家属,过来最重要的事其实是把方二炮的身份证件与日常用品送来,并准备接受起诉。 负责通知方炎相关事务的工作人员依照惯例提醒他:“办完这些手续就可以先走了,你可以寻找律师帮助,为你的家属申请取保候审。” 原本对于方二炮犯事被抓还回不过神来的方炎一个激灵,把方二炮弄回来不说花钱的事,自己怎么可能保证这个赌鬼不跑,积极配合警方调查? 他斩钉截铁:“家庭情况实在困难,不考虑。” 卫铭作为事件相关人员,也被要求来配合调查。 他心理状态倒是好得很,审问全程,一口咬定,“我只是在自己家打了个电话,聊的都是正常事务,被人偷听去,关我什么事呢?” 警方调查全面,考古研究所的霍老师那边也有工作人员去做了笔录,霍老师那边实话实说,“说了要修补的古墓地址、时间,其他没说什么。” 至于方二炮言辞凿凿的“很多金子、银子”,卫铭与霍老师两人都没提到。 警方反复盘问,卫铭还是那些话,反正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最后不耐烦起来更是直言道:我知道你们怀疑什么,但是我才搬过来没几天,作甚要害别人?” 而且挖坟这种事,又不是自己摁头逼他去的,方二炮贪心不足自作孽罢了。 有经验的老同志对这话不置可否,倒是做记录的小同志顿了顿,在心里寻思,说得也是,就算真的说了误导性的话,作案动机要填什么呢,难道写见义勇为吗? 没有证据证明卫铭的行为有问题,调查流程走完,被嘱咐“近期别跑远,可能还需要配合调查”的话后,卫铭就离开了警局。 方旗山作为报警人,最早过来接受问询,也早早在外面等着卫铭出来。 对于卫铭的胆大妄为,方旗山神情复杂,“你也太....”胆大、冒险,方旗山不敢说的太清楚。 倒是卫铭还有心思安慰他,“谁主张,谁举证,我真的只是打了个电话。” 早就被赌博冲昏了头脑的方二炮能有什么证据。 方旗山一贯说不过他,无奈地跑到一边给师傅打电话。 五朝观里,哪怕昨夜庙里乱糟糟的,方旗山带人出去不知做了些什么,年迈的道长也没多放在心上,做完早课在喝茶。 听方旗山慢慢说完昨夜的事,卫修诚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让他去离水镇,确实是好事,都学会多管闲事了。” 方旗山转念一想,还真是如此,师弟以往对别人的事一直兴致缺缺,能让他提得起精神的,也只有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宝贝跟收藏。 第41章 “那不管?”方旗山眉头都快打结了。 “怎么管?”卫修诚倒不是在反问,而是...自家这天魔星,若是有办法管,他也不至于到这个年纪还为他担忧筹谋。 与满怀担忧的方旗山不同,卫修诚的脸上却浮起一丝欣慰,此前在卫铭心里,只有自己跟旗山能让他稍稍在意,但自己年岁无多,旗山将来也要回归俗世继承家业。 到那时,卫铭无甚牵挂,实在不知道要活成什么样。 如今...他似乎给自己找了一根绳,哪怕他自己可能心里都搞不明白,但...终归是好事。 卫修诚一贯稳重的脸色显出一分好奇,他倒是有些想看看这个叫方炎的小子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模样,才短短几天,就能入了卫铭的眼。 另一头,方旗山蹲到一旁打电话的时候,方炎也走出了警局,刚好在门口碰到卫铭。 “清源山的墓...你...”大致听明白整件事的方炎看向卫铭的眼神有些复杂。 卫铭用他为数不多的共情能力努力代入了一下,如果自己是方炎,得知除了拖后腿一无是处的方二炮能去蹲号子,不是应该高兴至极吗? 但方炎的神情复杂到卫铭实在解析不出答案,卫铭日天日地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些小心翼翼:“你不高兴?” 方炎突然长舒一口气,“不是,是长久以来像山一样压在我人生中的问题,居然就这么解决了,我...” 一时不知是怅然若失,还是恨以往的自己无能。 “你真的很厉害...谢谢你。”方炎这话说得诚心,他真的很感谢卫铭。 卫铭一下子得意起来,“虽然盗墓这种罪行只能判几年,但是等你念完书,完全可以到外地找工作,让他找不着你,也不用担心再被影响。” 他确实想得很周到,方炎如今被拖住无非是因为学业未成,只要方二炮被关个几年,等待方炎的将会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方炎对此也很认同,他沉吟片刻突然道:“只要不上学的时候,我就可以做你的工具。” 无论卫铭是出于什么缘由帮助自己,这是他能想到的,对卫铭来说最有价值的回报。 对于方炎的提议,卫铭先是有点吃惊,但看向方炎那双修长又不失有力的手,如果从此能随便使用....只是代入想想,卫铭的眼里就忍不住染上笑意。 能将这双手占为已有,这诱惑力实在太大,卫铭就要忍不住答应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方旗山的声音,“什么叫工具。” 打完电话刚好听到方炎惊人话语的方旗山快走两步到方炎身前,“没有人是工具。” 他顿了顿,在警局门口话不能多说,他含糊道:“卫铭,没有人应该做别人的工具。之前你毫不避讳地让方炎做你的...执笔人,这对方炎来说不是好事。” 方旗山眉头紧皱,自家师弟自己知道,就他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对于插手别人的因果毫无心理负担,但说句不谦虚的,卫铭的实力与心性担得起他的任性。 但方炎就不同了,作为“媒介”,他要承受同样程度的因果,如果是因为不知情或者报恩这样的理由,那实在是...不应该。 方旗山按捺住脾气,细细与方炎解释了其中原因,又转头瞪向满脸不服的卫铭:“你要是再惹事,就给我滚回庙里住。” 卫铭超大声地叹了口气。 惹得方旗山又瞪他一眼,才回头看向方炎:“你要是不介意跟我们这行接触,我倒是有些活儿可以给你干。” 还在思索所谓因果的方炎有些吃惊:“我?我能做什么?” “最近有个贵客要迁坟,需要有人扶棺,这活儿听起来埋汰,但是...”方旗山斟酌了一下,还是给了个实在话,“这活儿用不了多长时间,还是个大老板家的事,给的报酬相当丰厚。” “丰厚到大概抵得上你在外面打一个月零工。”对于俞老板的家底心里有数的方旗山,这话说得一点不虚。 时间短,价格高,急着给自己攒学费跟生活费的方炎:“什么时候,随叫随到!” 方旗山最近实在是忙,他跟方炎交换了联系方式,朝方炎点头:"很快,可能明天就会联系你。" 方旗山匆匆离去后,卫铭跟方炎一起去坐地铁回家。 卫铭看着没什么表情,但方炎就是莫名觉得这人在不高兴,他用胳膊肘挤了挤卫铭,“我给你当执笔人,偷偷的,不告诉你师兄。” 至于方师兄说得因果,方炎只是觉得...卫铭这样的人,不会做糟糕的事,如果选择欠下什么因果,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就比如...这次插手方二炮的事,如何不算担了因果,虽然这事卫铭办得强势又独裁,但方炎自己作为当事人,完全不觉得冒犯,只有感激。 卫铭显然接收到了方炎的信任,他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就当我雇佣你,我给钱就是了,只要付了钱,不会牵连你什么的,师兄就是瞎操心。” 对于卫铭的好意,方炎没有扫兴,他眉眼也忍不住弯起,“以后有事你就叫我,不管是画符还是画阵都行,卫老板。” 卫铭得意地翘脚。 方旗山的电话比预料中来得更快,“方炎,你今天晚上就来。” 接电话的时候两人刚坐上方炎的电动车,卫铭就坐在方炎身后,耳聪目明听见电话那头师兄的声音,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连夜开墓?他们家金珠子又遇着事了?” 第42章 这几天跟着师兄,卫铭对俞老板家的事也听了一耳朵,俞老板做生意一辈子顺风顺水,但在子嗣上却极为不顺。 俞老板年轻的时候是有个家世相当的妻子的,但发妻无所出,又因病早早离世,体检查出精丨子活力弱的俞老板也无心再娶,索性广撒网.... 就这么到处撒网,居然真让他在中年的时候捞着了一条大鱼,他家小保姆自荐枕席,他不挑嘴地睡了,就两次,喜得贵子,小保姆母凭子贵成功上位。 四十几岁上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俞老板自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次兴师动众要迁坟,就是为了这个“金珠子”。 方旗山听到卫铭阴阳怪气的说法顿了顿,人不在身边,没办法削他,“金珠子?那是客户,胡说八道得罪客户,扣工资。” 听到卫铭没吱声,方旗山才继续道:“没遇着事,金...呸,俞安乐在我们庙里住着呢,能出什么事,着急今晚动土,是因为接下来一个星期,那边都会下雨,趁着今晚先请出来,安置在庙里念几天经再说。” 刚刚成为了“卫老板”,但口袋空空没钱发工资的卫铭想了想,“师兄,我也去。” 方旗山嫌弃:“你那一身煞,来做什么。” “我又不念经,我去扶棺。”卫铭瞄了瞄身旁乖乖坐着的方炎,“缺钱,混个大红封。” 珍贵的法器就该好好养护,养得漂漂亮亮的看着就高兴。 去挖坟,挣钱,养方炎。 第27章 打工 第一次做这种活儿,方炎多少有点忐忑,这会儿听到卫铭也去,有熟人陪着一起,立刻安心不少。 两人回家换了一身黑衣,简单吃个饭,就急急忙忙去赶车。 城际大巴在省道上绕来绕去,大巴车里挤挤挨挨坐满了人,偏偏天冷没人开窗。 卫铭嗅觉灵敏,忍受着大巴里闷杂的气味,喘气都不愿意用力,没骨头一样歪在椅背上,方炎剥了橘子递来,他也懒得伸手,直接张嘴去接。 方炎:“...”自家老板不但要顺毛捋,还懒。 走神片刻,方炎手里喂橘子的动作慢了下来,卫铭还拿眼瞟他,方炎额角青筋直跳,一把将半个橘子塞他嘴里,“剥皮不行还得喂到嘴边,懒死你得了。” 卫铭嘟囔着“喂一下怎么了,省得脏了我的手...”却因为嘴里满满的橘子汁,说不清楚话。 见方炎顶着漂亮的脸翻了个白眼,卫铭转移话题,“我们买辆摩托车吧,我记得你会开,你有驾驶证吗?” 方炎一下子转过了脸,“真的?我有证,你有看中的型号吗?搞个单缸水冷四气门发动机的就够了,我有个同学有货,漆水做工品质都有保障,就买入门级的,再让他帮忙升级零件,省钱...” 对于机车的配置如数家珍,一说起来滔滔不绝,也不知道买机车的想法在心里盘了多久,看得出来方炎真的很喜欢机车,只是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有钱吗?” 卫铭无所谓地挑眉,“钱这东西,想赚哪里没有。” 方炎斗志昂扬,“你说得对,咱挖坟去,好好挖!” 卫铭:“...” 明天有雨,今晚月黑无星,借着手电筒荧荧的光,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了山。 到了地方,墓前倒是灯光大亮,方师兄早早带人架上了照明设备。 见人已来齐,方师兄带着俞老板父子先烧了纸钱,念了祷告文书,待自称“不肖子孙”的俞安乐磕过头,方旗山卡着算定的时辰往俞安乐手里塞了一把系了红布头的铁锹,“请重孙动土。” 方炎站在人群后面,好奇地看了一眼卫铭口中的“金珠子”,这个富二代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或许是近来不顺的原因,神色顾盼间有些恍惚,这会儿拿着方师兄递过来的铁锹,甚至有不知从何下手的无措。 方炎看得没错,俞安乐自小娇生惯养,连自家妈妈花盆里的土都没挖过,更别说用铁锹挖地了,他吭哧吭哧努力半天,只铲了薄薄一层土下来。 好在让他动第一铲子也只是个流程,随着领头扶棺人的一声吆喝,一行十二人自觉分散开,开始干活。 方师兄带人在一旁念起了经,一时倒忘记了安排俞安乐,没两分钟俞安乐就汗流浃背,但想到来之前他爸耳提面命要他听话,他也不敢停下来。 方炎看他龇牙咧嘴唇都白了,实在吃力的样子,原本还有些同情他,故意往他那边铲了几下,从地下掏出一个斜坡让他铲起来不那么瓷实。 却没想到这俞安乐一边干活一边碎碎念,“好累啊,好辛苦啊,这就是打工的感觉吗?” 方炎:“...” 刚刚一定是脑子里进了水,才会同情这种资本家。 挖土是个体力活儿,好在方炎打惯了零工,卫铭更是天天练功一身使不完的牛劲,两人比起那些常年做这种活儿的老把式也差不到哪里去。 随着领头人高喝“见棺发财”、“升棺见喜”,俞安乐的老祖宗被顺顺利利地请上了...拖拉机——有钱人定制的是密度极高的木材,导致棺材太重,山路陡峭,拖拉机虽然慢,但要比货车稳当得多。 几人坐上方旗山的车,跟在拖拉机后面,等到了清源山,他们还得把俞家老祖宗抬下来安置到庙里。 方旗山给扶棺的众人散了烟,领头的老谢将烟塞进口袋里层,“方道长,你介绍的两个年轻人不错啊,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倒是会干活,知道怎么使劲儿。” 第43章 卫铭正把烟盒往方炎口袋里塞,他讨厌烟味儿,但这玩意儿能换钱,不能扔,听到老谢的话,他迅速把烟塞进老谢手里,“我们年轻,就是有把子力气,有事儿您尽管使唤。” 这话说得好听,但真收了他的烟,高低要把他们安排到省力些的地方。 果然老谢笑眯眯点头,“年轻人灵活,等会跳到拖拉机上,帮着扶两把,可得把活儿干稳当咯。” 跟在拖拉机底下等着托举的人比起来,在上面推两把确实称得上省力。 卫铭瞄了一眼方炎的手,满意点头。 方旗山惊奇地看了卫铭两眼,嘴硬如卫铭,转性了?正要张嘴打趣两句,方旗山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卫铭眼尖,一眼瞄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是前头车里坐着的金豆子诶~” 从金珠子又变成了金豆子,卫铭正阴阳怪气,已经挂了电话的方旗山突然转头:“金豆子说老祖宗放在庙里他害怕,但老祖宗是不可能请出去的,只有他自己出去了。” 方旗山突然挂起一个笑:“又要天师随时待命,又不能住庙里,那...就只能住你那了,师弟。” 卫铭:“!!!” 金豆子看着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卫铭抗议:“我这脾气,师兄你觉得我能跟人同住?” 见方旗山不为所动,他苦口婆心,“我连自己都照顾不来,你的金豆子会被我养死的...” 方旗山突然把手机转过来,亮出屏幕上的转账金额,“这只是借宿费,他才不用你照顾,每天他妈...俞夫人会安排人给他送饭。” 方旗山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吃得可好了,应该会带上你的份。” 卫铭看见金额软化了一刹那,但一想到要跟个豌豆王子住在一起,他就觉得麻烦,只是刚要开口,他身旁的方炎一直拍他大腿。 卫铭回头一看,方炎低声凑过来说了一句,“够买机车!!!” 看着方炎亮晶晶的眼,卫铭顿了顿,不情不愿地收回拒绝的话,“就这一次,我这又不是收破烂的,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我这丢...” 对于他的嘴硬,方旗山只是“呵”了一声,再也不理他。 方炎已经低头联系起了他卖机车的朋友,从卖家的朋友圈刷刷刷找了好几辆机车图片发给卫铭,“老板,你喜欢哪个?” 卫铭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怎么方炎就那么亮晶晶地看自己一眼,自己就捡回来一个麻烦,他恹恹道:“随便,你看着办。” 等下了车,富二代像小兔子一样蹦跶了过来,他朝身旁的方炎腼腆一笑:“你就是卫师吧?方道长说你虽然看上去不好惹,但人可好了,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你。” 方炎:“...” 我确实看着不好惹...但你当面这样说真的很没礼貌。 卫铭:“???” 你再说一遍?谁人可好了? 富二代还在碎碎念,声音倒是软软糯糯的,“我叫俞安乐,这些天就拜托您照顾了,方道长说您喜欢吃肉,我让我妈妈每天都煮很多肉送来...” 卫铭跟方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好!” 他们这边刚应完好,那边在山下等儿子的俞夫人就收到了消息,跟方旗山打过招呼后,带上家里的阿姨、俞老板的万能助理迅速去帮金豆子布置房间。 别说床上用品都是金豆子惯用的,连床都搬了一套新的过来。 分给金豆子的那个房间,窗帘、家具甚至马桶、淋浴装置都换了个遍,就等晚上金豆子入住。 卫铭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无所谓,反正这房子租的,他们改装房子的时候,万能助理还给房东转了钱,房东当即表示,“只要你不把我房子拆了,你爱怎么改怎么改。” 原以为这金豆子住进来,也就是借着自己的煞气挡挡灾,不会有什么麻烦事,然而当晚卫铭就知道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离水镇上的人白天都忙忙碌碌,许多人干得还是体力活,白天劳累一整天以至于晚上睡觉都很早。刚过子夜,镇上的人家几乎就都熄了灯,只剩点点星光照耀。 卫铭虽然刚搬来没多久,但睡眠时间倒是已经跟上了大部队,只要没有小兔崽子来找他,就保持早睡早起。 然而俞安乐搬来的第一天,凌晨一点多,卫铭在“哐哐哐”捶门的声音中猛地弹起。 昨夜要看着方二炮的动静,卫铭就熬了一晚,今天睡得比往日就沉了些,这时被吵醒,反应了片刻才听明白声音来自隔壁俞安乐的房间。 在自己的地盘,金豆子还能遇到事?! 卫铭跳起来往阳台跑去。 哐哐作响的正是俞安乐房间通往阳台的那扇门,这是一扇采光良好的玻璃推拉门,门后俞安乐的妈妈刚给安装好的落地窗帘被扯成一团,堆在门边地上。 透过被保洁阿姨擦得透亮的玻璃门,卫铭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禁有些呆。 第28章 旁敲侧击 正如卫铭所料,有他在,这个房子里根本不可能出现脏东西。 现在一下下砸门的,是闭着眼的俞安乐。 金豆子不愧是金豆子,哪怕是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砸门的动作也不蛮横,反而轻飘飘一副怕伤到自己的模样。 卫铭摸着下巴看了半晌,也不管这是大半夜,掏出手机给方旗山打电话,毕竟这可是金贵的金豆子。 第44章 电话那头的方旗山却似乎根本没睡,他声音听起来很清醒,只是带着一丝疲累,“俞安乐闹起来了?” 卫铭心下了然,这完全不意外的语气,是早知道这情况,怪不得一个“住宿费”能给这么高价。 但人既然已经到了自己这,拿钱就得干活,卫铭直接问道:“师兄,金豆子是得去医院吧?这怎么看都只是梦游而已啊...” 以卫铭的感应能力,都完全察觉不到脏东西,这更应该去求医。 “早就去过医院了,不是梦游。”方旗山似乎在摆弄什么纸张,电话那头有些沙沙声响,“梦游可以叫醒,俞安乐...只要陷入这种状态,就叫不醒。以前只是梦魇,一步步发展到这个地步,再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方旗山的话让卫铭严肃起来,说到叫不醒,这应该是神魂的原因... 只要与神魂相关的,都不是小事,俞安乐的情况若是有恶化的趋势,接下来怕是有生命危险。 卫铭站得离俞安乐更近些,在一下下的砸门声中仔细分辨,这一看,还真让卫铭发现了一点东西。 “俞安乐的主魂跟身体,有轻微的剥离迹象。”非常轻微,若不是卫铭对神魂感应异常敏感,也不能发现这轻微的不协调。 电话那头方旗山停下手里的动作,“能看出来是什么导致的吗?” 俞安乐似乎是累了,砸门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慢吞吞挪到床边,摸索了两下确认好床的位置才坐了下来,明明还闭着眼,偏偏神色看上去像是在思索什么,在银白色简奢但凌乱的床品里,显得格外诡异。 卫铭还在观察的时候,那头方旗山突然挂了电话,转而发了视频请求过来,卫铭随手按了接听,“首先,俞安乐神魂没有被控制,虽然现在的行动看起来很危险,但还是他自己的潜意识在主导行为。” 卫铭调转摄像头,指了指镜头里小心地躺下,甚至还给自己盖上了被子的俞安乐,“谁家好人想害人,还能这么体贴啊。” “卫小友说得对,还是年轻人脑子活,我们这些老骨头废了一晚上的功夫,也就得出这个结论,确实在俞小老板身上,没溯源到什么恶意。”视频那头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卫铭一个激灵,“马师叔?” 那头方旗山快速给他解释,“俞安乐的情况略有些复杂,俞老板特意请了几位前辈一起来看看,今晚就是几位前辈依仗俞家祖荫,合力做了溯源。”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溯源刚刚结束,问的事范围没办法太广,只确认了一件事,确实没人有意要害俞安乐。” 所谓溯源,是问卜的一种,好处是什么事都能问,只要施法的道长法力够,得到的答案准确率就非常高。 缺点同样如此,溯源施法条件苛刻,不但需要修为高深的法师,还要求问事人祖辈的荫蔽——方旗山刚刚翻动的,正是俞家的族谱,做完溯源需要一一祭谢。 俞安乐的情况虽说一时不会危及性命,但正因为非常罕见,谁也说不准下一步会如何,俞老板就这一根独苗苗,爱子心切,四处求不得法子,索性只问一件事,“是不是有人要害俞安乐?” 若是有人要害他,找到这人,俞老板自有法子调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力无处使。 方旗山刚解释完,视频那头传来一声轻咳。 是师傅的声音,卫铭学做人的本能一秒上线,“我刚刚随口瞎说,做不得准,还是师叔们问卜结果靠谱,俞老板也能安心。” 方旗山满意地看他一眼,倒是刚刚出声的马师叔带着笑意开口,“卫小友不必谦虚,江山代有才人出,你的本事我们都清楚,谁不羡慕卫修诚有这么个好徒弟。” 卫铭在心里点头,这话说得倒是,有自己这个徒弟,给老头子涨了可多脸。 只还没等他嘚瑟,那头师傅已经发话,“才看几眼就敢下论断,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卫铭:“...”这不是跟师兄瞎逼逼两句,谁知道你们在开会。 那头马师叔是打心底里欣赏卫铭,出口转圜,“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都跟我们这些老骨头一样瞻前顾后反倒失了活气,卫小友,你再说说你的看法。” 视频那头气氛轻松起来,多是在说卫铭实在是个好孩子,卫修诚不必苛责之类的话。 卫铭早已习惯这样的氛围,他也确实有点想法,“涉及神魂,一定与术法有关,但他这症状出现得长久,进程又极其缓慢,几乎可以断定,不是天师的术法。” 卫铭没说出口的是,不只是正派天师可以排除,野路子的法门也可以排除,因为天师或者常见通灵者基本都有传承,他们的手段通常要么更直接,要么更隐晦,很少这样磨磨唧唧没完没了的。 虽然没明说,但在座各位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那位极和善的马师叔更是频频点头,“是有外力干扰俞小老板的神魂,但又没有恶意,这可就难寻真相了。” 俞安乐现在的情况是每到深夜,潜意识主导他的行动,这样很容易让肉丨体陷入险境,对身体健康也大有损害,但这样危险的行为,主魂却无力控制,很奇怪。 卫铭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以往遇过的情况,试图找到类似的术法效果,但他毕竟年轻,一时没什么头绪。 卫铭难得起了些好奇心,“各位师叔怎么说?难不成是外来的邪丨术?” 第45章 只是话没说完,他自己就先否决了,“应该不是,外来的邪丨术根源也是我道家,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一代代衍生出去反而更加暴烈邪性,效果不会这么...温和。” “我们刚刚也讨论了一会,若说没有恶意,这倒更像是民间误打误撞的土法子造成的效果。”眼见卫铭没有头绪,马师叔温声说了他们探讨的初步结论。 只是听了这话,方旗山忍不住皱了皱眉,蓦地想起俞安乐的亲生母亲是保姆上位,甚至隐约听说俞夫人在跟俞老板之前,有些不清不楚的事,俞老板压下来才没人探究。 莫不是她私下做了什么,反而弄巧成拙...只这没有根据又毁人清誉的话,不好当着各位师叔的面说,他暂时按捺下来。 “从术法效果看不出什么,那就试试从源头解决。小俞先生哪怕身在道观,神魂依旧会受到侵扰,这倒像是冤亲债主,如果真是冤亲债主,那么哪怕是来寻仇讨债,也称不上恶意。”说话的是青禾观的邬师叔。 这邬师叔说话语气平淡,但卫铭对他很有印象,除了因为他是麻烦精梅修永的师傅,还因为他们青禾观对神魂颇有研究,好几个针对神魂的秘法都十分好用,常常让卫铭眼馋。 只是此时“冤亲债主”一词一出,在座的各位哪怕是卫铭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冤亲债主”其实很好理解,从字面上都能看出,是这讨债的与当事人有因果债,但凡涉及因果便不能通过暴力解决,事情要麻烦的多。 而且如果真是冤亲债主拿了令来讨债,那说明俞安乐上辈子做的事实在是太缺德了,拿了令就是经过天地认可,别说肉体凡胎的修道之人,就是神仙来了都只能劝,谁敢硬碰这样的因果?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倒是卫铭共情能力不行,情绪抽离得也快,“也说不准,若上辈子真缺了大德,他哪里能投胎成金...投胎成俞老板的独苗苗。” “...” 太有道理无法反驳。 “迷雾重重,冤亲债主毕竟少见,如今先考虑是民间土法子,土法子无非是从血脉上入手影响俞小老板,如今先看看迁坟过后的效果再说吧。”如果迁坟毫无用处,那可真就要考虑考虑冤亲债主的可能性了。 一场会议至少对俞老板有了初步交待——没人要害你家金豆子。 至于解决俞安乐的问题,这事一时急不来,散会后各师叔自去休息,只有方旗山端坐半晌,还是没忍住给卫铭发了消息,“卫铭,接下来你跟俞安乐相处得多,看看能不能旁敲侧击,打听打听俞安乐他妈妈是什么情况。” 卫铭一脸问号,“师兄,你确定,我会旁敲侧击这么高级的技能?” 方旗山:“...” 急糊涂了,但话不能落地上,“你不会想办法吗?芝麻大点的事,你不行?” !!! 什么不行,这辈子不能不行,这么一番折腾,天边已起了微亮,卫铭看到出门倒水的代芹奶奶,信心大增,“这有什么,你等着。” 第29章 蹭蹭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俞安乐被楼下“动次打次”闹人的音乐声吵醒。 睁开酸涩的眼,入目卧室一片狼藉,俞安乐暗暗叹了口气,天天犯病,都见怪不怪了,只是身体因为缺少休息,又这么早被吵醒,额角隐隐作痛。 房间里有俞夫人新装的空调,室内温暖如春,但刚出正月,凌冽的寒冬清晨光是想想出门这件事都觉得冷。 俞安乐裹上一件大羽绒服,趿着毛绒绒的拖鞋下楼,在宽敞的客厅见到了噪音来源——一身黑色练功服的卫铭,正在节奏感极强的摇滚乐中舞剑。 除了俞安乐住的那间,卫铭租的这老旧小楼没有什么取暖设备。 从温暖的空调房出来,俞安乐身上裹着的羽绒服保暖效果极佳,但看到卫铭身上薄薄一件,动作间几乎能看到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的练功服,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耳聪目明的卫铭听到俞安乐下楼的动静却没停下动作,练功这事日日不能停,没得为了不相干的人,打乱自己计划的道理。 俞安乐倒是还算乖巧,自己找了热水捧着小口小口地喝,只等着卫铭练完功,让刘妈来送早饭。 随着激烈的音乐炸到尾声,卫铭在一个流畅的剑花中缓缓收势。 没等俞安乐站起来打招呼,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熟悉的敲门方式,卫铭快走两步去开门,门外果然是方炎,青年收拾的齐整,在清晨的阳光中朝卫铭弯了弯眉眼,“我听着你这边的动静,练完功了?” 卫铭将手中的剑换到另一只手,让利器离方炎远些,看着青年眼下淡淡的乌青,不由放缓呼吸,“吵到你了?” “没有,今天不是要去买机车,我太激动了,没睡好。” 实际也是因为警局传来消息,方二炮...方宏财盗墓案件已经正式进入司法流程,他坐牢是板上钉钉的事,方炎心绪难平,彻夜难眠,索性早早起了。 方炎看着卫铭薄薄的练功服,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他的胳膊,是想象中韧性十足的薄肌手感,但是比预料中更添一份热意... 摸上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方炎像是触电一样收回手,嘴上若无其事道:“你不冷啊?” 唔...法器凉凉的,还会假装无意蹭蹭,真讨人喜欢。 第46章 “我不冷。”卫铭不动声色地收敛眉眼,看着方炎眼下的青黑....不如明天开始,改成九点再练功,师兄说了,要跟邻里处好关系。 对卫铭心里的碎碎念一无所知的方炎,高兴地跟金豆子也打了声招呼。 也难怪方炎高兴,昨天回来之后拆开方师兄给的红封,几乎够他开学后一个月的生活费,此时看到俞安乐,在方炎眼里,这就是金娃娃。 俞安乐一看到方炎就想起来自己之前把卫师跟方炎搞混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又热情地喊:“一起吃早饭吧,我让刘妈带了她自己做的香肠,说是农家土猪肉做的,可香,再过几分钟就到。” 方炎刚要拒绝,卫铭已经一锤定音:“好。” 饭桌上,因为睡眠不好导致胃口也不太好的俞安乐,被卫铭跟方炎莫名热烈的吃饭氛围感染,不知不觉吃了大半截香肠,觉得腻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些上头。 那边卫铭跟方炎还在热情干饭,俞安乐有一口没一口地舀着酸奶。 卫铭懒得管他,方炎还记得要寒暄两句:“早饭真好吃,对了,俞...俞小老板,你搬来这边怎么样,还习惯吗?” 俞安乐有点腼腆,“我不算什么老板的,叫我安乐就好,搬来这边...”他语气低沉了些,“给卫师添麻烦了。” 卫铭见三人都吃得差不多,抬手招呼他们去茶几上泡茶,对于俞安乐的话,他倒是直接,“麻烦什么,你爸给钱了。” 卫铭手里泡着的不算什么好茶,是从清源山后面几棵野茶树上采的,没人打理的茶树长势一般,卫铭师傅炒茶的手法也一般,不过饭后解解腻,喝着玩罢了。 俞安乐倒也不挑,粗茶喝着反而提神,他最近总是精神不集中,也容易困顿。 “俞先生,你知道自己夜里的情况吗?”卫铭昨晚特意没问师兄,事关神魂,尤其是主魂无法控制的神魂,当面问,可以看到更多潜意识反应。 刘妈已经上楼去收拾俞安乐的房间,但想起房间内乱七八糟的东西,俞安乐的表情还是不太好看,“我...从监控里看过。” 症状开始出现的时候,俞安乐看着自己卧室里的乱象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但回过神来也只以为自己是梦游。 对自己身体健康很看重的俞安乐第一时间去了医院检查,然而明明是知名医院国际部专家,却对俞安乐的情况说不清个所以然——俞安乐也是后来才知道,或许专家心里清楚,只是不好说。 还是俞老板不知道听谁介绍,请来了香市的一个医生,那个老教授看了俞安乐的各种片子与检查报告,又实际观察了一夜后斩钉截铁告诉俞老板,“这不是梦游,俞老板路子广,有些不好说的方面也可以使使劲儿。” 俞安乐觉得这人就是看他爸年纪大了,想骗钱,他不敢质疑他爸的决定,只敢在心里吐吐槽,不愧是专门游走在老板圈子里的医生,哄人也有一套,话都不说死。 但俞老板听了医生建议,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给俞安乐看了偷偷安好的监控记录。 俞安乐看着视频里自己在房间迷茫游走,医生从一开始温柔引导呼唤,到后面甚至有些激烈地摇晃,自己却毫无反应,不禁心头发凉。 叫不醒——或许换做普通人家,这个结论能更早得出,家人可能没什么医学常识,也不那么慎重对待,但俞安乐作为俞老板金贵的独苗苗,也只有经验老道的老教授敢粗暴地尝试唤醒他,毕竟如果真是梦游,粗暴唤醒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 托老教授的福,俞安乐明确知道自己出了问题,需要求助“专业”人士。 如今对着看着面嫩的卫铭,他也不藏着掖着,当即调出存在手机里的监控,“其实对夜里的事,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卫铭皱着眉不说话,小小的手机屏幕只能看到现象,录不到神魂波动,他看不出什么。 倒是方炎探过头看了半晌,突然来了一句,“这好像方二...好像我爸喝醉酒后,在房间到处找钱的样子。” 房间里根本没钱,但是心里极度渴望能找到钱,自然只能在精神不清醒的情况下,瞎晃荡。 卫铭心下一动,俞安乐昨晚也是一直试图“破门而出”,加上有点离魂的迹象,这是...被下了什么暗示?去寻找什么东西? “你心里有什么特别渴望的事吗?”卫铭代入了一下自己对好法器的喜爱,贴心地多给了一个选项,”或者特别想要的东西?” 俞安乐迷茫地看他一眼,“我不缺什么的。” 知道这涉及自己的安全,俞安乐努力冥思苦想片刻,还是摇头,“真想不到,哪怕缺什么,我爸也会找给我。” 卫铭&方炎:告辞,这天没法聊。 事情暂时陷入僵局,但俞老板有钞能力,卫铭知道的前辈大拿几乎都被他请了个遍,有人老成精的这群师叔在,想必迟早能找到解决方案。 卫铭毫无心理负担地决定放弃追究这事。 只是俞安乐如今的状态不太好,简单来说就是神魂不守,更容易撞客,住在卫铭这显然是个好决定。 至于卫铭自己,凭借一身煞气当个人形驱邪气,也行,毕竟俞老板给钱是真大方。 虽说俞安乐的事可能危及生命,否则老成持重的俞老板不至于要动祖坟,但这毕竟是因为晚辈的事叨扰祖辈,俞安乐还是接受了马师叔的建议,去庙里跪几天经。 第47章 吃过早饭俞安乐就被接走了,卫铭看了看手机里的转账记录,想着交通问题还是得抓紧解决,当即决定去方炎说的机车店,方炎的朋友在那里做销售。 进了店,卫铭习惯性端起那副生人勿进的面孔,倒是让方炎朋友原本浮夸的表情略微收了收。 按照方炎提前给出的提示,卫铭依葫芦画瓢,蹲身看过轮胎、电瓶后,又一副熟手的样子上手试车后,煞有介事地点评:“这前轮轴转弯还算灵活,但是机头有些轻微摆动?” 不等方炎的朋友说出什么自己听不懂的话,卫铭先发制人,“方炎介绍我来的,你们也是个品牌店,至少要找个老师傅组装的车给我吧。” 按方炎的说法,这种合资品牌许多零件要到店后自己安装,这里挑的就是师傅的手艺,还有就是品牌的信誉度了,装得懂行点就不容易被坑。 方炎的朋友年纪也不大,听卫铭这么一说,一拍大腿,“嗨,都是朋友,你要是就看中这个车型,我去给你安排就是,一定调到你适手为止。” “那你给我一个报价单,看看能送些什么东西跟服务。”卫铭一板一眼背方炎准备好的台词。 方炎的朋友对这样成交目的明确的客户也还算喜欢,大不了让一点点抽成,但成交率非常高,介绍也省劲,他点头去准备合同。 方炎的朋友转身走后,卫铭才转头看向进来就面无表情的方炎,他有些困惑,“你怎么了?我又没证,这车以后也是你骑得多,怎么一直板着个脸,总不能是突然不喜欢机车了。” 方炎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当然喜欢啊!我十六岁开始做梦都想有一辆机车!” 年少时的方炎无数次梦想过,骑着机车远离这个噩梦般的家,远离那个将自己拖入泥潭的方二炮...在方炎心里,机车几乎就是自由的象征。 卫铭更不解了“那你...?” 方炎一脸精明:“我要是表现得特别想要,那你还怎么讲价。” 卫铭:“...” 有一说一,大冬天的连太阳都没出,冷飕飕的一大早就去人家店里看车,就这已经暴露你是真爱了啊! 另一头,卫铭一边在心里怜爱自己犯蠢的小法器,一边签合同付款的时候,一辆简单的银色小车停在了他家门口。 司机站在车门边,“夫人,刘妈说卫师出去了,咱们就在这等吗?” 四十出头的贵妇人过了二十来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身上早已没了风霜痕迹,她轻轻颔首,眉眼间有一丝忧愁,“我也没别的事,等等就是。” 第30章 安神 俞夫人嘴上客气,司机却不能看着自家夫人苦等,很快与方旗山通了气——咱们夫人想上门拜访卫师,爱子心切没提前打招呼,还请卫师见谅云云。 这不是瞌睡了来枕头,方旗山立刻联系了卫铭,“之前跟你说趁机打探打探俞夫人的事,人自己送上门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方炎正蹲在车间眼巴巴看师傅装零件,时不时问师傅一些零件选配的技巧。 卫铭百无聊赖,蹲在一旁研究所谓老师傅的手法跟新手有什么不同,看半天无非是经验累积下,玄而又玄的手感问题。 接到师兄的消息,看着方炎津津有味看机车,卫铭索性打了代芹奶奶的电话。 “我跟方炎都在外头,还得有段时间才能回去,这是我们道观的重要客户,麻烦您帮我接待一下,也不用做什么,开个门让她进去,当然要是有空陪着说两句话就更好了。” 怕代芹奶奶打退堂鼓,卫铭轻描淡写,只口不提俞家的显赫家世,道爷眼里,众生平等(bushi)。 代芹奶奶最近不但找回了双双,还在警察的帮助下,找回了晓杰的...尸骨。 虽说其中又是一场伤心不提,但终归算是放下了多年的心思,往后只一心想着把双双抚养成人,要是能有那个寿数看着双双成家安定下来,这辈子也算能闭眼了。 当然这事下来,代芹奶奶对卫铭的感激跟推崇自不用说,此时听到卫铭的请托,满口答应,“你们在外面放心忙,别的不提,烧茶倒水我老婆子还是会的。” 卫铭与长辈相处,最擅长顺杆子往上爬,立刻道:“那就麻烦您了,我年轻,不如您见过的人多,您看要是方便的话,帮我看看这人怎么样。” 至于往哪方面探,卫铭想想师兄的忧心,换了个说法,“您知道我们这行,不是那些能货比三家的行当,不同流派的术法反而可能相互冲撞,但这是个有钱人,怕是最喜欢广撒网,我主要想打听打听这方面,省得麻烦。” 再厉害的天师也是个年轻后生,这些俗事需要自己帮衬! 听着卫铭的示弱,代芹奶奶一下子觉得义不容辞,“行,我打听打听是个什么说法。” 代芹奶奶是做惯了保媒拉纤之类事情的,要说来的是个年轻人可能还应付不来,但一听说这是个儿子还没成家的中年妇人,当即端上家里才炸的油果子上门去。 哄这个年纪的女人有什么难,往死里夸她儿子就是了。 倒是等在小车上的俞夫人见喊她进门的婆婆自称是卫师的邻居,心里多少有些诧异。 听说自家安乐要搬来这里的时候,俞夫人就找俞老板的万能助理问过卫师的基本情况,也知道这位卫天师虽说年纪轻,却是小一辈中的天才,又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玄门中人,当然谈不上轻视之类的话。 第48章 而且这位卫师与自家孩子年纪相当,怎么想都该是安乐往后的重要人脉。 因此这次上门,俞夫人是预备了礼品,准备好好打点一番的,只求与卫师至少有个面子情,对于年轻一辈的天才可能有的桀骜不逊也多少有心理准备。 如今看到笑眯眯的邻居婆婆上前,倒是打破了之前的预想,能跟邻居老太都处得好,这卫师还挺接地气。 双方都有心表现和善,气氛自然融洽。 代芹奶奶用自己晒的红枣冲了茶,又把油果子摆出来请俞夫人吃,“自家做的,别的不敢说,起码干干净净的。” 俞夫人拿起桌上的油果子,礼貌地小口尝尝,为了保持身材她可不敢多吃这样重油重糖的东西,但恭维的话还是要说,“这油果子在自己家里能炸得这么合适,您手艺可真好。” 代芹奶奶笑眯眯的,“这油果子放在我年轻的时候,那可真是好东西,也就坐月子能吃上些,如今城里人都不爱吃这些了,我老婆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难为你捧场。” 代芹奶奶的话让俞夫人恍惚了一瞬,当年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月子里就指望这点东西甜甜嘴,添点油水下奶,让嗷嗷哭的孩子能吃饱... 俞夫人敛下眉眼,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没什么好想的。 回过神来,代芹奶奶已经夸起了俞安乐,“早先见着卫大师家里新来的年轻人,我就想着,这得多好看的爹妈才能生出这么俊秀的小伙子,今天一看到你我算是开了眼,也就您这样的体面,能有那样的儿子。” 老人家用词、语气都称得上浮夸,但这话...没有当妈的不爱听。 俞夫人嘴角浅浅勾起,“收拾收拾能见人罢了,男孩子长相说得过去就行,这孩子我也愁,性子太安静了些,一点都不像他爸。” 门外停的小轿车值多少钱代芹奶奶看不懂,但这俞夫人身后跟着专门的司机鞍前马后,代芹奶奶心里还是有数的,“您这样的人家愁什么呢,再说了,虎父无犬子,我们这些乡镇人哪怕没见过世面,也知道那孩子一身气派,一般人可没有。” 觑着俞夫人神色好看,代芹奶奶继续夸,“把孩子培养成这样,你这当妈的,可是他们家的大功臣。” 俞安乐那一身矜贵的气质,放到离水镇确实不大一样,代芹奶奶这话说得诚心。 俞夫人听得分明,心里松快说话也随意了些,“谁家孩子成才都不容易,我们家安乐从小也算争气,学业之余,那些什么马术、国际辩论,圈子里推崇的,什么都要学一些,哪怕是这样的家世,孩子也不轻松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俞夫人眉眼更舒展了些,“没办法,他爸跟我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对他期望大。” “嗨哟,您说的这些我见都没见过,这富贵人家也有富贵人家的烦恼,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当妈的最是费心,这次找卫师也是为了孩子来的?”代芹奶奶顺着话题说。 俞夫人说是嫁到俞家,但之前保姆的身份、学历甚至见识都摆在那,俞老板虽说给足了她零花钱,但应酬之类的大场面几乎从不带她。 这样没人交流的境遇,平时没遇着事还不如何,如今俞安乐的问题迟迟不能解决,俞夫人要说心里没点烦躁是不可能的,看着眼前的婆婆,这事之后可能再无交集,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再说这也是打听卫师本事的好机会。 俞夫人慢慢打开了话匣子,但多少还是遮掩着说:“是为着我家安乐的事,这孩子最近梦里仿佛被什么魇着了,夜夜睡不好觉,再年轻也经不住这么熬,我这焦心的...” “那你找卫大师可就对了!” “不瞒您说,我家小孙女之前也遇到点事,一开始我找的是我们这有名有号的三奶奶,那还是做这行几十年的老人了。” 屋里其实没别人,但代芹奶奶还是下意识压低音量,“买了酒礼,给了红封,结果三奶奶没两天就回了我,搞不赢,我那可怜的小孙女,那几天夜里天天又哭又叫,把我心疼的。” 俞夫人被代芹奶奶的语气带的,下意识也微微倾身,“您家小孙女多大?这是惊着什么了?” “我们家还小,才上二年级。”想起惊了双双的其实是晓杰,代芹奶奶不由顿了顿,她下意识略过这个问题,“还是多亏了卫大师,给了我们双双一张符,那符哦,看着就跟别的不一样,我摸着没什么,我家孙女却说暖暖的,只要戴着就安心,睡得也香。” “什么符?我也问卫大师求一张。”一说到这个俞夫人也来了精神,现在她最怕的可不是花钱,而是有钱花不出去!哪怕这符可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能安神也好。 “叫个啥我也不懂,等卫大师回来你问问。”代芹奶奶顺其自然又说起来符纸被净水沾湿失效的事,接着问道:“您之前给孩子用过别的什么没?可得问清楚,别再冲撞了。” “没有没有,没有的。”这话说得俞夫人直摆手,她之前最多去寺庙捐点香油钱,她也不是什么虔诚的香客,只是去景点时顺便去的寺庙。 现在提倡移风易俗,那些寺庙连长明灯都是电子的了,哪怕是她这样不缺钱的,每次扫码支付也只是意思意思了事。 而且,俞老板对俞安乐极其看重,虽说自己是个大忙人,但在照顾儿子这事儿上,几乎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俞夫人哪怕能从别的地方得些黄符福袋,也近不了俞安乐的身。 第49章 只是这话不好对外人说,俞夫人此时另寻借口,“我们家安乐读书多,在这次事情之前,都不愿意信这些的,我也就随他,不折腾。” 代芹奶奶得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心满意足,不再刻意引导话题,只顺着俞夫人的话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做长辈的也没办法拧着来。” 倒是俞夫人有意打探起卫铭的事,尽心尽力的代芹奶奶生怕这浑身上下写满“有钱”两个字的大客户跑了,开始没口子地夸起卫铭跟五朝观的名声与本事来。 只是代芹奶奶对卫铭了解其实也不多,没说一会就词穷,只能话锋一转开始拉家常。 代芹奶奶习惯使然,张嘴就是:“咱们孩子有对象没呢?” 卫铭与方炎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听着俞夫人笑着说,“什么对象,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一天天就知道鼓捣自己那些兴趣爱好,这孩子我瞧着都没开窍。” 卫铭微微挑眉,俞安乐是个正当恋爱年纪的年轻人,遇上不可言说的事,天师们总要考虑是不是情感上的纠葛。 方师兄早就测算过他的桃花,测算结果卫铭也问过方师兄,俞安乐那小子前两年才红鸾星动,虽说不是正缘最后不了了之,但着实是一段时间不短的关系。 不过这恋爱经历俞夫人一无所知,也不算奇怪,大小伙子哪有事事都跟妈妈说的。 眼见卫铭回来,代芹奶奶一下子来了精神,在她朴实的价值观里,客人上门当然得买点东西带走才叫合适。 她当即招呼道:“卫大师,就之前双双说摸着暖暖的,戴着就安心的符,俞夫人问呢,那个他们家孩子能用不?” 这话题转变得卫铭都愣了愣,之前一直想着解决根本问题,倒没想过先用些安神的东西,至少让俞安乐舒服点。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实话实说,“那个符不合适,不过我知道青禾观有道安神符,应该能让俞先生精神舒缓放松下来。” 俞夫人有些急切地起身,“卫师,还请您帮忙介绍。” 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封。 青禾观里对外出售、交换符箓的负责人不是别人,正是麻烦精梅修永,一想到原封不动放在楼上房间的那件道袍,卫铭就忍不住拧起了眉。 第31章 一语成谶 卫铭很快决定,把联系梅修永买符箓的事扔给师兄,但凡多犹豫一秒都是对师兄的不信任(bushi)。 忙到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方旗山:“...” 合理的诉求,但依旧止不住的恼火。 不过师兄毕竟是师兄,作为被卫铭从小折磨到大的大冤种,方旗山很快平衡好了心态,“我去联系这件事,你有别的事要做,明天二月二开始春耕,我正在谈租用翻地机的事,谈好了你明天直接带人去领机器开耕。” 没等卫铭拒绝,方旗山迅速补充一句:“算你这个月功课。” 五朝观在伍市名声口碑都不错,尤其是方旗山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当家师之后,更是...经营得当。 按卫铭的说法,方师兄的血液里流淌着的都是生意经,他的到来让原本清苦的普通弟子谋生路子也多了起来,当然相应的,庙里的规矩也做了调整。 作为五朝观正式弟子,每个月需要完成一定的功课。 这个功课可以是参与庙里承接的各种法事、科仪,或者是庙里自己主办的一些超度野生阿飘、祭拜神灵、供奉祖师爷的法会仪式,也可以选择去打理五朝观名下自种的农田、自卖的农副产品店铺。 当然其他还有配合一些社会组织做善事之类的公益性项目,简单来讲就是去做志愿者。 项目很多,但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主打一个专业服务或者自给自足,甚至能算作修行的一部分,弟子根据自己的特长与喜好选择完成功课,这样经营下来,庙里每个月给发的工资也还算可观,至少不愁吃穿。 一说到师兄说这事是当月功课,卫铭立刻闭了嘴,反正功课是必须要做的,不然哪来的钱养法器。 方旗山让卫铭去做这事也是有道理的,翻地机器单纯租用机器本身的话,一台每天两百块钱,但如果要对方出人工开机器,就得四五百。 庙里会操作机械的人不多,如果再加上能带人把整片田地快速打理完,省点租机器费用的条件,脑子灵活的卫铭绝对是第一人选。 但他平时不太喜欢参与这种要很多人一起合作的项目,他嫌麻烦。 这次也是赶了巧,原本卫铭养着金豆子本就算功课,如今金豆子白天要去庙里,给被挖出来的俞家老祖宗跪经,卫铭刚好可以去耕地。 一份时间打两份工,穷人的完美选择。 二月二龙抬头,也是春耕的好时节。 一大早,天不过蒙蒙亮的时候,卫铭就在楼下喊方炎:“走,有活儿。” 方炎一边套上跟卫铭一起刚买的防风服,一边将头盔递给卫铭:“去哪?” 卫铭也在收拾自己,今天一天都得在地里,不用穿得太好,找件耐磨耐脏的就行,“今天二月二,庙里承包的地要翻一遍,我们现在去领机器,争取今天一天把地翻完。” 已经跨坐在机车上,正在手机里认真挑选音乐建歌单的方炎:“?” 你再说一遍?干嘛? 见方炎一脸困惑,卫铭以为方炎是担心机器不好操作,“没事,简单的很,你到时候跟着我跑两趟就会了。” 第50章 耕地,从未想过的打工方式...方炎还是有点懵:“操作农机不用证件吗?” “微型耕种机械,不用。”卫铭长腿一跨坐到方炎身后,敲了敲方炎的头盔:“走,就在清源山的山脚下。”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一天两百块钱不多,但跟大学生在外面打零工也差不多。 反正是打工,干什么不是干,方炎发动机车:“走。” 线条流畅,车型酷炫的机车行驶在省道上,时间还早,除了土方工程车跟运输大货车,路上几乎没人,方炎见状打开买车时配送的音响,刚刚挑好的公路音乐响起,方炎嘴角微微勾起,手猛地一拉油门,机车以更快的速度往前驶去。 后座终于不用挤大巴的卫铭心情愉快地将戴着头盔的脑袋靠在方炎背后,小法器真能干啊,得好好养。 今天先加油种地! 与心情愉快的卫铭不同,方旗山前往青禾观的时候,想起上次在卫铭那边看到的道袍,心头却有些烦扰。 卫铭对这些东西不在乎,但方旗山是识货的,那件法袍哪怕抛去精细的绣工不谈,单单是绸料与货真价实的金线,成本就得五位数。 这哪是能随意穿在身上的法袍,这简直可以做展示工艺与道家文化的收藏品。 客户的请托重要,青禾观里,方旗山先是细细挑了俞安乐能用的符箓法器,又自掏腰包囤了些好东西后,才看向梅修永。 想了想酝酿了一路的说辞,方旗山轻咳一声,“梅师弟,你之前放在卫铭那的道袍,有空还麻烦收回去,我师弟毛躁,那样贵重的东西,要是不小心弄坏了...” “卫师怎么会毛躁。”梅修永有些不客气地打断了方旗山的话,只是...这关注点实在不大正确。 见方旗山面色不好看,想想这是跟卫师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梅修永才收敛些,他放软了语气,“方师兄,那些身外之物卫师根本不在乎价值几何,我送他,只是因为只有卫师能配得上那样的东西,那样的道袍也只有穿在卫师身上,才不算埋没了。” ... 这说的是自家师弟?方旗山有心想说你是不是瞎了,看卫铭的眼睛简直自带八百层滤镜。 那边梅修永提到卫铭就开始滔滔不绝,“卫师救过我的命,我要是连救命之恩都不惦记,那还算个什么人。再说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梅师弟,卫铭救你是同道中人的本分,就算你真心感激,这些年已经付出许多,实在不必...”方旗山觉得自己简直在说车轱辘话,毕竟这话单他就说了不止一次。 “方师兄,这样绕圈子的话,说来实在没意思。”梅修永突然站起身直直看向方旗山。 他平时事事都能处理妥当,也是极受师傅、同门喜爱信任的弟子,不然也不能被派来管青禾观法器、符箓的对外售卖,唯独涉及到卫铭的事,却总会有些痴劲儿。 现在听着方旗山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梅修永突然不想再说这些欲盖弥彰的话。 而他脸上满是郑重,甚至一时都镇住了方旗山,只觉得这人怕是要说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 果然梅修永一脸豁出去的样子,“我知道在你们眼里,阴阳相交才是正道,怕我...怕我歪了他的路。” 方旗山有心想说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卫铭明显就对梅师弟没想法,自家孩子还没开窍,梅师弟却深陷其中的样子,做家长的自然担心自家孩子沾惹上麻烦。 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口,方旗山只能沉默。 梅修永既然已经开口,索性一股脑说完:“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卫师那样的人,哪怕我...” 他顿了顿,终究没太说得太直白,“我只是喜欢他干干净净在那里,并不需要谁拥有谁,大不了他爱道,只要我也爱,我就不会失去什么。” 这人到底是怎么顶着一张浪荡子的脸,说出这样痴汉的话的。 方旗山只觉得脑仁疼,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选择做道士,真是听起来就让人压力大得很。 突然庆幸就凭卫铭那个没心没肺的,应该完全不会有负担。 有些话在心里想想是一回事,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 话说到这个地步,哪怕是豁出去的梅修永,冷静下来后也有些尴尬,而感情毕竟是私人的事,方旗山也不再多说,只是更坚定了让卫铭少跟梅修永接触的想法。 然而方旗山怎么想终究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就在他为俞老板家迁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梅修永自觉跟卫师的“家人”有了交待,施施然上了卫铭家的门。 梅修永当然是有正当理由的。 前两日俞安乐成功拿到了青禾观的安神符,虽然夜里避免不了依旧“梦游”,但其余时间睡得确实更好,白日里似乎也没那么疲惫了,这说明安神术法对他确实有帮助。 梅修永这次上门,就是应俞老板的请托,前来看看俞安乐的神魂情况,顺便夜里当场为俞安乐念安魂咒,念咒时间定了三天。 因为三日后,俞家老祖宗就会迁到新坟中,到时候俞安乐就该回家去,试试迁坟形成的祖荫对他的“问题”到底有没有效果了,在卫铭的地盘,俞安乐的老祖宗可能照顾不到他。 而在此之前,固魂安神必不可少。 既然是现场念咒,而且要连念三天,那么... 第51章 “事情就是这样,今晚要叨扰卫师了,不用麻烦您,念完咒我在沙发上睡就好了。”梅修永一手拎着旅行包,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都快把手心掐烂了才控制住上扬的嘴角。 卫铭楼上其实是有三个房间的,但是其中一间特别小还背阴,最关键是根本没收拾,没法住人。 这是公事,哪怕师兄前两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电话又强调要少跟梅道友接触,卫铭也没法拒绝。 倒是被俞安乐邀请过来一起吃晚饭的方炎突然抬头,“这位...梅天师,你可以去我家睡,我家有房间。” 梅修永:“???” 方炎那张看着就不好惹的厌世脸上,突然咧出一个和善的笑:“梅天师,又见面了,您可能不记得我,我是卫铭的邻居,就住对门,特别特别近,您住我这很方便的。” 正在低头跟师兄发信息打小报告的卫铭听着方炎的话,奇怪地看他一眼。 这几天方炎跟着自己,不知是打趣还是什么,一直老板长老板短的,总之都是喊自己老板,这会冷不丁听他喊出一声卫铭,尤其是别人都喊自己卫师的情况下,卫铭...就还...挺新奇。 有地方住,自然没有理由窝在卫师家的沙发上,梅修永僵着脸跟着“热心”的方炎去他家收拾房间休整。 身后真正热情的俞安乐还举着手机示意:“梅天师,麻烦您跑这一趟,我这就让刘妈送全新的床品来,晚上一起吃饭啊,方炎你也来!” 梅修永:我谢谢你们。 晚间,俞安乐说要请吃饭就真的用心操办了一场。 虽然最近每天都是俞小老板请吃饭,但今天格外不一样,以往都是俞夫人安排好的滋补菜单,由俞家厨房做好送来,虽说菜品丰富吧...但健康的食品最大的特点就是平和,再换个说法就是寡淡。 因此俞小老板今天准备的是更适合年轻宝宝胃口的东西——自助撸串加啤酒。 说是自助,其实作为主菜的烤羊腿是请来的师傅料理好的,半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早早被架在了后院里新搬来的烤架上,其他各色海鲜、串品更是琳琅满目地摆在餐盘里。 就这下午才被安上的强光灯,师傅正在将烧好的热炭一一填进烤架,一切准备就绪。 卫铭看看碳烤架子旁的鼓风机跟院墙上方的强光灯,转头看向俞安乐:“这个月电费记得结一下再走。” 俞安乐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说着就朝在厨房忙活鲜榨果汁的刘妈喊了一声,“刘妈,记得让我妈给卫师家里水电费都结了。” 方炎见怪不怪,这虽然是自家老板,但确实跟自己一样穷。 至于梅修永...不愧是卫师,生活小节都这么注意,少沾染多少因果! 卫铭看了一圈,他自己的厨艺自己心里有数,哪怕是师傅调好味的串,估计也只能烤熟,至于掌握火候调整口感...这种麻烦事还是别人去做吧。 卫铭直奔烤架上的烤羊腿而去,抽出旁边的长柄剃刀,唰唰几下就将炙烤得略带焦香的边角都切了下来,沾上一旁师傅准备好的蘸料,不用靠近就能闻到霸道的香气。 吃着特别草料长大的滩羊肉质细嫩,经过炭火长久的的偎烤,激发出了食材的浓真本味,倒不是完全没有羊膻味,只是被恰到好处的香料驯服,反而形成一种独特的风味。 肥美的羊肉油脂被烤到滴落,唔...大口咬下去还能感觉到肉汁在口中爆开,卫铭埋头苦吃,只抽空给俞安乐竖了个大拇指,大户人家果然有一套。 俞安乐嘿嘿一乐,见方炎也已经自己动手了,忙招呼今天才来的梅修永,“梅天师,别客气,食材管够。” 四人年岁相当,哪怕之前并不太熟悉,一杯啤酒下肚,气氛也松快起来。 卫铭跟方炎到底已经跟俞安乐相处过几天,俞安乐现在对梅修永最是好奇,“卫师是从小就被捡到道观的,梅天师,你是怎么走进这个圈子的啊?” 梅修永口味偏甜,正往鸡翅上刷致死量的蜂蜜,“我跟卫师差不多,不过捡我的不是师傅,是我养母,她家学渊源,我从小就耳濡目染,虽然谈不上特别感兴趣,但也算自然而然就走了这条路。” 他又笑言,“毕竟我可没有家业能继承,只能去道观混口饭吃了。” 俞安乐脾气一向好,被打趣也不在意,反而笑着应和,“嘿嘿,运气好,运气好。” 方炎小心地将烤网上的牛肋条翻面,用锋利的剪刀剪成大块,带着奶香的牛肉味扑鼻而来,他尝了一口眼睛一亮,立刻夹了一块到卫铭盘子里,“卫师,吃这个,贼好吃。” 卫铭看了方炎一眼,在梅修永“诶诶诶,道士不能吃牛肉”的喊声里,将牛肉一口塞进了嘴里。 方炎被梅修永的话惊得站了起来,连声问:“不能吃?是不能吃牛肉吗?快吐出来,吃了会怎么样?” 卫铭倒是淡定,“没事,吃完去抄两部经就好了,问题不大。” 事实上,是得去跪香,关键是之后几天术法使用起来会滞涩些,不过确实问题不大。 见方炎还是有些愧疚的样子,卫铭难得话多,“早先时候,耕牛是稀罕物,只为口丨欲吃这玩意儿影响民生,有违修行真意,才传下来这么个规矩,如今已经不大重要了。” 方炎这才坐下:“抱歉,我以后注意。” 第52章 卫铭又瞄他一眼,“抱歉什么。” 梅修永看着慢条斯理品尝牛肉的卫铭瞠目结舌,卫师...卫师...这方炎... 他端起橙汁喝了一口,酸甜的橙汁不知为何,竟有些难以言说的苦涩。 三日一晃而过,送走了不知为何变得沉默许多的梅修永,俞安乐看着站在门口送他的卫铭,竟生出了一丝不舍,他从车窗中探出头,“卫师,方炎,我以后还能来找你们玩不...” 方炎点头,“来啊,我们暂时又不会搬家,你随便来。” 俞安乐还要说些什么,卫铭突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做什么,你那毛病要是搞不定,还得回来。” ... 方炎看了卫铭一眼,真有你的。 俞安乐也收回了要说的话,乖乖“哦”了一声。 只是没想到卫铭这话,一语成谶。 ---------------------------- 伍市裕华区,这里是新兴的富人区,建设规划也更与时俱进,考虑到半山腰的别墅、老城区的老宅听起来就像是事故多发地,俞老板把俞安乐迁坟后的第一晚,安排在这里的一个大平层。 卧室依旧安装了监控,刚入夜的时候,俞安乐还因为突然换了住处有些无法入睡,但身体实在是疲累多日,在床上翻滚许久,终于还是慢慢进入了梦乡。 只是刚过凌晨,监控屏幕前的俞老板甚至还没有睡意,就看到原本在床上躺着的俞安乐突然直直坐了起来。 俞老板一下子站起了身,他拿起桌上的对讲机,“路队长,麻烦您。” 路队长是俞老板特意请来的安保人员,这会儿人就在俞安乐的卧室门口,听到俞老板的声音,他一只手握上门把手,眼睛盯着手里的监控屏幕,只待有意外就立刻破门而入。 而让俞老板如此紧张的原因,却不止是俞安乐的问题没得到解决,而是...俞安乐的情况怕是更严重了! 俞安乐之前的监控视频,心忧的俞老板已经不知道重复看了多少次,而每次的视频里,俞安乐都是慢悠悠地起身,缓缓踱步,哪怕是毁坏物品,都带着些不紧不慢的意味。 但就在刚刚,俞安乐猛地坐起,将身体几乎折成九十度,整个人...整个人就是硬邦邦的,俞老板只看一眼就心头发寒。 果然俞安乐下个动作更容易看出问题,他僵直地起身,机械式地迈动手脚,但是!速度奇快! 俞安乐以他平时绝不可能出现的速度往阳台方向冲去,阳台门窗早就被锁死,只是俞安乐再没有之前的安全意识,不管不顾就往窗上撞去! 看到事情不对地路队长紧赶慢赶扑过去,紧紧抱住俞安乐的腰,止住了他的凶残行为,只是被抱住的俞安乐依旧不安生,身体被限制,他就抡起手臂,直直砸向窗户,颇有不破窗而去不罢休的架势。 其他安保人员也迅速上前,拉住了挣扎不休的俞安乐,又用极软的束缚绳索将他绑在床上,好歹熬过一夜。 床边,年近七十的俞老板熬红了双眼。 第二天一早,惊惧不安的俞安乐就被送到了卫铭家里。 摸着自己青紫的手背,俞安乐看向卫铭的眼里有一丝迷茫,“昨晚,有个女人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第32章 母胎单身 裕华区的大平层里,俞老板端着一杯浓茶坐着,静静等着几位天师的到来。 他到底年纪大了,熬了一夜后脸色带着灰败,助理端上来的早点再如何可口,他也毫无胃口。 被卫铭称作马师叔的马同和道长一进门,见他这样便关切地拱拱手:“福寿无量天尊,您可得保重身体。” 俞老板苦笑,“我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只是...” 因爱而生怖,再强大的人有了软肋也要软弱片刻,马同和道长点头,他从袖袋中摸了一个小香囊出来递给俞老板,“提提神。” 怕天师身上的能量影响俞家祖荫的效果,因此前一晚俞安乐归家,并没有天师在场。 此时众天师坐定后,助理将俞安乐卧室的监控播放出来。 不但没解决,反而更凶了。 迁坟这事是五朝观主导的,他们当然应该为此负责。 卫铭的师傅卫修诚站起身在屋内踩了几个点走了一圈,又拿出一粒丹丸扣在舌底,闭目静心凝神,片刻后他肯定道:“祖荫效果很好,应当是出了别的变故。” “潜意识对身体影响变小了。”青禾观的邬师叔指了指监控暂停画面里,俞安乐用手背猛地击打窗户,明明应该很痛,但他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在座各位都听懂了,只有俞老板不明所以。 “就是离魂症状变严重,意识对身体的掌控变弱。”马师叔低声为俞老板解释,他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说法:“他的神魂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在逐渐脱离肉丨体,没办法停止这个过程的话,他会变成植物人。” 俞老板猛吸一口气,“不是卜过说没有恶意?” 一想到安乐,他实实在在爱护了这么多年的眼珠子,会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毫无知觉,毫无生气,他就控制不住咬紧了牙关。 他想强撑着自己,但还是撑不住狼狈地低下头,声音带了一丝哽意,“求您想想办法...他还小...” 二十岁,才二十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一直坐在俞老板身后的万能助理眉眼微动,俞总可能是累过头,也可能是情绪波动过大,开会都没办法理智地抓重点了。 第53章 刚刚马同和道长说“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助理轻点鼠标,接过会议主导,音箱里想起了俞安乐的声音。 “起身走动、撞窗户什么的,还是完全没有印象,要说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俞安乐重重咽了一口唾沫的声音非常明显,“我...听见有人一直叫我的名字,一个女人。” 这是早上俞安乐被送到卫铭家之前,留下的录音。 俞安乐如今的体质虚浮,在煞气极重的卫铭身边是最有利的,因此天一亮他就被送了过去,在此之前,他留下了这段录音,方便天师查找线索。 “这是应承了别人什么。”对神魂牵引研究最多的邬师叔突然开口,他看向一言不发的俞老板,“有牵引也不见得完全是坏事,对方可以牵引俞小先生的神魂,我们也可以反向追踪。” 听到有突破口,俞老板来了精神,“要怎么做?” 众天师缄默一瞬,还是情绪最平和的邬师叔开口,“让俞小先生离魂,天师跟着过去,有效但是风险不小。” 虽说哪怕不主动离魂,就这样放任下去,俞安乐也终归会被强制剥离神魂,但主动离魂,万一有个闪失...简直就是将死缓变立刻执行。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俞老板显然也想明白了,他声音有些艰涩,“离...离魂过去,出事的几率有多少?” “别的天师,哪怕是我,也只有六成把握成功。”邬师叔一开口,卫修诚突然拧起了眉,果然他下一句就是,“但如果是五朝观的卫铭,起码八成。” 一时众人包括俞老板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卫修诚身上。 “我徒儿修的心经特殊,之所以安全系数能提高两成,是因为这两成的伤害可以通过秘法转嫁给他。”虽然邬阳平只是实话实说,但卫修诚依旧有些没好气。 “虽说天师度厄必然要面对危险,但这事有个万一就是神魂直接受损,代价太大,做不做全凭他自己吗,我不替他应承。” 斗部心经对命格、心性要求都苛刻,如今天师界本就人才凋零,至少在座各位知道的天师里,只有卫铭一人修的是这个,还小有所成,要说这事,那确实非他不可。 现场气氛不太好,体谅俞老板爱子心切,卫修诚放缓语气,“这不是可以一拍脑门决定的事,想必俞老板也要斟酌。” 一场会面进展不大,天师们下楼后,俞老板的万能助理躬身汇报,“俞总,已经给几位天师送上了车,都走了。” 他又递上一份打印好的材料,“这是另外安排人调研的十二位通灵者资料,记载了年纪、师承、五年内解决过的事件以及口碑,按照综合评价排序。” 俞老板翻了翻资料,之前一直忌讳玄门内规矩多,再加上迁坟一应事务都要托五朝观办,没有再找其他路子的想法。 但如今这些天师提出的解决方案实在是... 俞老板按了按眉心,“联系最上面这三个,多问问也没坏处。” ------------------ 跟大佬们那边凝重的气氛不同,一听说有女人在呼唤俞安乐的名字,方炎八卦心顿时起来了,“是被你抛弃的前女友...们?”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富二代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快。 俞安乐幽幽看他一眼,“兄弟,我母胎单身,哪来的前女友。” 这话让卫铭转过了头,师兄明明算过他有一段红鸾星动的经历,虽说卦辞是“镜中月、水中花”,寓意这段关系虚幻一场,但也不应该是母胎单身。 “瞒着你妈网恋也算恋。”卫铭突然道。 正在吃早饭的俞安乐差点被酸奶呛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妈?不是,我为什么要网恋?我又不打游戏,也不是二次元...” 卫铭严肃了起来,“你真没恋爱过?卜卦说你前两年应该有那么一段,我跟师兄确认过。” 俞安乐一脸迷茫地摇头,倒是方炎脑洞大开:“兄弟,不会是你命太好被人看中,拉去配阴婚了吧?” 三人正面面相觑,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卫铭哥哥,在吗?”是双双替奶奶跑腿,给卫铭送鸡蛋来。 跟卫铭接触这么多天,方炎早摸清了他的性子,这些闲杂小事他很不耐烦搭理,方炎一边应着“双双,来了。”一边蹦起来去开门。 他扔下一句就跑,倒是屋里的俞安乐急了,他不怎么看电视剧,更不怎么接触网文,对方炎的胡说八道信以为真。 “什么阴婚,跟...那个结婚?方炎说的是真的?我还没结婚的打算呢,卫师,姻缘是不是可以算,你帮我算算吧...” 算算? 师兄都算不明白的事,让自己算? 卫铭一脸高深莫测,不说话。 俞安乐不知道这层,虽然不记得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但那种灵魂被牵引,整个人仿佛悬在空中,不受控制地被拖拽拉扯的感觉,让他心有余悸。 更何况,他看了一眼药油作用下有些发热的手背,这真的好痛。 当代年轻人最擅长认怂,俞安乐糯叽叽地开口:“求求你了,卫大师,求求你了,帮我算算吧,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卫铭快要绷不住的是时候,方炎终于跟双双说完话,提着一篮子鸡蛋回来,“喏,代芹奶奶攒了给你的。” 卫铭点点头,往厨房一指,“放那。” 第54章 俞安乐想起来可能被配了阴魂就头皮发麻,还在歪缠,“卫师,帮我算算,真的是阴婚一定能算到吧!” 看到卫铭脸都憋红了,想起卫铭说过自己不会算这些,方炎一脸无语,“他要是会,早就帮你了!” 又转过头想骂卫铭,但是这是老板,只能在心里骂,说一句你不会,能死吗?啊?!! “!!!” 卫铭有点想说,要是能轻易说出口,那还是他宇宙无敌卫大师吗...但一看方炎一脑袋火的样子,又默默憋了回去,他移开视线,不说话。 俞安乐:“啊?” 方炎又拍拍俞安乐的肩膀,“你别放在心上,我刚刚乱说的,你还是听卫铭的,他应该有办法吧。” 卫铭终于开了尊口,“确实,要是毛驴能耕田,黄牛还值几个钱。” 不等一脸“你特么在说什么屁话”的方炎出声反驳,他慢条斯理道:“别担心,那玩意儿能来拽你,我就能逮着她,就今天夜里,我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第33章 眼尾炸花 余姜下午接到了卫师的电话,让他晚上过去一趟,说有一笔大生意等着他。 余姜是半路出家进的天师圈子,他年资更短,虽然天赋好但遇上大凶的东西基本只能靠砸法器,三番两次下来,家底薄到心碎,一听卫师说大生意,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俞安乐听说晚上还要再来一个天师,迅速抓住重点,年轻,男,天师。 这些天下来,对这些天师到底有多能吃已经心里有数,俞安乐早早就让刘妈去准备了几斤扎实的酱大骨,此时桌上满满一大盆,颇为壮观。 余姜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晚饭,听说是金主请客,他坐下抓起一根大棒骨就开啃,嘴上还不闲着,“卫师,您这位客户,真是人美心善。” 俞安乐:微笑。 卫铭一边炫饭一边抽空介绍一句:“俞先生,离魂症,原因未知。” “哦,就是把祖坟迁到五朝观那边的狠人。”一听到姓俞,余姜就知道了这说的是谁。 俞家迁坟的消息传到青禾观的时候,余姜简直算不清楚这事儿到底要花多少钱,那可是五朝观所在的清源山! 要不是俞家这次确实等着救命,五朝观主动出面帮忙疏通流程,这事也行不通,但尽管有五朝观背书,依旧不影响花费甚巨。 迁坟到五朝观那边的宝穴,跟活人在裕华区买套豪宅有什么区别? 穷到吃土的余姜脸上的笑都谄媚了些,“俞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感谢卫师,这样的大生意能想起自己,一定是因为自己能力出众,心里美滋滋的余姜笑得眼尾都炸起了花。 这些天沉迷玄学小道消息,连手机都经常给推送相关消息,方炎看到余姜的脸一个灵光乍现,他偷偷戳了戳卫铭,“这位余小天师笑起来眼尾炸花,这是不是渣男的面相?” 卫铭抬头扫了一眼:“对。” 是不是渣男得看命盘,一个眼尾炸花...余小天师只是太瘦了,但是解释起来太麻烦,方炎说是就是吧,反正自己眼尾不炸花。 方炎长长的“哦~”了一声,连俞安乐都好奇地看了余姜几眼。 余姜:“这位大兄弟,你是不是不知道天师听力有多好?我就坐你对面,你说我是渣男?” “我知道的,卫铭听力就特别好。”方炎点头,“刚好见到这种面相,我就好奇问问。” 余姜幽幽道:“我是天师,你不怕得罪我,我让你倒霉?” 听着可怖,可惜嘴边啃大酱骨留下的油渍,让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方炎笑眯眯:“我老板是卫铭。” 余姜转头看看没有反驳的卫师,一拱手:“好嘞,您说了算。” 一顿饭下来气氛还不错,几个人也熟悉了些,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做的。 饭后卫铭简单给余姜说了俞安乐之前的情况,“所以晚上你直接帮他离魂,我带着方炎跟去看看怎么回事,等我们走了,你要布好阵,守好俞先生的身体。” “???”卫师,这么刺激的事,你不带上我,让我在家守尸(bushi)? 余姜不服气的很,他指着方炎,“俞小老板也就罢了,他又不是天师,为什么他也可以跟你去!” 方炎拍开他的手指,“你脑子坏了?就是因为我不是天师,不然我留下看着俞小老板的身体发呆?” 余姜:气糊涂了... 卫铭也是奇怪地看他一眼,出去拼命不带上心爱的法器,带拖油瓶? 第一次跟着卫铭出任务的方炎有些兴奋,“俞先生,你快睡。” 俞安乐:“...” 莫名觉得有些不靠谱是怎么回事.... 不管心里怎么纠结,前一天晚上经过剧烈活动,今天格外疲惫的俞安乐没到十点就感觉到了困,哪怕其他三人在他房间斗地主....他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见俞安乐入睡后不知不觉皱起的脸,余姜扔下牌,“我去给他点个安魂香。” 余姜在他那堆家伙什里翻翻找找鼓捣一番,调出了一味檀香味很重的香,烟雾缭绕间,余姜低声念起了安魂咒,原本清亮的嗓音竟似带了些沧桑,经文声丝丝缕缕弥散开来,漫进骨髓。 这是青禾观的拿手绝活,余姜在这方面又格外有天赋。 方炎觉得自己眼皮都在打架,第一次对余小天师的能力有了直观认识,“真厉害啊...” 第55章 卫铭起身,“我们也去做准备。” ---------------------------- 俞安乐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泡在了一汪温暖、浮力又恰到好处的水中,暖意从每个毛孔进入身体,舒服到甚至想尿尿...等等,尿尿? 不能尿在温泉里! 俞安乐开始到处找厕所,明明他还在“水里”,偏偏他觉得自己睁开了眼,透过四周一片混沌的温水,俞安乐到处张望,厕所...厕所应该是一栋单独的小房子。 俞安乐用不多的潜意识思考了一下,自己应该会游泳,于是水开始缓缓流动起来,俞安乐顺着水飘啊飘,岸边的画面在俞安乐“眼里”渐渐清晰起来。 陌生的公园、从没去过的景点、一片宽广无垠的草地、高尔夫球场....尽是些离厕所很远的地方! 俞安乐有些着急,他甚至用手按住小腹,再等等,再等等,很快...很快...啊!找到了! 这是一座藏在古街景点里的厕所,俞安乐太着急了,直接化作一道水箭,唰地一声往厕所里“射”了过去。 ... 床边卫铭一脸无语,“你就不能下个别的暗示,这要真的尿床了怎么办。”这不得得罪大金主。 余姜看了卫师一眼,暗示这种事也不是随意编造的,而是根据余姜自己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映射出来的,而余姜小时候因为体质问题白天总受惊吓,一直到八岁上下都还会尿床... 在梦里找厕所真的是他最痛苦、也最拿手的回忆。 余姜敢怒不敢言,怂了吧唧地低头,将俞安乐的那抹主魂小心捧起,送到卫铭身前。 卫铭取出上次给双双容身的那块和田玉,将俞安乐的主魂放进去,又将玉石卡在一个无字罗盘中央,才朝余姜点点头,“守好。” 余姜一下子肃起来脸色,“你放心,这是一条人命,我知道轻重。” 楼下客厅,方炎正站在桌前,桌上黄纸、朱砂以及极细的毛笔一应俱全。 已经用过开天眼的符咒,方炎见下楼的卫铭手中的和田玉闪着幽光,立刻在桌前执笔站定,“我准备好了。” 卫铭将无字罗盘卡在桌上,握上方炎的手,蘸上掺了上好朱砂的速干金漆,在罗盘上缓缓落笔:“子丑寅卯辰巳午未...” 哪怕是简化版的罗盘,需要描绘的字也不少,材料好的无字罗盘就这么一个,卫铭静下心细细描绘,争取一次成功。 罗盘上的字晦涩难懂,被要求放松,老实当个工具人的方炎很快开始跑神。 唔...卫铭的字真好看,自己硬笔还行,毛笔字因为没有练习条件,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卫铭手真白,指甲修剪得整齐,但甲床本身就长长的,真好看,这么好看的手不会做饭也很正常吧.... 卫铭的长发垂下来了,正好落在自己颈侧,有点痒...瞄了一眼渐渐成型的罗盘,算了,不敢动,忍忍... 罗盘绘制好后,卫铭将一面小小的黑色阵旗插在后面,下一刻,罗盘指针开始缓缓转动。 卫铭一拉方炎,“牵引不会持续太久,走。” 在机车的轰鸣声中,两人朝着罗盘所指方向急速奔驰.... 一个小时后,机车停在了一座山脚下,方炎摘下头盔,呼出一口白色雾气,“不行,上不去了。” 卫铭脸色同样不好,离魂一场,俞安乐主魂的幽光都弱了许多,无功而返是绝对不行的。 他左右看看,这里人迹罕至,若是....大概最大的危险是低温。 卫铭也摘下头盔,“等下抱紧我,别让我失温太严重。” 在方炎没反应过来之前,他抓出俞安乐的主魂攥在手里,又低头用额头抵上方炎的额头。 方炎只觉得脑中一阵轰然震荡,甚至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体,下一刻就看到原本笔直站着的卫铭软软倒下,而卫铭刚刚所指的方向,他的主魂正往那里冲去。 方炎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接住卫铭的身体,卫铭双眼紧闭,看着只是睡着了,方炎却知道,这人魂已经跑了。 癫公!!! 知道离魂的危险性,方炎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从机车上找出保温毯,裹好卫铭后,又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等待,从未如此漫长。 方炎在黑暗中枯坐了半个小时,却仿佛挨过了一整夜,因为卫铭不知为何身体冷得要死,露在外面的眉头甚至挂上了白霜! 方炎也不知道这样正不正常,急的甚至想骂人的时候,才终于看到前方亮起一抹暗淡的幽光,哪怕是灵魂状态都在控制不住哆嗦的卫铭,像背负千斤重担一样,拽着身后一无所知的俞安乐,一步步往自己“走来”。 方炎一个健步上前,“拉”着卫铭的手,将他塞回身体里。 下一秒卫铭就清醒过来,他甚至还有空用僵硬的手将俞安乐塞回玉石中,接着就朝方炎露出一个笑,“回去找余姜。” 然后,他又昏了!!! 方炎顾不得太多,用安全绳将他系在自己背后,顶着最高限速往回开。 到家后,余姜直呼:“不要命啦,卫师疯啦,我草,这样都行,居然还能回来....” 在这样的碎碎念里,手上却一丝不慢地给卫铭上了符咒、药草、经文三件套。 第二天早上,阳光洒满二楼阳台的时候,卫铭才真正醒来。 醒来后,他却顾不上大呼小叫的余姜与冷着脸的方炎,直接拿起手机搜索一个地址,只是...一无所获。 第56章 卫铭立刻拨了俞老板的电话:“俞先生,我这边有个地址,跟俞安乐的离魂症有关,地址网络搜不到,应该是很偏僻的乡村,你这边走走关系,直接去公丨安系统查可能更快,地址我发你微信。” 说话间卫铭就打了三个字发去。 俞老板并不敢怠慢,但是他老花,将手机举得老远也看不太清,索性将手机递给身边的助理,“快,帮我看看。” 助理喃喃出声,“墓仔...这个字念崽还是子...墓仔前?” 俞老板却突然转头看向他,“墓仔前?” 两分钟后,卫铭收到一张图片,那是俞夫人的身份证,地址上清清楚楚写着:“伍市邑文县大荡镇山铅村墓仔前7-3号。” 第34章 失踪 清早,刘妈送来了丰盛的早饭,然而往日热闹的餐桌前空无一人。 俞安乐虽说也离了魂,但全程都被养在和田玉中,哪怕是最后上山的时候,也被卫铭以秘法护在他的神魂以内,也就在罗盘中充当“指南针”时消耗了魂气,这会儿虽然疲惫不堪,但总算还能准时起床。 只是....俞安乐捂着自己的小腹,看向余姜的眼神里满是控诉。 谁家天师施术,是让人尿急啊!!! 这兵荒马乱的一夜,先是尿急得不行,好不容易找到厕所,下一刻就听到了女人呼唤自己的名字,随之而来的还有天灵盖仿佛都要被吸走的巨大吸力! 因为此时已经离魂,神魂不再有肉丨体的束缚,被牵引的感觉更加强烈,感觉整个人都快飞起来的的俞安乐吓得要死,只好死死抱着卫生间的门,这一抱就是近一个小时! 余姜心虚地不敢看俞安乐,只是见底的钱包给了他最后的勇气,让他低着头小声问:“那...还给钱吗?” 从厕所回来,确认自己功能还算正常的俞安乐哪怕放狠话也带着些软糯,“就算给,下次也不跟你合作了!” 余姜:“...” 痛失大客户,太惨了。 俞安乐这里还算正常,倒是卫铭那边... 天光大亮,卫师还躺在床上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将压箱底的好货都用上的余姜逐渐开始心慌,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闯了祸? 因为对卫师“同辈天师第一能打”的印象太过深刻,哪怕知道离魂是件极危险的事,但当卫铭那么轻描淡写地提起的时候,自己居然也就真的没当回事地应了! 终于回过神的余姜,哆嗦着手开始摇人,“师傅,卫师好像要把自己玩死了!!!快来救命啊!!!” 青禾观那边听明白前因后果,来的却不是余姜的亲师傅,而是青禾观参与了俞家这事的邬师叔,长辈做事更周全,他还通知了五朝观的卫修诚。 卫修诚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叫上了方旗山出发,几乎跟邬师叔前后脚到的卫铭家里。 好在卫铭没有真的把自己玩死,八九点钟日头将盛,曙灵洒下的时候,卫铭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 一睁眼就听到余姜大呼小叫:“卫师醒了,卫师醒了!” 卫铭却来不及理他,趁着离魂时的记忆还算清晰,他拿起手机就给俞老板打电话,直到挂了电话,才看到自家师傅跟师兄,正肃着脸看自己。 卫铭张了张嘴,试探道:“那我进净室...?” 卫修诚却摇头,“你自己的命,进净室做什么。” 听起来毫无责怪之意,卫铭心里却一个咯噔,他忍不住看向方旗山,但原以为会生气的师兄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眼里有淡淡的无奈与...难受。 饶是卫铭这样没心没肺的狗登西,对师兄这样的眼神也有些撑不住,他不自觉开始解释:“我有把握,我是经过方炎出去的,他就是我的锚点,我不会迷路。” 至于能不能成功回来,卫铭微微抬起下巴,“如果连我都走不回来,那没人能做到这件事。” 这是天才的底气,方旗山作为普罗大众甚至被说服了一秒,然而下一刻,卫修诚却突然发问:“如果旗山与你有差不多的天赋,今天要去的是旗山,你觉得如何?” 卫铭一下子皱起眉头,想说怎么能这么比较,师兄要担负起五朝观的运营,必然不能冒这样的险...但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倒也明白了师傅的意思。 卫修诚仔细看卫铭,见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神色应该是明白了,心里总算宽慰些。 “既然已经去过了,说说都看到了些什么吧。”卫修诚说着让方旗山将准备好的纸笔拿出来。 卫铭行动不便,方旗山与余姜一起合力将书桌抬到桌边,铺开宣纸又将墨磨好。 卫铭抬起还有些僵硬的手臂,活动了一下手腕,床都没下,就着书桌开始作画。 俞安乐这个“指南针”只能指向固定方向,肯定不能像导航一样规划出一条活人能行走的路出来,方炎与卫铭对那边地形都不熟悉,因此才会被带到一个山脚死路下。 卫铭离魂上山后,因为手中俞安乐的神魂被牵引,移动速度极快,匆匆扫过周围,只能大致记得一路上诸多人工种植的桉树。 这种有“断子绝孙树”恶称的树种,大批种植会明显加剧土壤侵蚀与水土流失,但因为这种树木成长极快,用途广需求量大,是住在山上的村民“赚快钱”的好选择。 这里经济大约不太好。 第57章 这座山地势险峻,山高谷深,村寨依山而建,卫铭冲上来时略扫过一遍,错落的房屋不足一百户,在山腰处聚居,越靠近村寨,神魂吸引力越□□铭很快确定了吸力的来源。 那是靠近村寨边缘的一处土屋,这座房子明显年久失修,院子里荒草丛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院墙边有一棵极高壮的古槐树,山中气温更低,槐树早就落光了树叶,剩下深灰色的树干,虬扎交错的枝干伸得长长的,在萧瑟的月色中往天幕探去。 这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槐树下,一个女人的阴魂,正一遍遍重复经历死前的折磨。 在山路上徒步的女人,被土方车粗大的车轮碾过,带着尘土的车身下,女人的下半截成了一摊烂泥。 极致的疼痛催生出的肾上腺素却没有让她第一时间陷入昏迷,求生本能让女人用双手拖着残躯艰难地爬动。 司机下了车,卫铭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这人明明撞了人,举止间却不见慌乱,只是沉默地站在女人不远处观察她。 重伤的女人怎么可能爬得出千斤重压的车轮,她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被自己歪到另一个方向的断腿吓得尖叫哭嚎,“拉我出来,拉我出来...” 司机却无动于衷。 与直接撞死相比,这样撞个半残意味着巨额的医疗费用以及下半生没完没了的抚养费,甚至还得坐牢。 不知道是不想麻烦,还是没投保险,司机显然没有要将女人送医的打算,确认女人没法从车轮下逃脱,司机转身又上了车。 启动、挂挡。 前进、后退。 前进、后退。 坐在驾驶室里,听不见女人的绝望惨叫,更看不见四溅的血肉。 几趟过后,司机从土方车上拿出一把铁锹,将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血肉铲进一个蛇皮口袋,扔到车后斗,又从车上铲下许多渣土,掩盖地上的血迹。 车轮再次碾压几遍,一场血案就此成为迷案。 经过这样极致的折磨,女人的神魂本该撑不住,但男人好巧不巧,选了这么一棵古槐树,生生养起了女人的阴魂。 但...卫铭脸色凝重,这树...有问题。 养起阴魂,又困住阴魂还算正常,但一遍遍重复死前的经历,这就诡异了。 女人不但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更是被折磨得已经没了神智,靠老槐树的阴气吊着魂,只剩最后一点执念撑着,让她一直呼唤,“俞安乐...救救我...俞安乐...俞安乐...” 这人,是俞安乐的什么人? 卫铭修行的法门再厉害,终究还是活生生的人,以神魂直面三维世界,违反世界法则,他的魂魄深处渐渐生出寒意,若是太久不回去,必死无疑。 眼见女人无法沟通,从她这得不到线索,卫铭一边将俞安乐的主魂护得严实,一边顶着愈发严重的刺痛寒意,尽力寻找环境中的地址线索。 看了半天,这样破败无人的老宅,只有门口一个长满锈迹的门牌,“墓仔前?号”。 神魂中的刺痛让卫铭再难以待下去,他顶着女人对俞安乐的牵引,一步步艰难地往回走,他的眼中有一个灯塔般的亮点为他指引方向,那是他的锚点,方炎。 将看到的环境仔细画下来,又将俞老板发来的地址转给师兄,卫修诚脸色凝重,“你先修养,我们出去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将线索都交给大佬,辛苦一整晚的卫铭才终于吃上了早饭,但是饭桌上,他发现...方炎情绪不好。 哪怕是一向对情绪感知不明显的卫铭也很笃定,因为方炎表现的实在很明显——他只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碗。 小法器怎么哄? 卫铭想起师傅时不时给他那把宝贝剑抹油,换剑穗,立刻get到保养秘诀,他摸出一把古钱,挑了几个属性相和的,用红绳编了,朝方炎招招手:“是害怕了吗?这个给你,防身。” 红绳鲜亮,钱币古朴,又有防身的效果,卫铭满意点头,自己果然是最厉害的天师,哄个小法器还不是手到擒来。 方炎呆呆地看卫铭将古钱手绳绑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原本因为觉得自己没资格,不能说出口的话,突然有了开口的勇气,“卫铭,我不是怕鬼,我是怕你死掉。” 卫铭当时在自己怀里渐渐结霜的样子实在可怖,另一方面,刚刚听到卫铭与他师傅的对话... 是因为有了自己,才让他在冒险时更肆无忌惮吗? 见卫铭那张好看到令人晃神的脸看过来,方炎一下子又怂起来,“我是说,命只有一条,死真的很可怕...我的意思是...”他耷拉下脑袋,“你那么厉害,我说这个...” 你不乐意听吧。 卫铭看着眼前低着头,原本总是充满精神的脸突然恹恹的方炎,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笃定开口,“放心吧,我不会死,会好好养你的。” 被突如其来的摸头惊呆,方炎迷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 低下头想了一下,方炎又开口问道,“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变得更好用吗?”说出口才发现听起来不是那么回事,方炎又急急补充:“我是说作为你的工具。” 卫铭终于被逗得笑出声,看看,自己想要给自己升级的法器!就问哪个天师能有! 真是...好喜欢啊... 卫铭这笑得开怀,楼下的俞安乐捧着卫铭画出的图纸吓得简直想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叫自己的名字啊? 第58章 这女人到底是谁?! 俞安乐甚至哆嗦着手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个信息:“虽然这话很奇怪,但是最近有谁失踪的消息吗?请告诉我,求求了。” 那头俞老板接到电话,先是让助理去收集了大荡镇山铅村的资料,又很快回老宅去找了俞夫人,两人不知沟通了什么,这天没到中午,俞老板又赶到了卫铭家里,只是...没带俞夫人。 第35章 儿子&儿子 “得报警。”涉及到命案,这已经不是仅靠玄门就可以探查的事了。 当然,报警不能全凭卫铭一张嘴两幅画,他们得先找到一些切实的线索。 玄门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怪事多是恶人作祟,五朝观是正规登记在册的宗教庙宇,方旗山因为这种事跟官方打交道也不少,闻言掏出纸笔准备记录下关键信息。 等卫铭吃完饭出来,几位大佬围着他就开始复盘他离魂所见,最重要的当然是确定事发现场的位置以及被害女性的身份。 离魂时见到的场景,就像做梦,记忆极其深刻的才能在醒来后记住,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还会渐渐消散。 卫铭已经尽力在第一时间留下关键线索,但并不能保证其准确性,“我看到的幻境是女人从被撞倒的那一刻开始的,受害人趴伏在地上,地面是磨损严重的水泥路,另外...我只能确定那条路一侧是悬崖,一侧是山体,山上...山上有桉树,其他的...比如很关键的车牌号、凶手的面容,都很模糊。” 马同和道长也已经赶了过来,他对阵法类最是精通,看着卫铭画中那棵透着妖异的古槐,“我对精怪不熟悉,但回溯阵法的道理是相通的,这棵古树再是成了精,也不能凭空捏造出场景来。” 邬道长点头赞同,“是的,这个死前的过程完全来自阴魂的记忆,但人在惊惧、疼痛时能抓取的信息有限,甚至最害怕的东西还会下意识模糊、忘却,所以场景才这么不完整。” “说到桉树,因为桉树种植造成水土流失,邑文县发生过一次严重的山体滑坡事故,当时闹得挺大。那次事故后,邑文县只有三个镇依旧种桉树,其中就包括埋尸的大荡镇。”说话的是马同和道长,他所在的六阳观就在邑文县,对当地情况比较了解。 “凶手的心理素质再好,对他人生命再漠视,但对自己的小命一定是看重的。为了防止别人发现他车上的尸体,找个他认为安全的地点尽快埋尸是人的本能。” “埋尸的大荡镇山铅村地处偏僻,除了本地人,很少有外人过去,凶手选择将尸体埋在荒屋前的槐树下,显然对村子的情况很熟悉,基本可以断定他就是山铅村村民,哪怕不是,也有亲戚朋友住在哪里,或者他经常过去,出入才不会被怀疑。” “所以当务之急是去这个山铅村,找到古槐,将尸体先挖出来。逝者无辜,不能继续让她受罪是一方面,另外,找出尸体才能报警。” 有尸体就能进行dna核验确认受害人身份、搜寻山铅村周围可能的事发地点,甚至找到山铅村里以开土方车为生的司机一一排查,警方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各位大佬三言两语确定了下一步行动。 然而... 方旗山无奈举手,“我们以什么理由,跑到人家村子里去挖尸体?而且...报警的话,也得有个合理说辞,你好端端为什么要去那里挖。” 总不能说因为看见那里有鬼。 一众大佬面面相觑,让他们捉鬼做法可以各显神通,但处理这些俗世...大佬一时相顾无言。 邬道长更是轻咳一声,直接略过这个问题,说起下一件事,“古槐树有问题,现在很难判断它折磨阴魂的目的,天师乍然过去打草惊蛇怕是会适得其反,要想挖尸体,又不伤阴魂,最好是跟阴魂有联系的俞小老板亲自去。” 正听得又害怕又入神的俞安乐听到自己被点名,瞬间有点慌,“啊?我???挖尸体??!” 俞安乐都快哭了,上次迁坟动土,好歹那是能保佑自己的自家老祖宗,更何况挖出来的是保存良好的棺材。 而这次...光是想想卫师描述的杀人场景,再想想埋在那的是尸体,人的尸体,支离破碎还可能已经腐烂,俞安乐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捂着嘴,有些想吐——害怕到生理性反胃。 “别说去挖尸体了,单单大批人马进到那个山铅村,怕是都有些困难。”马同和道长突然出声,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大荡镇离马同和道长的六阳观距离不是很远,他对那个地方有所耳闻,此时说起来,颇有些一言难尽。 “大荡镇民风极其彪悍,山脚下的村民出去谋生的多还能好些,越是往山上的村寨走,越是闭塞,那里的村民也更爱抱团。” 众人听到这还不如何,马同和道长翻出几年前的一个新闻。 “在山铅村下面一点,有一个河无村,那年春节期间,许多村民骑着摩托车下山采购,下去的车多,山下的人也多,连着出了好几起交通事故。交警很快采取了管制方案,在半路设了路障,往山下走的村民都要查驾驶证。” “腊八那天,警察扣押了两个无证驾驶的小青年,却没想到小青年一个电话,河无村几乎整个村的青壮都被叫了出来,他们对最近总是被扣本就怨气横生,仗着在自己的地盘又人多势众,当即就闹了起来。” 第59章 马同和道长把新闻报道传给众人看,“那伙村民以为法不责众,带着农具铁锹出来,蛮横起来就敢拦警车,扣着警察不放说要讨要说法,最后在山下又有警察来增援的时候,甚至动手打了起来,最后活生生打死了一名警察。” 新闻里写着施暴人已经伏法,马同和道长却道:“说是施暴人,其实这事动手的村民人人有份,眼见事情闹大赖不过去,村里最后推了一个人出来,承诺帮着照顾他的家人,让他顶了所有的罪,最后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虽说偏远山村寻常小事不找执法机构,自己村里能断就断,导致村民可能有些法盲,但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依旧让人心惊。 马同和道长不掩担忧,“这样的村寨,哪怕是我们天师贸然进去,怕是都有危险,何况是...” 听出马同和道长的言下之意,众人一时都看向俞安乐,这个金豆子在这么多人“慈爱”的眼神下,不免有些无措。 余姜更是一脸这事儿惨不忍睹的表情,“俞小老板身上,简直写满了【快来坑我】。” 事情一时滞住,卫铭坐在旁边把玩着手里的古币,一声不吭。 要让他说,那这事儿多简单,那个山铅村的村民横归横,但穷也是真穷,而俞老板最不缺的就是钱。 请俞老板拿钱开路,哄骗村民说要在山铅村开发旅游景区或者休闲农庄,等项目完成,到时候家家户户都有钱分,就不信村民不心动。 更妙的是,俞夫人原本就是村里人,作为俞老板独子的母亲,俞老板开发爱妻故里,听着就让这事儿的可信度更上一层楼。 只要钱给到位,到时候别说挖个树,开着挖掘机把他们村挖了都没人吱声。 只是...这法子牵连甚广,说到底是在骗人,卫铭抬头看看,长辈们大概率不能同意,他还是安静坐着吧。 但把主意打到俞夫人身上的,显然不止卫铭一人。 接近中午的时候,俞老板匆匆赶到,方旗山细细与他讲了早上众人讨论的经过。 “俞夫人与村民关系如何呢?有没有可能请俞夫人带俞小老板进去?”在方旗山看来,山铅村的人排外,但俞夫人本就是山铅村人,发达了衣锦还乡也说得过去。 至于去古槐树下挖尸,俞夫人是本村人,编个儿时回忆应付过去就是了,毕竟警方与他们合作也多,只要真的发现尸体,哪怕这理由牵强些,也必然不会在这上面过多追究。 听到方旗山的建议,俞老板手指微动,却没有第一时间应承下来。 方旗山以为他是担忧俞小老板去挖尸的安全,这方面确实...这事既涉及到玄门事件,村里又可能有凶手虎视眈眈,哪怕请安保人员跟着俞安乐,这事也说不上太周全,只是方旗山暂时是想不到更合适的法子了。 倒是俞安乐听了方旗山的话,原本已经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他妈,至少先问问她对这个山铅村还了解多少,有没有联系,看能不能获得更多线索。 只是看着俞老板的脸色,对他爸了解甚深的俞安乐突然明悟,这是...在怀疑他妈妈跟这事有牵扯? 虽然知道爸爸一向看不上妈妈,俞夫人能坐稳俞夫人的位置,还是因为俞老板觉得儿子不能没有亲生母亲,但这样在俞安乐面前表现出防备,还是第一次。 而且...俞安乐低头,妈妈有事瞒着自己,自己是知道的,或许是觉得自己过去不堪所以不愿意提,但狗还不嫌家贫呢,儿又怎么能嫌母丑,自己不追问,只是不想妈妈难受罢了。 如今... 俞安乐突然抬起头,认真看向他爸,“那是我妈,她不可能害我。” 俞老板看向他的眼神,却晦涩难言。 ----------------- 俞家老宅,俞夫人将自己关在卧室,家里的阿姨来敲门喊她吃饭,她也没应。 房间里没开灯,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唯一的光源只有俞夫人手中捏得紧紧的手机。 俞夫人靠坐在床头,脸色在惨白的手机光线映衬下显得愈发阴晴不定,手机上已经输好了一串号码,她却迟迟没有拨出去。 今天一早,因为安乐的事情焦头烂额的先生突然回家,没等俞夫人嘘寒问暖,就被他拽进书房,盘问了半天老家山铅村的事。 问最近老家有没有人联系她; 老家有没有人知道安乐的生辰八字; 甚至还问自己有没有在老家给安乐做过媒... 字字句句都跟安乐最近遭遇的怪事有关,但天地良心,老家除了...再没人住那了,哪怕是自己也有近十年没回去过。 自己唯一知道的,就是以老家那群人的蛮横程度,若是真的有缝可钻、有利可图,那安乐这事还真有可能跟他们有关...俞夫人既心虚又着急,连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俞先生一个字都不肯说,见从俞夫人这里得不到有效信息,俞先生摔门而去。 留下胆战心惊的俞夫人,翻出手机里存着好多年却从没拨打过的号码,再三犹豫,终究还是对安乐的担心占了上风,她按下拨打键。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个年轻的男声,“俞夫人?怎么,俞家把你赶出来了?不然你怎么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儿子。” 第36章 俞夫人 儿子... 哪怕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根本看不见自己,俞夫人还是控制不住撇过了头,她咬紧了牙,呼吸都不敢用力。 第60章 俞夫人本名洪彩霞,当年她下定决心离开村子,跟着同乡大姐出来找活儿干的时候,才生完这个儿子不到半年。 她没学历,同乡大姐在医院做护工,她跟着去做了个打扫卫生的活儿。 那时的俞夫人还是俞先生的原配,不过已经是病入膏肓的地步,只在医院用最好的药吊着,等死。 同乡大姐做的是俞夫人的护工,见俞夫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自然开始偷奸耍滑,甚至偷吃她的东西。 这倒也罢了,那样金尊玉贵长大的俞夫人,身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并不会花心力跟她计较那点东西,也不会在乎她擦了几次桌椅。 只是那同乡还惯爱嚼舌根,每次同乡跟另一个护工坐那侃大山,洪彩霞就默默把他们该干的活儿干了。 她轻手轻脚收拾病房,替昏睡不醒的俞夫人擦脸翻身。 那时的洪彩霞倒不是有意讨好俞夫人,她讨好的是那个同乡大姐。 她进医院做清洁工是同乡大姐介绍的,那时医院刚好缺人手,签了一批临时工,她担心合同到期后自己会失去这份“体面”的工作,只能默默多干点活,希望同乡到时候能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那天同乡大姐又开始摆龙门阵,先是聊到洪彩霞在老家的孩子,如今被她那脑子不太会转弯的婆婆领着,也不知道能不能领好。 洪彩霞原本只是蹲着擦地板,听到这话直接趴到了地上,头埋得低低的不应声。 那同乡大姐见状反而越说越兴奋,最后竟扯到了病床上的俞夫人身上,说再有钱的出身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连给丈夫传宗接代都做不到云云。 仿佛贬低俞夫人几句,她就能高贵些。 洪彩霞努力不去听她的话,一边擦地一边在心里盘算,这次领了工资一定去买两罐奶粉托人带回去,孩子真的...太瘦了。 瘦到洪彩霞担心他养不活,自己走的时候,孩子连哭声都跟小猫似的。 只是洪彩霞一抬头,发现俞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冷冷看着同乡。 洪彩霞一个激灵,既是可怜同样被说嘴的俞夫人,也是为了讨好同乡,她站起身挡住俞夫人的视线,轻声问:“夫人,您要喝点水吗?” 俞夫人看了看她,轻轻点了下头。 当天下午,同乡就被赶走了。 不但不再是俞夫人这种vip病房的护工,大概整个伍市的医院,都不会再收用她。 而洪彩霞,被俞夫人亲自指定做她的护工,俞夫人的母亲以为洪彩霞照顾得用心,投了俞夫人的眼缘,还给她包了个大红包。 俞夫人心知他们误会了,她只是不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再找些不相干的人来烦自己,洪彩霞这样不爱吭声、默默干活的性子刚刚好,但俞夫人也没多说什么,这都没什么关系了。 就这样阴差阳错下,洪彩霞一直在那间病房做到俞夫人去世,甚至帮着为俞夫人梳了最后一次头发,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收拾了整齐的妆容,送她走。 她这样尽心尽力,以至于让俞先生都对她有了些印象,更是在她故意露出手腕上青紫的掐痕,哭诉下班后被同乡大姐欺负,没有护工证书以后在医院待不下去的时候,开金口同意让她去俞家老宅做保姆。 去了俞家老宅,哪怕只是个保姆,洪彩霞也渐渐见识到了什么叫富贵迷人眼。 俞家老宅建在山脚下,依山傍水,前有湖景后有果林,宅子里单单阿姨就有6个,洪彩霞每天的活儿实在不多,而人一空闲,心思就多了起来。 于是在一次俞老板深夜应酬完回来,洪彩霞在厨房捧上一碗补汤,在卧室递上一条浴巾后,滚上了俞老板的床。 她一开始倒没那么大的野心,也知道俞老板女人多但是没孩子。 一亩地不发芽,可能是地的问题; 但上百亩地都不发芽,那大约,是种子不行了。 不图孩子,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有数的洪彩霞更不图俞老板的心,她只是想趁着年轻,多挣点钱,却没想到老天赐了她一场泼天的富贵。 又睡了俞老板一次后,时隔半个月,洪彩霞发现自己口味突然变了。 原本习惯吃面食的自己,突然特别喜欢吃米饭,明明没什么体力活,但一顿能吃两大碗。 洪彩霞心里一个咯噔,这不是她第一次出现这种变化,但...俞老板盼孩子多年,没确定之前肯定不能乱说。 洪彩霞请假,自己偷偷去了医院。 不但验了血,不放心还做了b超又确认一遍,回到俞家老宅的时候,带了一纸确认妊娠状态的检查报告。 那天晚上洪彩霞就住到了老宅阳光最好、面积最大的房间——原本属于俞老板自己的卧室。 而俞老板在书房一宿没睡着,他既高兴,又不敢确定,心焦地简直像是蚂蚁在爬。 因为没孩子被明里暗里嘲笑这么多年,他真想现在就办个流水席昭告一番,但..洪彩霞虽然只是个小保姆,看着老实,但万一呢? 俞老板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只用了一晚就按住了多年夙愿得偿的激动。 这极有可能是自己唯一的崽,俞老板连羊水穿刺都不舍得做,生怕伤了这个金蛋蛋分毫,他耐心十足地等了九个月,瓜熟蒂落后第一时间去做了亲子鉴定。 第61章 拿到报告后,俞老板喜极而泣,年近五十的男人高兴得像个孩子。 为取名俞安乐的儿子请了最周全的育婴嫂、育儿师后,俞老板当晚去找了洪彩霞。 “我知道你老家还有一个孩子,缺钱也缺靠谱的人照看,我可以每个月给他打钱,安排专人照顾他,送他去好学校,等他成年后再给他两百万,供他娶媳妇。” “而你,我会跟你领证结婚,我只有一个要求。” 俞老板的眼里是强势与势在必得,“你以后只有安乐一个孩子。” 安乐的母亲不需要分心到别处,更不能给他应该万般顺遂的人生带来不好处理的麻烦。 第二天,洪彩霞就成了新的俞夫人。 一晃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洪彩霞为了俞夫人的身份抛家弃子,只在那孩子上小学时,实在按捺不住去偷看了一眼,给了一个电话,那孩子居然...这么多年一直存着这个号码。 但如今自己下定决心拨打过去,却是为了另一个孩子... 饶是俞夫人给自己洗脑多年,她的离开对大家都是好事,这时也张不开嘴。 长久的沉默让那头的年轻男人疑惑起来:“喂?你真的被赶出来了...?” 男人不知脑补了什么,恶声恶气道:“那你找我干什么,我不会养你的!” 只是却没挂断电话,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俞夫人刚想说没有,只是想问问山铅村的事,手机却震动两下,是俞安乐打了电话进来。 对于俞安乐向来有求必应的俞夫人,下意识按了接听,同时掐断了青年的电话。 青年对着被挂掉只余忙音的电话发了会呆,突然嗤笑一声,这是按错了,发现后又匆匆挂掉吧,他还以为... 只是,她手机里,是存着自己的号码的吗? 俞夫人被俞安乐一个电话叫来了卫铭住处。 俞安乐跟讲故事一样,将卫铭离魂后所见说给俞夫人听,听得俞夫人一愣一愣的。 俞夫人对卫铭所遇的险境不大关心,但是听到女人一遍遍呼唤俞安乐的名字时,她手指扣得紧紧的,“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叫你的名字?” 俞安乐也紧张,“我也不知道,现在问题就在这里,得把....挖出来才能继续追查了。但是我听说,”俞安乐觑了一眼俞夫人的神色,“那个山铅村,外人贸然进去,可能会引起麻烦。” 对自己村人的德性心知肚明,俞夫人一听就明白了俞安乐的意思,只是...她自己也这么多年没回去,贸然过去,就村里那些人的长舌程度,麻烦只怕也不会小。 俞夫人还在思索的时候,俞安乐将卫铭画的图拿了过来,指着那处荒屋问她:“您知道这里吗?” 俞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突然弹了起来,“这里...这里是我家!” 脱口而出后,她仓皇地看了俞老板一眼,其实不是她家,是她之前嫁的夫家,那户人家姓许。 刚刚听安乐说起的时候,虽然一直提起老槐树...老槐树,但山铅村院子前种树的人家多了,而俞夫人根本不认识槐树是哪种树,直到看到这画,才惊觉俞安乐说的就是自己家院子前面那棵老树。 俞夫人看着画中的老槐树,神色有些微的眷念,“这棵树是村子里最老的树,村子里的人都说老树有灵,但凡谁家孩子看着不好养,都会抱到老树跟前,磕个头供些东西,认老树做干妈。它不知道做过多少代人的干妈,村里都叫它妈妈树。” 自己前头那个儿子,瘦弱得不行,也拜过这个干妈来着。 “把他叫来,让他带安乐进村去挖。”自从俞夫人过来,几乎没说过话的俞老板突然开口,“他要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俞安乐不明所以,俞夫人却低下了头,她知道这个他,说的是自己前头那个孩子。 这次她不再犹豫,拿起手机拨打了电话。 “福头,”她叫了儿子的小名,却不敢自称妈妈,“你...能来找我一趟吗?” 第37章 福头 半下午的时候,阳光正好,卫铭家楼上全封闭的阳台很快暖和了起来。 让人昏昏欲睡的温度里,俞安乐坐在阳台上发呆。 余姜煮了安神的药茶端了上来,离魂的卫铭一杯,天天夜里魂都被拉扯的俞安乐一杯,连做卫铭锚点的方炎也分了一杯。 俞安乐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 方炎看他平静无波的样子,也端起杯子吹了吹,接着毫无准备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就被苦的脸都皱了起来。 就算二十岁才知道自己有个同母的哥哥,也不能连苦味都尝不出来吧! 俞安乐那个同母哥哥虽然也在伍市,但在邑文县的县城,过来这里没那么快。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等他,但俞先生与俞夫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过古怪,几个年轻人受不了那压抑的氛围,偷偷跑上了楼。 方炎喝了好几口矿泉水才把苦味冲下去,俞安乐却仿佛一无所觉,只因他心里盘着的念头,比这药茶更苦涩。 知道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那女人被埋的地方还是那个哥哥的老宅,俞安乐第一反应便是:是那个哥哥害的我? 然而俞老板的话立刻让俞安乐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个哥哥怕是一直活在俞老板的操控下,或许自己当初刚有离魂症状的时候,俞老板就去查过那个哥哥。 第62章 如今开口就是要他帮忙带自己进村,不过是笃定他翻不起大浪。 以自己对爸爸的了解,爸爸应该...会刻意养废他。 “他...是因为我才没了妈妈。”俞安乐突然出声。 同样在晒太阳的卫铭,闭着眼睛没动,虽然没了妈,但换了一大笔钱,又从那么糟糕的环境里走了出来,很难说他乐不乐意。 但也就从小没有妈妈,并且跟常人不同,完全不期待母爱的卫铭才会这么想,一旁的方炎看向窗外有些出神,他的妈妈虽然很早就跑了,但她是爱自己的。 那年,他妈跑的时候,是带着他一起的,他们一路去了镇上的长途客运站。 但那时的方炎知道,如果带上他,他妈根本跑不掉,只有方炎在的情况下,方二炮才能每个月领补贴,如果方炎跑了,方二炮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找回来。 他可以留下,但他妈不行,留在方二炮身边,迟早被赌钱还喝酒的方二炮打出毛病来,或者,打死。 离水镇的长途客运站说是客运站,其实只是在四岔路口设了一个小小的牌子。方炎的妈妈带他赶的是最早班的客车,也就四五点钟的光景。 天都没亮,那个早上还有点雾蒙蒙的,昏暗的路灯下,小方炎费劲地帮他妈把行李都提上了车,然后自己转身跳下了车。 “妈,我不走。我是他儿子,他还指望我以后养他,不会打我。我也饿不死,没钱我就去乡下找奶奶要,妈,你跑吧,我一定考上大学,你算着时间,等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偷偷回来找我,到那时候我养你。” 或许是年纪小,或许是逞能,又或许是实在担心妈妈,当时的方炎真的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撑得过去。 看着载着嚎啕大哭的妈妈的客车渐渐远去的时候,方炎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看,他救了妈妈。 只是后来,每次浑身是伤,大半夜饿着肚子躲在被子里哭的时候,他都...很想妈妈。 如果问他,用两百万来换他妈妈他愿不愿意,那他肯定说不愿意,别说两百万,五百万、上千万也不愿意的。 那是妈妈啊... 古怪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了晚上,晚餐的时候,明明餐厅坐了满满一桌人,偏偏一顿饭吃得几乎没有交流。 饭后方旗山觉得事情不好这样下去,他泡上茶,请来俞老板一家,“俞小老板这事...毕竟算你们家的私事,等下那位过来了,对他是怎么个说法呢?” 这话其实是在问,俞安乐撞邪的事,能不能告诉那个哥哥,能的话,又能告诉多少。 俞安乐只略想了一下就开口:“去老槐树下挖尸,这还挺危险的,应该告诉他实情。” 都让人以身试险了,还要藏着掖着不说实话,实在不妥。 俞老板当即拧眉,安乐这事怎么能跟外人说。 只是要论对俞安乐的爱护之心,俞夫人跟俞老板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就说他奶奶给我托梦,说老宅进了东西,让她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我实在放心不下,请天师看了,给的法子是要去门口那棵妈妈树下挖一挖。” 一时三人都看向俞夫人,这说法...似乎听起来更符合村里人的价值观? 但也...更无情。 俞夫人先头那个丈夫是出意外没的,等俞夫人也一走了之后,许家就剩下福头和他奶奶,福头他奶奶脑子不太灵光,但对福头来说,是最亲也是唯一的亲人。 可惜福头奶奶身体不太好,福头上小学的时候,就走了。 福头自此几乎成了孤儿,也是那次,俞夫人没忍住去见了他一面。 但如今,俞夫人编造的借口,也是拿福头奶奶做幌子。 俞安乐拧眉看向他妈妈,他妈妈扭过头去,嘴上却坚决不同意将这事告诉福头。 理由也简单,她知道自己对福头做的事不地道,怕福头怨恨安乐,如果福头知道是因为安乐的事找他帮忙,万一他不肯干,那安乐怎么办。 僵持半晌,俞安乐让了步,“那就让他带我去老宅就行,不用他靠近老槐树。” 配上足够的安保人员,只是应付村里人应该够了,至于老槐树...天师不能近前惊动老槐树的情况下,实在谈不上安全。 他自己来就好。 他们商定完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机车的轰鸣声。 然而下一刻,停好机车的青年却是狠踹了一脚大门,才走进来。 踹卫铭的大门! 方炎一下子跳了起来,探头一看,却被门口的机车吸引了注意力,好漂亮的机车!看着好值钱... 再看已经进门的人,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黄毛,还有些微胖。 卫铭有些不忿青年踹门的动作,但这是俞夫人前头那个儿子,本身来得就不情不愿,发点脾气也说得过去。 事关金豆子的小命,得罪不得。 方炎能屈能伸,又坐了回去。 甚至在心里还有些可怜这个黄毛,看,没妈的孩子,就是没素质。 虽然自己也没妈,但自己也没多少素质,合理。 黄毛进门后,在众人中一眼就找到了俞夫人。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被妈妈抛弃了,一开始是带他妈出去打工的那个嬢嬢回村说的,后来村里同龄的小孩就会嘲笑他,“没妈要的东西”、“你妈跟俞老头跑咯~”之类的话。 第63章 长大了懂事后,他没少在网上搜索俞家的消息,此时一眼就认出了他妈,同样,也立刻就认出了俞夫人身边的俞老板,以及样貌与俞夫人极相似的俞安乐。 他不禁拧起眉头。 看到俞夫人发来的定位是偏僻的离水镇,福头还以为她遇到什么事,偷偷找自己,但这一屋子人... 显然跟自己猜测的不一样。 青年开口毫不客气,“你找我来干什么?” 俞夫人看着高高壮壮的青年,虽然一头黄毛有点流里流气,但...这是福头... 刚刚编好的瞎话,面对面时,突然难以启齿。 屋里一时有些诡异的安静,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最老好人的马同和道长站了出来,“孩子,想请你帮个忙。” 修道者修心,马同和道长当然不会骗福头,但他也不会泄露俞安乐隐私。 “我们接到消息,有一位无辜的女士遇害,尸体很有可能被埋在老槐树下,就是你在山铅村老宅前的那棵老槐树。” 什么东西?尸体? 福头原本脑子里满是家庭伦理剧,现在突然切换到刑事案件频道,脑子都快宕机了。 马同和道长的话还在继续:“很抱歉,消息来源我们不能告知你,凶手可能一直关注着埋尸地点,外人贸然进村怕是会打草惊蛇,既然那是你的老宅,还请你帮忙,毕竟你带朋友回去看看这种借口更顺理成章。” 福头一脸懵逼加怀疑。 虽然马同和道长已经亮出了道士证,但在普通人面前,道士证显然不是很有说服力。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的福头都快破口大骂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俞老板突然开口:“如果你同意帮忙,以修老宅的名义带人进村,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我不但会请保安人员同行,还会报警,请警察穿着便衣跟你一起进去。” 至于以什么理由报警...大不了去疏通疏通。 方旗山:钞能力就是了不起,显得之前绞尽脑汁的自己像个笑话。 福头开了快三个小时的机车到这里,这会儿浑身都是凉意,又被这样乱七八糟的信息冲击,只觉得头昏脑涨。 他顾不上众人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自顾自找了椅子坐下,想了好几分钟,突然回过神来:“所以这事,跟俞家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联系自己,也不应该通过俞家。 俞安乐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因为这事,说到底是为了救我的命。” 俞安乐不顾俞夫人阻拦的眼神,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福头:这到底是什么新型骗局,我怎么看不明白? 今天基本上没说过话的卫铭突然站了出来:“去试试,没有尸体不过是白跑一趟,有警察在你怕什么。不过,万一真的有人遇害呢?” 荒谬!这是道德绑架! 福头对卫铭怒目而视,卫铭却只是淡淡看他,一副看透了他的样子。 终于,福头恶狠狠开口:“老子就跟你们去一趟,要是什么都没有,看老子弄不死你们!” 一旁的俞安乐撇过头,看,这就是他爸养出来的人,善良到愚蠢。 永远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 第38章 脑子呆 金豆子不愿意坑人,一五一十说了实话; 黄毛青年哪怕事不关己也同意蹚这趟浑水; 都是有良心的好人! 清汤大老爷方炎听得甚至有些热血沸腾,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跳起来:“我也去帮忙。” 去给请自己吃了这么多顿饭、这么多肉的金豆子壮壮胆。 只是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还是卫铭的“工具”,而这事听起来有点自不量力,他有些心虚地觑了两眼卫铭。 卫铭也正在看他,见他看过来只是一挑眉,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古钱币红绳,招手喊他过来。 方炎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狗一样蹭到卫铭身边,卫铭低头将腰间一直带着的软鞭取了下来,系到方炎的腰上。 “去吧,小心点,到时候我就在村口等你。” 方炎一下子高兴起来。 事不宜迟,俞老板立刻去联系了安保人员,又疏通关系报了个警。 人员敲定后,众人约定明天上午出发,装作是做老宅翻修的工程队,去往山铅村。 卫铭眯着眼睛想了半晌,拖着方炎上楼去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 福头这边也打了电话给跟他同宗的一个二嬢嬢,“嬢嬢,我明天要回去一趟,二嬢嬢你去帮我打扫一下家里,铺个床,备点祭品,晚上再煮个晚饭送来,大概六七个人吃,回去我给你钱。” 村里老宅年久失修,福头并不大回去,但逢年过节尤其是要给奶奶扫墓的时候,还是会跑一趟山铅村,简单住个一两晚。 他虽然这些年独居也会自己煮饭,但县城用的是天然气,而老宅用的是土灶,他用不来。 老宅长久不住人又缺少食材跟调料,索性每次回去都请这个还算和善的二嬢嬢帮忙打理这些。 福头只负责给钱,这样省心的多,另外他也确实不太缺钱就是了。 山铅村里,许二嬢嬢又去了许福头家,周围的邻居对此也见怪不怪,这是那个被后爹养的许福头要回来了。 因此那天下午,福头带着一行人到山铅村的时候,虽然受了些围观,但也不算出格。 第64章 许家老宅前的土墙外,跟随他们一起来的便衣警察与安保人员不着痕迹地查看四周环境。 倒是俞安乐,从看见那棵老槐树起,明明心里害怕的很,却莫名有些挪不开眼。 福头一到家,却不管这些跟他一起来的人,而是将桌上二嬢嬢准备好的祭品摆摆好,取了一份到大槐树下的一个石墩子上,接着就跪下念念有词。 “干妈,我回来了,出去这么久,身体很好,办事也都顺利,感谢你保佑...”一番话交待完,又恭恭敬敬磕了头。 这一番做派看得方炎有点呆,之前这人在卫铭家的时候,看到那些天师都将信将疑的样子,他还以为这是个抵制玄学风水的年轻人。 没想到这会儿如此虔诚。 方炎被他带的也往老槐树看去,这棵树体深灰的老槐树,明明叶子早就掉光了,但就在福头磕头的时候,似乎欢快地晃动了两下。 方炎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树叶的沙沙声... 晚上二嬢嬢把晚饭送来的时候,去奶奶坟头祭拜回来的福头连连催促:“快吃,再晚点饭都吃不好。” 再晚点,在外面干活的人可就回来了,村里人可没什么边界感,福头每次回来,都要有一堆叔叔伯伯仗着辈分上门来问东问西。 果然到了晚间,福头家的院门外热闹起来。 最先来的是自称福头七大爷的一个老头,在门口吆喝了一声,他就自顾自进了门。 进门后一边往饭桌上瞅,一边大声问:“福头啊,我听你二嬢嬢说,你这次回来要修房子?” 没等福头说话,他就指着饭桌边的那些人:“修房子这种事你找这些外人做什么,他们懂个屁,怕是连砖头都运不上来。” 这话七大爷说得极有底气,村里有几户人家专门干泥水造屋的活计,村里人一般只能在几户里选一家做,水平一般,价格倒还行,只比外头稍高一些些。 但你若是找了外地的工程队,那么别说开干了,连运砖头的卡车都上不来,别说进山铅村了,从最底下的那几个村都过不了。 福头早知他们的蛮横,也想好了说辞,他倒没有低声下气,反而一副嫌弃的样子:“村里的施工队?家家户户建的房子一个样子,直上直下的,我才不要这种,我要建就要跟别人建的不一样!” 眼见又进来的几个叔伯,就有家里刚新建了房子的,听福头嫌弃村里的房子不好,眉毛一竖就要急。 福头却再次抢白:“但是你们也放心,我是知道规矩的。这些人只是我请来的设计师,只负责给我画图纸,到时候正式开工,还是要请村里的叔叔伯伯,外人哪有自己人可信。” 七大爷先是一喜,今天他来出这个头,就是因为他大儿子就是村子里做的最好的包工头,福头那个后爹听说极有钱,这样的大生意可不能错过。 只是刚高兴了一下又有些发愁,“福头,这些城里人,他们画的那些个图纸,咱们能照着建出来吗?” 建不出来福头不给钱咋办。 福头胸口拍得砰砰作响:“你放心七大爷,这些城里人我都给钱了,到时候让他们来现场做指导,你们也能趁机学些新技术,到时候下山那些村子里的人,可就比不上你们了。” 见七大爷听入了神,福头继续吹牛逼,“我要建一个贼大的房子,起码建个三层...” 将这些叔伯终于哄高兴之后,有个叫乌头的老大哥突然凑了过来,“福头,等你开始动工,我给你拉砖头,少算你两车钱!” 与福头你来我往聊上几句后,他又状似不经意地道:“你盖房子归盖房子,门口这妈妈树你可不能动啊。” 福头刚要点头,那是他干妈,他才不会动。 只是一听到老槐树,特意留了个心眼的方炎立刻想起卫铭教自己的话来。 他轻咳一声,一副凝重的样子,“许先生,槐树属阴,这样年份的老槐树放在门口,一般人家可压不住,轻则骨肉分离,重则家破人亡啊...” 福头被唬了一跳,什么骨肉分离... 连一屋子叔伯都不大敢作声,这人说话听着像是个阴阳先生,对活人他们蛮横无匹,但对这些,反而怂了起来。 毕竟这个“高人”说得一点都没错,福头可不是骨肉分离、家破人亡么! 还是那个脾气最急的七大爷,“这话怎么说,那可是我们村的妈妈树,动不得啊!” 福头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有些生气,“我是不会动干妈的!” 方炎见福头语气冲了起来,他学着方旗山的样子,假装掐算一番,“实在不行,那就要给房子换个方向,朝向差些,但至少不用正对这千年古槐。” 听了这话,那个叫乌头的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松了松,连绷直的脊背都松快了些,只是他却不知道,他的动作都被安保队长看在了眼里。 夜里,山铅村终于寂静下来的时候,方炎从后备箱中拿出铁锹:“趁着你离魂症还没发作,我们赶紧挖。” 保安队长与他的搭档也在商量,“那个乌头看着不对劲,我去他家附近盯着。” 一名警察拿出执法记录仪,“接到群众匿名举报,邑文县大荡镇山铅村墓仔前7号院墙前槐树下,有人杀人埋尸,经户主同意,现开始现场勘察。” 一切准备就绪,方炎还寻思要给金豆子打打气,一转头却看到俞安乐握紧了一把铁锹,走到老槐树下都不用思索,毫不犹豫就往一个方向铲去。 第65章 方炎收了收下巴,默不作声地跟着开始干活。 方炎跟着俞安乐一铲子下去就知道这里的土不对,太松软了,明显是近期才被翻动过。 剩下的人见状也纷纷过来帮忙,福头还从包裹里翻出了强光灯,为他们照明。 只是强光灯刚架上,福头就后悔了。 随着俞安乐一铲子下去,一支发乌变形的断手被挖了出来,在强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其间还有臭虫在指缝爬动。 看到这个场景,从来到这就神魂震荡、头昏脑涨的俞安乐只感觉阵阵作呕。 随着更多躯体被挖出,其中气味更是开始难以描述。 早有准备的方炎翻出好几层口罩戴上,刚要将手头多的口罩递给俞安乐,就看到他扶着一边的土墙作势要吐。 方炎有些急,“喂!吐地上300...” 话音还没落,俞安乐已经控制不住,他一边吐一边从兜里掏了三张红票子出来,哆哆嗦嗦递给方炎。 方炎:...刚刚真的只是在ktv打工说顺嘴了,但金豆子真的吐了他也不能不管。 方炎眉头皱得死紧,一把扯过钱塞进口袋,又拿着铁锹去铲了干净的沙土过来处理现场,一边干活他还一边骂骂咧咧:“妈的,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俞安乐:... 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吐了。 现场没有天师,自然没有人发现,原本俞安乐挖动残尸的时候还算安静的阴魂,随着俞安乐的离开,渐渐狰狞暴动起来。 而原本死死困住阴魂的老槐树又不知为何,不但没将阴魂拉进循环,反而默默加强了阴魂的力量。 呕吐完正蹲在一旁休息的俞安乐,突然一个抽搐,嘴边甚至吐出了些许白沫。 眼看着刚刚还好好的金豆子开始翻白眼,方炎心里一惊,想起卫铭的话,二话不说背起俞安乐就往村口跑去。 随着与残尸距离拉远,俞安乐情况果然好了些。 往村口去是一段很陡的上坡,方炎背着个大男人爬坡爬的吃力,俞安乐恢复神智后拍了拍他,“放我下来,我能走。” 确认俞安乐不是逞强,而是真的恢复正常了,方炎将他方下。 只是还没走两步,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声! 俞安乐头都不敢回,闷头拖着酸软的腿往前冲。方炎倒是在拐弯的时候往后瞄了一眼... 完了只想戳瞎自己的双眼!!! 看什么看,为什么要看!身后是一摊血肉碎块拼成的一团,到处支棱着碎骨头,最上面长了一个女人脑袋,用不知道从哪伸出来的手脚,四肢并用往山上爬,速度比他们还快! 方炎扯下腰间软鞭,一鞭子往后甩去,阴魂果然滞了滞。 方炎也来不及看到底有没有用,拉着俞安乐就往前冲。 快了! 爬完这个坡,卫铭就在前面! 身后的女声越来越近,方炎跑得喉间泛起血腥味,依旧丝毫不敢松懈。 没了神智的阴魂速度又快了起来,越靠越近,方炎甚至能听到她呢喃着杂乱的“俞安乐...俞安乐...” 俞安乐本人更是又翻起了白眼,时不时停下脚步,下一刻更是开始挣扎着想往回走。 心急如焚的方炎拽不动他,急得只能叫了一声:“卫铭!!!” 下一刻,卫铭从一棵高高的树上跳下,正正朝着阴魂落去,他手中的招魂幡一挥,就将女人的阴魂收了起来。 卫铭仔细贴上青禾观给的封魂符咒,确认女尸安静下来,才抬头看方炎。 方炎喘着粗气说不出话,俞安乐却连大喘气都不明显,看上去...简直像吓傻了。 卫铭看得有些不解,“都逃出来了,俞安乐怎么还傻愣愣的?” 那女的都被封住了,俞安乐神魂应该没问题才对啊。 方炎想起那个女人狰狞怨恨的脸,也是心有余悸,“刚刚真是...人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卫铭:“???” 方炎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俞安乐脑子呆,还没追上来。” 第39章 安乐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山铅村村民讨论着昨夜刺耳的警笛,被抓的乌头以及恶劣的案件。 因着之前大荡镇出过的恶性事件,加上大槐树下挖出来的残尸十分惨烈,特事特办,昨夜出动的是全副武装的特警,规模很不小。 原本因着乌头家大大小小婆娘的哭嚎出来看情况的村民,看到这阵仗,又纷纷缩了回去。 乌头被抓后,一开始并不配合,但他实在不懂法,又蛮横猖狂惯了,同样的问话审讯人员反复审讯几遍,他的回答便开始驴头不对马嘴。 再加上乌头为了省着点水费,那土方车从出事开到现在竟一次没冲洗过,办案人员在轮毂内侧沙土渗不进去的地方,发现了残留的血迹与人体组织。 几番审讯下来,乌头终于松口,如实交待犯罪地点与经过,但他也对受害人身份确实一无所知,还需警方进行进一步的dna比对。 老槐树下那片土地作为埋尸地点,暂时被圈了起来,等待专案人员来勘察更多的线索证据。 许家老宅,俞安乐被卫铭喂了安神的药剂,如今还在里屋安稳睡着。 倒是方炎习惯了这样不规律的睡眠,早上听见外面的动静,很快就爬了起来。 是天师与俞家人上山来了这里。 第66章 众人进屋先查看了俞安乐的情况。 阴魂已被卫铭妥善收好,这阴魂早已失了神智,只余一道残念与本能,也是因此,在老槐树放开她后,她才会追着俞安乐不放。 如今,俞安乐的神魂也终于放松,不再遭受拉扯,难得进入深沉睡眠。 只是到底经受这么久的磨难,昨夜又大大惊了一场,心神剧烈波动下,俞安乐发起低烧来。 马同和道长上去看了看,回身安慰焦灼的俞老板,“没大事,受了些惊吓,又跟阴魂接触深了,多多少少要病一场,但是没伤元气,他年轻底子好阳气足,多晒太阳,很快就好了,你就放心吧。” 门外,几位天师看着这棵充满岁月痕迹的古槐。 “这老树确实生出了灵智。”青禾观的邬师叔闭目感应一番,以他对神魂的研究,能感觉到其间轻轻的神魂反应。 感应比他更清晰的却是卫铭。 这老树不但生出了灵智,神魂波动还很清晰平和,倒一点不像是会折磨阴灵的样子。 见一群人围着老槐树指指点点,又想起在卫铭家听说的老槐树折磨阴魂的事,福头不安的很。 从昨天方炎胡说八道说这槐树让他家风水不好开始,他就有些激动,如今终于忍不住出声:“这是我们村的妈妈树,你们不能随便动。” 邬师叔刚想说他们又不是不明是非的人,老树生灵着实不易,哪能如此武断。 那边卫铭突然开口 “上面有个东西。” 被藏在老槐树虬扎的主干中间,倒像是被他结结实实藏起来的宝贝。 此时阴魂已被收好,不用担心老槐树乱来,卫铭不再克制,他肆无忌惮地查看老槐树的情况。 而那里,老槐树神魂波动最明显。 不等其他人反应,卫铭三两下爬上了树。 再下来时,手中拿着的却是一件女士外套,破破烂烂,但依稀可以看出是早些年的款式。 众人不明所以,俞夫人却突然想起来:“这...这是我的衣服!” 把她衣服放到树上做什么?俞夫人疑惑地转头看向福头。 福头却也正在看她,从昨天开始,福头第一次长久地仔细看她,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在梦里、在想象里出现过无数次,唯独没有当面好好说过话的母亲。 福头看向她的眼光复杂极了,“小时候,别人都有妈妈,就我没有。奶奶说,我能吃得饱,穿的暖,都是我妈给我换的,让我不要伤心,而且我还有一个妈妈就是老槐树,她会保佑我平平安安。” 福头转头仰望老槐树,深灰的树干沉稳地立在那,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挪动分毫。 “那时候我小,我不懂奶奶的话。我只知道别人的妈妈会说话,会生气,会一直陪着孩子。老槐树怎么能是妈妈,只是我想妈妈想得太难受的时候,就只能试着去抱抱老槐树。” 福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后来还会把...留在家里的衣服系在树上,想象被妈妈抱着的感觉。” 将这么可悲的话说出口,福头显然也有些难堪,他试图找补,“但那是小时候,后来奶奶走了,我去县里上学,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走出大山。” 他看了俞老板一眼,“我说这个,我只是...” 只是他实在不想老树下场凄惨,“我总觉得,干妈是听得懂的...它也不坏...” 这是他的另一个妈妈,不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植物。 “作恶倒也不至于。”卫铭盯着树干,眯了眯眼。 只是卫铭话还没说完,福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一看,下意识将来电名字念了出来:“廖警官?” 这是昨天来办案的负责警官之一,只是打电话给他做什么? 他接起电话,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索性按了个免提:“廖警官,您找我?” “许先生,槐树埋尸案的受害人遇害地点找到了,我们在那附近还找到了她的手机,也找到了她微信最后一个联系人,通过实名认证查询,那是你的账户。” 福头已经懵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那头廖警官还在问:“你还记得这个微信名为【小熊爱跳舞】的网友吗?” 说到这个名字,福头一下子知道了。 他声音艰涩,“记得,我跟她是玩游戏认识的,甚至...谈过两年网恋,后来断了一段时间...这次再联系上,是她说来邑文县旅游,我就提了一句,大荡镇还是我老家...” 福头几乎已经要哭了出来:“她...她是因为我,才来邑文县,才被撞的吗?上次聊过之后再没能联系上她,我还以为她不想跟我牵扯到现实里...” “她的来意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感谢你提供这些信息。”那头廖警官又说了些让福头近期留意接听电话,后续还会继续跟他了解线索的话。 福头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俞老板却按耐不住:“是你认识的人,为什么喊安乐的名字。” 福头抱着头蹲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当时,她问我叫什么名字...” “你说你叫俞安乐?!”俞老板眼神发冷,“你到底怎么想的,安乐从来没惹过你,对你的决定都是我做的,哪怕是你妈...” “我只是羡慕他!” 福头突然站起身,“我羡慕他有你这样为他费尽心思的爸,有她那样宁愿抛弃其他孩子的妈,他有金贵的出身,有好用的脑子,甚至连名字都饱含父母的期许祝愿,安乐,平安喜乐!” 第67章 “而我呢?我的名字哪怕是跟网恋对象都不好意思说实话,哪个女孩听到许增财这个名字,会觉得对面是个高大帅气的男人?” 发泄完情绪,福头又蹲下身,“对不起,我没想到的...我当时只是下意识...报了俞安乐这个名字,我没想害他,更没想...” 更没想占据他的人生,自己这样的人怎么配呢,一辈子不过是矛盾又自卑罢了。 众人有些沉默。 如果福头说的是真的,那这确实不过是一场乌龙。 “俞安乐这个名字,本身寄托了俞老板夫妇对孩子的关爱,每一次呼唤都是一次烙印,加上俞小老板对这个名字的认可,这个名字才会有这么大能量。”邬师叔认真分析道。 以至于受害的女孩每次呼唤,都能牵动他的神魂。 现场有些尴尬的安静,只有卫铭,读不懂现场的气氛。 他见电话已经挂断,立刻继续说起自己之前的话题。 “老槐树确实不是有意作恶,折磨阴魂,只是为了让她持续加强执念,而这个主意,甚至都不是老槐树自己的。” 卫铭盯着之前取衣服的地方,那里居然有另一股神魂波动:“下来。” 只是此话一出,老树突然一震,一股强横的意念朝卫铭袭来:“滚!” 以卫铭这样抗揍的功法,在这气劲下也倒退了几步,他抹去唇边血迹皱眉:“我又不伤她,你激动什么。” 随着刚刚的动作,老槐树的枝干肉眼可见地枯萎了几根。 万万没想到巍然不动的老树突然来这一下子,老天师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不像卫铭那样肉眼即可见阴魂,纷纷各自施展法门。 尤其是卫修诚,老道士年纪虽然大,但身手敏捷,他一把将不通术法的方旗山往后推,又一个闪身拔剑就挡在卫铭身前。 莫名被老树来了一下的卫铭见此更糟心,他从背后戳了戳老头子,“喂,我比你能打。” 卫修诚:“...” 妈的,逆子,好气。 “这个女娃子...”施了法门看清楚树上小阴魂的邬道长突然出声,“似乎是许小友的...血亲?” 脑子里一团乱的福头又被点名,他懵逼抬头:“什么?” 倒是见到卫铭从树上取下衣服,又听到福头一番剖白,本就捂着嘴泣不成声的俞夫人听到邬师叔的话,突然哀嚎出声:“我的儿啊...是你吗?我的囡囡啊...” 这声哭嚎连俞老板都惊着了,囡囡是谁? 卫铭凝神盯着老槐树片刻,点头道:“她说她叫囡囡,折磨那姐姐是因为只有不断地感受濒死的痛苦,才能维持执念,只有不停地呼唤,才会被找回家。” 这又是什么说法? 在场似乎只有俞夫人一人心里有数,大家静静等待她收拾情绪。 果然片刻后,停下哭嚎的俞夫人突然看向福头,她声音还带着哭腔,眼中却尽是哀寂。 “在你之前,我还生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孩。 那一年我又生了你,你奶奶说帮我带她,两三岁个人,最是喜欢乱跑的时候,你奶把她放地头上,就去干活,半天都没想起来看她一眼。” 嫁过来之前就知道,福头奶奶脑子一根筋,做事不灵光,只是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俞夫人闭了闭眼,缓了片刻才继续说:“等中午准备回家,她才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听人说仿佛是有个小人往村东头去了,我顾不上等着喂奶的你,骑着自行车就去追。” “我追了整整一下午,二八大杠坐垫上全是我的血,但是...没找到。 我像个疯子一样回来了,抱着你一边哭一边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法子,我得找到你姐,然后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穷日子。” “后来有一天夜里,我突然做梦,梦到囡囡跟我说,【妈妈我在山下面,来找我。】 我跟你爹说,你爹不信,我自己去找,结果真的找到了囡囡。 那会她...” 想起小小的身体支离破碎的惨状,俞夫人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 “囡囡是个女娃子,连正式名字都没有,也没有棺椁不能进祖坟,我也没钱给她置办这些。 所以哪怕找到了,我也没声张,一张旧床单裹了她,把她埋在了老槐树下,只想着无论哪个来拜干妈,干妈至少分我家囡囡一口吃的,也不至于让她在下面一个人饿着肚子。” 俞夫人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可怜我的囡囡,哪怕是到了,也不过是烂布一裹,连身合身的衣服都没有。” 她看向福头,“我没本事养活她,但是实在不能,让你也过这样的日子。” 第40章 二师兄 五朝观,俞老板出了一大笔钱,请观里为老槐树埋尸案件中受害的时笑笑女士,办一场超度会。 时笑笑是个孤儿,又刚刚辞职预备换工作,前一份工作做得不大开心,她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看看放松一下,因此哪怕已经出事许多天,都没有亲友报警。 俞老板索性连棺椁、墓地都为她备好,虽说这事对俞安乐来说着实算得上是一场孽缘,但...终究是遇到了,俞老板就当为儿子积德。 五朝观里,俞安乐和福头都来了现场,正帮忙做法会现场的布置。 俞夫人也来了,她私下找到了方旗山,“囡囡她...也能做超度会吗?” 第68章 幼儿枉死,因为思想单纯又执拗,更容易被引上邪路,在平和的老槐树庇佑下,反而得以养魂安生。 方旗山耐心说给俞夫人听:“一般阴魂逗留人间确实不太好,但小囡囡这会儿就投胎,怕是并不能有什么出路,老槐树天生地养,不沾因果,让它养养囡囡的阴魂,反而是好事。” 当妈的恨不得为子女把路铺到脚边,闻言又问:“那什么时候适合超度,我再来请您做法事。” 方旗山犹豫了一下,选择告知俞夫人实情:“养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尤其是囡囡还小,这需要的时间更久,但是您放心,对于阴魂来说,时间并没有什么意义,俞夫人,囡囡如今有了个还算不错的归处,阴阳不同路,活人操不了那么久的心。” “您实在有心做什么,不如,为囡囡起个名字吧,在老槐树下给她做个小牌位烧给她,她也就不算是孤魂野鬼了。” 俞夫人含泪点头离开。 五朝观正堂,法会台子布置好后,一行人找了位置围坐下来。 卫铭一身大袖法衣,道髻扎得整整齐齐,露出饱满的额头,一张脸端方肃穆,整个人精气神似乎都与往常不同。 这次法会主祭人是大师兄方旗山,卫铭踏着四方步跟在他身后,与其他师兄弟一起敬告天地四府。 又颁降拔亡赦令,仪式性地清除屋宇内外秽物,在方师兄带领下,齐诵普渡经文,为现场开光加持,确保超度场地干净圣洁。 接下来原本就该点上香火,为亡灵引路,召请亡故灵魂,只是这次法会中,亡者是枉死之人,阴灵还被镇着,首先要做的,却是引路安魂。 亡者肉身已被火化,庙宇中为她备下了齐整的五领三腰寿衣,以稻草与纸钱填塞其中,上方盖了一块白幡,细细书写了亡者姓甚名谁,被官家认可的生卒年月,只等请她正位。 卫铭将自己那展招魂幡取出,在周围渐渐响起的经文声中,一点点撕下青禾观给的镇魂符。 一旁观礼的方炎紧张地握了握拳,虽然知道卫铭那张招魂幡养魂有奇效,但...那天被追的记忆实在惨痛,面对这种未知的存在,他多少有点...怂。 祭台旁,自告奋勇举白幡的福头肃着脸有些紧张,方师兄喝念的那些“灵宝天尊接引...救苦天尊接引”之类的经文他听不懂。 他自己在心中默念,“时笑笑,你受苦了,快来吧...” 福头举着旗,只是白幡感应迟迟不来,方旗山回身看卫铭一眼,卫铭轻轻摇了摇头。 方旗山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带着众道开始了第二轮吟唱念诵。 福头背后汗都出来了,在心中与时笑笑道了八百回歉,只恨自己当初嘴上不把门。 经诵到第三回,时笑笑还是不肯来,原本跪坐一旁的俞安乐突然起身,他走到福头身边,伸手与福头一同握上白幡。 片刻后,原本轻飘飘的白幡一下子奇重无比,俞安乐与福头二人一起坚持不了就要往后倒去,卫铭从背后一把将他们托住,两人合力将白幡缓缓放到寿衣身侧,法事才进行了下去。 方炎有些紧张,甚至想要起身帮忙,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卫修诚按住了他,“灵魂可以很轻,也可以很重。” 轻重取决于人心。 这两个都是好孩子,为时笑笑这条年轻生命的逝去感到哀痛,这个灵魂,在他们心里,很重。 法事要在四十九天内做三场,第一场法事结束,方炎跟着卫铭,又一次去做了扶棺人。 这次工钱是福头结的。 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时笑笑过来邑文县旅游,主要是因着她在福利院时有个一起长大的妹妹。 那妹妹最近在邑文县一个下辖镇做村官,她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职位,又想着自己随便走走散散心,所以她才会出现在那样偏僻的山路上。 跟福头联系,当真只是顺便,又恰巧福头是她出事时联系的最后一个人,亲缘浅薄的姑娘没有别的可记挂的人,“俞安乐”这个名字竟成了最后的执念。 福头是松了一口气的,但对这个跟自己网恋一年多,却连真实姓名都没告知的姑娘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他拿了自己攒着的钱,负责了时笑笑的葬礼。 俞夫人后来又找了福头一次,问他:“你要改名字吗?我可以签字。” 福头犹豫时间并不久,他摇了摇头,“这是我爸留给我最后的东西,算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前两天他实在迷茫难受的时候,去了马同和道长那里,马同和道长当时正读《易经》,指着书中的一句话告诉他,人生苦短别为难自己。 凡所有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福头在心里默念马同和道长与他分享的箴言,马同和道长又说,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去与自己和解,并不用急于一时。 只是到底也是因为年轻,福头心里难受得厉害,总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好受些。 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俞安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俞家三口子自然要坐下聊一聊。 “我已经成年,许...”俞安乐想起这一切都是因为名字发生的,顿了顿还是礼貌地称呼,“许先生的心性人品也看得出来,我想,以后妈妈就是要跟他正常接触,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在丈夫面前一向没有发言权的俞夫人没有说话,对儿子一向予取予求的俞老板也没吱声。 第69章 但俞安乐知道,没反对,就是同意了。 俞安乐对付他爸一向有一套,他蹭到俞老板身边,“爸,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这次也谢谢你,不然我小命都丢啦。” 看着儿子乖巧的脸,在外再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父亲,俞老板动了动手指,克制住摸摸儿子脑袋的冲动。 “你妈以后每个月零花钱,加一倍。” 说是俞夫人的零花钱,其实是让她去多照顾福头,俞老板一边感慨自己年纪越大越心软,一边又觉得,都这个年纪了,放松些也是好事,没得管太多惹人嫌。 时笑笑的事情了结后,俞安乐没急着搬走,神魂彻底修复稳定前,他还得在卫铭处待着,以防被来路不明的东西侵扰。 晚上,方炎又被俞小老板喊来吃饭。 挖了一下午时笑笑坟地的方炎累得肩膀都有些抬不起来,他看着金豆子感觉有些稀奇,“俞小老板,你怎么看起来...”方炎试图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容光焕发的?” 俞安乐有些迷茫地摸摸自己的脸,“什么?因为这两天休息得好?” 能睡整夜觉的缘故? 卫铭奇怪地看了方炎两眼,这方炎的眼睛是被自己传染,有灵性了? “他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时笑笑平了冤情,又办了超度,有功德在身上。” 这闪闪发光的样子,算是一种...能量外溢。 见方炎看着金豆子一脸新奇的样子,卫铭也起了兴致,难得话多起来。 “他现在的状态很好玩,能量太多,心智又不坚定,很容易被外用,你可以试试。” 卫铭想了想,举了个例子,“你如果丢了东西,比如说车钥匙,就让俞安乐就在心里念,方炎的车钥匙,快出来,让我赶紧看到你之类的,东西很快就能找到。” 方炎大呼惊奇,“吸引力法则?虽然我肯定不会丢了我的车钥匙,但是听起来好好玩啊,我能不能让他祈祷我补考不挂科啊?” 下学期就可以复学,但他之前有两门考试错过了,需要补考来着,时隔这么久再去考试,他心里慌得很。 俞安乐实在是个好人,听到方炎的话,立刻闭目祈祷起来,“方炎考试顺顺利利,考得全会,做的全对,一定不挂科。” 想想方炎的需求,还善解人意加了一句,“下学期门门优秀,拿奖学金!” 激动得方炎直拍他肩膀,“哥,你就是我亲哥!” 只是因为白天太累,拍着俞安乐的那只胳膊还有点抖,卫铭看了看突然想起来,“我有个还俗的师兄,他前两天联系我,让我有空去一趟,你们俩跟我一起。” 那师兄有一手按摩正骨的好手艺,把金豆子带过去,给师兄介绍一个大客户。 至于方炎,是时候给自己的法器做个大保养了! 而卫铭口中的师兄,看着自己那个在床上抽搐,气都要上不来的老父亲一脸愁容。 第41章 睡觉 卫铭的这个二师兄姓江,全名叫做江泰仪,这名字是他父亲翻了好多天的字典才取出来的,寄予了他父亲的厚望——他父亲痴迷玄学,从儿子出生起就打定主意以后送他去道观,并希望他修炼成一个可以主持“祭泰山那样隆重仪式”的天师。 搁古代,这样的人才得是国师,可见他父亲的野心。 当然最后的结果也很明显——卫铭他二师兄,少年时就去了五朝观,但一到结婚生子的法定年纪,立刻还俗归家,术法驱邪样样不通,倒是将道观内一位师叔推拿的手艺学了个□□成。 从庙里走了后,江师兄开了个推拿店铺谋生,因为手艺确实很好,又有五朝观师叔介绍的客户,口口相传下来,生意很是不错。 有了稳定收入,江师兄这位妙人跟早就眉来眼去的女朋友火速结婚,又生了个可爱至极的小闺女塞给他爸带,彻底堵住了老爷子唉声叹气絮叨个不停的嘴。 看卫铭带着两个年轻大小伙子上门,江师兄高兴的很,招呼他们进门,又是泡茶又是拿零食,把他们当小孩子对待。 卫铭一点都不客气,靠着椅背坐了,一边吃薯片一边指手画脚。 指着俞安乐:“这个要安神。” 指着方炎:“这个要放松筋骨。” 咔嚓咔嚓吃薯片的声音让方炎忍不住回头,“刚刚才吃饱饭,你能不能歇歇。” 其实是江泰仪的小闺女正眼巴巴看着卫铭手里的薯片,明显这个不靠谱的小师叔吃的是小朋友的零食。 卫铭“哼”了一声,手上将薯片一扔,端起一旁的清茶喝了起来。 喝茶消食总行了吧,年纪轻轻话真多。 江泰仪有那么个喜欢指手画脚的爹,脾气耐心都好极了,而且他也算得上是跟卫铭一起长大的,对卫铭的瞎比划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说小师弟,小师弟还一声不吭,要知道以前在庙里,哪怕是大师兄发话,卫铭心里信服嘴上也是要撅回去的。 这幅乖顺的模样,简直比天上下红雨还稀奇。 江泰仪按捺住盯着方炎看的冲动,先是给俞安乐点了个安神香,安排学徒先帮他放松,他自己则是亲自上阵,朝方炎招了招手“小伙子来,趴这里。” 江泰仪只上手捏了几下,就大致知道了方炎的问题,“你这胳膊用力用过头,我给你推推,不然得酸痛好几天,肩颈这块也有点堵,结节你听听,一推一个咯噔。” 第70章 方炎先是龇牙咧嘴,这劲道,这酸爽。 然而没过一会身体就适应了,感觉到酸疼的手臂在一阵阵酸麻中热起来,方炎忍不住给卫铭竖了个大拇指,“师兄真厉害,卫铭你也真是很会享受生活。” 二师兄这里的安神香也是好东西,听着店里舒缓的音乐,卫铭正静心感受神魂的波动,听到方炎的话只瞄了他一眼,心说,你也挺会享受生活的。 没有杂事找上门的时候,离水镇的生活平静无波,闲着无聊的卫铭没少观察自己这个法器的动静。 除了机车,方炎还很喜欢听音乐,机车只要开在无人的道路上,就必定要把那带劲的音箱开起来,一边感受迎面而来的风,一边随着音乐轻哼。 俞安乐在的时候,三人经常是聚在一起的,方炎晚上在卫铭家吃完饭,嘴上说是回去洗澡了,但可能要过半个小时,卫铭才能听见隔壁那栋浴室里水声响起。 卫铭有一次实在好奇他回去都磨蹭些什么,从厨房窗户看过去,就看到方炎怀里抱着换洗衣服,蹲在浴室门口认认真真鼓捣手机——他在找今天洗澡的时候要听的音乐。 洗澡选个歌简直比选对象还认真。 哪怕生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他也很乐意享受每个快乐的瞬间,让卫铭觉得这人简直...简直让人特想欺负他一下试试。 欺负到什么程度,他才会哭着求饶呢? 缺德鬼卫铭在脑子里绕了一圈乱七八糟的想法,室内渐渐静了下来。 最近疯狂补觉的俞安乐早就睡着了,方炎累了一天,这会几个穴位一按,也慢慢昏沉起来,半睡不醒间脑子里还惦记着正事儿,勉强撑着不完全睡着。 卫铭当然也没忘记正事,这趟过来是二师兄主动联系他的,听起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只是二师兄看着精气神都挺好的,卫铭也就不着急,反正二师兄是个话痨,他有事一定忍不住不说。 果然没几分钟江泰仪就打开了话匣子,偏偏这个好人先关心师弟:“卫铭啊,你高功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卫铭拿眼盯着他,并不说话。 江泰仪失笑:“你说你怎么回事,明明灵气冲天,又不像我们这些榆木脑袋,怎么解个卦就能解得南辕北辙。” 这话题引得方炎都清醒了过来,他也好奇得很,“江师兄,是在说卫铭不会算卦的事吗?” 江泰仪更惊奇了,“你居然连这事儿都知道!” 自家小师弟偶像包袱特别重,除了自家师兄弟,谁也不知道一代天师骄子,老天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竟然算不准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教这门术法的时候,师傅就提过,想学好卜卦首先信念要坚定,”江泰仪咂摸了一下嘴,“因为卦不会错,取象感应则要靠信念,卫铭解卦总错,大概是因为相比起所谓的命,他更信他自己吧。” 卫铭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不信命才是正常的,对任何事情过分相信就是迷信!” 方炎一脸不可置信:“你个道士,你说你不迷信....” “咳,你管我。”卫铭呛了回去,趁着方炎没反应过来立刻转移话题,“江泰仪,你找我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好家伙,连师兄都不叫了。 江泰仪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是我家老爷子,你知道的,他一直对自己没法通灵的事耿耿于怀,但是最近他不知道搞了什么名堂...” 卫铭有些惊奇,“他开窍了?” 江泰仪点头又摇头,“我说不清,明天刚好有人请我做法事,还请了他,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卫铭点头,江师兄顾家的很,是个勤快人,他有正经道士证,虽然做天师必备的术法他一窍不通,但普通法事科仪还是做得的,因此哪怕他已经归家,周围有些红白喜事,信这个的人家还是会请他。 晚间,卫铭三人留在了江师兄家。 金豆子作为大金主,还有养魂的需求,自然不能让他睡不好,江师兄为他单独准备了一间房。 至于卫铭跟方炎,两张按摩床一拼,再铺上被褥,就是一张简单的单人床。江师兄家其他没有,按摩床多的是,很快房间铺好了两张床。 江师兄拍了拍手:“你们俩将就一下。” 卫铭挥了挥手,拒绝了要跟他抵足而眠、秉烛夜谈的二师兄,只是躺下刚转过头,就看到方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刚按摩的时候睡过一觉,方炎都精神了,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问号,“江师兄的父亲为什么那么痴迷于通灵啊?” 卫铭看着方炎眯了眯眼,没回答他反而低声道:“转过身去。” 方炎不明所以,但...跳大神的再奇怪,也有他的道理,他乖乖翻了个身,只耳朵还是竖着,想听八卦。 他的身后,卫铭盯着方炎后脑勺的发旋,拧了拧眉。 真奇怪,看见方炎亮晶晶的眼睛,他神魂不稳,怎么看不见,神魂又起了烦躁。 卫铭“啧”了一声,又道:“转回来。” 方炎这次没翻身,只掉了个头,他都不敢大声说话,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卫铭在呢,不能有脏东西吧!!! 卫铭看到方炎满是信赖的眼神,没忍住坐起身,他伸长手臂往方炎那边探去,在方炎疑惑的眼神中,结结实实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第71章 看着方炎不可置信的眼神,卫铭终于满意地勾起嘴角,“睡觉。” 第42章 江家大爷 早上卫铭在院子里练功的时候,江泰仪就来了,看卫铭一套功课做完赶紧招呼:“走,去我家吃早饭,你不是爱吃我妈做的萝卜干。” 因为昨晚那一脑瓜崩,方炎谈不上生气,但今天多少有些阴阳怪气,这会听到卫铭过来干巴巴地喊他:“走,二师兄他妈妈做的萝卜干,好吃。” 方炎捂着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咬起来嘎嘣脆,听起来跟弹我的脑门一样响?” 卫铭:“...” 手贱一时爽,但你要问他下次还敢不敢,对不起他还敢。 卫铭跟方炎到江泰仪家的时候,江妈妈正使唤江父去买包子。 鉴于江父以往有点钱就去买所谓的“法器”,各种上当受骗还兜不住钱的经历,江父对家里的资金只有使用权,没有管辖权。 此时江母正一张张数零钱给他,“喏,去买8个包子,喜宝愿意喝他们家豆浆,你也打一壶,别加糖。” 江父生孩子晚,如今年纪已经很不小了,在卫铭的印象里,江父是个一贯很听江妈妈话的小老头,只是今天小老头却嘚瑟的很,抓过江母手里的钱往口袋一塞:“丢了也没事,大不了我再去赚。” 门口江泰仪苦笑,“他最近就是这个样子。” 卫铭看着春风得意的江父,也是一时无语,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江父年轻的时候在工厂做工人,他干得还算不错,只是架不住时代变迁,正赶上了下岗潮。 江父脑子不是顶灵活的那批人,倒也试过摆摊,跟风做过餐饮,最后赔光了下岗工人补助金,想想自己唯一会的技能——开车,索性去了出租车公司。 在小地方开出租,又不像那些脑子活、心眼黑的会拉黑车,一天天早出晚归也不过混个温饱,直到退休,江父手里也从来算不上富裕过。 一辈子平庸又憋屈。 若是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生活便也罢了,偏偏他们老江家出了个江七爷。 江七爷是江父的七叔,是个远近闻名的通灵人,据说最擅长指点丧葬之事,经过他的手入殓下葬的人家,要么有后福,要么有余庆,一来二去他的名声就起来了。 江七爷没有亲生的子女,早年便放出话来,要在江家找个侄子,把手艺传承下去,他在族内看来看去,先挑人品心性,选了三个侄子跟着先试试学习一段时间。 江父当年正是被江七爷挑去跟着学习的三个侄子之一,他这人憨直又勤快,正对了江七爷的脾气,江七爷那时候非常喜欢他,对他称得上倾囊相授、用心指点。 但通灵这门手艺不比其他,比起人品,更需要天赋。 江父学这玩意儿只觉得如听天书、一窍不通,哪怕因为觉得不能辜负江七爷的偏爱而拼命用工,也毫无成效,最终当然只能是收拾包袱回家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学得那门手艺的二堂弟,一日日受人尊敬,更不用说赚了个瓢满钵满,早早盖上小洋楼,子女出国的出国,做生意的做生意,硬生生将平庸的自己比成了泥。 尤其是当年,江父的父亲,也就是江泰仪的爷爷脑子里长了个血管瘤,去就医的时候,医生说得明白,两种方案。 一是用一根导丝从大腿动脉进去,一直延伸到脑子里,将栓塞剂药物精准注入长瘤子的位置,瘤子自己慢慢就没了。这是个微创手术,病人不受罪,并且几乎算得上永绝后患。 二是开颅,用特制的动脉瘤夹将血管夹起来,阻断瘤子的血液流通。但这法子治标不治本,甚至下一次脑出血可能就会造成脑梗死,相当于脑子里有个定时炸弹。 稍微听得懂话的人都知道,该选第一个方案。 但江父当年选了二,因为没钱。 当年国内技术不够,方案一用的全是国外的材料,还得请专家会诊,到大城市治疗,没有几十万下不来,江父一个月拼死拼活五千块还得养全家,实在拿不出这个钱。 江泰仪的爷爷自己都说,不能因为自己拖垮全家。 老人家一把年纪动了个开颅的大手术,光是颅骨上就钻了三四个孔,更不用说其他问题,术后三年都没撑到,撒手人寰。 江泰仪爷爷脑梗死抢救的那一晚,江父在抢救室外木然站了一整晚。 选择早在当年做手术时就做下,这两年对这个结果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江父甚至都没哭,让江妈妈想安慰劝解他都无从开口。 只是从那晚以后,江父对自己不能通灵这事突然魔怔起来。 他到处找偏方,遇到什么骗子都敢试试,甚至因为江七爷年事已高不再收徒,江父将自己十几岁的儿子江泰仪送去了道观,他坚信老江家的人该有这个传承,只是自己没找对路子。 他当然一无所获,也因为对通灵这事的执念做了许多荒唐事,在街坊邻里间徒增笑料。 然而最近命运似乎眷顾了江父,一个月前,江父突然找到江泰仪,说他能通灵了。 江泰仪现在想起那场法会,都觉得恍惚。 那场葬礼是一户姓李的人家,儿子替父亲操办的,那父亲才五十上下的年纪,突然出车祸走了。 惨遭横祸,儿子实在心疼父亲,特意请了江泰仪前去做场法事,为父亲积德消灾,只希望父亲哪怕事发突然,也能在那黑得看不到头的黄泉路上走得顺当些。 第72章 江父要求跟着江泰仪一起去的时候,江泰仪并没有反对,江父以往也会去帮帮忙,做些祭台布置之类的事。 只是实在没想到,江父在众目睽睽下,当场表演了一个请阴客上身。 当时来吊唁的众宾客已经到齐,李家儿子披麻戴孝整齐,正要请江泰仪开始法事。 还没等江泰仪敲响引磬,江父突然走到棺材前。 寻常通灵人要做的敬告天地、祭拜亡灵、威吓野鬼甚至饮酒请魂的事他一样没做,他只是站在原地垂下头,肩颈开始神经质地抖动,身体一阵剧烈的痉挛后,再抬头时,眼中便只能看得到眼白。 前排围观的几个宾客甚至被他的样子吓得倒退两步,后排的人不明所以还在问:“怎么了,怎么了?那是谁啊?” 而江父已经调转目光,盯着李家儿子,大喝一声:“菜头,你听好了!” 李家儿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妈妈却一把拉住他,“你跪下,你爸来了!” 菜头正是李家儿子还在他妈妈肚子里时,他爸给他取的小名,出生后混叫了一两年,后来就再没叫过。 如今听到这称呼从陌生人口中说出,李家儿子的妈妈一下子就信了,这是她老公回来了! “你记住,我跟你强叔一起在徐市做的铁路工程,费用结给了他,有四成该是我的,要结清。还有上个月装饰公司的案子...” 死去的李家父亲生前手里有个规模不大的工程队,说好听到处做工程,但实际上就是包工头,很多工程是跟人一起合作,有些账目摆不到台面上,不过他自己手很难说得清。 李家父亲乍然出车祸去世,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什么事都没跟家人交代。 如今上了江父的身后,当着众位宾客的面,李家父亲将还有哪些工程款项没结给说得清清楚楚,实在是为家人挽回不少损失。 那些被点到名的朋友,在这场合下哪里还敢赖账,纷纷应是,表示回头就把账结清,请他放心走。 这倒也罢了,那李家父亲不愧是做生意的,他借着江父的嘴,还将哪些工人工资、分红没付都说得清楚,在场吊唁的那些工人真是当场给他磕了三个响头,一时对李家父子信服的不行,李家儿子要是接手父亲这摊子事,也能顺利得多。 葬礼众人皆大欢喜,江父通灵能力也是一战成名,他在江湖上甚至有了个名号——江家大爷。 从那之后,总有人上门请他去做事,每次上面烟酒红封备得齐整不说,态度还相当恭敬客气。 江父一辈子也没这么风光过,因此哪怕到了这个年纪,最该是老成稳重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飘了起来。 江父拿着买包子的钱正走到门口,原本每次看到卫铭这个“玄门骄子”都十分客气热情打招呼的江父,这次双手背在身后,矜持地朝卫铭点头。 “小卫来了,快进去吧。” 卫铭:“...” 有点不习惯,毕竟被称呼了十几年“卫小天师”,一下子变成了“小卫”,多少有点怪怪的。 只是等电梯门一关上,卫铭立刻转头对江泰仪说:“你爸他一身阴气,神魂晃荡。” 跟修心修神的正路子天师不同,通灵人更简单粗暴,直接请阴客上身,有事说事,只是每个人开窍程度不同,通灵程度也不一样。 像江泰仪刚刚描述的,能将哪些工程款没结清都说得清清楚楚,这本身通灵程度就十分罕见。 同样,也极其伤身。 卫铭脸色有些略微的沉重,“他通灵很频繁?” 照这个趋势下去,简直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死。 第43章 法门 “只要有人请,他就去。”江泰仪虽然对通灵师这个行业不熟悉,但稍微想想就能知道,总是请“客”上身怎么能是好事。 而且这还不是最让他担心的。 “我这次请你过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他通灵时的样子。” 吃完早饭,江泰仪自己穿上了道士的行头,虽然只收了主人家一份钱,但他也给卫铭准备了一身。 既然吃了道士这碗饭,有阴魂要送,去念念经也是应该的。卫铭也没矫情,穿上行头,又坐下让方炎给自己梳了个道髻。 三人早早就去了。 这其实是丧事的第三天。 去世的是个老太太,得病好长一段时间了,是扩散到全身的癌,但因为年纪大身体活力低,病情反而发展的很缓慢。 老人家水米不进好些天,本来老了就枯瘦,如今更是仿佛缩成了小小一团,被掩在层层叠叠的大寿衣中,又隔着冰棺的罩子,几乎看不见脸。 请江泰仪来做法事的是老太太的小儿子,也是她生前最疼的儿子。 但他在最后的这些天里却没能陪在老太太身边,原因也很简单,他自己也得了癌,肺叶上的病症,略微动作大些就剧烈咳嗽,还喘不上气。 又因为经过三轮化疗,头发几乎都掉光了,脸色蜡黄,眼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实在不敢见老太太,家人也只告诉老太太,老小去国外做生意,暂时回不来。 老太太也不知道听懂了还是猜到了,力气微弱也还点头说:“不能耽误他,工作重要。” 直到如今这天人永隔的时候,这老儿子才趴在冰棺上,模模糊糊见了母亲最后一面,泣不成声。 第73章 而江父则是这老太太的小儿媳妇请来的,“听说您能通灵,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我老公不敢来见他,怕见了她动了伤心,反而把她往死地里推,如今...虽然都说不见面对两个人都好,但是到了也没能说上话,终究遗憾,您看,您能召到我们老太太吗?” 小儿媳妇探究地看向江父,这名声在外的“江大爷”,不知道是不是真跟传闻中一样神奇,但不管是不是真的,哪怕是骗子,只要能骗得自家老公信了,也不算白花这个钱。 小儿媳妇一边将红封往江父手里塞,一边状似无意地提及:“我们老太太生前最疼的就是我老公,不像别人叫他元成,老太太私下里总是叫他大成子,我老公也孝顺老太太...” 江父一把年纪,如何不知道这小儿媳妇的意思,这是在给自己“透题”,他也不辩解,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反正一会儿真的开始通灵,他们自然知道自己的本事。 江父这次的通灵比以往来得更突然。 江泰仪正在亲属的帮助下写招魂幡,亡者姓甚名谁,祖籍哪里,家住何处,何时出生、何时亡故,平日里为人如何,又有子孙几人云云,写清楚了,再烧些纸钱、纸符给鬼差,才能将亡魂请来。 以往总要走过这些流程,甚至江泰仪念完经,为亡者消灾度厄的祈祷文书也烧完了,才会进行通灵。 然而这次,江泰仪的白幡刚刚架上,准备祭告四方的时候,江父就“砰”地一声倒了下去,还撞翻了一张椅子。 等他再直起身,已经是翻着白眼,身体抽搐的状态。 他似乎废了好大的劲要站起来,却偏偏有些力不从心。 别人不敢动,江泰仪连忙上去将他扶起。 他却看也不看身边的江泰仪,而是对着趴在冰棺边的小儿子喊了一声:“成啊。” 这句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尤其是主家自己人,所有人都盯着江父,惊诧莫名,那边一直关注江父的小儿媳妇更是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控制着没叫出声来。 因为刚刚江父发出的并不是他原本粗犷的声音,而是几乎跟老太太生前一模一样的声音! 趴在冰棺边的小儿子更是猛地转头,听到江父口中再次发出熟悉的一声“成啊”,小儿子哭着跪倒在地,“娘啊,我的娘啊,我不孝啊,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江父”颤颤巍巍扶上小儿子的肩膀,“成啊,不哭。” 她仔仔细细看了看小儿子,开口带了些哭腔,却依旧慈和,“你别怕,娘先去那边安顿。你要是好了,就好好过,要是不好,就来找娘,别害怕。” 母子俩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在场人无不惊诧又动容,唯有卫铭的眉头拧的死紧。 在常人看不见的维度,江父的神魂几乎只剩一点点悬挂在他自己的肉身上,看得卫铭心惊肉跳,就怕他下一刻就过去了。 卫铭实在没忍住,偷偷握紧他的软鞭,以防江父的神魂真的飘走,还能卷回来救一救。 同时,他默默念起斗部心经,身上原本蛰伏的煞气渐渐乖张起来,猛地一震,就将喋喋不休的老太太吓了出去。 江父当即软倒在地,好在神魂又缓缓归了位,只是他脸色煞白,唇色发青,那样子简直比冰棺里放了三天的老太太都好不到哪里去。 江泰仪咬牙请主家人帮忙扶住他,自己想去找些糖水来,准备化一粒安神丸喂他。 卫铭立刻跟上了江泰仪,他难得有礼貌,“二师兄,”但是说出的话却渗人,“伯父真的没用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物吗?” 都这样了还没把自己玩死,真的很像邪丨教那一套。 江泰仪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方炎听到这个词一激灵,“邪丨教?他拜了奇怪的东西?” 卫铭摇摇头,“拜什么并不重要,许多地方还有自己造的神呢,这只能算是各地风俗。重要的是不能违背善良风俗,伦理道德。” “那你为什么说江伯父他...”方炎没卫铭那么百无禁忌,不好意思当着江泰仪的面说人家父亲信邪丨教。 卫铭在方炎面前耐心的很,“道家入门第一课,师傅就会告诉你,修道者修心,我们求的是德,求的是自在,求的是问心无愧,那些邪丨教跟我们最不一样的东西就在这里,他们求信,需要信徒、发展下线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钱财进账。” 卫铭看向场中还缓不过来的江父,“邪教在南洋那边的国家更常见,他们还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就是用奇怪的药物,或者说明明是正常药物,但是因为滥用造成很糟糕的后果。而这些药物,会让情绪变得不正常。” 这话说的,再加上父亲最近对通灵这件事的疯魔,让江泰仪看向父亲的眼神都不对劲起来。 但是他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原因很简单,”江泰仪死鱼眼,“那些药物死贵,加入邪丨教也得交钱,而我爸,他兜里能掏出五块钱都算我输。” 卫铭: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方炎:江伯母威武。 不是邪教就好,卫铭这冷心冷肺的东西对人家的师承并不好奇,他只是斩钉截铁告诉江泰仪:“他不能再继续通灵了,会死。” 虽然小师弟不爱说人话,但他说的基本都是实话。 江泰仪看着卫铭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74章 主家人对刚刚的通灵显然很非常震憾,他们聚到一起不知道说什么去了,倒是还记得单独开了楼上一间卧室门,请江父进去休息。 房间里,江泰仪小心地喂江父喝上几口热糖水,他的脸色终于好了些。 等他心跳也平缓下来,江泰仪虎着脸开口:“爸,我请师弟看了,你这样很危险,不能再继续做这个了。” 江父一下子就急了起来,“怎么就危险了,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只是情绪激动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他还掏出手里的红封,“我趁着还能动,再挣点钱有什么不好,你一个人养家不容易,我贴补点我也高兴。” “你这拿命换的钱,你敢给,我敢花吗?要钱我自己挣!”江泰仪平日脾气再好,也着急起来。 江父见儿子生气,试图打感情牌,“你也知道的,我这辈子的心结就是当年没能入了七爷的门,没挣到钱,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与其窝窝囊囊地活着,遂了我的心愿又有什么不好。” 这话说得江泰仪更生气,“什么叫这个年纪,你才多大年纪,而且这心愿就这么重要,命都能不要?而且还有喜宝呢,喜宝才不到四岁,你不想看见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结婚生子享天伦之乐?” 提到可爱的小孙女,江泰仪说不出话了。 只是...他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念想,那江七爷,虽说无儿无女,但晚年的时候,逢年过节来探望的人一屋子又一屋子,甚至因为感激他的人多,江家的族谱都为他单开了一页! 江泰仪又探头看了看屋外,那老太太的小儿子握着自己老婆的手,脸色看上去比之前轻松了不知多少。 “泰仪,你看看,这事不是我说不做就不做的,爸爸确实有用啊。” 这话说得,江泰仪都一时语塞。 但一旁站着的卫铭突然站了出来,他开口毫不留情,“刚刚传达亡者意思的事我也能干,随便一个能开天眼的天师都行,甚至哪怕不是天师,能掐会算的修行人都可以,真不是非你不可。” 卫铭以为自己说得实事求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这话太过伤人,惹得方炎没忍住在他身后掐了他一下。 卫铭回头,就见到方炎一脸“你快闭嘴吧”的表情,他不情不愿地撇过头,烦人。 江父脸色也不好。 卫铭又把事情想了一遍,在心里又合计一下,开口问江父:“那您这通灵的法子到底是哪里学来的?通灵者不同师承,一般都会有对应的破障法门。” 通灵者解除撞阴负面影响的法子五花八门,正经严苛的流派有供奉仙家的,每日早晚都要祭拜,逢年过节各色礼节更是少不了; 还有挂名在师祖跟前的,怕被恶鬼叫去了魂,一辈子将自己真正的名字隐藏得严严实实不许人叫,只起个诨名胡乱称呼着; 也有少见的,比如苦行苦修的通灵者,他们不婚不娶不嫁,一辈子手不沾钱财、住在深山老林自给自足,实在有需求也只是以物易物; 还有各自信仰不同的,信童姥要保持一辈子元阳的、信土公一辈子不穿鞋补足地气的; 另外日常生活中也有少生口舌是非、常做善事等等要求不一而足。 那边江父听到这话却面色变幻不定,眼见儿子神色坚定地看着他,知道今天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怕是过不了儿子这关。 他咬了咬牙,“这是我们江家江七爷的法门,正经得很!” 第44章 客人 江七爷的传承?江泰仪脸色古怪起来。 按辈分江泰仪应该称呼江七爷为七爷爷,但他们这又有规矩,有孩子之后怕孩子搞不清楚乱喊人,大人都得随着孩子叫。 以喜宝的辈分该叫江七爷一声七老太爷,江泰仪便也跟着这么叫。 “七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你都没学到他的法门,如今他都死了一个月了!”江泰仪难以理解。 卫铭眯了眯眼,一个月,按二师兄的说法,江父就是一个月前突然拥有了通灵的能力。 “死了怎么了,我以前学的法门,突然融会贯通了不行么?”江父胡搅蛮缠起来,他气呼呼地起身,“我要去我的墓地看看,别跟着我。” 他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真是倒反天罡,做儿子的管到当老子的头上了...” 江父不听劝,哪怕只是提起这个事都抗拒得很,油盐不进的样子让江泰仪沉下了脸,气氛僵得方炎都不敢说话。 卫铭看着江父走远时脚步虚浮的样子,一点都不藏着他的冷嘲热讽,“是得去看看墓地,这不要命的架势怕是很快就要搬去了。” 对师弟不说人话已经习惯了,只是说到墓地江泰仪更是要叹气。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明身体很不错,之前也完全没提过这事,但是前段时间突然就闹着要先买个墓地,自己去拾掇一番,碑都立好了,现下涂了红字,搞了个活人墓。” 等真正入土的时候,再把红字涂黑,就是死人墓了。 在他们镇,老人家提前给自己看好地方,选好“邻居”还是挺常见的,江泰仪想着这事他可以掏钱,而且反正早晚要买,见江父铁了心的样子,就没出声反对。 倒是江母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江泰仪说起来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倒不是怕不吉利,而是这只要买了地、立了墓,就得给墓园交管理费,我妈舍不得钱。” 第75章 方炎好奇:“那后来怎么又同意了?” “因为我爸说,地价越来越贵,早点买,省钱还能挑个好地方,不能等到了那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现世房价搁那摆着,江泰仪一点积蓄都拿去开推拿店租门面了,当时要结婚,虽然儿媳妇说不介意租房子住,但当父母的哪能看着儿子比不上旁人。 七八年前老两口几乎掏空了家底给儿子在县城买了婚房,对房价实在是心有余悸,如今江父这话一说,江母也立刻动了心。 他们也没要孩子拿钱,老两口自己拿了存着的棺材本,第二天就把地方买了下来。 “我爸对这个墓地可上心了,立好碑后放了鞭昭告四邻,又三五不时去看看,就这个月的月初有一晚,他甚至在那边坐了大半夜才回来,真的是...” 这才将将立春,春寒料峭,江父一把年纪大半夜在外面吹冷风,连电话都不接,江泰仪脸上涌上无奈,“他一贯就是这么个脾气,念头起来谁都拦不住。” 卫铭点头,这倒是真的,他们师兄弟早就见识过了,当年二师兄闹着在家绝食也没拦住被送到道观的命运。 还好五朝观从师傅到师兄弟都是极好的,道观生活也没想象中清苦,有大师兄的照看安慰,又没了江父管束,江泰仪在道观反倒过得自在起来。 要不是因为要结婚生子,甚至还不想归家。 看着父亲头也不回的身影,江泰仪叹了口气,“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毕竟老头子要是不乐意,自己也不能绑着他,跟头犟驴似的。 卫铭心里倒是有个主意,但...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再说吧。 江父的事还得回去一家子好好说道,江泰仪转头提起另一件事来,“师弟,后天师傅生辰,你记得的吧?” 卫铭点头,“记得的,我去买寿鱼。”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在代代相传的风俗里,七十三岁跟八十四岁是两道坎,老人靠自己很难跨过去,这就需要子女帮忙。 伍市这边传统的做法是,在老人生辰当天,儿女要去买一条寿鱼,其实就是活鲤鱼,用特定的手法煮好之后,请老人吃下,老人才能平平安安过了这个坎。 卫修诚今年刚好七十三岁整,后天就是他的生辰,虽说按习俗,应该由儿女来做这事儿。 但是因为师娘早年不愿意生孩子,师傅并没有亲生的子女,徒儿也是儿,于情于理师兄弟几个也该去尽孝,尤其是卫铭,几乎是卫修诚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依旧还要师傅操心,跟亲儿子也没什么区别。 虽说卫修诚看着健健康康,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连今年都过不去的样子,但卫铭也没有不识好歹到这个时候顶嘴,风俗或许并没有依据,但哪怕只是做个仪式感,师门几个能借这个机会聚聚热闹一下也是好事。 卫铭不想扫兴,做事也难得周全起来,他还提前打电话告诉方旗山:“师兄,我后天一早就回去,路上顺便买鱼。” 那头方旗山听他能惦记着这事,心里也高兴,“我正准备蒸些寿桃,想着到时候可以供供过路神仙,也能分给信众热闹热闹,但是师傅说不要张扬,我一想也是,索性不做寿桃,只蒸成馒头好了...” 卫铭最不耐烦听这些琐事,刚刚所谓的周全一秒破功,他插话打断方旗山:“随便,那我回去还要带些什么?反正路上得经过好几个市场。” 方旗山原本就要去见师傅,此时已经走到了卫修诚的房门口,听卫铭这样问,索性回他,“我没什么需要你带的,不过我刚好在师傅这,你问问他想要什么。” 卫修诚听明白是卫铭的电话,毫不犹豫道:“你把那个叫方炎的孩子带过来我看看。” 上次在离水镇虽然见过,但当时一直处理俞小老板的事,没能仔细看看这孩子。 卫铭听得有些奇怪,“你看他做什么?” 方旗山也忍不住一直朝卫修诚看,好好的,看方炎做什么? 卫铭不知道的是,上次回来,卫修诚就将自己关在典籍室中,将记载了卫铭所修的《斗部》心经所有的资料都翻了一遍。 卫铭觉得自己是个大聪明,想出了将方炎当做锚点的好主意,只是对典籍文书不耐烦,基础知识不牢靠的他却不知,灵魂相触、互相标记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比如说之前的双双与晓杰,哪怕是亲兄妹,灵魂又交缠那么久,晓杰才能勉强感应到双双的位置。 但按卫铭自己的说法,他离魂后,方炎在他的神魂视野里,简直亮如灯塔。 这实在稀奇,一开始卫修诚还怀疑是卫铭所修功法的原因,但翻遍典籍也没有类似的记载。 卫修诚一时也搞不清原委,这也导致他对方炎格外好奇,这次叫来也不做什么,只是看看这孩子的脾气秉性如何。 毕竟从最早的卦象看起来,这孩子怕是要跟自家这天魔星,纠缠半辈子。 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算那一卦,将卫铭送去离水镇,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另一头,江父拖着疲惫的身体到了墓地。 江父江母所在的南马河村是比离水镇要更偏远些的一个小乡村,在这边的墓园里,除了遗体一定要火化才能下葬这个政策实行得比较到位外,其他移风易俗的相关规定推进得并不彻底。 第76章 毕竟如果没有火化证,销户等后续手续是办不下去的,村民不得不接受这项硬性规定。 遗体必须火化,墓地大小也有限制,这就意味着死后不能用上大棺材,只能“屈就”在小小的骨灰盒里。 对身后事相当在意,担心死后没有稳妥住处的村民转了个思路,他们放弃大棺材,开始追求起了地面墓碑的形式。 村民热衷于此,商家自然闻风而动,偏偏村人又爱攀比,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儿女的生活都定了型,能琢磨的无非就是这些身后事。 在这样的风气下,墓碑从最初简单的贴砖、雕龙画壁慢慢升级,规格越来越复杂,不出两年,最后的成品哪还是一块墓碑,硬生生建成了一个迷你“小别墅”。 飞檐翘角的屋顶、雕梁画栋的连廊,门口“威武气派”的石狮子,甚至外面还有一圈围墙。 一栋比一栋“豪华”,原本朴实无华只有一个个简单水泥包包的墓园里,如今充斥着中西结合、洋不洋土不土的四不像。 江父自己的活人墓也是如此,因着是新建的,选的是最时兴的样式,在整个墓园里看着也是最气派的那一拨。 这是江父据理力争才建起,又费心费力自己布置的墓地,按理说他应该十分满意才是,只是江父看向“小别墅”中间那个原本该放骨灰盒的小小石室,眼神中竟透露着些微的恐惧。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盯着石室不知想了些什么。 揉了揉开始疼痛的头,江父摸出电话,凭着记忆拨出一个号码:“邱司婆,我遵守承诺瞒着所有人,什么都没说。今天又通灵了一次,你什么时候把药给我?” “我相信你的诚意,最近我有事不方便过去,你的药我就放在你的墓碑石狮子身后的栅栏里,一整瓶,够你用一段时间。” 疼痛从太阳穴慢慢扩散,连心脏都有些难受起来,江父深深喘了一口气,克制着恐惧,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邱司婆,你确定我只要按你说的做,喜宝就能有最好的通灵天赋?” 那头女人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笃定,“当然,迄今为止我应承过你的事,哪一件没实现?” 知道女人不爱废话,江父得了确定的回答后,就要挂断电话。 那边女人却第一次叫住了他,“你家里今天来了客人?” 江父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女人一向表现得对他家的事了如指掌,他如实回答道:“是的,我儿子的师弟,还有他一个朋友。” 刚刚还似乎很感兴趣的女人却突然又不说话了,直到江父摸索着取出药瓶,吞了一粒药,她才又开口,“你说的那个师弟的朋友,他看上去过得...怎么样?” 第45章 聚聚 什么叫过得怎么样? 江父一时反应不过来,这话问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认识那个小子?我没什么印象,好像挺活泼的...” “行了,我有事。”那头女人突然挂了电话。 看着“滴滴滴”只余忙音的电话,江父一头雾水,“真是神经病...” 江父实在太累了,他也不挑地方,吃完药在原地坐了下来,倚靠着自己“家”的围栏闭目休息了一会,原本蔓延开的疼痛终于舒缓了些。 江父活人墓所在的位置,隔着四五“家”,埋的就是他自己的父亲。 江父除了当初被逼得没办法,尝试“下海”做过个体户之外,一辈子称得上是个老实人。 能把江父养成这样,他的父亲更是老实憨厚得不行。 早年几个弟弟捉弄他,找到上工路上的江祖父,说小七早上起来心血来潮卜了一卦,你今天有血光之灾,但是没关系,我们在原地画个圈,你在里面站着,今天就别出来了,这灾祸就能避过去。 当时江七爷还没这样声名显赫,但已经开始随着师傅“出马”,至少在江家自己人眼里,已经是个板上钉钉的先生。 老实的江祖父听几个弟弟这么一说,当真顶着大太阳就在圈子里站着,想撒尿都憋着。 直到负责记工分的小队长见江祖父迟迟未来,一路找到他家,询问江祖母你家男将怎么没上工时,江祖母才一边喊着“他早就出门了呀”,一边着急慌忙去找他。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江祖母找到江祖父的时候,听得这个所谓的“画个圈让你站着避灾”的说辞,同样被唬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小队长听着觉得不对劲,真要有这事,不通术法的普通人画的圈能有用?小队长提醒她赶紧去问问江七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她才跑了去问,把江祖父“解救”出来。 就是这样脾性的江祖父,到了知道没钱用好的医疗方案的时候,还拍着儿子的肩膀告诉他,“村里多少人家,老人得了病就这么拖,在家里说没就没了,你能带我来治,村里多少人羡慕我呢。” 他是真的满意这个虽然挣不着大钱,但脚踏实地又孝顺的儿子的。 只是江父自己不甘心,当年...当年他要是有那天赋,他的日子何至于如此。 七爷送他走的时候,满脸可惜的样子他记了几十年。 而且江祖父住院的时候,隔壁病床住的是个家里开超市的。 那家虽也算不上豪富,但生活很是过得去的样子,老爷子用的都是好药,子女很忙来往都匆匆,但护工就配了两个。 第77章 老爷子说起来骄傲的很,“我几个孩子,虽说念书什么的不怎样,但都开大超市,也算是当老板,不说赚多少钱吧,至少不用给人打工,听别人的话,日子过得自在。” 而他这样骄傲也是有原因的,“你知道为什么几个孩子都做这行当吗?因为我早年就是开小卖部的,当年手里没钱啊,我带着媳妇骑着三八大杠去收破烂,娃子没人带就用个篮筐挂车边上,跟废品放一起,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做了两三年,手里有了一点钱,娃子也大到在篮筐里坐不住咯,我就用这本钱在村里开了第一家小卖部...” 至于后面小卖部越开越大,几个孩子不读书之后都在家里帮忙耳濡目染,又给了本钱各自去做生意之类的,老爷子能讲大半天。 江祖父听了只是夸这邻床老爷子能干,江父心里却又难受了起来。 人家这才叫传承,如今哪怕生病了,在医院里接受孩子的照顾也是心安理得——毕竟留了那么好的基础给孩子们呢,孩子们过得也好,花这几个钱不心疼。 那...自己?儿子被自己逼着去了道观,好歹学了个按摩手艺,但是喜宝呢? 那个看一眼都让自己心都化了的小孙女,自己能给她留些什么? 越想越魔怔的江父恨自己,怎么就没那个通灵的天赋! 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邱司婆找上门的时候,只一句“我能让江七爷的天赋,在你身上传下去,你要是愿意多受点苦,甚至能好好传给你孙女。”的时候,江父立刻就动了心。 受苦算什么,这辈子他只恨连吃苦的机会都没有。 多年上当的经验给江父留了最后一点点警惕心,他问邱司婆:“你要多少钱?” 邱司婆话说得坦荡,“要你做这事,我自有用意,对你我没有企图,当然这种拿不出凭证的事,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做不做全看你自己。” 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江父却没考虑多久就决定听她的,原因也简单,自己一把年纪,没钱没本事,什么都没有,她就算骗又能骗去什么呢? 更何况,按照邱司婆说的,将她特意“取”来,蕴含江七爷天赋的那支魄“好好”供养在自己的活人墓中后,自己确实获得了通灵的能力。 虽说在通灵能力越来越强后,每次靠近自己的墓,都能听见从小小石室中发出的诡异动静,就像是...就像是有人被捂住双眼行走,不断碰壁时发出的痛呼。 甚至仔细聆听就能发觉,那声音与江七爷...实在相似。 但一旦体会过通灵后被人尊崇相待,一个月几乎赚了之前一年都赚不到的钱,江父怎么肯放手。 只当自己耳聋心瞎罢了。 今天是农历三月二十三,邱司婆吩咐过,逢三要点蜡。 却不是常规的点蜡。 江父小心地打开石室的门,作为一个活人墓,小小的石室里原本应该空无一物,如今却悬空挂着一个迷你“石棺”。 石头棺材做工精细,雕刻精美,但上面却被涂抹了些污臭的血迹秽物,令其内神魂一刻都不得安生。 更诡异的是,小小的石棺不过巴掌大小,七根封棺钉却足有小指粗细,丑陋地钉在棺材上方,露出长长一截。 棺材头部原本应该贴上“奠”字的地方,贴了一张黄符,本该看着就让人心安的符纸,却莫名透着一股狰狞。 江父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他将一根只有拇指长短的白蜡点燃,小心避开悬挂石棺的红绳,放到石棺下方。 蜡烛的火苗并不多大,但对于小小石棺来说却称得上火力旺盛。随着石棺被火苗炙烤起来,石棺里四处碰撞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伴随着的痛呼,还有令人听着就觉得心惊的绝望呼救。 江父抖着唇,看了一眼石室内侧四面墙壁、天花板及地面上贴着的镜子,确认镜面完好无需更换,他一把将石室的门关起。 死都死了,当年那么为自己可惜,如今自己得了这天赋,也算...也算... 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江父转身落荒而逃。 ----------------------- 江泰仪回家把父亲的情况细细说给家人听的时候,卫铭跟方炎蹭着金豆子的车也回了离水镇。 师傅要见方炎,还是在师傅生日“一家子”团聚的日子,哪怕是卫铭这样不在乎世人眼光的人,也觉得这个时间点把方炎带过去很奇怪,以至于车一直开到了家门口,卫铭都还没想好怎么跟方炎说这事儿。 只是到了家门口,却看到了更奇怪的人。 代芹奶奶隔壁那栋房子前,有一辆小货车停着,梅修永正指挥着余姜上蹿下跳地搬东西。 看到卫铭跟方炎回来,梅修永笑眯眯地打招呼:“卫师,方炎,你们回来了。” 没等卫铭主动询问,梅修永已经自顾自说明了他们过来的原因:“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离水镇风景好,我就很喜欢,庙里事情忙得我头大,我就想着也在这里置办个落脚点,闲下来的时候能来这里放松放松。至于余姜,他调皮惹师叔生气,来离水镇避避风头。” 别说卫铭了,这话说得连俞安乐跟方炎都一脸莫名其妙,梅修永所在的青禾观跟五朝观差不多,也坐落在景区中,交通可能不便,但是风景那是没话说,离水镇这种城乡结合部风景能跟山上比? 好牵强的说法... 第78章 身后的余姜也是一脸一言难尽。 师傅怎么可能把这么活泼可爱的自己赶出去,搬来离水镇当然更不可能他主动要求的,谁要跟卫大魔王做邻居啊!!! 实际上这都是梅师兄的错! 梅师兄不知道发什么癫,在邬师叔屋子前跪了整整一下午,庙里人都被惊呆了——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流行罚跪这一套,真犯了什么忌讳,也是自己去神像跟前去跪香。 后来才知道,是梅师兄要求搬去离水镇住一段时间,邬师叔却怎么也不同意,梅师兄说着自己一定要去,就在门口跪了下来。 邬师叔被气得不想出门,后来还是自己的师傅看不下去,出来转圜说:“出去散散心也好,你要是放心不下,就让余姜陪着一起去,余姜活泼,也能让修永心里松快些。” 莫名接到自家师傅的电话,让自己去离水镇,余姜也是一脸懵。 回到庙里,师傅跟余姜说了实话,余姜这才知道,梅师兄竟然...竟然对卫师有那样的心思!!! 余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那是卫大魔王啊,就算有救命之恩,但是谁会对那种狗登西动心啊...而且救命之恩,说句实在话,同辈天师里,几乎人人都欠卫师的命,救命之恩一点都不稀奇。 余姜觉得梅师兄这种恋爱脑,自己肯定管不住,但是余姜师傅最后悄悄跟他说的话,让他还是捏着鼻子来了。 事实上余姜的师傅话是这么说的,“我不是让你拦住他,跟谁好是他的自由,我只是想让你看着他别动些歪心思,真出了什么不好听的事,青禾观上下还要不要脸了?” 话说得难听,但想想梅师兄那个痴劲儿,再加上他手里管着青禾观好多符箓、方子,余姜一下子懂了师傅的意思。 因此这会儿余姜才跟在梅师兄身后,木着脸装聋子。 梅修永说完静静等着卫铭说话,正在心烦的卫铭听到他的话却有了灵感,他眼睛一亮转向方炎。 “五朝观风景好,我后天回去给师傅过生辰,你跟我一起去。” “啊?”方炎有些懵,但他总是很愿意听卫铭的话,一边呆呆点头,一边道:“哦,好啊。” 梅修永将手背在身后,脸上还撑着笑,指甲却掐进了手心,“后天卫师伯过生辰?既然知道了,不如我...我跟余姜也一起去看看,人多热闹。” 原本解决了一桩心事,已经要拉着方炎回屋的卫铭这才转过身来:“不用,我们一家子自己聚聚而已。” 第46章 何桂芳 卫铭看了一眼梅修永,师兄千叮咛万嘱咐,要离这个麻烦精远点,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可以听师兄话的。 因此卫铭随意摆了摆手,就转身回去了。 梅修永站在原地,看着方炎极自然地走在卫铭身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卫铭回头横了他一眼。 方炎一点都不怵他,反而同俞安乐一起笑了起来,带得卫铭也勾起了嘴角。 梅修永有心想问“一家子”聚聚,那方炎怎么就算一家人了,却也知道,这话问了只是徒增尴尬。 而且他们虽然亲密些,但...应该只是朋友,还有机会,梅修永在心里说服自己。 后天要去做客,方炎一到家就琢磨明天得买点啥,问明白卫道长烟酒都不沾,又是七十多岁的年纪,就开始研究什么保健品合适。 俞安乐有个六十出头的大龄父亲,对这事倒是很有发言权,他指点方炎,这个年纪要注意补钙,高钙牛奶、钙片、复合维生素都得配上,其他花里胡哨的保健品都是虚的。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卫铭有些无语,“我是喊你去玩,而且你还是个学生,不用准备什么。” 方炎这些年忙着养活自己,几乎没有去朋友家做客的经验,但基本礼仪他还是知道的,他又很重视卫铭这个朋友,听到这话直摇头。 “上次虽然见过,但到底是因为安乐的事,都没心思想这些,这次怎么说也是去做客,更何况卫道长还过生辰,肯定不能空着手的。” 不过卫铭说得也有道理,老道长不大在意俗物,方炎一个学生,送礼不图贵,只讲求一个心意。 心意!想到这方炎跳了起来,“我回家一下。” 出门刚巧碰到代芹奶奶,方炎一拍脑门,“代芹奶奶,你明天有空吗?能不能帮我做点糖油果子,我后天去看卫铭的师傅,带点给他尝尝。” 老一辈的人对糖油果子都不会厌恶,带这个肯定没错,代芹奶奶的手艺好不说,自家做的还放心。 代芹奶奶一听是要去见卫铭的师傅,忙不迭点头,“后天去是吗?我明晚做,后天一早你带走,新鲜!” 说着就准备去称点新面粉回来,更是不肯收方炎的钱,“就这么点东西,邻里邻居的,你可别寒碜我老婆子。” 方炎嘿嘿笑着回家,他在柜子里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套毛笔。 他拿着那套毛笔朝卫铭显摆:“之前我帮一个学生补习,他家长喜欢自己手工做毛笔,家里还有一个工作间专门做这个,补习的间隙我也会帮忙,那学期补习结束后,学生成绩有挺大进步的,那位家长特意买了好材料,指导我做的这套笔。” “所以这是你亲手做的?”卫铭动作极其自然地接过毛笔,用手背试了试笔头,满意点头。 他一边将笔一支支挂到自己的笔架上,一边跟方炎说:“别送他,师傅写字难看,画符也不灵,给他用暴殄天物。” 第79章 “...” 卫铭有一笔好字,毛笔给他倒也算合适,送卫铭方炎不心疼,只是家里适合送人的东西实在不多,方炎有些头疼:“那我送什么?” 总归是生辰,除了第一次上门本就该带的伴手礼,还得送点合适的生辰贺礼。 “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不是给我带了大枣,我试过挺甜的,你就送那个,给老头泡茶喝。”卫铭瞎出主意。 方炎一脸无语,这也太敷衍了,不过倒是也可以提一包大枣带着,那枣子确实甜....说到泡茶方炎倒是又想起来,“我那边倒是有些还不错的茶叶,就是没有礼盒,包装比较简单。” 代芹奶奶有一个季节性的零工——帮人采茶,方炎之前国庆前后的时候也去打过工,吃住艰苦些,还要骑着摩托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一趟趟运刚摘下的茶叶,那山路窄的地方比摩托车的车轮也宽不了多少,多少有些危险,但报酬还可以,一季茶做完,结了工资主人家还送了一些炒制好的茶叶。 茶农直出,品质还不错。 卫铭点头:“茶叶挺好的,包装简简单单也挺好。” 方炎又起身回家拿茶叶,俞安乐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突然出声感慨:“他好辛苦,天天一睁眼就得想着怎么养活自己,但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辛苦。” 跟含着金勺子出生的俞安乐不一样,卫铭也是常年要完成庙里日常事务的人,不过他比方炎轻松的地方在于,他没有饿肚子的压力,多干点纯粹是为了收罗好玩的法器。 对于俞安乐的话,卫铭是认同的,方炎就是这样,很容易在丁点小事中,就能找到快乐。 两家距离这么近,方炎已经脚步轻松地回来了,他又热热闹闹地找俞安乐要个像样的袋子,把茶叶装起来。 只是在几个袋子中选一个更合适的这种小事,也能跟俞安乐嘻嘻哈哈闹起来。 卫铭看了他一会,又觉得他名字取得合适,虽说跟命格不符,但他确实就像一团跃动的篝火,不像烈日般灼人,而是温暖又有活力,很容易就能吸引住别人的目光。 至少,很容易吸引自己的注意。 卫铭垂下眼捻了捻手指,有点想摸摸小法器,好用又乖巧。 卫修诚生日那天,方炎起得比卫铭还早。 卫铭做早课的时候,方炎已经把准备好的东西都绑上了机车,卫铭早课一做完,他就往卫铭手里塞了两个大肉包子,“快吃,吃完就出发,不是还要去买鲤鱼,去菜市场可得赶早。” 卫铭啃着包子点头,确实得早点,还得去取蛋糕。 虽说师傅生辰从来都是吃寿面、蒸寿桃,但...卫铭看了方炎一眼,总觉得这人应该喜欢吃蛋糕,买一个也没什么。 他们到五朝观的时候,卫修诚与方旗山都在香堂给信众讲经,不过看时间也到了尾声。 卫铭没去打扰他们,自顾自拎着鲤鱼进了厨房。 这寿鱼应该是儿女做,方旗山与江泰仪都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做这事最合适的人还是从小就被卫修诚抱回来养的卫铭。 卫铭跟江泰仪打过招呼,开始处理鲤鱼,他刀用得好又有力气,对着鱼脑袋一刀背拍下去,鱼就不动弹了,拿着菜刀三下五除二去鳞、去内脏,连鱼线都细细拍了出来,很快将鲤鱼处理得干干净净。 端出一个大砂锅,将整条鲤鱼冷水下锅,放入葱、姜、蒜,卫铭找了个小板凳在灶台旁坐了,一边听江泰仪说昨天回家,一家人都劝不动江父的事,一边看着火。 煮寿鱼要一直煮到鱼肉都化在汤里,鱼汤熬成浓浓的奶白色才可以,还要求全程都不能翻动鱼,这火就不能大,得用文火慢慢炖。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响的时候,卫修诚跟方旗山也过来了。 卫铭毫不客气地使唤大师兄:“桌上有方炎带来的茶叶,你去泡点让大家先喝着,汤还得有一会。” 倒也不担心师傅喝多了茶,一会喝不下去汤,这寿鱼煮好,老人家只需要意思意思喝一点就行。 方炎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从未给长辈送过东西,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听卫铭这么不见外地给他铺了桥,他立刻起身把茶叶拆开,“不是什么好茶,随便喝喝。” 几个徒弟聚在一起给自己过生辰,嘴上说不在意,卫修诚心里还是高兴,他笑眯眯地招呼方炎,“坐下,让他们去忙。” 卫修诚只打眼这么一端详,小伙子的长相是标标准准的三庭五眼,一头齐整的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看着就精神,然而一张脸上最夺目的还是那双眼,清澈透亮,简直像是未经世事的稚子。 老爷子心下满意,这是个心眼正的人。 七十三虽然有些说法,但并不是整寿,几人没有大办的意思。 方旗山早早请厨房整治了几个菜,师傅不让多蒸寿桃,方旗山便蒸了馒头,只等菜好了一起端上来,这会儿空闲的功夫,当真听了卫铭的,拿了茶具慢慢泡起茶来。 喜庆的日子,江泰仪也没把家里的糟心事拿出来说,只说些最近推拿店生意还不错,喜宝可爱会数数、会背诗了之类的事。 方旗山又说师傅最近身体也不错,庙里都好,师兄弟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互相聊了聊近况。 至于方炎,卫修诚并没有具体问什么,只是从他坐下喝茶开始,自家那天魔星的眼神,就一直绕着这个叫方炎的小子打转,看火的时间都没看方炎多,人老成精的卫修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80章 喝了两口茶,对这平平无奇的茶夸了又夸,他起身回房,说要拿东西。 卫修诚卧房里,他找出早早备下的红封,又取出压箱底的现金,捏了厚厚一叠包好,只是临到出门,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妥。 两人都还没开窍...这不合适。 卫修诚又返回去,数了数,只包了个六百块,出来塞到方炎手里,“拿着,师傅给的零花钱。” 方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摆手,“我怎么能收您的红包。” 只是上门做客,哪有这样的道理,两人正拉扯,卫铭一看这边热闹,立刻凑过来,“什么零花钱,我的呢?为什么他有零花钱?我也要。” 卫修诚并不理他,只是拍拍方炎的肩膀,“卫铭的脾气我知道,不是个好相处的,你也别尽让着他,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来跟我说,我收拾他。” 见方炎还要推拒,卫修诚又按住他,“说长者赐不可辞就重了,只是零花钱,没多少,你要经常来玩。” 想了想不放心又画蛇添足补了一句,“这就是零花钱,不算见面礼。” 那肯定不能是见面礼,见面礼得是万里挑一,一万零一块。 这话说得方旗山奇怪地看了方炎好几眼,好在刚刚自讨没趣的卫铭去看了锅,突然喊了一声:“鱼汤快好了,师兄你去端菜。” 方旗山才放下探究的心思,进了隔壁那间厨房,将温着的饭菜端出来。 收到卫修诚给的红包,多少年没人关心的方炎心里暖呼呼的,又不好意思。 他推不过老爷子,脸红红地走到卫铭身边找他拿主意,“我怎么能收这个...” 卫铭正往鱼汤里放盐,他一点都不在意,“给你就拿着呗,老爷子喜欢你,他那边好东西可多了,下次我想要什么,就派你去要。” 卫铭放盐一如既往地没数,方炎接过他手里的盐罐子,估摸着量又舀了一点,在方旗山“诶诶诶别”的喊声里,加到了鱼汤里。 方旗山一脸纠结,那是寿鱼,得是师傅的子女亲手做,外人不能插手。 倒是卫修诚老神在在,“无碍,都一样。” 方旗山想想也就罢了,不过是个仪式,师傅这健康的样子,一定能长命百岁。 卫修诚今天很给卫铭面子,足足喝了一大碗鱼汤,又夸了他一声,“不错。” 今天是老爷子生辰,卫铭难得没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气他,只转身将锅里的鱼骨细细捞起,小心地放到河里,让其顺水而下,祈愿河流将老人的一切灾厄都带走,这个仪式才算彻底结束。 -------------------- 五朝观其乐融融的时候,伍市另一端,地处偏远的平吉村,邱司婆急匆匆地回到房间。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瓮,瓮上除了黄符,还有一张白色贴条,条子上写着“南马河村江靳元”,这是江七爷的名字! 邱司婆又取出一个像是鱼篓一样形状的东西,让这个篓子的开口对着小翁,接着撕开黄符,打开小瓮的盖子,就要将江七爷的阴魂抓出来。 江七爷的阴魂虽说受困,但到底不比常人那样孱弱,他在狭小的瓮中东躲西闪,就像一条滑溜的鱼。 几次下来,邱司婆终于不耐烦了,“案板上的鱼罢了,躲什么躲!” 发起狠来的邱司婆嫌弃这肉丨身累赘,身体一阵剧烈的抖动,她就从肉丨体中脱将出来,只是这从天灵穴飞出来的神魂直冒黑烟,哪里是个生魂,赫然是个占据了活人肉丨身的阴魂! 魂体活动起来方便得多,邱司婆一把掐住江七爷,一手捡起桌上的黄符,也不顾自己被黄符烧得吱吱作响,以黄符为刀,几下就将江七爷伤得奄奄一息。 将不能动弹的江七爷阴魂塞进鱼篓中,邱司婆就要钻进去慢慢吸收。 以阴魂之体逗留人间是逆天难事,邱司婆哪怕有那肉丨身庇护,也艰难的很,略动些手脚就元气大伤,这通灵者的阴魂对她来说大补,只是通灵者阴魂难以制住,这次要不是有江七爷至亲的帮忙,她也得不到这么好的“药”。 只是她身后,那原本几乎没了生息的身体却突然抽动了一下,几十年间难得清醒的女人睁开眼,趁着邱司婆还没进她常待的那樊笼,女人强撑了力气出声:“邱婆婆,炎炎他好吗?” 邱司婆一下子顿住了魂体,沉默间女人还要追问:“炎炎...” 邱司婆恼羞成怒起来:“炎炎什么炎炎,你当过他几天妈,别惦记不该惦记的,老实待着!” 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笼子。 眼泪将枕头浸湿,冰凉地印在脸侧,女人却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她叫何桂芳,只是几十年了,从出生就被母亲献祭给邱婆婆,母亲说是用她还了父亲的阴债,她其实一点都听不懂,她只知道自己被关在身体里,常年沉睡,每次醒来都不知今夕是何年。 时光对何桂芳而言流逝地极快,在她懵懂的时候,甚至就嫁了人。 嫁人也不如何,不过是身体换了个陌生的地方,直到又一次醒来,她发现自己的肚子高高隆起,在无比的剧痛中,她生了一个孩子! 不知道什么原因,孩子出生后,邱婆婆只来得及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炎炎,后面两三年就再没出现过,何桂芳就像偷来了一段时光。 这个世界对何桂芳来说是陌生的,能与她相依为命的只有这个孩子,她听着周围人的教导,尽心尽力照顾孩子,全身心爱着这个孩子,看他一点点长大,仿佛自己也再经历了一遍成长。 第81章 只是好景不长,邱司婆大概是找了什么法子又缓了过来,出现的时间多了起来。 何桂芳惶恐极了,自己已经习惯了被邱婆婆藏起来,但是炎炎呢?邱婆婆会不会对炎炎不好?炎炎发现妈妈不见了会不会害怕? 只是这次何桂芳又猜错了,邱婆婆对着炎炎总是很沉默,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甚至经常有意放自己出来跟炎炎相处。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何桂芳对自己的命运毫无决定权,她只能珍惜每次出来的时间,加倍对炎炎好。 只是炎炎快九岁的时候,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去长途车站那个早上,邱婆婆并没有放何桂芳出来,但何桂芳就是醒了,她在身体的意识深处,看着乖巧的炎炎装得像个大人一样,对自己说:“妈,你跑吧。” 他才八岁多! 他还是个孩子! 他爸是个禽兽! 他奶奶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当妈的怎么能把孩子抛下,汽车已经启动,何桂芳惊恐地看着方炎小小的身体越来越远,她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第一次在邱婆婆清醒的时候,获得身体一点点自主权。 真的只有一点点,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她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嚎啕大哭。 却也只能嚎啕大哭。 第47章 丹丸 江家父子因为通灵的事争执不下,但从小到大,江泰仪从来拗不过自己那固执的父亲。 身体重要,那些虚名钱财都是外物,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事,江泰仪只觉得自己苦口婆心,道理掰碎了讲,到最后一直在说车轱辘话。 可无论怎么说,江父就是不松口,不愿意放弃通灵这件事。 江父本就因为折磨江七爷阴魂的事心虚内疚,但大错已经犯下,他自己身体也眼见着不太行,已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是万万不愿意回头的。 只是这个中缘由没办法说给儿子听,哪怕心里知道儿子也是为自己好,但又觉得自己做老子的,哪里轮得到他来管,两人根本聊不到症结上,说多了都不耐烦,言辞逐渐激烈起来。 吵到最情绪上头的时候,江父昏了头,“你那小门店一天累死累活根本赚不到几个钱!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图我最近赚的钱?我告诉你,钱都是喜宝的,你一分都没有!” 听到这不可理喻又扎心的话后,江泰仪气得摔门而去。 狗屁不是! 要不是担心他的身体,谁要这么管他,钱钱钱,就知道钱,脑子坏掉了! 想到从小被送走,这些年因为他的固执吃过的苦,江泰仪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 但大男人又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扛不住,怕妻女担心的江泰仪吹着冷风,一个人在村口坐了好久。 成年人的生活却容不得片刻喘息,店里的学徒打来电话,有老客户上门指定要见他。 揉了揉被冻得冰凉的脸,江泰仪收拾好表情,去上班。 还是得挣钱,没钱连亲爹都能说嘴,张口闭口自己图他的钱。 ---------------------- 平吉村里,邱司婆窝在草笼中,耐心地将江七爷的阴魂能量慢慢抽取出来,一点点吸收。 神魂能量被抽取的感觉很玄妙,就像身体里有一根丝线,有人扯着这根丝线一点点往外拽,被拽出去的除了丝线本身,还有血肉与能量。 感觉到“生命”一点点流逝,这并不好受,对于神魂格外敏感的通灵者,更是堪比凌迟。 江七爷万万没想到他一辈子称得上顺风顺水受人尊崇,如今死了却要受这种罪。 邱司婆生前是个术士,更是生在了术法还没失传的年代,知晓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子。 就譬如将蕴含江七爷天赋的那抹神魂单抽出来,这在如今的年代,几乎已经没有天师知晓这个法门了。 邱司婆倒也不是故意折磨江七爷,只有细细抽取能量才能保住江七爷的神魂根本,她只是为了继续留在人世间,并没有折磨神魂的特殊爱好。 更何况,无故灭人神魂是大忌,要魂飞魄散的,虽然她不在乎,但她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倒也没必要徒增杀孽。 她甚至还给江七爷化了一粒丹丸,保他神魂不灭。 被吸了大量阴气的江七爷反应微弱,丹气扑面而来的时候,仍控制不住瑟缩躲闪,他认得这丹药,跟邱司婆给自家那猪油蒙了心的蠢侄儿的丹丸一模一样。 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给自己用药干嘛? 江七爷胡思乱想的时候,丹药已经浸染了神魂,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出现,江七爷惊奇地发现这丹气浑厚清新,能缓慢孕养神魂。 江七爷缓过一阵后,实在不解,邱司婆之前清清楚楚告诉了自己那蠢侄儿,说这是帮他通灵的药,只是用了副作用极强,会出现很多症状,比如神魂不稳,头痛恶心,精神恍惚,脾气暴躁。 之前自己都差点信了,如今想来,这些症状哪里是药物副作用,这明明就是通灵本身会带来的弊病。 自己那蠢侄儿当初没有天赋,连入门章都过不去,自己自然没教过他破障的法门,如今强行通灵,不但次数频繁,强度还如此大,没有副作用才怪。 只是,这司婆为什么要误导他? 或许是江七爷的疑惑太过明显,又或许是邱司婆憋了一肚子话无人可说,她竟开了口,“我要骗的不是你那贪心不足的蠢侄子,也不会让你魂飞魄散,我只是...想报仇啊...” 第82章 至于因为自己要报仇,被牵扯进来的这些无辜的人,她哪里顾得上。 世事由来多无常,怪他们自己命不好罢。 --------------------------- 离水镇,卫铭跟方炎已经从五朝观回来。 没有其他杂事,卫铭翻出经文继续背诵,下半年那场高功考试已经报了名,还是得抓紧时间学习。 方炎也拿出课本,对照着网课开始“复习”,只希望补考顺顺利利。 唯一清闲的便是资本家金豆子了,俞安乐闲得无聊,他探头看看方炎的专业课本,突然开口:“单片机...啊,你学通信工程,我们家有一个公司就是做物联网这方面的,等你中期实习的时候,安排你进去看看?” 天降实习机会!!! 方炎惊喜抬头,看着金豆子,诚心诚意叫了一句:“爸爸!还请您展开说说,哪个公司?具体做哪方面的?” 被这声“爸爸”吸引了注意力,卫铭皱着眉头看过来,他关注点清奇,“你为什么没喊过我爸爸?” 自己明明也是老板,哪怕给的钱不多,但也是老板! 方炎心思都在正经实习工作上,并不理他,而是跟在俞安乐问前问后,“你们有专门的实习窗口吗?不然空降的话,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俞安乐摆手:“没事,那边的实验室还不错,你要是跟一两个项目,哪怕只是做助手,以后简历也好看。” 卫铭对两人对话充耳不闻,只不依不饶问,“为什么?” 见方炎跟俞安乐说话不理他,他还在方炎背后,不停用手指戳他,“叫爸爸、叫爸爸...” 方炎不堪其扰,突然掉头看着他,喊了一句:“爸爸。” 狗子终于安生下来,方炎继续与俞安乐的说实习的事,转过身去的他自然看不到,卫铭在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越来越红。 清清楚楚看到卫铭神色的俞安乐端起杯子,遮住翘起的嘴角。 傻子,真好玩。 他们各忙各的时候,卫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江泰仪疲惫的声音:“师弟,你有空吗?” 今天早上江父又去通灵,只是刚结束通灵,突然发了一场癫痫,被主家送到医院急救,如今生命体征正常了,醒来精神却不对劲。 一听父亲都住院了,江泰仪哪里还顾得上跟他生气,紧赶慢赶来到医院,观察了一下父亲的情况,觉得大概率还是神魂的问题,不得已又请了卫铭来看。 病床上,江父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安安静静躺着。 没了神气活现的神情遮掩,卫铭第一次仔细看江父的脸。他比自己印象里苍老了许多,脸色干瘦,皮肤是不自然的灰,眼袋松得让人怀疑能不能兜住眼球,眉间有深深的沟壑,连昏睡时都似乎满怀心事。 “做了脑部ct,医生说考虑有一些轻微的慢性病变,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如果继续刺激他,癫痫经常发作,就很危险了。”江泰仪看向病床的父亲,痛惜又无奈。 不说脑部慢性病变,就说每次癫痫急性发作时可能造成的受伤,对老人家来说就很危险。 譬如这次,他癫痫发作得毫无预兆,整个人往地上重重摔去,摔得头破血流。 “而且,我在他贴身衬衫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个。”江泰仪将一瓶药物拿给卫铭看。 卫铭倒出一粒,闻着是清香爽神的那种,他虎了吧唧举起来就想舔一口试试。 “不要命了你,什么都敢往嘴里塞。”江泰仪一把按住他,这不省心的东西,“我爸之前醒过一次,一醒来就往胸口摸,让我给他喂药,说头疼。” 江泰仪哪里敢喂他这来路不明的药,头疼欲裂的江父不依,死活喊着要吃药,说江泰仪什么都不懂,大吼大叫让江泰仪把药还给他,院里许多护工一起帮忙才算按住了他。 江父一直挣扎直到力竭晕过去为止,那癫狂的神态唬得医生偷偷吩咐护士,抽管血去做毒丨品检测。 如今江父能安安静静躺着,还是医生确认他没有吸丨毒迹象,才给他上的镇定。 江泰仪被这父亲折磨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一早上就赶来医院,他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这会嘴唇干裂也顾不上,“他看着实在不对劲,师弟,你帮帮我吧,我不想去打扰师傅。” 也是心虚不敢去找师傅,用药、精神癫狂、突然能通灵,江泰仪都不敢深想,自家父亲莫不是真的接触了邪丨教.... 卫铭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听着二师兄语焉不详的话,他大概明白对方的意思。 正经天师遇到这种事必然要刨根问底的,但卫铭... 邪丨教就邪丨教,关他何事? 病房没有旁人,卫铭索性直说:“师兄,事情很好解决,让他不能继续通灵就行。” 将药瓶举起,对着阳光能看到一瓶药还剩了大半,卫铭看向江泰仪,“断了他的药是一方面,但这治标不治本。” 又不能打断他的腿,只要念想没断,他就敢继续去找这个药。 江泰仪也明白,他脸色沉重:“你说,还要怎么做?” “毁了他的灵穴。”卫铭的法子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 灵穴说起来虚无缥缈,但实则人人都有。 天师的灵穴通才能修术法,对于普通人,灵穴也是很有用的东西,比如极有天赋的作家、画家,所谓的“灵光一现”就是这灵穴在起作用。 第83章 毁了灵穴不止是不能再通灵,对于普通人,还会有做事缺少变通之类的问题。 但让卫铭说,江父年纪大了,固执到灵穴仿佛是一潭死水,毁了也没什么影响。 再怎么说,也比继续通灵丢了命好。 在五朝观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江泰仪对灵穴也是略知一二的,听到卫铭这么说,他只犹豫了一小会,就咬牙道:“听你的!” 平吉村,江七爷的神魂已经几乎没了意识。 邱司婆却还在喃喃说话,“就他那独断专横的性子,世人从不能进他的眼,入他的心,两辈子都是这德性...等他因为这性子,害死了师兄的父亲,他会是什么表情呢?...嘻嘻嘻,真期待啊...” 第48章 办法 江父头上的外伤不算严重,江泰仪知道他的问题在医院是治不好的,与卫铭商量后,决定把江父带到离水镇卫铭家里去。 原因无他,余姜跟梅修永现在就住在卫铭家对面,方便买青禾观出品的安神药。 听到来了生意,余姜带了一堆瓶瓶罐罐上门,甚至还开了天眼准备看看客户的情况,看在卫师的面子上,现场斟酌着微调一下药方子,这叫定制服务! 只是进门打眼这么一看,他甚至顾不得江泰仪还在一旁,一句惊呼脱口而出:“哦豁,这神魂,跟破布似的!” 余姜身后,梅修永也跟了来,他探头看过去也是眉头直皱,这人不但神魂看起来比普通人薄了一层,而且阴气冲天,他忍不住揉揉鼻子,“这是撞到什么大东西了?” 这么凶的东西,卫师没事吧? 卫铭同样盯着江父,从医院到离水镇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身上的阴气汇聚得更多了,控制不住的阴气只会让江父身体愈发虚弱,略有些病症就容易发展成大毛病。 事不宜迟,卫铭看了江泰仪一眼:“等服了安神药就开始?” 要主动毁去父亲的灵穴,等他醒来知道失去通灵能力免不了一场大闹,但...想想之前在医院父亲发狂时可怖的样子,江泰仪闭了闭眼:“好,快刀斩乱麻。” 卫铭点头,去准备东西,除了家里本就有的法器,他还去代芹奶奶家买了只公鸡——破晓的公鸡,血至刚至阳,用来驱散江父灵穴中的阴气用得上。 江父身上的阴气浓郁到这个地步,很容易吸引魑魅魍魉聚集,卫铭由拜托余姜帮他守着周围。 画符布阵,念经驱邪,等余姜一切准备就绪后,卫铭缓缓伸出手。 他手心是一枚古刀残片,肉眼看去残片上布满铜锈与黑褐色污迹,刀上古怪狰狞的样子让人下意识不想多看一眼。 而修道之人打开天眼,就能看到刀片上满满的煞气。 灵气怕恶煞,江父那脆弱的灵穴,卫铭只需用这沾满恶煞怨气的刀片一冲,就能毁去个七七八八。 破坏要比缔造、修缮简单的多,卫铭甚至连敬告四府都不用做,运起他的斗部制恶心经,让刀片在公鸡血中蘸过,在江父手脚心以及心口缓缓划过,待得江父整个气机都被牵引时,卫铭动作极快地将刀片插向江父头顶心! 江父身上所有气瞬间往他头顶汇去,试图抵住卫铭的刀。 但这一身根基不稳的灵气,如何能与卫铭的气机相提并论,不过一刹,就被势如破竹一削到底。 伴随着一声似有似无的尖啸,江父身体一个打挺,下一刻,所有灵气消失不见。 卫铭站在原地观察片刻,转身朝江泰仪点头:“灵穴已毁。” 只是他心底略微有些在意,刚刚那一声尖啸...是什么?难不成有阴魂钻了空子进来? 江父身上阴气实在太重,江七爷的那一魄也不是全体,只有部分在江父身上,卫铭难以察觉也不奇怪。 只是卫铭沉思的时候,却见对面盘腿坐着的余姜一脸惊恐! 卫铭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床上的江父脸色紫红,脉络凸显,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涌去。 随着江父脸上的血丝越来越明显,余姜脑中甚至出现了“砰砰砰”的幻音,总觉得下一刻江父的脑袋就会像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爆开。 好在血液的压力还没大到那个地步,但事情也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江父脆弱的耳膜最先承受不住,有鲜血从两边耳孔中缓缓流出... 卫铭脑子再快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好在他天生对阴邪之事极为敏感,凝神间脱口而出:“因果线!” 他的眼中也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灰线,指示着牵引江父神魂的方向。 江父的情况不容拖延,卫铭语速极快地吩咐余姜:“给他上一道隔阴阵,隐匿符,总之先把他藏起来!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一把拉过方炎,额头一抵,身体就软倒在方炎怀中。 赫然是离魂追因果去了! 余姜在原地虽慌乱,但在经验更老道的梅师兄帮助下,迅速架起符阵。 几道措施下来,江父的情况看起来有所缓解,但脸色依旧紫红发黑,看着实在让人担忧。 余姜不敢托大,一个电话就打到了五朝观,得到消息的方旗山开车带着卫修诚第一时间赶往离水镇。 神魂不过微末重量,卫铭顶着不同维度仿佛罡风一样的阻力,跟着因果线飞速前进,很快就到了地方——江父的活人墓。 明明是座活人墓,最该是干干净净的地方,在卫铭眼中却布满滔天怨恨,而怨气最中心,正是活人墓放置骨灰的那个小石室。 第84章 那里除了强烈的怨气,还有极强的术法结界。 能将怨气这样重的东西困住,这结界对神魂的作用不可小觑,饶是卫铭也一时有些却步,但...江父的情况实在等不得。 卫铭心中不免有一丝后悔,若是之前有来多看一眼,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卫铭回头看了一眼,他的锚点如灯塔般耀眼,哪怕夜色浓重,哪怕远隔千咫,依旧能为他指引回去的方向。 深吸一口气,卫铭一个矮身,钻进了石室。 石室内别有乾坤,卫铭环顾四周,八方皆是白茫茫一望无际,只中间一座石棺如无根的浮萍一般悬浮在空中,四处无可依,更不能接地汲取阴气。 石棺上方夺命钉组了个锁魂阵,令阴魂不得逃脱,只略作挣扎便要受夺命钉锥心之苦,下方更有被烈火烧灼的痕迹,难以想象其中的魂魄承受了怎样的折磨。 然而最触目心惊的,还是棺材底板上,一个散发着血液恶臭的阵法。 阵法极为复杂,其中诸多笔触符文甚至早已失传,后人只能观其形,不解其意。 阵法最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易”字,像蛇一般狰狞的线条延伸出去,连着两端。 一端写着“南马河村江靳元,予含灵之魄,收世奴”。 另一端则是“南马河村江葛开,予世代命,收通灵赋”。 两端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写着两人的生辰八字与生平,甚至写了两人的纠葛,江靳元属意江葛开为徒,奈何天赋未开,只得作罢,然则如今天人永隔,愿遗留含了通灵天赋的一魄予以江葛开,以真名江靳元为信云云。 与其说是描述事实,不如说是欲盖弥彰。 很显然,这是一份强制交换,所以才需要提供如此多的“辅助证据”。 交换内容也很简单,江七爷的天赋借予江父及其后代使用,而江父的名字刻在江七爷的棺材底,永世不得翻身。 从布阵情况看,江七爷的一魄饱受折磨,必然不是心甘情愿,但阵法已成,这是一份经鬼神认可的交换文书。 而卫铭贸然毁了江父的灵穴,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交换中断,受术法反噬,江父必死无疑。 不过片刻,卫铭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阵法一时无解,卫铭后退两步,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江七爷的一魄带回去,试试鸣冤,解除交换协议。 如今是神魂状态,卫铭拼着刀砍火燎般的疼痛,一根根拔出夺命钉,离魂时限已到极限,卫铭将江七爷的残魄一把捞出,向着方炎的方向急速回程。 石室内布满了被做了手脚的镜子,神魂一入其中只觉得四处空茫,不辨方向,还好,还好他有方炎,不然今天就要被困死在石室里。 离水镇卫铭家中,卫修诚与方旗山已经赶到,正在跟江泰仪了解情况。 说话间,就听方炎惊呼一声,转头看去,方炎怀里卫铭肉身除了冰凉,脸上、脖子上以及露在外面的手脚上,又出现了许多细碎淤痕。 卫修诚皱眉:“卫铭神魂受了不轻的伤。” 话音刚落,方炎又是一声痛哼,他捂着额头,“卫铭好像正往回赶,一直在拉扯我...” 很痛,但总算安心了些, 片刻后,卫铭终于睁开眼,他低头示意了一下,将一直被护在他自己神魂中的残魄取了出来,交给师傅。 见师弟离魂总算归来,方旗山心下微松。 江泰仪也担心卫铭,但床上形状凄惨的江父更让他揪心,他有些期盼地看向卫铭:“怎么样?” 想起两位师兄都不能开天眼,看不见自己带回来的神魂,卫铭勉强开口,“带,因果,回..” 刚离魂归来还不能掌控身体,口齿不清,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听起来好像能解决。 紧张得不行的方旗山略一放松,没忍住就开始数落卫铭:“跟你说了多少次,遇事要先问因果,问因果,问因果!!!没有同理心,不关心他人命运,你这跟医生问诊的时候不看过往病例有什么区别?草菅人命!” 晓杰的事就是个教训,若是从晓杰第一次来找双双,卫铭就能不怕麻烦跟上去看看,哪来后面的那么多事? 但卫铭就是仗着能打,艺高人胆大,这次也是一次教训。 卫铭看着方旗山,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江泰仪蹲在旁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一屋子师兄弟,惹出这样的事,他自己也有一份责任,明明他才是师兄... 等口舌稍稍恢复,还躺在方炎怀中的卫铭迅速将离魂所见告诉了卫修诚。 “你们在江伯父身上找找,他身上应该也有一份阵法,一式两份才算成立。那边魂魄已经被我救了出来,所以现在想想办法,请祖师爷也好,祭城隍庙也罢,得把交易取消。” 事态紧急,卫铭语气也急促。 卫修诚已经在江父身上翻找起来,他身上没什么材料,卫修诚想了想,将他翻过身来,扒下衣服。 果然,在后心的位置,一个狰狞的阵法被纹在他身上。 卫修诚又掏出残魂,试图唤醒。 师兄弟三人一起期待地看向师傅,只是...卫修诚拧着眉头,并不言语。 方旗山见师傅脸色不对,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他声音有些抖:“师傅...?” 卫修诚老迈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了无力,“这是一道残魄,被折磨太久,已经没了意识。” 第85章 连意识都没有,谈何伸冤。 交易不破,被术法反噬的江父必死无疑。 一向无法无天的卫铭,眼神中第一次带了慌乱,“怎么会...那能不能根据生辰八字算算,整个神魂在哪?残魄都没消散,主魂肯定还好好的...” 方旗山抖着手掐算起来,卫修诚却摇头,“对方是个高明的术士,只凭八字,怎么可能找得到。” 江泰仪迷茫地看了看几人,吞着口水不敢说话,自己的父亲...就要这么没了? 屋子里寂静的可怕,卫铭脑子飞速运转,但这事涉及二师兄的父亲,哪怕自己并不在乎那个人,但...他多少在乎二师兄,焦急心慌下,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 卫修诚静静看着他,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小徒弟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懊悔沮丧,他突然站起身。 “把我的灵穴给他。” 毁了灵穴,还一个给他便是。 “不行!”卫铭豁然坐起身,他自己惹的事,怎么能,怎么能...“用我的,我把自己的赔给他。” 卫修诚看着他,常年肃着的脸上难得柔和,“你还年轻,年轻犯错不可怕,记住这次教训就行。”他摸向自己的头顶,“师傅老了,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以后就算没了术法,养花养草也挺好。” 卫铭神魂刚刚归位,对肢体的掌控恢复的还不好,他试图上前阻止,却抬不起僵硬的腿,一个踉跄趴倒在地。 方旗山与江泰仪也反应过来。 方旗山上前拉住卫修诚的手,“师傅!用我的,我反正毫无灵光,不通术法,要这个灵穴有什么用,用我的!” 江泰仪更是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被师傅的话吓得腿软,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卫修诚的腿,“师傅,您别这样,不怪师弟,都是我的错,这事都怪我啊...嗝...“ 这些天来在父亲那受的委屈与现在的惊恐一同涌了上来,江泰仪哭到打嗝,“求您别这样,用我的,用我的,求求您...” 卫修诚看着自己这几个徒弟,都是好孩子,不枉他们师徒一场。 只是,换灵穴的法子早已失传,卫修诚也是看到江父背后纹的阵法,才有了这个想法。 用强制交换阵法,取自己的灵穴,换取江父自觉重要的东西,比如财运,就很合适。 只是这法子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接触,不说在自己身上操作起来更容易掌控,就说万一失败...都是他心爱的徒弟,他怎么忍心。 更何况,虽说修行之人灵穴重要,但常人缺了灵穴总归不对劲,生命中或许会错失许多机会与灵感,自己这两个徒弟,都是顶好的脑子,年轻人的日子还长,用自己的才最合适。 手被方旗山拉住,卫修诚也不挣扎,只是看向自己这个样样妥帖的大徒弟,“这法子我也是第一次试,用自己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用别人的,更没办法做到。” 方旗山依旧拉住他,不肯松手,“先试试,您用我的先试试。” 卫修诚叹了口气,他是最了解旗山的性子的,识大体,知轻重,他轻声道:“我要付出的只是一个灵穴,不能让你师弟背上一条命。” 还是二师兄的父亲的命。 方旗山的手控制不住抖了一下,他看向卫修诚,老人的眼里满是坚定与从容。 师弟...两个师弟... 方旗山终究是大师兄,他撇过头去,垂下了手。 甚至在卫修诚的示意下,试图弯腰去扶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江泰仪。 “师傅!” 眼见两个师兄不争气,劝不住师傅,卫铭急得发抖。 强忍住眩晕,卫铭从牙缝里逼出一句:“方炎,帮我拉住他。” 方炎此时并不好受,他不是修道之人,神魂不稳的感觉堪比脑震荡,但听得卫铭的话,他毫不犹豫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卫道长身边,两手紧紧握住卫道长的手。 他站不稳,但手握得极紧,几乎整个人都吊在了卫修诚胳膊上。 那头卫铭摸出从江父处拿来的药瓶,现在他已经能确定,这一定是安魂的好东西。 手臂实在僵硬,卫铭索性将半瓶药丸子直接往嘴里倒,虽然洒了大半,但还是成功吞下几颗。这药一入口,卫铭就感觉脑内一清,下一刻就有了效果——至少眼睛没那么花了。 卫铭坐下缓了口气,“我有办法。” 第49章 踏实 有办法? 一屋子人都朝卫铭看去,连江泰仪都强压住哽咽,生怕自己声音大了听不清师弟的话。 “我来换。”卫铭说话还不是特别利索,他尽量简洁,“不换灵穴,换灵穴,下策。” 眼看事态糟糕,在一旁看卫修诚师徒几人争执,大气都不敢出的余姜听到这话,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声:“啊?为什么?” “换灵穴,继续通灵,能活几天?”卫铭垂下眼,遮住眼中的阴鸷。 就为了让这么个糊涂玩意儿多活几天,浪费师傅的灵穴,说出去要遭天打雷劈。 他不配。 江父形状实在可怖,一副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的样子,救人如救火,之前实在是慌乱,卫铭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这法子确实治标不治本。 卫修诚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方炎,示意他放开自己。 确定师傅放弃了换灵穴的想法,方炎乖乖点头,蹭到卫铭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第86章 服下的药丸功效渐渐发挥,卫铭神魂上的伤没怎么好,倒是归位后灵丨肉不契合的情况好了些,他甚至能站起身,将瓶中剩余的两粒药丸塞进方炎嘴里。 这次因着自己受伤,归途神魂力量难以为继,只能扯着方炎回来,委屈他了。 方炎吞下药丸,接过方旗山递来的水喝下一口,才问卫铭:“那你换什么?” 卫铭低头看向江父后心的阵图,一边在脑中勾画描摹,一边回答他,“换我来替他承受术法的反噬。” 这话一出,众人中竟是梅修永反应最大,关心则乱,他一下子站起身,“那怎么行?!” 梅修永也是修道之人,越是知道轻重,对这阵图越是发憷。 这交换无视其他条件,直击规则本质,显然是极高深的术法,看江父的样子就知道反噬有多强,让卫师来承受怎么行! 方炎...方炎一方面是无条件信任卫铭,另一方面,他自己就是个愿意莽干的性子,遇到事第一反应永远是——先干了试试再说。 此时虽然也担心,但是见师傅没发话,便也静静坐着。 五朝观师门几人知晓卫铭修的斗部心经有多霸道,修炼条件严苛,卫铭的抗打程度以及对术法的免疫程度都跟平常天师不一样,他敢这么说,应该也是有把握。 卫修诚仔细看向江父,在心中估量这术法反噬的程度,若是没受伤的卫铭一定不用担心,但如今....卫修诚不免还是提起了心。 “师弟,你...你真的可以吗?” 江泰仪同样担忧,虽然不忍心师弟替父亲承受这反噬,但让师弟背负上父亲的命显然是更糟糕的后果,这事别无选择,只是江泰仪依旧控制不住内疚,这事都怪他自己... “多少有点影响,神魂得养养。” 卫铭听起来云淡风轻,他抬头看了江泰仪一眼,“二师兄,这是你家的事,你得出钱,去青禾观买养神药,他们收费可不低,至于别的...放心吧,我撑得住。” 江泰仪也不顾自己满脸的泪丢不丢人,随手擦了几下就去找梅修永,梅修永不用他开口就自己蹦了起来,“我回去拿。” 先去对面屋子拿自己压箱底的好货,等事情了了还要回青禾观,掏师傅压箱底的好东西。 方旗山对术法不通,考虑的是别的事,这会儿稍稍冷静后仔细一想就发现了问题,“规则是公平的,交换能成立,你得换一个同样困扰你的问题给江伯父,他能承受什么?” 江父不过是个普通人,近期还被频繁通灵坏了身子与神魂,以江父的身体若是承受不了交换的东西,照样是死。 问到点上了,卫铭勾起嘴角,“我把我的煞气换给他。” 卫铭那一身煞气是修炼斗部心经的附赠产物,虽说对阴客有极强的震慑作用,但阴客每次都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完全不敢靠近他,很多时候也给卫铭的天师工作带来困扰。 如今换给江父倒是正好,他灵穴被毁,无论是灵气还是煞气都进不了他的神魂,不至于危及他的生命。 但进不了神魂不代表没有影响,尤其江父不是修道之人,这煞气他控制不了,日日环绕他身周,到时因为这煞气人憎鬼嫌,运势低迷,日子只能说是怕死碰上送葬的——倒霉透了,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至于这反噬什么时候结束,要么找到施法的术士,解救江七爷主魂,要么...等江父死,交换自然结束。 众人心照不宣,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阵法复杂,勾连交错的地方太多,卫铭抬手示意余姜帮他把黄符笔墨取来。 卫铭提笔在纸上临摹起来,想知道阵图画得对不对其实很简单——只要能成功画出来,就一定是对的。 阵图结构最重要的就是讲究平衡,越是复杂的阵图越是如此,但凡画错一笔,这阵图便不能成型。 卫铭术法造诣与天赋自不必说,多试几遍,就渐渐顺手起来,他一点点地推导出笔顺。 方炎吸收药物比卫铭慢多了,他还在头晕,看着这繁复的走线更是眼花缭乱,索性趴在桌上,当个备用的摆件,等卫铭试好了再喊他。 他还有空关心阵图的载体:“他们那个阵图,在棺材底上是用血液画的,江伯父身上的更不用说,我们这个也要吗?” 卫修诚摇头,“用人血多少沾点邪,他们是因为江七爷神魂强悍,要强迫他比较难,我们这个嘛...” 就江父那比纸还脆的神魂,普通黄纸与朱砂就够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熬人,一屋子人寂静无声等着卫铭,方炎坐那都快睡着的时候,卫铭突然低声道:“好了。” 他也没让方炎起身,取来两张干净的符纸放在方炎身前,他自己径直走到方炎身后,握住他的手,“我要开始了。” 先是离魂,这会又集中精神这么久,饶是卫铭也几乎到了极限。 落笔前,卫铭顿了顿,还是对师傅说道:“我现在状态不太好,阵图成了之后,很可能会暂时失去意识,你们到时候记得问江伯父,帮他施术的术士信息。” 卫修诚郑重点头,不用他说,自己也是要问的。 交待完后,卫铭抬笔,方炎极熟练地抬头闭眼,放空杂念,放松身体依靠在卫铭胸前,任由卫铭笔走龙蛇。 他两习以为常,一屋子人脸色古怪。 第87章 方炎是卫铭的执笔人,方旗山多少知道这回事,但他十分担心这看着就不对劲的场面冲击到师傅,忍不住仔细瞧师傅的表情。 卫修诚表情确实奇怪,这蠢徒弟...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没开窍? 余姜也憋得慌,他站在梅师兄身后,眼睁睁看着梅师兄浑身都在抖,偏偏因为不能打扰卫师画符,咬牙憋着。 很是担心他一口牙会不会咬碎。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卫铭吃透了这阵图,又有方炎这上好的“法器”助力,片刻功夫,图成! 落下最后一笔的刹那,卫铭只觉得一阵巨力海浪般往自己天灵盖冲来,他运起法门周旋,挺过一波波冲击,硬是保持清明,撑到最后一刻。 忍着剧痛勾起一抹笑,“看,还得是我。” 说完就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他以为自己举重若轻,实则满头冷汗与苍白的唇早就出卖了他。 方炎一把抱住倒下的卫铭,人生头一次觉得,逞强可能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那头江父的脸色倒是立刻好转起来,江泰仪起身,将之前卫铭洒落在地上的药丸一一捡起,随意吹了吹,一股脑塞进他嘴里。 卫修诚看他一眼,也跟着上前,在江父身上几个穴道上揉捏,助他尽快吸收。 果然一会儿,江父就颤颤巍巍睁开了眼。 江泰仪立刻凑上前去,他也不提江父已经不能通灵的事,反而趁着江父头脑不清楚的直接问道:“爸,你找术士囚禁折磨七老太爷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那术士是谁?怎么联系?” 江父脸色一变,不知道想些什么,却是不肯说话。 江泰仪只犹豫了一刹,他开口编瞎话,“你快说!喜宝在家抱着脑袋喊痛,她快疼死了!” 果然江父一下子着急起来,他试图坐起身,只是才发过癫痫的身体毫无力气,“怎么会这样!她说过喜宝不会有一点点副作用!!!” 江泰仪趁乱催他:“你快说,他是谁,在哪里,怎么联系?” 江父直点头,“我说,我说...”只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旦想要说关于邱司婆的事,他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急得嘶吼起来,卫修诚却叹了口气,“算了,这是被下了咒。” 与江父有同样遭遇的还有何桂芳,她正在赶往离水镇的路上,邱司婆又不见了!她可以去找炎炎了。 只是她尝试着说出关于邱司婆的信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早在卫铭破了江父灵穴,交换也被破坏的时候,作为施术者的邱司婆就受了反噬,但她却高兴的很,这说明卫铭上当了! 一想到卫铭因为害死师兄的家人而众叛亲离,邱司婆就觉得痛快!哪怕知道自己在术法反噬下清醒不了多久,需要养很长时间,她也依旧高兴。 她知道何桂芳一定会回去找方炎,但这...正中下怀,她跟卫铭是血海深仇,报仇这事,哪里是这么点就能抵消的。 昏睡前,她用最后的力气给何桂芳下了咒,保证何桂芳说不出关于她的任何事。 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即将回来的方炎,正坐在卫铭床边发呆,看着脸色痛苦的卫铭,方炎觉得揪心。 心里实在难受,他忍不住顺从心意,悄悄握住了卫铭的手。 不是画符时那样被握住,而是将卫铭的手握在手里。 真...踏实。 第50章 铅笔 江父说不出邱司婆的信息,江泰仪心下着急,师弟为了自己家的事付出这么大代价,总不能让他长久地承受反噬之苦,早日找到那术士或者七老太爷的阴魂,将这交易破了才是正经。 他将事情在心中又捋一遍,现在父亲唯一能提供的,只有江七爷的生辰八字,就在他后心的阵图上写得清楚。 其他...屁用没有,不提也罢。 江父稍稍恢复精神就急着起来,他要回家看喜宝,江泰仪倒不是要顺着他,只是得告诉他,他不能再通灵的事...将他带走,不要继续在这碍眼也好,而且江泰仪自己也没脸在这待下去。 与师傅师兄拜别,江泰仪按规矩留下了一个大红包。 方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你本意,先回去吧,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等着你,把家里安顿好,这里我们照看着,没事。” 江泰仪红着眼眶点头,何其不幸摊上这事,但又何其有幸,有这样的师兄弟。 卫修诚看着手中抄录下的江七爷信息,沉吟片刻让方旗山回庙里取镇观之宝——一块年代极久远的龟甲。 掐算同道中人的命格易受干扰,再加上还有那术士的手段遮掩,有龟甲相助能更精准些。 方旗山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立刻赶回了五朝观。 要取镇观之宝,免不了要向庙里各位师叔说明前因后果,长辈们听了方旗山的讲述都有些心惊。 “卫铭伤得怎么样,替我将这藏红花带给他,泡水喝。”藏红花安神效果虽不如青禾观专门配置的药材,但日常饮用是适宜的,与那些药性也不冲突。 还有师叔听说卫铭没了煞气,拿了上好的朱砂压制的手持串来,“让他这些天戴着,辟邪,神魂不稳,还是挡挡的好。” “泰仪那个父亲糊涂啊,以前就是个糊涂虫,没本事又爱管事,如今老了更不得了,泰仪吃了他多少苦头,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是看着江泰仪长大,对这个秉性温厚的孩子格外喜欢的蒋师叔。 第88章 也正是蒋师叔擅长推拿,江泰仪虽然名义上是卫修诚的徒弟,但是当年在庙里,倒是跟着蒋师叔学习居多,如今提起来江泰仪的遭遇简直要捶胸顿足。 “用失传的术法,还敢拘通灵人的魄,这个术士什么来头?不怕他厉害,只怕他心术不正,为祸四方啊。”通灵人生前助人完成心愿,一般来讲不说功德加身,至少是应该能顺利投胎的灵魂,顶着勾魂压力拘魂可不是件小事。 “旗山,这术士出现在伍市,你得通知伍市其他道观留意,要是发现类似手法的事件,让年轻天师当当心。”不是所有天师都像卫铭这样强,做这行免不了危险,谨慎些更好。 更有早就觉得卫修诚对卫铭过于纵容的师叔,拍着方旗山的肩膀劝他,“让你师傅好好管教他,实在不能这样莽撞了。” 师叔们的话方旗山乖乖点头记下,通知各个道观的事可以回来再说,倒是卫铭这性子...确实得想想办法。 ----------------------- 卫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一睁眼就看到方炎在他床边趴着睡着,碎发凌乱,有几根落在他眉间,让他眉头紧锁。 卫铭下意识想替他拨开头发,手一动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感觉到手背上的温暖,卫铭挑了挑眉。 他手上动作不大,但方炎还是被惊醒了。 一睁眼看到卫铭盯着自己看,方炎下意识露出一个笑,片刻后才完全清醒过来,立刻问道:“你怎么样,有哪里痛吗?” 卫铭摇摇头,“不痛,肚子饿。” 卫铭确实抗打,神魂那样厉害的伤势,睡了一觉起来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余姜端了药上来,卫铭拧着眉灌了一碗苦汁子。 那头梅修永已经买了丰盛的早饭过来,见卫铭喝完药,赶紧递了一个馒头过来:“压压药味,也垫垫肚子。” 方旗山看他肯乖乖吃药,就知道这人伤势还是严重,只是要面子惯了,决计不会表现出来,他叹了口气,“你好好养着,神魂想养回来没那么容易,而且这反噬之力时时存在,你别接要用术法的活儿了,尽量避免动用神魂之力,最近就随我做些普通科仪。” 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么大亏,再加上师傅昨天差点因为自己... 第一次意识到,万一做错事,或许并不是只有自己需要付出代价,卫铭心里正不得劲,听到方旗山的话下意识就摇头:“我没事。” 一旁的卫修诚轻咳一声,昨晚被方旗山念叨了一晚上要好好说说卫铭,但卫修诚自己就是个随心而为的性子,一向尊重孩子,如今要说大道理... 卫修诚憋了半天,才幽幽来了一句:“卫铭,嘴硬不好,这个世界有老天师,有胆大的天师,唯独没有胆大的老天师。” 卫铭:“...” 方旗山叹了口气,这顺毛驴还是要婉转着来,“你之前修的心经霸道,遇事总爱快刀斩乱麻,只是...阴客也是人变的,世间哪有那么多恶人。” 方旗山想了想,取了个合适的比方,“天师这工作,我还是想说更像是医生。”见卫铭抬眼看过来,方旗山郑重了些,“我们的主要工作绝不是镇压与对抗,而是...偶尔拯救,时时帮助,常常安慰。” “说来空泛,你随我去做些普度吧。”多接触接触人,才不会对他人兴致缺缺。 “方师兄,伍市太远了,卫师的身体不适合颠簸,”一旁静静站着的梅修永突然开口,“离水镇附近的事务其实还是青禾观接的多,这些年方师兄与外界合作的法子好,我们青禾观也学了来,是有许多普度法事的。” 做善事,是道士的日常修行之一。 方旗山想了想,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也没理由拒绝梅师弟的好意,他便点了点头,“那得麻烦你了。” “师兄,我可以去帮忙。”一直没说话的方炎突然插了一句。 梅修永带着微笑:“做科仪的话,还得是专业人士,你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方炎脸色不变,“你们专业人士到时候肯定忙,我闲着,去照顾卫铭刚好。” 两人都盯着对方,气氛有些不对。 余姜最受不了这种气氛,他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人尴尬的时候总会假装很忙,他开始翻起自己的记事本,“诶呀,可不巧了,这两天就有一场法事,离这里不远。” 然而没人理他,梅修永继续道:“我听说你还得念书,不如去找个适合自己的事做,好歹能挣点生活费。” 这话一语中的,缺钱,身后无人支撑,每天要为起码的生计奔波忙碌,自己有什么资格... 方炎心气已经弱了下来,但他也是从不示弱的性子,嘴上强撑:“卫铭做这些只是一时的,以后做回天师,我还是他最好的执笔人,多跟他待一起培养默契比较好。” 执笔人...对卫师来说独一无二的存在。 梅修永心中难受,但不影响他牙尖嘴利:“你也不能一辈子做什么执笔人,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两人越说越不像样,针锋相对再说下去怕是要吵起来,而且执笔人...梅修永说得倒是没错。 方旗山站了出来,“梅师弟说得有理,方炎你...” 卫铭清楚这次的事确实是自己莽撞自大,原本对师兄的安排无可无不可,但见方炎那么站着,身上莫名带了一丝沮丧与狼狈,他顿时不舒服起来,开口打断师兄,“我不去。” 第89章 方旗山拧眉看过来,卫铭才大喘气:“我要休息,过阵子再说。” 说得也是... 五朝观还有许多事务要忙,方旗山确认卫铭暂时没事,他就回了道观,卫修诚一直在与那唯一的线索——江七爷的生辰八字死磕,天天要卜上那么一两卦。 卫铭受伤又没了煞气,神魂恢复得差不多的金豆子不想继续麻烦他,也搬走了。 无事一身轻,卫铭说要休息就真的休息起来,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功课也不做了,每天干得最多的事,就是在阳台上晒太阳。 看着确实像是在好好修养的样子。 但是方炎发现,休息得如此足,卫铭却仿佛没之前那么有精神。 不止是承受反噬,身体上的没精神,方炎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 这个周末方炎没去打零工,他收拾了一些方便外带的吃食,上门喊卫铭:“天气好,我们去公园坐坐。” 这是方炎自己琢磨的法子,心里难受的时候,去公园发发呆,总能好一些。 今天天气确实很好,春日的暖阳打下来,连微风都带着暖意。 找了一张长椅坐下,看老树刚刚抽发的新枝,前面的草地上有孩子在奔跑打闹,带着音乐声的泡泡枪声音嘈杂,但喷出的漫天泡泡在阳光下闪出五彩的色泽,又觉得好像本该这么热闹。 方炎掏出一袋欧包,取出一块递给卫铭:“尝尝,不是很甜,口感还不错。” “你最近在面包店打工?”卫铭接过尝了一口,确实还行。 方炎“嗯”了一声。 其实也不算在面包店打工,他是去当托,排队显得这个店人气足,但这面包确实还不错,想着卫铭心情不好,吃点甜的,或许能好些,方炎昨晚就带了一包回来。 公园有人在摆摊,卖些气球、风筝之类的玩具,之前玩泡泡枪的孩子跑回他家的野餐垫那,拖着他妈妈:“求求你了,给我买一个飞机,我最爱你了...” 甜言蜜语一顿攻势,年轻妈妈很快败下阵来,孩子如愿拿到了泡沫飞机。 小男孩兴高采烈地扔起了飞机,这孩子也机灵,很快掌握了窍门,飞机一下比一下飞得远。 连卫铭跟方炎都看得有些入神,直到...飞机卡到了树上。 这棵树不粗壮,男孩冲上去一阵摇晃,但飞机卡得严实,纹丝不动,小男孩试了没几下就喊起来“妈妈,救救我的飞机...” 年轻妈妈在野餐垫上看了一圈,拿了一瓶矿泉水来,只是臂力不够,扔了许多下,别说飞机,树枝都没碰到几下。 卫铭晒着太阳懒洋洋,没有要动的意思,方炎已经很自然地走了过去,他接过矿泉水瓶,“我来试试。” 试了两下,他准头好得多,只用了三下,第三下,就精准地...把矿泉水瓶也卡到了树上。 方炎摸着下巴看了一下,他显然也觉得有些丢人,一急起来,就准备把鞋子脱下来砸矿泉水瓶。 卫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虎了吧唧的,这要是鞋子也卡着了怎么办。 他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方炎身边,蹲身下来:“坐我肩膀上。” 方炎一脸迟疑:“我很重的...” 卫铭嗤笑一声,他也不蹲着了,直接掐着方炎的腰,一个扭身就把他提到了肩膀上,“拿吧。” “!!!”这什么怪力,方炎都有些惊着。 卫铭语气依旧懒洋洋,“巧劲罢了,难不成那么多年的功是白练的。” 不过方炎这腰…卫铭捻了捻手指,啧。 “再往前一点...右边...行行行,拿到了。”坐都坐上来了,方炎也不纠结。 倒是旁边的年轻妈妈默默放下举着的手,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抗孩子比较轻松?不过这是什么神仙画面,嘴角疯狂上扬,快要控制不住了... 拿到泡沫飞机的孩子甜甜说了声:“谢谢小哥哥,谢谢大哥哥~”就去继续撒欢了。 年轻妈妈捂住嘴:“对对对,实在谢谢你们,打扰了...” 一场小插曲过后,又坐回长椅的两人气氛松快了些。 方炎突然开口:“卫铭。” “嗯?” “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 阳光好得有些过分,卫铭眯起了眼。 良久才回了一句,“嗯。” 第51章 偷偷哭 人生一定要按部就班,万万不能行差踏错——这是方炎小时候的想法。 方二炮刚刚沉迷赌博,第一次因为欠钱不还被人打上门来的时候,小小的方炎被妈妈护在怀里,蹲在角落不敢吭声。 透过妈妈揽着自己的手臂,方炎看到原本整齐的家一片狼藉,而往日在自己眼里高大强壮的父亲,像个软脚虾一样抱着头缩成一团,倒在地上被打得牙掉了一颗都不敢去捡。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去赌钱,看,这就是犯错的代价。 从那天开始,方炎开始惧怕犯错。 那段时间他沉默寡言,不再出去玩,也很少跟同学交流,一道练习题错了,他要在本子上抄写满满一张正确答案,一次考试失利,他能一整夜都睡不着。 小小少年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老师很快发现了方炎的问题。 这个老师也住在离水镇,对方炎家的情况心知肚明,对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慎之又慎,生怕自己一句重话压垮了他最后的自信,毕竟,读书大概真的是方炎唯一的出路了。 第90章 那天放学,方炎依旧留在班级里,他在惩罚自己写生字,刚刚默写,他错了一个。 老师站在窗外,耐心地等到值日的学生打扫完卫生,所有人都走了,班里只剩方炎一个人的时候,才走进去。 那位老师年纪不大,方炎到现在都记得她声音里的温柔,她轻轻抽出方炎手里的铅笔,蹲下身看着方炎的眼睛,“方炎,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写错了,擦掉就好了。” 那天老师还说了很多话。 “写错了也没关系,记住了,下次写对也很好。” “是个人都会犯错,学生会、老师会,家长也会,成绩好不好都会。” “你是个好孩子,很努力,但学习要慢慢来。” ... 方炎强撑着听完老师的话,他没哭,直到老师走了,他突然打开文具盒,把铅笔上的橡皮都拆了下来收好。 仿佛收集更多橡皮,他就有了犯错的资格。 一次对话并没根治方炎害怕犯错的心,他依旧逞强,依旧高自尊,依旧拼尽全力学习生活,但...他不会因为考不好试睡不着了。 直到这么多年后,他依旧记得那位老师的话,“铅笔的另一头是橡皮。” 如今看着怎么也不得劲的卫铭,方炎觉得自己大概懂他。 虽然情况不一样,方炎是没有犯错的资格,没有后路可言,而卫铭是因为过于优秀,他大概是不允许自己犯错,更不允许因为自己的错牵连到深爱自己的人... 但人怎么可能完全不犯错呢,哪怕是卫铭这样在同辈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他又不是真的神。 那天过后,卫铭仿佛没什么改变,只是几天后他主动联系了梅修永,“梅师弟,最近有普度科仪的话,麻烦叫我。” 对着方炎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当然要去,我又没机车驾照。”二师兄留下的红封他都没拆,直接连着红包壳塞给了方炎,“喏,路费,误工费,随便什么费都可以。” 反正普度科仪不会很频繁,不会真的耽误方炎打工学习。 听着强势又有些无赖,晚上方炎却在被窝里打了好几个滚才平复下心情——卫铭,愿意在自己面前示弱。 这跟一只猫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肚皮有什么区别?他们一定会成为更亲密的朋友。 --------------------------- “沁~~”随着一声清越的磬声,一场念诵告一段落。 这里的风俗,道长诵经时逝者家属要跟着烧纸,说是这时候的纸钱,亡魂是最容易收到的。 好在如今规矩没以前严苛,家属倒不用直接跪在板硬的地面上,虽然不至于拿个专门的软垫,但烧纸时随手抽一叠厚厚的黄纸垫着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年轻姑娘垂着眼,将最后几张纸投进丧盆,看火光一跃而起,将纸张一点点燎尽。 烟雾缭绕间,方炎给卫铭端上来泡好的藏红花水,卫铭端起来喝了一口,叹了口气,“真累。” 重复的工作让人心累。 这已经是第二次来这家了,这家一共定了三场法会,丧事当天、今天的头七,以及将来的六七。 这家的逝者是个老太太,唯一的儿子不太灵光,娶了个媳妇自然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两口子都没什么主意,丧事出面多的竟然是这家的孙女。 姑娘年纪小但是还算能撑事,年纪轻轻不懂丧仪,但尽自己所能操办丧事,四处找长辈打听规矩礼器,听人说青禾观名声好,又去请了道长来做几场祈诵法会——三婶娘说了,奶奶生了个傻儿子就是她命不好,家里一辈子没几件顺心事,最后这几年还生病,这辈子做人就是还债来了,请道长念念经,让她下去走得好些。 话说到这里,家里就是再难,法会也是要做的。 青禾观接了她的活,但没收她钱。 这姑娘...大概父母的基因确实有问题,年纪轻轻得了罕见的病,哪怕尽全力去治了,但结果很难说,青禾观跟居委会合作的一项捐助里,就有她家名字。 藏红花喝起来有点怪怪的酸味,卫铭只当自己失了味觉,面无表情一口口灌。 方炎偏偏就看出了他的不喜,他有些好奇:“这还能比药难喝?” 每天余姜端来的那药,闻着就苦,卫铭喝那个都比这个痛快些。 卫铭已经实在喝不下去了,要不是师叔的一片心意,他碰都不想碰一下这东西,看方炎好奇,顺势将杯子往他面前一推:“你尝尝。” 方炎也不介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不难喝啊,就是草本植物的味道...可能女孩子更喜欢喝,不过这东西不是治痛经的吗?” 卫铭横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 “...” 其实是朋友圈广告看到的...方炎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看着这么提不起劲啊?” 做科仪也是日常功课,卫铭不是怕枯燥的性子,不然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做早课,坚持练功。 卫铭看他一眼,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天赋,自己的情绪一般连师兄都看不出来,他却跟装了雷达似的。 不过既然已经问了...卫铭凑过去压低声音:“这个老太太,去世前老年痴呆好几年了,神魂弱得很,没等火化下葬阴魂就没了踪迹,念经或许是可以消除一些阴债,但...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第91章 卫铭食指敲了敲桌面,这种做了没用的事,他觉得挺浪费时间的。 方炎看着起身后揉了揉膝盖,一刻不得休息又去忙碌的姑娘,声音难得有些低沉,“卫铭,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经历过才懂得。” 院子里搭了临时敞篷,摆好的桌子上,几个男人正在打牌,“我奶奶当年去世的时候,那些隔房叔伯过来也是这样,该打牌打牌,该聊天聊天,甚至吃饭的时候谈笑喝酒,我当时心里很难受,觉得都是因为我爸没出息,他们才这样看不起我家。” “后来我爸越发靠不住,我自己养活自己,隔房二爷爷去世,伯伯直接越过我爸联系我,让我去帮忙。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是高二的暑假,接到电话我复习都顾不上,直接骑着电动车就回老家去了。” 卫铭看了看方炎,他当时应该是高兴的吧,虽说丧事高兴不合时宜,但被重视总是难得。 方炎的讲述还在继续,他也发现卫铭在这些处事上有些...不近人情,多听多看该是好事。 “二爷爷的葬礼上,他们还是该打牌打牌,我突然意识到他们不是看不起我家,更不是不尊重我奶奶,而是...逝者已矣,活人的日子总要继续,而且活着本身已经够累了,他们很多甚至都是请假来帮忙的,打牌聊天也算是休息,也没什么不好。” 方炎指了指周围的人,“他们至少都来了,主家也该好好招待他们,至于那些看起来没意义的事,无论是做法事还是办丧事,都是为了宽慰,这是一条命,无声无息地没了未免太空虚,所以无论是有道理的事还是没道理的事,总想要做点什么。” 就像当年他的奶奶,其实身体一直不太好,对于她的离去,方炎多少有心理准备。 但真正到了那一刻,他心里还是觉得空茫,按部就班听着大人的安排,跟着那些叔伯一样样把丧事梳理完,七个七天,每次仪式都是一场送别,他慢慢接受了奶奶真的故去了这个事实,意识到再也不能为奶奶做些什么了,不能一起吃饭,不能问一句睡得好不好,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也是在一次次仪式中,与亲朋邻里多了些维系——他不是一个人,或远或近,他确实还有家人。 方炎的眼中出现悲伤,卫铭突然想起来师兄说过的话:“死亡从来都是活人在感受,也只对活人有意义。” 下午再诵经,卫铭的坐姿板正起来。 而方炎...临走的时候,他给那胳膊上满是针孔的姑娘留了钱,“我也不是道士,来吃了人家两顿,都在一个镇上,就当是吊唁了。” 那叠钱可不是普通邻里吊唁会给数目,姑娘特意追出来要退给他,方炎一着急又摆出他惯用的那张恶脸:“我有把子力气,赚钱怎么说都比你容易,但我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让我的钱打水漂,我就...我就...” 方炎我就、我就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长腿一迈快走了两步,给姑娘留了个背影。 女孩也不是个扭捏的,她知道方炎是好意,索性大方接受,甚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怎么样啊?” 卫铭摸摸下巴,“他可能会偷偷哭吧。” 当天晚上,方炎到家后,看着家门口站着的人,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就说做好事有用吧,看,妈妈回来了。 第52章 两个鸡蛋 何桂芳其实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只是单薄的身体略有些佝偻,她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上,硬生生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老妪。 但方炎一眼就认出了她。 何桂芳走后,方炎将家里唯一一张妈妈的照片小心地藏在床板下的缝隙中,每个想妈妈的深夜,他都会摸出来抱在怀里。 而妈妈回来的场景,更是在梦里想了无数回。 又怎么能认不出妈妈呢。 眼看着妈妈真的出现在家门口,机车有没有停稳都顾不上,方炎跳下车就往何桂芳那边跑去,一直凑到她面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细细打量她。 甫一开口,泪就滚了下来,“妈。” 我好想你,我过得好累,我好孤独...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一肚子委屈在嘴边滚了滚,面对何桂芳疲惫的脸,方炎第一句却是:“我爸他去坐牢了,你别怕。” “炎炎,你怎么...这么大了?” 何桂芳常年被关在身体里,脑子并不多好使,外面世界又是日新月异,别说手机,她从那偏僻的平吉村走出来都不容易,一路寻摸到离水镇,说是跋山涉水也不为过。 此时看到方炎,她人都愣愣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她的炎炎。 跟她不一样,炎炎是会长大的,从八九岁的孩童,长成了比他爸还高很多的青年,何桂芳却觉得无措。 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方炎,但又不知从何下手。 方炎弯下腰,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妈,是我...” 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卫铭停好机车走了过来。 跟情绪过于激动的方炎不同,卫铭眼里的何桂芳状态怪异的很,浑身笼罩着浓浓的阴气,肩上代表元气的阳火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神魂更是不稳。 卫铭简直想问一句,这些年你莫不是也通灵去了? 好在他最近性子收敛许多,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胡说八道,只是轻轻拍拍方炎的肩膀:“很晚了,先进去再说,阿姨应该也饿了。” 第92章 看方炎的状态,卫铭甚至跟着一起进去,去厨房开火帮忙煮个面。 方炎没跟他客气,他忙忙碌碌地给何桂芳投了热毛巾擦脸,见她风尘仆仆,又打水来给她洗脚,“回家就好,今天太晚了,又冷,明天再洗澡吧?先泡泡脚舒缓一下。” 何桂芳没吱声,方炎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方炎看她脚后跟都起了水泡,拿针过来用火烧过,帮她把水泡挑了的时候,她也没推辞说自己来。 她就这么呆呆坐着,任方炎摆弄,只眼睛没离过方炎。 等被方炎带到桌前坐下,手里被塞了筷子,何桂芳才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炎炎,你爸呢?喊他吃,不然他饿肚子要打人。” 方炎一下子停住手里的动作,他缓了缓,才轻轻开口,“他去坐牢了。” 何桂芳真的是饿狠了,她吃了一口面,又夹起一筷子要喂方炎,“炎炎你也吃,坐牢是什么?你快吃,他坐牢回来也要打人的。” 八岁的方炎看不出何桂芳有问题,二十岁的方炎已经流下了泪,“妈,我不饿,你吃。” 等何桂芳一碗面吃完,方炎已经基本摸清了她的情况,身无长物,别说手机,身边连套换洗衣服都没有,口袋里倒是还有些钱,亏她知道把钱藏起来。 问她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做什么工作,她含含糊糊说不出,问急了就说自己一直在睡觉。 方炎更心急,怕她吃亏,问她这些年待在哪里,身边都有谁,她也是张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会摇头说好远的地方,要走很远。 她记忆混乱,说过的话记不住,也没什么时间概念,搞不清楚方炎今年几岁。 缺乏常识,别说人情世故,基本的辈分都搞不太清,把卫铭叫做小兄弟,更是精神孱弱,注意力也不集中,多说两句就跑神,多聊几句就答非所问。 方炎再没想到妈妈回来会是这么个情况,将何桂芳安顿去房间睡觉后,坐在客厅不知如何是好。 卫铭没走,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尽量出主意:“明天请代芹奶奶帮她洗个澡,然后带她去医院瞧瞧。” 看方炎眼眶还是红的,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别难过。” 方炎脑子一团浆糊,点了点头。 然而第二天代芹奶奶的话,让他人都快碎了。 看到何桂芳回来,代芹奶奶也是意外,不过她嘴皮子比卫铭利索多了,“是好事,不管怎么样,人回来就好。” 只是对于何桂芳的情况,她提起来有些小心翼翼:“桂芳她是方二出去打工的时候带回来的,她一开始也不这样,是后来...” 见卫铭跟方炎都盯着她看,代芹奶奶狠狠心:“是从生了你那天起,走了魂的。” 在这些老邻居眼里,何桂芳原本也是个利索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跟了没本事净会吹牛的方二炮,但看着是能把日子过好的人。 那时大家都在猜,她可能原先有男人,是跟方二炮跑了的,又说她是方二炮赢了钱,拿钱买回来的,反正见没用的方二炮能带回来这么个齐整的媳妇,镇上乱七八糟传什么的都有。 直到生了方炎那一年,何桂芳像是一下子傻了,不记事、不认人,有时候甚至像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大家又说,原来何桂芳是有精神病,生个孩子复发了。 好在何桂芳“傻”归“傻”,她不乱打人,也不做危险的事,只是勤勤恳恳每天学着怎么照顾方炎,方二炮本就没有花钱带她去医院看脑子的打算,见她能照顾家里,甚至比以前好糊弄,索性高高兴兴出门玩去。 “你出生后那几年,你妈是慢慢变好了的,这会又这样...可能是这些年过得不好,病又复发了。”代芹奶奶说完也唏嘘,方炎是个好孩子,可惜命不好。 方炎胃里像是装了秤砣。 镇上的老人说人傻了是因为掉了魂,卫铭仔细看了看低声道:“她神魂虽然很不稳,也薄弱,但魂魄是全的,还是得带她去医院看看。” 确诊并不复杂,问明白是精神上经年的问题,家里男人又有家暴历史,照了片子脑子里甚至有些慢性病变,都是精神疾病的有力证据。 方炎小心翼翼地问医生:“能治好吗?” 医生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怜悯,“很难说,好好吃药,定期检查。” 方炎张了张嘴,沉默了下去。 他心里难受,何桂芳却高兴的很,邱司婆许多天不出来,炎炎一直在身边,那个打人的男人也不在,何桂芳仿佛回到了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刚生了方炎的时候。 她没什么主见,方炎说要带她来医院,她就乖乖跟着来医院。 确诊精神疾病也不全是误会,她常年被附身,神魂被关着,精神多多少少有些问题,但这些都不影响她高兴。 从医院回来,她就去找代芹奶奶,说要去找活儿干。 方炎不忍心,想让她养养身体,今天早上帮她洗漱吹头发的时候,看到她的头发竟白了大半,更何况,她还生着病。 何桂芳却说,“你最喜欢吃面,我去挣钱,给你买面吃,加鸡蛋。” 事实上...方炎对面并没有特别的偏好,只是何桂芳不大会做饭,唯一能煮得不难吃的只有面条。 清水煮面加点猪油与酱油,里面卧个鸡蛋,是方炎小时候最好的伙食了。 第93章 方炎心里涩涩的,看着妈妈眼里的期待以及微微的紧张,他撑起一个笑:“好,我这么大了,要放两个鸡蛋。” “好好好,多吃,长高,跑得快。”何桂芳快活极了。 方炎忙碌了起来,要照顾他妈,还要挣生活费,他比之前还多打了一份工。 卫铭神魂受伤,自己都没活儿干,更没活儿能介绍给他,方炎早出晚归的情况下,两人甚至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 卫铭养伤养得心浮气躁,偏偏梅修永联系他,“卫师,我这边来了个客户,家里关系有些复杂,你要不要来看看?” 梅修永看向手里的单子,男主人两个儿子,一个前妻生的,一个现在的老婆生的,男人生意做得不小,偏偏家里当家做主的竟然是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客户家庭成分复杂,正是见识人情世故的好机会。 更妙的是,客户家在伍市市中心,过去办事还提供住处,到时候远离那个方炎,卫师... 梅修永捏紧客户信息单,他总要试试才甘心的。 第53章 家仙 这次客户家的大儿子叫郁博实,一到客户家,卫铭就没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这人跟孙翔宇很像。 当然不是说长相,孙翔宇就是个死宅,又有心理问题一直折磨自己,长久下来完全谈不上好看。 但这个郁博实长相称得上精致,家里条件好收拾得也齐整,说他们相像是指略带阴郁的气质以及交流时的精神状态,他总是一副精神恍惚,游离在人群之外的样子。 那边郁家主事人正在跟梅修永沟通基本情况,果不其然,郁博实也在做供奉,他们家供了家仙。 郁博实的父亲郁华章话说得好听,“不怕您笑话,这家仙现在就是我的大儿子博实在主祭,因着这个,博实精神一直不太好,但是家仙是祖上一直供奉着,一代代传下来的,祖训说了,除非饿死,不然郁家子孙只要有一口饭,也得先供给家仙,然后才自己吃。”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郁博实单薄的后背,“祖训如此,我们供奉得再吃力,也是不能送走的,只是辛苦博实了。” 卫铭瞄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这男人一脸恶相,还贼眉鼠眼,可不像是能发财的样子,说是祖训不能送走家仙,实际上怕是不舍得家仙带来的泼天富贵。 而且...真心疼儿子,怎么不自己顶上。 卫铭正腹诽,那边郁华章已经提出了这次找上门来的主要诉求,“博实已经做主祭十来年了,真的很辛苦,还好他弟弟现在长大,能接过他的担子,我们家商量过,决定以后就让俊雄做这个主祭,让博实也好好修养修养。” 十来年,这下不止卫铭,连余姜都皱起了眉。 郁博实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也就是说他还是几岁娃娃的时候,就被哄着骗着做了这主祭。 心智还不成熟的年纪,就要用血肉之躯供养家仙,被一家子喝血... 什么垃圾玩意儿。 卫铭跟余姜明显都摆起了脸色,梅修永左右看看,任劳任怨上前与郁华章交流,“祖祖辈辈供奉的家仙,确实不能轻易舍弃,贵家仙是哪一家的呢?” 这是问家仙的来路,是“五显财神”中的哪一路,毕竟每位家仙供奉的东西都不一样,不问清楚了,供错了可不美。 没想到郁华章听了这话,也是一脸不确定的样子,“咱们祖上传下来的信息缺损许多,仿佛只听说家仙姓叶...” 这下梅修永也惊了,不是胡黄白柳灰,姓叶是哪路仙家? 两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郁华章才一拍大腿,“嗐,不是别人家拜的那种保家仙,我们家仙可灵了,他生前是个人!” “...” 不就是养鬼么,看把你得意的。 不过养鬼,还是个有年头的老鬼,难怪郁博实虚成那样,卫铭忍不住又瞄他几眼,试图从他身上看出老鬼的道行。 梅修永收拾好情绪,“您要换主祭,问过家仙了么?家仙是个什么说法呢?”他又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咱们主要还是得尊重家仙的意愿。” 毕竟得罪了家仙,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郁华章听懂了梅修永的言下之意,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之前卜问的结果都是不行,但是最后一次,家仙同意了的,不然我也不敢来找您。” 梅修永点点头继续说道,“不知道您清不清楚换主祭的规矩,我还是得提醒您一声,家仙、主祭以及要被换成主祭的那个人,三者有一方不同意,这事就成不了,您确定了,我们再决定能不能与您结缘。” 郁华章点头如捣蒜,“确定的,确定的。”他一把拉过身边又在走神的郁博实,“博实你说,家仙是同意了的吧?” 郁博实虽说也养鬼,但他完全没有孙翔宇那样外露的锋利情绪,反倒像个软包子似的,他爸在旁边拉扯他,他就低着头讷讷应是,“同...同意了的。” 那边坐着抖腿的郁俊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你拿钱办事不就行了,问那么多!” 郁华章声音很大地吼回去,“你给我闭嘴,懂个屁你就乱说话。” 只是这么吼过一句,连道歉的话都没提,郁华章又继续问梅修永,“梅道长,您看这事儿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 饶是梅修永极力想促成这事,看到他们家这德行也顿了顿,他扯出一个假笑,“我们商量一下再跟您说。” 第94章 梅修永把卫铭跟余姜带到隔壁房间,问道:“你们怎么看?” 卫铭脸色不好看,“那个叫郁华章的男人,没说实话。” 余姜跟着点头,“自家供奉了许多年的家仙,哪怕不是传统那几路,但毕竟供了这么多年,家仙一般不会与他们为难,想换人烧烧香,磕个头说一声的事儿,最多做个大祭告罪,闹到要找外面的天师,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梅修永点点头,“确实有问题,按理说这种活儿我们不该接,毕竟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需求,但这次刚好卫师在,不如咱们去探探,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副为卫铭着想的样子。 卫铭还不如何,余姜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不就跟私家侦探一样?” 他好奇心重,原本就是个侦探迷,做天师还期待着见识见识光怪陆离的世界,谁知真入了门才发现,这行规矩极多,尤其是自己还是个菜鸡的时候,随意窥探、插手他人的事,实在不妥。 如今梅师兄带着去探查,余姜一下子兴奋起来,就等着吃个大瓜。 然而梅修永一点不关心余姜的想法,他凑到卫铭身旁,打开手机调出记事本给卫铭看。 “我之前稍稍走访过他们老家的邻居,一提到郁家,都说他们家运气好,来财的路子都奇巧,比如这个郁华章,早年在股市赚了很多钱,买的房产也是只涨不跌,就说伍市这么多烂尾楼,他随便买,但一个没碰上过,一笔都没亏过。” 不过最近,发财的变成了郁博实,而且这财发的越来越容易。 上个月郁家一家出去玩,郁博实在景区随便捡了个娃娃,回头在失物招领处有人找过来,说这娃娃是自己心爱的小闺女的遗物,更巧的是那人还是个富豪,富豪感激他,给了他一大笔钱。 余姜死鱼眼:“这也巧过头了。” 梅修永点点手机屏幕,“这毕竟是邻居之间的传言,道听途说又添油加醋,但郁博实发财了可能是事实。” 几人对视一眼,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主祭要换人了,作为现老婆生的宝贝小儿子,那个没有礼貌的郁俊雄明显更受宠,做主祭虽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如果只有做主祭才能发财...那显然值得尝试。 那么现在值得推敲的只有一点了,换主祭为什么要找外来的天师,这家人跟这家仙到底起了什么龃龉。 梅修永转过头看着卫铭,“卫师,你觉得应该从哪里入手?” 卫铭对这什么郁家一点都不关心,但是...算了,学做人很重要。 他想了想,“查查郁博实是不是郁华章亲生的?”不然怎么对孩子这么狠心。 余姜一脸无语,梅修永也没想到他脑回路如此...清奇,不过他耐心十足地引导:“这之前我也问过,应该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的缘故...” 看卫铭皱起眉,他又打补丁,“不过也确实可以看看,这家人的关系确实跟别人家不一样。” 最后三人还是商定,得先约个时间,去郁家亲眼看看这家仙再说。 =================================== 郁家老宅还有老人家住着,今天太晚不方便上门查看,郁华章给他们准备了一个临时住处,反正郁家房子是真的多。 这房子是一个小别墅,房间多,够他们三人住。虽然位置在郊区,稍微偏僻些,但郁家还给他们留了一辆车备用,倒也方便。 房子装修本身挺好,但这样舒适的环境,卫铭却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床头灯太暗,窗外的树太吵,软软的床垫...挑不出毛病,但这床怎么就这么大,空荡! 卫铭翻身起来,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又摸出手机翻了翻,好几天没见到方炎,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白天打工那么累,这个点应该睡觉了吧。 烦躁地绕着房间转了两圈,卫铭脑子一转有了主意,他给梅修永留了消息,拿起钥匙出门。 方炎要照顾妈妈,还得打工,这样下去可不行,铁人也得累垮了。 作为老板,要为员工排忧解难!虽然自己这个“老板”当的七零八落,但是时候支棱起来了。 有了主意的卫铭开着车一路疾驰,一刻不耽搁地回了五朝观。 卫铭到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但师傅应该快起床做功课了,他连房间也不回,就那么往卫修诚房门口一蹲。 以至于卫修诚早上刚推开门,就听到门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师傅,师娘呢?” 憋了一泡尿的卫修诚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晚节不保,他捏紧手里的毛巾,看向发梢上还有露水的卫铭,按捺住要骂人的冲动。 这哪里是爱徒,简直就是歹徒啊歹徒。 另一边,郁华章与梅修永定好了时间,就带着两个儿子回了老宅,只等明天再说这事。 后半夜,连窗外的风都沉寂的时分,郁博实的卧室却传来一阵模糊的水声。 老旧的弹簧床垫发出惨烈的响动,半晌郁博实才平息下喘气,他握上身侧的大手,声音软软地道:“英彦,你别生气了嘛,咱们不是说好了的,给他们一个教训。” 房间内寂静无声,郁博实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他哀哀求饶,“不要了,你最近用这个借口也太多次了,我白天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今天那个天师看我眼神都不对...” 第95章 然而话没说完,却直接被翻了个身,不过一会,床垫又咯吱咯吱响动起来... 第54章 卫铭 卫修诚洗漱回来,卫铭已经进屋泡上了茶,甚至还将早饭提了回来。 无事献殷勤,卫修诚坐下拿起一个馒头,“说吧,要我做什么?” “师傅,我想往师娘的疗养院里塞个人。”师娘的疗养院比较特殊,外人不好进去,但管理、设施都很好。 卫修诚:“你干嘛不自己跟她说?” 卫铭:“...” 天不怕地不怕的卫铭,就是怵他师娘,那实在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脑子还活,卫铭小时候犯浑师傅都管不住,师娘一管一个准。 师娘比师傅小整整15岁,又美又能干,至于卫修诚为什么能娶到这样的“小”夫人,那就说来话长了。 遥想当年,师娘刚满18岁的时候,跟着家里的长辈来五朝观,长辈喝茶说事,她自顾自在后院逛,一眼就看到了练功的卫修诚。 卫修诚那时候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被定为五朝观下一任接班人,他一心扑在修行上,没什么别的心思。师娘年纪又小,卫修诚只当她是来玩的晚辈,礼貌地打过招呼就算了。 然而师娘直愣愣地盯着他,跟着他在庙里转了大半天,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庙里的日常事务,又看他耐心帮信客排忧解难,与练功时的飒爽刚烈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番稳重风采。 等晚上卫修诚终于有空坐下歇口气,师娘开口就是,“同志,结婚吗?” 卫修诚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这是卫修诚师傅故交的孙女,差着辈分不说,最关键才18岁! 虽然已经没了流氓罪,但是卫修诚已经想得到自己再跟她多说两句,就被师傅打断腿的惨况,他连连摆手,结结巴巴拒绝后躲了出去。 名叫宿飞绿的小姑娘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从那天开始,她天天往五朝观跑。 连着三天,卫修诚已经考虑连夜收拾东西躲到山上的时候,宿飞绿的父亲来了。 这位宿先生比卫修诚也大不了几岁,他与卫修诚面对面坐着,才喝了一口茶,张嘴就是:“贤婿啊,你跟飞绿的事,我们家是同意的。” 卫修诚:“???” 你们一家,莫不是都有些大病?! 老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宿飞绿长得好、家世好,性格虽然古灵精怪些,但在那个年代,实在是个极有个性与主见,又不受世俗教条束缚的奇女子。 热烈张扬又有鲜活气,只要她往那一站,周围人似乎都黯淡了起来,这样的女子实在让人很难移得开眼。 至少性子虽闷,但看人看事都有自己一套原则的卫修诚不能移开眼。 卫修诚连三个月都没撑到,就当了新郎。 而结了婚又是三个月没到,宿飞绿收拾行囊,践行自己从小的梦想,当兵去了。 宿飞绿是个医学生,去做了医疗兵,退伍后去军区医院做医生。 那时心理医生少见,许多战友精神状态不好,而精神层面的问题比身体上的问题难治得多,宿飞绿将这些人的困境都看在眼里。 宿飞绿永远是愿意折腾的,自费出国学习,回来后开了一家疗养院,她的家世能支撑她折腾,所以这疗养院也不图挣钱。 宿飞绿联系上当年的恩师,与他们达成合作,疗养院不对外开放,专为退役战友服务,尤其是出过特殊任务,不能公开露面的战友。 这么些年下来,疗养院规模不大,但客户确实没少过。然而就是因为疗养院的特殊性,卫铭想要往里塞人,多少有些不好张口。 而卫修诚听明白卫铭想托付的是方炎的妈妈,心里有数,这“亲家母”的事,说什么也得帮。 他避开卫铭打了电话,“飞绿,卫铭这小子追媳妇,得要你帮忙。” 那边一下子来了兴趣,“什么人能让他看在眼里?疗养院这边不好过来,你约一下,晚上到你观里,我见见。” 至于安排人进疗养院问题其实也不大。 人活着就逃不开人情世故,因此疗养院有个外院,跟核心区域隔离开来,就是专门为这种情况准备的,连卫修诚的师傅当年都去住过一段时间。 得了师傅的准话,卫铭又掏出早年师娘留在这里的疗养院资料研究半天,等天光大亮才给方炎去了电话:“方炎,你现在方便吗?” 旁边的卫修诚简直想踹他,早上蹲自己门口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方不方便。 “我师娘在伍市有一个疗养院,条件很好,今天晚上我去接你跟阿姨来五朝观,跟我师娘见见,你们也看看疗养院资料。” “至于费用,”知道方炎最担心什么,卫铭看着资料上刚刚圈出来的重点,耐心道:“她那疗养院本身是有慈善单位补助的,需要自己付的部分不算很多,你还是个学生,符合条件的话,签个合同等你毕业工作了再付这笔钱也行。” 已经连轴转好多天,严重缺少睡眠,脑子有些懵的方炎听到卫铭的话,先是有些呆,疗养院,好陌生的词汇...等彻底明白卫铭的话,眼眶不由有些发热。 万事自己扛,再难再累咬牙挺过去就好,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突然有人关心,有人帮忙...竟还委屈起来了,矫情。 第96章 “好。”方炎按捺住鼻酸,“谢谢你,卫铭。” “那就晚上见?”卫铭声音听起来有些高兴。 “嗯,晚上见。” 今天还约好了去郁家老宅,卫铭随手拿了一个馒头,吃两口就往回赶。 到了郊区别墅,正在厨房忙活的梅修永连忙迎出来:“卫师,出什么事了吗?”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凌晨的时候,梅修永跟余姜听到车发动的声音都醒了过来,看到卫铭留言说“回五朝观一趟,中午前回来”的信息才又躺下。 但连夜赶回去,梅修永不免担心是不是五朝观出了什么事。 卫铭虽然熬了个大夜,但脚步轻松,“恩,观里有点事,”见余姜也抬头看过来,他摇摇头,“没关系,不是坏事。” “那就好,下午才去郁家,卫师你先去休息一下吧?等吃饭再叫你。”梅修永整了整身上穿着的围裙,“熬夜胃口不好,我煮点清淡的。” 熬个夜不算什么,但想到晚上还要去接方炎,太困开车不安全,卫铭脚步一转,“行。” 难得有在心上人面前展示厨艺的机会,梅修永凭一己之力将原本空荡荡的厨房填满了。 从菜式搭配到菜品选购,一个菜单增增减减好久才定型,只有三个人吃饭,他硬生生做了六个热菜两个冷盘还有一份炖汤。 看着在厨房忙活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梅师兄,余姜叹了口气,给师傅发信息,“师兄没什么过激行为,但是他真的好投入啊...” 那头师傅回他,“要是情绪还正常,你过段时间就回来吧,也不能一直陪着他。” 师徒两在这说小话,梅修永将菜都放在温锅里,自己跑去洗澡换了身衣服,将自己打理得香喷喷的才走到卫铭房间门口敲门:“卫师,吃午饭了。” 卫铭出来得很快,一边低头给方炎发信息问他吃饭没一边往外走,路过梅修永,他走了两步又回头,“你好香啊,用的是什么?” 梅修永快走两步到他身边,打开购物记录给他看,“喏,这款【旷野】,这家的香水很不错,虽然有点小贵,但是持香久...” 卫铭点点头记下名字,师娘下班的时候是喜欢用这些的,回头去买一瓶带给师娘,请她多照应照应方炎妈妈。 梅修永的手艺实在不错,一顿饭吃得卫铭跟余姜肚皮滚圆,余姜赞不绝口不说,连卫铭都真心实意道:“手艺真好,去开店都能养活你们青禾观。” 梅修永嘴角都快按不住了,他趁热打铁,“卫师,我们住得近,你要是吃得惯,以后经常过来,我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 余姜:??? 合着我不是人呗? 卫铭没搭腔,梅修永也不气馁,“我们该出发了,我开车,卫师你可以在车上再休息一会。” 说着他还递了一个眼罩过来,“新的,戴着比较好睡。” 忙了一早上,中午为了保持形象没吃多少,这会还主动要开车,饶是卫铭今天没把心思放在这,也忍不住问道:“你不累吗?” 余姜叹了口气,“我开车吧,”见梅修永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收不住,他违心助攻:“我开车不习惯有人坐副驾驶,梅师兄你也坐后面去。” 梅修永顿时收回脚步,“那辛苦你了,余师弟。” 到了车上,梅修永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卫铭说话,卫铭昏昏欲睡的时候,梅修永突然道:“还要共事好一段时间,卫师叫着生分,我能直接叫你名字吗?” 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再说都是同辈,强求别人称呼自己卫师,未免过于自大。 车内开着暖气,中午吃得太饱,卫铭困得眼睛已经闭了起来,他随口应了一声,“嗯。” 梅修永勾起嘴角,“好...卫铭。” ---------------------------- 郁家老宅,郁华章正给郁博实洗脑,“等会梅天师他们过来,你配合着点,别老跑神。这次换成你弟弟做主祭人,也是为你好,你以后能轻松点,为郁家做了这么久主祭,也算对得起你妈拿命生了你...” 郁博实垂下眼,每次都是这套说辞,要对得起妈妈拿命生了他。 小时候每次奶奶这么说,自己总会诚惶诚恐,是自己害死了妈妈,要不是自己,妈妈也不会难产而死... 要做一个对郁家有用的人,才对得起妈妈那条命,小时候的自己是真的这么想的,毕竟被本该最亲的人天天灌输这样的想法,小孩子能懂得什么。 就这样,在爷爷去世后,自己心甘情愿接过这个重担,成为了郁家新的主祭。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渐渐脱离这群人的洗脑。 自从成年,郁博实对所谓的父亲、奶奶已经越来越不耐,不过,英彦的契物还在奶奶手里,还得忍。 他低着头装出愧疚的样子,“爸爸,我知道的。” 看到郁博实耷拉着脑袋的样子,郁华章有些嫌弃地撇开眼,一定是因为他太没用了,最近自己才会这么不顺。 想起股市亏损的数额,郁华章就有些心惊肉跳,虽说家里还有些房产,但....不过只要这次的事顺利完成,郁家这富贵之路就能继续走下去。 幻想着以后的好日子,梅修永来的时候,受到了郁华章的热烈欢迎。 卫铭跟余姜原本跟在梅修永身后,眼看着梅修永被郁华章拉着唾沫横飞地寒暄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第97章 郁博实偷偷抬手扶了扶酸软的腰,勉强收拾起情绪,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余姜无聊,仔细看过去总觉得郁博实精神更差了,眼下青黑,脚步虚浮,甚至还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卫铭一向不乐意多关注别人,方炎正发信息说他请了假,晚上早点回去等他,一想到今天晚上能看到方炎,卫铭心情就舒坦起来,珍贵的法器就得随身带着才放心! 郁华章还在说个没完,一屋子人各忙各的,余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决定多嘴一句。 他凑到郁博实身边,压低声音,“小郁先生,总手冲对身体负担很重,尤其是您还做着主祭,就算压力大,也要找个健康点的排解方式啊...” 郁博实:“...” 他挤出一丝笑,“谢谢您。” 这就是刚出社会的年轻人吗,礼貌是礼貌,冒昧也是真冒昧。 好不容易熬到郁华章说完垃圾话,带众人来到祠堂,一屋子年轻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郁博实更是走到供桌前跪下后,拿起采血针就痛快地给了自己一下。 用力挤出指尖血,涂抹在一块玉石上,“要请我们郁家的家仙,得先在试魂石上留下血迹,验明郁家血脉。” 随着他的话,屋内也很快起了一阵阴风。 郁博实将玉石小心放回原位,那是一个石阵。 看着常年累月被涂抹鲜血,早已经沁入血色的玉石,梅修永和余姜都忍不住沉下脸。 验血脉只用第一次确认主祭的时候就好,哪里需要次次供血,这阵法明显有别的用途,而不管怎么样,以人血世代供养,这实在称不上正道。 卫铭却注意到郁博实的神色,之前听郁华章的说法,郁家的家仙凶戾难沟通,但郁博实动作随意,表情轻松,与站在他身后略带恐惧的郁华章完全相反,一副与家仙关系很好的样子。 但这样的话,又怎么会同意换主祭? 第55章 还俗僧 来都来了,看看再说。 梅修永跟余姜抬手捏诀,又燃了符,长时间开天眼,用外物辅助能轻松些。 供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由于年代久远又常年烟熏火燎地供奉着,画面上的人像早已看不清,然而随着阴风起的那一刹,画上的人像似乎清晰了一瞬,接着一个人影就从画中走了出来。 看清郁家家仙的那一刻,梅修永瞄了卫铭好几眼,才克制住盯着家仙看的冲动。 这家仙个子极高,双开门的肩膀,深色肌肤上八块腹肌分明,灰色的宽松僧裤以藏青色的布条捆在腰间,直到小腿处才以绑腿束紧,但哪怕穿着宽松成这样的裤子,走动间也能看出这双大长腿是多么精壮笔直。 那张脸也十分出彩,刚毅有型,高深的眉骨上有一道伤疤,但一点都不影响他的美貌,甚至平添三分硬汉气息。 最显眼的却还不是这道伤疤,这家仙脑袋光秃秃的,六个戒疤个个分明,这竟然还是个苦修的和尚! 顶级筋肉身材,强有力的体质,以及需要禁丨欲隐忍的职业... 看他第一眼,梅修永脑子里就蹦出了一个词,“gay圈天菜”,心里一直提醒自己,卫铭还在这呢,梅修永才克制住了自己漂浮不定的目光。 要问为什么梅修永连人家有八块腹肌都知道....那是因为这妖僧不正经,刚出现的那一刹那,他赤裸着上身,只穿着条裤子! 一现身就看到后面天师诧异的眼神,叶英彦不动声色“看”了一下自己,瞄到郁博实捻着衣角的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挥挥手将僧衣套上,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叶英彦其实也无奈,他死前虽然已经还了俗,但下山匆忙,一身僧袍来不及更换,死的时候又兵荒马乱,直到入殓依旧是这身僧袍。 但郁博实就是看不得自己穿僧袍,他总说穿上那身僧袍,就仿佛叶英彦心里坐着的依旧是他的佛,说这话时,郁博实眼中的自厌自弃无端令人(鬼)心惊。 明明...明明... 叶英彦倒也干脆,成了鬼后不识寒暑冷热,而且除了郁博实没人看得见他,他索性放飞自我脱了僧袍,能让爱人安心,这点小事又有何不可。 只是时间一长习惯了,这次竟然忘记要将衣服穿好再出来,直到看到余姜格外诧异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一挥手将僧袍套上,要说话时却卡住。 来了这么个小插曲,居然把跟博实商量好的说辞忘了。 看叶英彦板着脸不说话,郁博实立刻明白过来,他装模作样敬了柱香,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说辞念诵。 “敬告家仙彦,主祭郁博实立叩,提请受听。家仙世代恩泽,郁氏子孙后人顿首万谢,仙应享香火绵长,今欲请更替主祭,后必常备香烛炬帛,三牲酒醴,时馐清酌,致祭仙台,聊表衷肠,若君首肯,请仙降佑。” 虽说是商量好的,但...更换主祭这种话,叶英彦实在不爱听,他板着脸不吭声,身周黑气缭绕,倒真显出几分阴魂该有的阴晴不定的模样。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郁博实早摸清了叶英彦的性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鬼的缘故,还是性子本就忠直,对于不喜欢的人与事那是一点边都不肯沾。 心里叹了口气,郁博实又将诵词念了两遍,见叶英彦还是没反应,他故意挪了挪膝盖,又按了按腰肢,脸上显出一分难受来。 第98章 叶英彦果然上当,见一直拖着只会让跪着的郁博实难受,他冷哼一声,随即转身消失不见。 梅修永与余姜面面相觑,这“哼”是什么意思? 心里知道他还是不愿应是,郁博实无法,只能自己把戏唱下去,他转过身,“他这就是同意了,我们家仙...一直是这样的。” “博实这么说,那就是了。”郁华章面露喜色。 郁家世代出过许多主祭,但主祭跟主祭也是不一样的,比如上一代主祭郁华章的父亲,他就看不见家仙,有事请问只能在祭台前敬香,再根据香燃烧完的长短,对照传下来的典籍自己寻找答案。 但郁博实就不一样了,家仙对他格外青眼,他不但能看见家仙,问卜也没有次数限制,到了如今更是连大祭都不用就能发财,实在是...令人嫉妒。 至于郁华章自己...那块邪门的玉石不认他的血。 当年郁华章成年后,父亲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便想将主祭的位子更替给他,那时候也是先做过请问,家仙态度无可无不可,或者说根本不想搭理他们。 郁家父子便自顾自进行了仪式,毕竟供奉确实不能断。 更换主祭有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只留新的主祭一人在祠堂,将鲜血滴在玉石上,至多不过半天,有时甚至只用十几分钟,这仪式就算完成了。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里,那些新任的主祭都说在祠堂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醒来完全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毕竟是供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仙,怎么会害郁家人呢。 郁华章便也没当回事,这个过程也确实不惊险,然而等他醒来将父亲喊进来,却发现父亲的脸色变了。 郁华章的父亲看着玉石下的石阵上,一小滩鲜血红艳艳地在那摆着,完全没有被吸收的意思,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这玉石作用是查验郁家血脉,难道自己这豁出命去为他谋划的独苗苗,竟不是自己亲生的? 郁华章的父亲气得几乎要厥过去,仅存的理智让他考虑了一下石阵失效的可能性,他动作极快地取了些自己的血滴在玉石上,这次那血很快消失无踪。 石阵没坏,那只有一个可能。 郁华章的父亲转过来的眼神,郁华章至今想起来还头皮发麻。 那是郁华章人生中第一次挨打,孩童手腕粗的木棍劈头盖脸打在身上,他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却不敢反抗父亲。 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郁华章的母亲终于听到动静冲了进来,那也是个泼辣货,实在不明白宝贝儿子为什么遭受这样的毒打,她癫狂起来差点砸了祠堂。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郁华章的父亲厉声诘问“你偷人?”时,郁华章的母亲差点挠花他的脸。 还好郁华章生在现代,最终一纸亲子鉴定书救了他的狗命。 然而他就是不被家仙接受,后来别说往玉石上滴血,连给家仙敬香,他的香都会熄灭。 祖训有云,主祭人必须是成年人,传到这一代,郁华章是唯一的成年男丁,郁家一时陷入了供奉即将断绝的窘境。 然而人的贪念是无穷的,在郁华章的父亲眼看着身体越发不好的时候,郁华章的母亲将目光转向了才六岁的郁博实。 一个不喜欢的孙子与郁家泼天的富贵,很简单的选择题。 郁华章瞄了郁博实一眼,可惜这个小白眼狼,终究养不熟。 郁华章至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主祭,倒是他的母亲似乎略知一二。 但郁老太太从没告诉过郁华章缘由,而且这次,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出现在郁俊雄身上,郁老太太早早有了决断,让他将几位天师请来。 如果不行,那就来硬的,她就不信,活人还能被死人难住。 “还请梅天师卜个良辰吉日。”郁华章笑眯眯地道。 还以为有场硬仗要打,梅修永有些闹不明白郁华章的意思了,给了那么大一笔钱,就为了算个日子?这是暴发户的任性? 梅修永试探道:“只是算个日子,那无需我的两个师兄弟一起,不如...” 郁华章突然打断他,“等到进行主祭更换的那天,还想请几位前来镇镇场子。” “...” 梅修永心里无语,以为小混混斗殴呢,还镇场子,但话还是要说,梅修永摆出一副困惑的样子,“家仙已经同意了,我们过来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 那郁华章还不肯说实话,“我这小儿子体弱,我怕他做主祭发生什么意外,还请你们一定过来,到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他掏出提前备好的红封,塞到梅修永手中,“请几位吃酒,等日子定了,请你们一定、一定过来!” 被郁家人送出门的时候,梅修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卫铭心思早已飞走了,“我回离水镇,你们去哪?” 梅修永立刻道:“回离水镇做什么?那边离得远不方便,反正过几天还得来郁家老宅,不如我们就先回别墅住着?” 卫铭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师娘的疗养院就在伍市,离郁家的郊区别墅不算远,方炎在离水镇反而更远,如果住到别墅来,不但去疗养院方便,去伍市打工也方便。 于是他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没等梅修永高兴,他随即道:“别墅房间多,我去把方炎也接过来一起住,你们先回去吧。” 第99章 卫铭说完转身就走,徒留梅修永目瞪口呆,什么东西?接谁?一起住? 那自己谋划这般是作甚?! 第56章 速战速决 下午四点多,炸鸡店后厨旁的临时休息室里,跟方炎同一班打工的宋鸿波叼着一根棒棒糖进了门。 课后老师留的论文刚刚才赶完,今天宋鸿波是卡着点到的,但是跟他一班的方炎一向准时,他倒也不担心。 只是宋鸿波一进门,就看到方炎脸朝下栽倒在沙发上,吓得他棒棒糖都掉了,“方...方炎...?” “没事,没死,休息而已。”沙发上传来方炎闷闷的声音。 宋鸿波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这一天天连轴转,我还真怕你出什么事。” 悄悄将脸上的湿痕擦干,怕自己眼眶还红着,方炎不肯抬头,“我今天晚上突然有事,已经请假了,刘哥说他一会过来。” 刘哥就是这家小炸鸡店的老板,宋鸿波一听立刻开始套围裙收拾冰柜,“行行行,你看你这样,还是休息休息吧。” 跟勤工俭学的自己不同,方炎的打工简直是在玩命。 方炎还惦记着晚上要去见卫铭的事,他闷闷道:“好,谢谢。” 宋鸿波忙去了,方炎放任自己在沙发上又放空了好一会,等刘哥过来,他才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来,“刘哥,麻烦你了。” 被叫做刘哥的小老板在兼职群问了一圈也没人能来替班,只能自己过来顶上,这会儿臭着脸:“确实麻烦,扣你两天工资。” 一旁宋鸿波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请假不给工资正常,再没听说还得倒扣两天的。 方炎一向干活利索几乎没请过假,就偶尔这么一次,谁还没个不方便的时候?这样属实有点...不近人情了,这个刘哥,就是因为他不好说话又死抠,所以才没人愿意来他店里兼职。 方炎也有些气闷,只是...他累得连吵架的情绪都没有,算了下上周工资已经结了,扣两天就扣两天吧,他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转身离开:“那我明天开始就不来了。” “呸,不来就不来,放我鸽子还有理了,你这样的以后出了社会...” “砰”地关上门,将刘哥的骂骂咧咧挡在门后,方炎深深地吸了口气。 天还有些凉,但清列的空气吸进肺里,人都觉得精神了些。 将糟心事扔到脑后,方炎查了下路线,决定去趟菜市场。 来这炸鸡店打工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刘哥人烂归烂,但他腌制的鸡柳口味一绝,所以哪怕价格比别的店贵点,生意也好到需要两个员工才支应得开。 虽说他遮遮掩掩每次都自己拌料,但他又总爱偷懒使唤人,方炎来的最勤,被使唤得也最多。 打这么多天工,那腌制鸡柳的方子猜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去菜市场将鸡胸肉、淀粉、面粉、孜然粉、辣椒粉之类的东西备齐,用好几层厚食品袋装好,又套了一层布袋子才挂在机车后面。 还得感谢卫铭把机车借给自己,不然不说平时打工赶路,就说现在,拎着那么多东西,坐地铁转小电驴,又是一顿折腾。 想起卫铭,方炎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晚上能见面了,真好,也不知道他神魂恢复得好点没。 到家后方炎就开始忙碌起来,鸡胸肉细细洗净,去掉上面的细小的膜与边角残留的一点脂肪,再切成小指粗细的长条,最后调上糊糊,包好放进冰箱。 方炎买的量很是不少,忙活完也到了可以去接妈妈的时间。 何桂芳跟着代芹奶奶做了个打扫卫生的活儿,虽然是临时工,一天做不了多久,也挣不了多少钱,但方炎倒觉得刚好——她身体其实并不能太折腾。 方炎打工的时候,就得麻烦代芹奶奶把她送回来,但代芹奶奶活儿比她多,其实也谈不上特别方便。 方炎一有空就尽量自己去接她,好在地方不远,来回一趟花不了多长时间。 到家鸡柳腌制得也差不多了,方炎先炸了一大锅,给废品站的老姚头装了一袋子送去,一直借人家三轮车,受人家照顾这么多年,给钱他不要,平时送点吃食刚好。 至于周围邻居,后头王老头那也送一海碗给他下酒,去年没少摘人家院子里的枣,送卫铭跟卫铭师傅的那大红枣,就是从他家摘来晒的。 还有双双,这种油炸小吃小孩子最喜欢了,双双那肯定也少不了。 一大圈跑完方炎才有空坐下来,“妈,好吃吗?” 这些天他也发现了,何桂芳的口味就像小孩子,粗茶淡饭也能吃,但更喜欢甜食、蛋糕、薯片这些东西。 她受了这么多苦,在外面过得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方炎没有拘着她,只要身体受得了,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何桂芳果然点头,“好吃。” 方炎做好端上来的时候递了一根给她,她吃完后就老老实实坐着,等炎炎回来一起吃。 但这东西好香,炎炎做的又实在太好吃了,她眼睛都移不开,方炎端着一碗送去双双家的时候,她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沾了碗边上的调料粉尝了尝。 这会方炎回来,她就看他,“能吃了么?” 方炎失笑,“能,吃吧,多吃点。” 虽说是油炸食品,但自己做的,至少食材跟卫生都能放心。 第100章 卫铭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方炎刚听到车辆熄火的声音站起身,就看到他大长腿几步就进了门。 几天没见,竟然觉得方炎更瘦了些。卫铭没忍住抬手,在方炎肩头握了一把,“忙到饭都没空吃?” 方炎只是朝他笑,笑得卫铭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等方炎去厨房把特意留出来的鸡柳炸上,卫铭转头看向何桂芳。 何桂芳先是下意识护住桌上的鸡柳,犹豫了一下又松开,还把盘子往卫铭那边推了推,“吃...吃吧。” 明明不舍得,还硬撑着让吃,卫铭偏偏当真伸手拿了一根,在何桂芳眼巴巴的目光里扔进嘴里。 看到何桂芳不舍的表情,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玩。 眼看卫铭还要拿,何桂芳索性撇过头去,自己碎碎念,“炎炎的朋友,炎炎喜欢的人,吃就吃...” 卫铭手顿了顿,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良心这种东西,甚至有些痛,他将手收了回来,哼,大不了不逗她了。 等方炎终于端着鸡柳出来,在他不解的目光里,卫铭若无其事地从自己那份里捡出几根,放到何桂芳的盘子里。 何桂芳顿时笑开了花,炎炎的朋友,好! ================================= 五朝观里,卫修诚夫妻俩平时分居两地,各忙各的,又连个孩子都没有,在外人看来着实是一副感情不好的样子。 但不同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就是因为两人各有追求,心中并不空虚,又对对方信任的很,长久的不见面并不影响什么。 宿飞绿到的时候,卫修诚才将饭菜摆好,“我估摸着你差不多这个点到。” 宿飞绿洗了手来帮忙打饭,她也不坐丈夫对面,而是盘腿坐上贵妃榻,跟卫修诚挤在一起,亲亲热热一起吃饭。 “卫铭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快跟我说说。” 宿飞绿兴致勃勃,卫铭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在他身上,宿飞绿其实是废了不少心力的,但哪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宿飞绿还是得摸着良心说一句,这狗脾气找对象怕是难得很。 “是个叫方炎的,”卫修诚给媳妇夹了一筷子春笋,最近笋子冒头,鲜嫩的很,“小伙子比卫铭小上一岁,人很周正,就是亲缘坎坷了些。” “小伙子?”宿飞绿挑了挑眉,这事其实在她疗养院里也有,尤其是早年,同性恋还被当做是精神疾病的时候,更不少见。 “也说得过去,很难想象哪个姑娘能受得了卫铭那性子。” 卫修诚把卫铭去了离水镇之后经历的事当成故事说给媳妇听,听得宿飞绿一顿饭吃得津津有味,倒是等方炎真正进来的时候,她收起了戏谑的表情,认认真真为他介绍起来自己的疗养院。 “医疗这方面的储备肯定是够的,资质齐全...实行的是全封闭管理,安全方面你放心...你这样的情况,补助按这个标准...”宿飞绿不但准备了文字资料,还有疗养院的一些视频、图片。 方炎本就信任卫铭,听完立刻做了决定,“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这样后面我也能放心上学。” 他转头看向何桂芳,“妈妈,你去这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何桂芳一向没什么主见,方炎本以为问题不大,没想到她听明白后,却一下子激动起来,“我不走!” 方炎吓了一跳,连忙跟她解释,等自己上学,一个人在家让他不放心之类的,何桂芳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只一个劲重复:“要待在离水镇,要待在离水镇...” 宿飞绿在旁静静看着,突然开口道:“你去我那干活,打扫卫生,挣钱给方炎上学。” 何桂芳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挣钱给炎炎上学?” 宿飞绿见她听进去,才放缓语速,慢慢道:“嗯,我那边,离方炎学校近,方炎来看你方便。如果你想去找方炎,”宿飞绿朝着卫铭一指:“让他送去你,随时都可以。比在离水镇好,离水镇,没有方炎,没有钱。” 何桂芳看了看方炎,她的炎炎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她又看了看卫铭,这个炎炎的朋友也朝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送她,何桂芳终于不再抗拒:“好吧...” 当晚他们就带着何桂芳去了疗养院安顿,方炎看着疗养院的环境确实满意,心里对卫铭一家的感激自不必提。 郁家郊区别墅里,梅修永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车库发呆。 一整晚,卫铭都没回来。 余姜有些不忍心,“梅师兄,你何必呢...” 梅修永表情也有些迷茫,“我以前觉得能看着他就够了,但是...” 以前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卫铭如果不是这条道上的人,实在没必要拉他下水,直到那天,卫铭看向方炎的眼神突然惊醒了梅修永,卫铭不是对男人没兴趣,而是...只对特定的人有兴趣。 可是不甘心啊,这份心意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之前总觉得说出来就彻底没了希望,如今这样无疾而终却更觉得窒息。 梅修永转头看向余姜,“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试试,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不说出口终究难死心,他只是想要个最终的答案罢了。 至于余姜担心的事,梅修永心里自嘲,搬来离水镇这事,自己办得确实难看了些,但...他还是有底线的,卫师除外,这代的天师里,他也是数一数二的师兄,不会丢人到那个地步。 第101章 梅修永叹了口气,速战速决吧。 将自己昨晚睡不着时,打发时间算出的几个合适日子发给郁华章,梅修永添了一句,“我个人建议后天做仪式,那天日子是最好的。” 那头很快回了信息,“好,那麻烦您了,梅天师。” 第57章 偏执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日子,这天一大早,梅修永就带着他们来到了郁家老宅。 郁家也已经早早准备起来,祠堂里撤走了原本的方桌,换了一张大大的长桌,上面确实如祭文所说,摆了三牲佳肴,美酒香烛。 吉时未到,郁华章还在忙碌,一时顾不上他们,只安排几位天师在客厅小坐。 今天除了梅修永、余姜和卫铭,方炎也过来了, 他跟疗养院约了今天下半晌去探望何桂芳,早上也没什么兼职可以接,闲着也是闲着,加上担心卫铭神魂问题,有自己这个执笔人在,起码能让卫铭轻松些,他也就跟了来。 客厅里,郁家现在的郁夫人出面待客。 这次让郁俊雄代替郁博实做主祭,有心人稍微打听下就知道怎么回事,大约是做贼心虚,郁夫人聊着聊着就诉起苦来,言语间都是后妈不好当,自己这些年也是难做之类的话。 卫铭听得厌烦,这世上就是蠢人太多,才让他懒得听,懒得看,不过方炎也在一旁,他心情还算轻松。 甚至还有精神打趣方炎,“看看,来了要听这些蠢话,还不如待别墅补补觉,” 方炎笑笑,卫铭不知道,他虽然才二十岁,但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净遇见难缠的人。 就比如前两天炸鸡店那个刘哥,这些年因为这种破事,不知道多打了多少架。 他甚至都习惯了,无视就好,没得影响心情。 不过看着郁太太愈发聒噪,已经说到俩孩子小时候的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越说越上头。 “就说小时候开家长会这事儿吧,虽说一个三年级,一个一年级,但是家长会是同一天啊。”郁夫人唱作俱佳:“他们同一天开家长会,我给老大开,还是老二开呢?老二毕竟年纪小,才一年级,要是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 方炎突然出声:“您单亲家庭啊?” 郁夫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刻驳斥道:“你才单亲!” 方炎点点头,“对啊,我算是单亲,我爸今年才进去的,你老公那时候出啥事了?” 郁太太气得站起了身,“你年纪轻轻...” 梅修永皱着眉头就要说话,这毕竟是在客户家,那边一直端坐着装佛爷的郁老太太先出了声,“行了,去厨房看看祭品齐了没。” 她是不满意先头那个媳妇,只是华章那个不争气的,新娶的这个更是一言难尽。 郁太太还要说什么,郁老太太一句话打发了她,“做主祭不是小事,你到处看看别出了差错,要是害了俊雄,你可没地方后悔去。” 方炎得了便宜,也没继续得寸进尺,他默默走回卫铭身边,“行了,放过你那眉头吧。”皱得死紧,显然是听得真的很烦。 郁家布置的阵仗不小,方炎四处看看,忍不住问道:“不会有危险吧?” 卫铭神魂还受着伤呢。 卫铭摇头,“以梅师弟的本事,应付这点小场面绰绰有余。” 卫铭本意是给方炎一颗定心丸,让他不用担心,但这话方炎听着莫名别扭,这才多久,已经从梅道友,变成梅师弟了... 正巧梅修永过来请卫铭,“你前两天没在,也没空跟你通气,那石阵临摹了下来,虽然其中许多符文已经失传,但还是研究一下比较稳妥。” 卫铭点头,明明是自己特意请托梅师弟,有这类事件叫上自己,结果这两天为了私事又总是跑掉,这事做得不地道。 而且用到以人血供奉的石阵,这郁家的家仙之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起身跟着梅修永去了方桌那边,将自己认得的阵符一一比对出来。 方炎坐在原地一时无所事事,那边刚刚看着自己母亲吃瘪的郁俊雄走了过来,“牙尖嘴利还以为是什么大师,原来就是个跟班。” 方炎看了看他,疲惫与无力感又涌上心头,算了,懒得吵架。 ===================== 楼上,今天要进行仪式,郁博实正要沐浴更衣。 只是刚刚打湿头发,就感觉一双大手从身后摸了过来。 这些天被折腾的不轻,还没如何郁博实已经觉得腿软了,“你疯了,楼下那么多大师,万一被听到...” 叶英彦往前瞄了一眼,呵,明明...嘴上永远这么不诚实。 叶英彦懒得跟他分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接着就熟练地欺身上来,“这样不就听不见了。” 见郁博实还要挣扎,叶英彦一边吻着他的耳根,一边将郁博实的手捉过来,摸索着放到自己头顶,“喏,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个,今天给你摸个够。” 郁博实不知道为何总是痴迷于抠弄自己的戒疤,但哪怕叶英彦已经成了鬼,每次被摸到这六个戒疤,总觉得自己后脊梁都发寒,鸡皮疙瘩那是一层层地起。 今天难得大方,果然郁博实摸索两下,就安静下来。 雾气氤氲的浴室中,渐渐响起规律的水声... 楼下卫铭拉了拉衣领,迷茫地看了看周围,奇怪,这郁宅供奉了那么个老鬼,阴气浓重,每次进来就感觉冷嗖嗖的。 第102章 但今天不知道为何,明明阴气还是那么重,却渐渐热了起来。 站起来走了一圈,阴气确实活跃了不少,但没什么特殊情况,卫铭又坐了回去,继续与梅修永跟余姜商议,等会哪些符阵用的上,先备下再说。 楼上,郁博实累得一个手指都不想动,任由叶英彦给他擦干头发,将他塞进被子。 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得叶英彦道:“那三个天师,你觉得哪个能帮我们?” 这几天看下来,三个天师该是有真本事的,起码能看得见叶英彦,拿出来的家伙什也能让叶英彦感觉到威胁。 说到这个话题,郁博实睡意都去了些,“除了那个姓卫的,另外两个都行。” 天师的道行在阴魂眼中其实看得分明,叶英彦能感觉到三人中卫铭的“气”是最盛的,没想到郁博实却最不看好他,不由有些奇怪,“怎么说?” 因为那个姓卫的,眼神跟叶英彦有些相似,没有“人气”,但这话不能直说,郁博实组织了下语言,“他眼神中没有好奇,更没有共情,大概不太能理解我们的感情。那个叫余姜的年纪小好忽悠,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反而是梅天师。” 郁博实勾了勾嘴角,“他喜欢那个姓卫的,我到时候在他面前哭一哭,他大概会同意帮我们缔结新契约。” “哭?你要哭给别人看?”叶英彦眼神危险起来。 “...” 郁博实不敢吱声了,这就是阴魂跟人不一样的地方,人总是会权衡利弊,审时度势,会根据场合压抑情绪,控制自己的欲丨望,但阴魂,仿佛更偏执,也更容易被情绪掌握。 那边叶英彦凑近他,“等你不再是我的主祭,你就看不见我了...” 郁博实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真的不行了,你自己数数,这些天用这个理由,多少次了!”他脸色有些崩溃,“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提前下去陪你的!” 叶英彦身后的黑气顿了顿,他脸色几番变幻,终于冷哼一声,消失不见。 郁博实松了口气,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侧,今天过后真的要好好补补,真是... 甜蜜的负担。 郁博实累坏了,昏昏沉沉补了个觉,到了午饭时分也没人来叫他,还是叶英彦又现身喊他起来,“去吃饭。” 等到了楼下,余姜一见他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郁博实转过头去避免与他对视。 算了,什么都敢说的年轻人真可怕,还是找梅天师吧,大家都是恋爱脑,比较有共同语言。 ================= 离仪式开始没剩多少时间了,梅修永带着余姜忙忙碌碌在准备符阵。 因着郁华章遮遮掩掩,他们也没太多头绪,最多做个阵,防范外来阴魂干扰,顺便也防止换主祭时出差错,郁家两个生魂别出意外跑了。 只要魂还在,都好说。 这种需要动用神魂的事,卫铭没参与,他看着从石阵中摘抄下的几个阵符若有所思,这符文跟血脉并不相干,顺着勾画时,反而能隐隐牵动自己的情绪... 而且虽说这石阵需要鲜血供奉,但并不邪性,鲜血倒更像是提供石阵运行的能量,这手法倒像是正经道家手段。 想到他就问了,“你们这家仙,是道家给请的?” 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郁华章是真一脸懵,“我只知道我们郁家有个家仙,怎么请的,我还真不清楚。”他看了看卫铭,“这有什么妨碍吗?” 郁华章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卫铭瑶瑶头,“没事,只是对阵法了解越多,越能保证主祭的安全。” 不知道就罢了,也不能如何。 一旁的郁博实借着低头看手机的动作,掩盖住自己的表情,这个姓卫的真是有点东西。 叶英彦虽然生前是个还了俗的和尚,但确实是通过道家手段成为自家家仙的,而这个施术的人,就是郁家的老祖宗,叶英彦的朋友,道长郁阳秋。 第58章 报应 祠堂里间,换主祭仪式已经开始了。 到了这个时候,神魂受损的卫铭很自觉地退居二线,不往前凑。 里面开始进行祭拜,一屋子郁家人跟在郁博实身后三跪九叩,还有好长一段祭文要念。 卫铭捧着方炎刚刚递过来的藏红花水,有一口没一口地硬灌。 他突然想起来,“昨天你跟师傅说什么了?” 方炎摇了摇头,“没什么,卫道长看我最近累得慌,安慰我说事情都会过去的。” “哦,他说的没错,你别担心。”卫铭干巴巴地安慰两句,又灌了一口水,里间起了阴风,是那家仙被请出来了。 郁博实正一字一顿道“郁阳秋直系血脉,郁俊雄叩请家仙。” 随着郁博实的话,叶英彦缓步从高台走下,伸手似乎要抚向郁俊雄的头顶,卫铭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边方炎什么都看不见,低下头想起昨天在庙里,事实上是卫道长先跟他说话的。 方炎上次去五朝观的时候,刚刚甩脱了方二炮这个大累赘,整个人精神状态很不错,但这次来,一方面是累,另一方面...妈妈受了这么多苦,他心里总是难受不得劲。 他倒不会把妈妈变成这样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但...想起来以前卫铭给自己算的命格——命途坎坷,说好听有晚景,但那都快入土了,又有什么用。 第103章 人生最美好的阶段,他怎么就是这样的歹命。 见方炎这次过来总是低着头话不多的样子,卫修诚十分不忍心,“你还年轻,有事不用硬抗,找卫铭、找我都可以。” 方炎苦笑,这是他们心善,但自己又凭什么因为他们心善,就理所当然地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他们呢,就说现在,已经不知道欠了卫铭多少人情。 自己这一摊子事,跟自己做朋友,只会拖累他。 自己也想替卫铭做些什么啊...有晚景,难不成得等到晚年,才能成为一个对朋友有所益处的人吗? 老道眼神包容又宽和,方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诉苦的话。 想也知道,卫道长一定会说,不要有心理负担,只是...越是这样,方炎越觉得亏欠。 老道长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麻烦有时候也不是坏事,人跟人之间,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了牵扯,也是因为有牵扯,才不至于在世上像浮萍一样无依。” 卫修诚说的其实是卫铭。 卫铭虽说在庙中也有亲故,但他那万事不挂心的脾气,随着年月逝去,很容易将自己活成孤家寡人,而有了方炎,他才有了缰绳。 但方炎眼里卫铭那是千好万好,自然没明白老道长的意思,只以为他在劝解自己,乖乖点头就是了。 思虑间,祠堂里头忽然喧闹起来。 卫铭看得分明,那家仙一把抓出了郁俊雄的神魂,扔进了石阵中,郁俊雄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软软倒了下去。 一屋子人还是梅修永反应最快,他站起身来,扣在手心的一张符咒脱手而出,明明是轻飘飘的黄纸,硬生生被他投射出了破空声,“嗖”地一下像利箭一般往叶英彦的方向射去。 叶英彦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紧紧盯着郁博实,终于还是伸出手往他额上一抹,随着一点灵光脱体而出,郁博实浑身一震,慢慢脱力软倒在地。 郁博实闭了闭眼,哪怕知道是商量好的,但看着叶英彦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眼里,他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恐慌起来。 万一....万一.... 这里是供奉叶英彦的祠堂,梅修永的第一张黄符连供桌附近都没能靠近,就被无形的力量挡了出去。 梅修永也不气馁,这气劲是郁家人提供的,果然随着郁俊雄与郁博实双双倒地,第二张黄符成功近了叶英彦的身! 叶英彦依旧没往梅修永这边看上一眼,那黄符却在近他身的那一刹“嗤~”地一声自燃起来,化成一片黑灰落地。 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黄符凭空燃烧起来的郁博实慌乱地扑过去,“英彦!” 郁博实伸手就去抓燃烧的黄符,被烫得一个哆嗦,却死死不肯撒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黄符应该是对阴魂有害,抓灭了就不会伤害到叶英彦。 叶英彦蹲下身,却因为没了契约,怕自己的阴气伤到郁博实而不敢伸手,急得身上黑烟滚滚,那边梅修永更是脸色大变,“英灵?!” 余姜反应迅速,抓起手边的矿泉水,掰开郁博实的手给他浇上,“没事没事,你别慌。” 那边卫铭也没忍住走进了祠堂,“是英灵?” 方炎跟着进来,脸上是不可思议:“英灵,是说生前是英雄?” 卫铭微微点头,“至少是救了许多人性命,有大功德的人。” 这边慌成一团,那边郁家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郁夫人正抱着郁俊雄哭天抢地,郁华章也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大声呵斥郁夫人,让她别吵。 郁夫人哪里肯听,一边哭嚎一边骂:“一定是郁博实那个小兔崽子干的,我哪里对不起他了,他要这么害我的俊雄,他克死了自己的妈还不够,还要来害我的孩子啊...” 难为她哭得涕泗横流还能把咒骂的话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说得郁华章也转头用怀疑的眼光看起郁博实来。 听到“英灵”这个词,又知道叶英彦没有受伤的郁博实却是冷静了下来,听得郁夫人的哭骂,他收拾好情绪迅速“捡起”自己准备好的剧本。 “我...我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是想害俊雄...”他故作失望地看了郁华章一眼,“我就不把主祭的位置让出去就是了。” 郁华章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啊!俊雄之所以想做这个主祭,不过是看到郁博实发财,又处处好运,眼馋罢了,如果博实有坏心,一开始就应该拒绝换主祭。 祠堂中唯一没动,一直看着众人态度的郁老太太按了按额头,她突然站起来,一拐杖敲在郁夫人身上,“别嚎了,我还没死呢。” 郁夫人一向怕自己这个婆婆,一下子安静下来。 等祠堂中众人都看向自己,郁老太太才冷静地开始指挥,“华章,把俊雄放好。” 她转过身,苍老的眼睛浑浊却带着一丝精光,“梅天师,还请你帮我问问,家仙他这是做什么。” 万万没想到这阴魂居然还是个英灵,伤他损功德,梅修永早就收起了符咒,听到郁老太太的问话,他转过身朝叶英彦看去。 叶英彦也没废话,开口道明自己的意图,“郁家,一窝蛇鼠,将匕首给我,我不做这家仙了。” 很不客气的一番话,梅修永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复述,倒是从知道叶英彦是英灵开始就眼睛亮晶晶的余姜跳了出来,义愤填膺地朝着郁家人将这话说了一遍。 第104章 重复得掷地有声又感情丰沛,连叶英彦都没忍住看了他几眼。 郁老太太却油盐不进,“我郁家供奉了你这么多年,祖上只要有口饭吃,就少不了你一天香烛,你说不做就不做,还要害我孙儿,这又是什么道理?!” 说得仿佛这些年郁家一点好处没得,只白白供奉了一般。 叶英彦看着就是个嘴笨的,闻言只道:“不给匕首,不还神魂。” 郁老太太轻轻一笑,“人离魂久了会死,这点事我是知道的,你做我郁家家仙这么多年,若是害死我郁家人,怕是只有当场灰飞烟灭这个下场。” 叶英彦倔脾气上来,“灰飞烟灭,也不做你郁家家仙。” 这句余姜却不敢转述了,他期期艾艾:“英灵大人,咱再想想办法不成么。” 为了一家子混蛋,可不兴灰飞烟灭。 这是英灵啊!只在典籍里见过,“活生生”的英灵啊! 叶英彦这边无可奈何,郁老太太还要得寸进尺,她指着地上躺着的郁俊雄,“几位天师你们可看好了,这家仙要害死主家儿孙,你们还不能出手救人性命么?” 郁华章也终于反应过来,“对对对,只要能救俊雄,我给你们包大红包!” 余姜给他们翻了个白眼,虽然自己缺钱,但也不会贪图这种钱财! 但叶英彦哪里能受这种气,多少年下来,他已经被郁家人的嘴脸恶心坏了,再有强行中断契约,又囚了主家子孙的魂魄,世世代代的供奉之力已经开始反噬他。 “你们,害死了博实的母亲,都是凶手!” 叶英彦从石阵中一把拽出郁俊雄的神魂,手指一紧,一阵阴气就涌入郁俊雄的神魂中。 地上躺着的郁俊雄身体一个猛烈抽搐,脸上泛起乌青。 这下不止是郁夫人,连郁老太太都哭嚎起来,“家仙要杀人啦,家门不幸,你们还不快动手制住这个恶鬼!” 这话实在无耻至极,连根本看不见叶英彦做了什么的方炎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还家门不幸,不幸在善良的人身上才叫不幸,在这种人身上,那叫报应! 英灵不敢碰,但也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英灵弄死人,主要是怕坏了英灵的功德,现场几人正僵持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最近正努力学做人的卫铭左看看右看看,突然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做他们家的家仙?” 第59章 心如佛陀 只是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叶英彦更生气,“郁阳秋怎么生出你们这群蠢东西来!” 转头见三个天师都盯着自己,叶英彦言简意赅:“我下山,救了他老婆孩子,他看我死得惨,过意不去把我供成了家仙。” 卫铭理解点头,逻辑很合理。 梅修永:“...” 就没有细节了? 比如为什么下山,郁阳秋的老婆孩子怎么了要等着被救,你又是怎么死的,你跟郁阳秋之前就认识吗? 余姜更是直接跳出来:“那您有恩于郁家,今天不想做这个家仙,一定有您的道理!” 梅修永抽了抽嘴角:“你别火上浇油。” 既然当初供奉家仙的事是两方都同意的,供奉又延续了这么多年,双方纠缠极深,那必然要找到关键信物才能顺利解开连结,这时候让叶英彦情绪激动,万一真灭了郁俊雄的魂魄,可就难收场了。 余姜显然也是清楚的,他不情不愿地退了回来,低声问:“梅师兄,怎么办?” 眼见让儿子特意请来的天师就要倒戈,郁老太太突然往供桌旁走了两步,她掏出口袋中一个瓷瓶,动作极快地将瓶中秽物都洒在了叶英彦的画像上! 叶英彦在画像中跻身多年,那就相当于他的家,他的安睡之地,如今床上被人泼了粪...又因污秽之物破了郁家对他的供奉,叶英彦被激得瞳孔都大了一圈,眼白几乎消失不见,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黑,“你混帐!” 完全搞不清楚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的郁华章都吓懵了,他凑到郁老太太身边,“妈,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家仙啊,俊雄他...” 郁老太太看他一眼,心里恨铁不成钢,到现在还想着让俊雄发财,真是鼠目寸光的东西。 这家仙眼见着对郁家积怨已久,从十几年前拒绝郁华章做主祭开始,怕是就打着与郁家鱼死网破的主意,虽然后来...郁老太太瞄了一眼郁博实,自己这个孙子靠着一副好皮囊入了家仙的眼,让供奉延续至今,但郁老太太早就知道,这天终究会来的。 如果让家仙全身而退,往后等待郁家的,除了衰败,还有家仙的打击报复,郁老太太虽嫌郁华章蠢,但可一点都不想看他穷困潦倒,悲惨度日,甚至送了性命。 这些年郁老太太没少偷偷想对策,家仙说得好听是仙,但若是没有郁家供奉,不过就是一个鬼! 为今之计,只有彻底激起恶鬼的邪性,逼他伤人性命,这些自诩不凡的天师才会出手治了他。 果然眼见叶英彦凶性大发,抬手就要捏碎郁俊雄的神魂,梅修永跟余姜再也坐不住,他们联手举起早就准备好的阵图,默契非常地往叶英彦的胳膊罩去! 梅修永与余姜毕竟是修为不可小觑的正道天师,叶英彦邪性起来连自己身周一直存着的正气都被冲得七零八落,这阵图稳稳卡住了他的胳膊,让他不得动弹。 第105章 在看不见阴魂的郁家人眼中,就是两位天师手中的阵图突然冒起黑烟,本来在挣扎的郁俊雄渐渐停下了动作。 郁老太太唇角勾起,就是这样。 然而看到叶英彦吃亏的除了郁老太太,还有郁博实,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叶英彦这些年着实厌倦了贪得无厌的郁家人,他没办法再看着这群道德底线低下的人,继续借他的荫蔽过得声色犬马,而郁博实同样如此,他亦对郁家人厌恶至深。 两人的诉求很简单——中断家仙契约,从此与郁家再无瓜葛。 郁博实到底年轻,而叶英彦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两人的算计同样浅显,不过就是趁着换主祭,让叶英彦拘了郁俊雄的魂,换得郁老太太手中信物——一把匕首。 那是当初成立家仙契约的信物,有了匕首这契约就可以中断。 他们还以为要面临的难题,不过是说服天师,请天师帮忙为他们新订一份婚契,从此一人一鬼简简单单过一世。 虽然等郁博实走完这辈子,再无契约可供叶英彦在人间逗留,但他早就打算好了,等郁博实这辈子过完,他也去轮回。 没了爱人,纵是“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然而郁老太太的反应完全出乎了郁博实的意料,他想不明白郁俊雄都命悬一线了,她为什么能如此冷静,难道以往对郁俊雄的疼爱有加都是假的么? 但可悲的是,除了郁俊雄的命,他们手中居然没有其他任何筹码可以利用。 叶英彦被天师所伤的事实不容郁博实多做思考,他抓起供桌上一个酒瓶狠狠敲碎,又一脚踢开哭得不能自已的郁夫人,一手抱起地上的郁俊雄,一手将残余的酒瓶碎片狠狠抵在郁俊雄下巴上。 “把匕首拿出来,不然我杀了他。”郁博实人生中第一次用仇恨的眼光直视郁老太太,见她看过来,心中紧张手上更加用力,“家仙杀了郁俊雄会灰飞烟灭,我可不会,你们不是带我去鉴定了精神病,我杀人甚至都不用坐牢!” 说来可笑,自从郁博实受了叶英彦的偏爱,开始不断有偏财进账,每天看着继子大把钱财入账的郁夫人嫉妒得抓心挠肺,还真让她想出了这么个损招,让郁华章带着郁博实去做精神鉴定,精神病患者的财产支配权可就有说道了。 这计划进行的当然不顺利,但郁博实之前为了能帮叶英彦斩断契约,总是对着郁家人装乖,再加上他心理也实在说不上健康,还真诊断出了一定程度的躁郁症。 如今这却成了他的免死金牌。 郁夫人急了起来,她有心想上前推开郁博实,但郁博实手中的酒瓶碎片着实危险,已经有血迹从郁俊雄的脖子上缓缓流出,郁夫人急得尖叫:“啊啊啊不要!!妈,什么匕首,你快给他啊!!!” 她急得甚至去推搡郁老太太,又拉着郁老太太就想往她卧室走,“快去找!!快去找!!!我的俊雄...” 郁老太太被这蠢货气得头疼,但她再老谋深算也架不住郁夫人年轻力壮,她气得直叫唤:“郁华章,你是个死人吗,由着你媳妇作践我!” 现场再次陷入了诡异又混乱的僵局。 叶英彦神志不大清楚被天师控制,但梅修永跟余姜也因为不敢让叶英彦继续伤人而不能动弹; 郁博实卡着郁俊雄脖子不放手,郁老太太也死都不肯拿出匕首放叶英彦自由。 方炎看热闹都看呆了,倒是卫铭其实提不起兴趣,他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被石阵吸引了目光,这东西上的“气”,比他所有的法宝都厉害,实在罕见。 这石阵上好几个符文似乎都跟情绪有关,既然不是验明郁家后人血脉用的,那这么多年一直用人血供奉的石阵,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卫铭端详半晌,实在没忍住伸手触摸了一下。 却没想到下一秒,他那不甚稳固的神魂“嗖”地一声就被吸了进去! 方炎正看热闹,下一秒就看到卫铭软软倒了下去,吓得他赶紧接住卫铭,心里急得恨不得抽他一顿,乱摸什么!!!! 那边梅修永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急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只有余姜不太确定地道:“那可是卫师,应该...没事吧?” 方炎跟梅修永异口同声吼道:“可是他受伤了!” 余姜:“...” 喊什么喊,又不是我让他摸的.... 石阵中,卫铭虽然是离魂的状态,却没有他们担心的那样惊险,这石阵不说危险,甚至有些养魂之效。 卫铭回头看了一眼阵口,确认自己随时能离开,便放任自己四处查看起来。 在神魂眼中,这石阵中是白茫茫一片,只在中间有一道发着光的门,门中还传来一股吸力,卫铭感受了一下,没什么恶意,但他也不想那么快进去。 门后有一张方桌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闲庭信步走了过去。 那桌上别无他物,只有书信一封,卫铭抬眼看去,纸上字迹苍劲有力,走笔不失洒脱,卫铭暗道一声“好字”,忍不住第一时间看向最底下的落款,那里清清楚楚写着“郁秋阳”。 卫铭挑了挑眉,拿起书信细读。 “入阵亦能保持清明,想必来者同道中人。见道友甚为欢喜,然则英彦与吾家门,约莫缘分已尽。 请英彦做家仙实是无奈之举,又算得我这一脉,几代之后尽出不肖子,而吾友英彦秉性忠直,不善识人,吾特备下石阵,以血养之,助英彦识得人心。 第106章 此阵乃吾多年推敲所得,入得中门,即可窥探内心最为渴求之物,只盼吾友莫与卑贱子深交伤怀,只与纯稚后辈往来,略解寂寥。 做得家仙,在人世间有羁绊,亦是束缚,今需得道友介入,想必结谊已至刀剑相向,无可转圜,特奉上解契之法,愿为吾友解忧。” 行文半文半白,大概是白话刚刚流行的年代,卫铭看向下面的符阵,用心记下。 等确认自己已经完全记住,他才继续往下看去,“如道友还有空闲,或可听我絮叨一二。”或许是画完符阵,篇幅不够,下文越发文绉绉起来。 “是年家国危难之际,吾出山助战,妻少子幼无可托,无可奈何,临行修书一封,盼山上清修好友照拂一二,如若不然,只好付之命运。 吾友英彦生于庙宇,心如佛陀,闻得国难,毅然还俗,然则下山之日,恰逢日寇进山,鼠辈狰狞,吾友自幼习武勇猛善战,以钢刀战步枪,缴获机枪数挺,英彦机敏非常,摸索一二便能上手,日寇抱头鼠窜死伤惨重。 然英彦身非铁石,以一当十,孤身奋战,伤时无人拭血,死后残衣裹身。吾听闻终了时,英彦大笑,又大笑,曰不负所托,死得其所。 吾友虽言不憾于天,不怨于人,吾却戚戚,不能释怀。执意请做家仙,愿吾友稚心无染,岁月长安。” 书信中饱含对友人的不舍与祝愿,饶是卫铭也看得心旌摇荡,一时耽误了时间。 外头方炎见卫铭久久没出来,而这次出去他甚至没经过自己的神魂,那自己还能做他的锚点吗?方炎实在担心,他又一向是个莽撞的,咬了咬牙,伸手就摸上了石阵。 卫铭只觉身后一阵熟悉的波动,接着就看到方炎的神魂被吸进了发着白光的中门,连忙追去。 而方炎只觉得神魂一阵眩晕,再睁眼时,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忍不住羞红了脸。 第60章 卧房 叶英彦当年悍不畏死的举动,救下的不只是郁阳秋的妻儿,还有整个村落的老弱妇孺。 这个村子坐落在半山上,地处偏僻,前来的日寇并不多,但装备精良,人人见过血,特意循着山路踪迹过来,一是为了烧杀抢掠,二则是为了...找乐子。 叶英彦悄悄观察好敌情后,倒不是以杀敌为主,而是带着两个老乡,利用地势伪造出了一个几人游击小队的气势,硬生生迷惑住了不熟悉这里情况的日寇。 一番试探佯攻,拖延了大半天才正面作战,虽说叶英彦身受重伤,但他为村里的老弱妇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撤进山里,哪怕山里也有危险,但怎么也比在穷凶极恶的日寇手下逃生的几率高。 等到郁阳秋算得大事不好匆匆赶回来,只看到叶英彦残躯倒在村前,身上被泄愤的剩余日寇用刺刀刺出无数伤口,郁阳秋只能在刺穿他心口的那把匕首上,找到一抹残魂。 好在叶英彦本就是清修之人,挽救村里老弱被屠的命运也是一场大功德,在村里人的感激惦念下,魂魄虽弱却没彻底消散。 对于好友遭遇心痛至极,但战事未歇还得出山,郁阳秋时间不多,思来想去终究将好友请为家仙,这是耗时最短的处理方式,虽说好友以后只能以神魂的方式存在,但总比就此让“叶英彦”这个存在消散在世间的好。 他还那么年轻。 等战事休憩,郁阳秋终于能回老家,心血来潮算了一卦,却发现郁家他这一门,没过三代就开始不稂不莠。 郁阳秋倒不如何气愤,哪怕是皇族还有个末代君王呢,子孙不争气一点都不稀奇,他也管不了那么远的人与事,但他得为叶英彦留个后路,省得这脑子一根筋的好友被自己的后辈坑惨了。 郁阳秋本就对符阵最有研究,研究了半辈子,终于得了一个阵法,郁家后辈要做家仙的主祭,先要经过石阵问心。 阵法用起来也简单,郁家后辈在石阵上抹上鲜血就能提供能量,阵法将神魂吸入后,会生成神魂中最渴望的场景,这人是贪婪亦或正直,叶英彦一看便知。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成器的郁家人进入阵法后,要么求财、要么求色。 叶英彦记得好友嘱咐,对这样的人不搭理就是了,时间久了,郁家人跟叶英彦慢慢就少了沟通,出了阵法,他们又什么都不记得,那些主祭对叶英彦也越来越畏惧,后来更是交易一般,以上等供品供奉,换得运道。 叶英彦在他们心里,真就成了泥塑的神像。 到了郁华章这一代,叶英彦在多年的寂寥以及对郁家人的失望中,已经不想再继续做这家仙,他拒绝接受郁华章成为主祭,宁愿违约遭受反噬,哪怕灰飞烟灭也不想继续被郁家人污染神魂。 他实在想不通,郁阳秋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就有这样让人看一眼都嫌弃的后辈。 就在这时候,郁博实却恰好出现。 当时被郁老太太洗脑的郁博实,做主祭只图一件事——赎罪,天知道一个几岁的小孩有什么罪需要赎。 幼子纯稚,在石阵中幻想出来的场景,竟然是一家子包括后妈都站在他跟前,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可以了,你可以做一个郁家人了。” 郁博实想要的只是亲人,郁家一家子却把先头那个儿媳妇的死,都赖在了郁博实身上。长期pua一个孩子,到了连死人都看不过去的地步。 第107章 后来家里又有了郁俊雄,有那样愚蠢贪婪的爹妈,渐渐长大的郁俊雄自然也是坏种一个,因为学习、长相都比不上郁博实,反而更喜欢故意作践郁博实。 叶英彦见他实在可怜,忍不住偶尔现身指点他,等他再大点懂了事,更是清清楚楚告诉他:“你妈不是他们说的难产而死,而是被他们冷落欺凌,在月子里抑郁而亡。” “甚至如果要说责任,连我都有责任,跟你却是毫无关系,你是你妈妈生前唯一的挂念。” 却原来当年郁家主祭——郁华章的父亲,看儿子实在不成器,为了儿子的前程,也为了郁家的将来,他来家仙跟前许愿,他愿意以十年寿命换一个能改变郁家将来的儿媳妇。 家仙庇护主家的契约是天地法则的一部分,并不以叶英彦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尤其是这种主家自己许出了代价的愿景。 郁华章的父亲许愿之后没到半个月,郁华章深夜从村头寡妇家回来的路上,无意中撞破一桩恶事——村里的二流子醉了酒,正在糟蹋一个黄花大闺女。 是的,正在。 那场面被郁华章撞了个正着,他胆怯又兴奋,小跑着回家后就绘声绘色跟家里人说了这事。 与面露鄙夷的母亲不同,郁华章的父亲反复询问:“是那个女大学生寇白薇?” 郁华章一拍巴掌:“是啊!我看得真真的,她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念书,一身皮子白的要发光,跟村里别的娘们...咳,别的姑娘可不一样。” 郁华章的父亲在屋里走了两圈,突然道:“华章,你得去救她。” 背后嚼舌根嚼得正兴奋的郁华章一下子顿住,“我?救她?怎么救,她都已经被...” 郁华章的父亲打断他,“去救,大张旗鼓地救,今天过后,你还得娶了她。” 这是家仙赐给郁家的儿媳妇,若不是有这事,人家好好的大学生怎么会落到郁华章这种人身上。 郁家当家做主的还是郁华章的父亲,郁华章心里再嫌弃,最后还是乖乖听从父亲的安排。 然而更悲惨的是寇白薇,因着流言嫁给一无是处的郁华章,舍了心爱的学业,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付之一炬,还要被人戳脊梁骨:“你都被糟蹋了,郁家小子愿意娶你,是你的福气。” 但哪怕她已经屈从父亲的安排,村中的流言蜚语也没放过她,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 闭门不出的日子也不好过,婆婆嫌弃,丈夫冷暴力,被逼到绝处的寇白薇慢慢就生了死志,却在这时怀上了孩子。 可惜怀孕生子加上抑郁,最后还是硬生生掏空了她,她以最后的意志坚持生下孩子,为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博实”,希望他的世界博大内心充实。 但也到此为止了,她实在扛不住日复一日的绝望,还在月子里,就抑郁发作,撒手人寰。 这件事郁家人当然不会跟郁博实说,甚至为了这孩子不与家里起龃龉,这家人昧着良心告诉他,“你妈是生你的时候难产死的,你天生有罪,对不起你妈,对不起郁家。” 白纸一张的郁博实当然会信,甚至信了许多年,直到叶英彦告诉他事实。 郁博实整个价值观都遭受了颠覆,他大半夜一个人跑去妈妈坟前,哭了几乎一整夜,早上也没回来,而郁家人甚至没发现他的消失。 后来的日子里,渐渐长大的郁博实理所当然地只信任依赖叶英彦。 哪怕叶英彦因为生前惨死,成了鬼后又寂寥多年,性子多少有些冷厉偏执,但郁博实还是在一年又一年的朝夕相处中,动了心,入了魂。 少年人懂什么克制,刚满十八岁的那一年,郁博实就在一个深夜自荐了枕席。 叶英彦若还是个人,自然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没什么想法,但偏偏他是个鬼。 世间除了郁博实,没人能看到他,没人能和他说话,没人能解他寂寥的鬼。 都成了鬼,又在乎什么戒律清规,连郁博实都敢动心,他又有什么不敢? 一人一鬼就这么胡天胡地过了几年,郁博实慢慢长大,他们也开始谈到了未来。 但一个鬼能有什么未来,叶英彦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不过是——“我跟你一起再死一次。” 让叶英彦脱离郁家,不但郁博实也能跟着脱离这个恶心的地方,而且随着家仙契约的断绝,郁家一定会迅速败落,这对郁博实来说,何尝不算一种报仇? 一人一鬼一拍即合,有意大张旗鼓地发了几次财,果然郁华章上当,动了换主祭的心思。 却没想到郁老太太另有谋算,才造成了如今僵持的局面,也让卫铭等人被牵扯进这事。 与在石阵中能保持清明的卫铭不同,被吸进来的方炎理所当然进入了问心幻境。 方炎刚开始其实有点懵,毕竟无论是谁,一睁眼就改换了天地,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这是一个房间,十几个平方不算大,地面铺着原木色的木地板,墙上是米色的壁纸,书桌、衣橱也以原木色为主,床边铺着看着就柔软的地毯,在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中显得格外温馨。 天花板上不显眼的地方,甚至装了立体环绕音箱,此时正播放着舒缓轻柔的音乐,处处符合方炎的喜好,就像是他梦想中的卧房。 而这间卧房的窗边,一张足有两米宽的大床上,卫铭正安静躺着,他的眼睛上甚至蒙了黑色丝绒布条。 第108章 方炎咬着唇,看着那张床上的另一个人,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吻在卫铭高挺的鼻梁上,又慢慢往下,含住那日思夜想的唇。 薄唇经不住方炎细致的□□,在细腻又有光泽的丝绒布衬托下,愈发红艳水润。 另一头,卫铭追着方炎进了中门,却被石阵拉入另一个幻境,他对石阵作用心里有数,早有心理准备,幻境中自然是一片空白。 出了自己的“房间”,卫铭静心感受,很快感应到了那丝熟悉的神魂波动。石阵中本就是幻境,卫铭随心而动,长腿一迈,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方炎的“房间”。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卫铭就被房中的幻境吸引了注意力,沉默观看片刻,卫铭在方炎背后突然出声:“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第61章 说法 方炎被卫铭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等转身看到卫铭的视线正落在幻境中,方炎魂都要烧起来,情急之下他当然想不出掩盖的借口,只下意识想挡住卫铭的目光。 然而这问心幻境并不会因为方炎的惊慌尴尬就停下,幻境中,卫铭已经反客为主,一个翻身将方炎压在身下。 在方炎心里,卫铭自信且强势,这样的印象自然映射在幻境中,卫铭的动作毫不克制,亲吻中带着不大温柔的撕咬,方炎的唇被攻城略地,几乎呼吸都有些困难。 卫铭挑了挑眉,轻轻挥手将幻境抹去。 外面叶英彦阴魂混乱,郁俊雄也还等着救命,再耽误下去,别真被弄死了,那就很难收场了。 而且...方炎情绪已经让他的神魂都震荡到快扭曲,卫铭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他更不想看自己的活春丨宫。 卫铭没多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抓住方炎的胳膊,方炎下意识抖了一下。 卫铭轻哼一声,“回去,我们得好好聊聊。” 不等方炎回答,卫铭就将方炎的神魂护在自己的神魂中,一个迈步跨出了石阵。 只是在此之前,卫铭特意掐了一个诀绕过阵法,没让石阵抹了方炎对幻境的记忆。 卫铭进入幻境的时间并不长,不过是读了一封书信的功夫,祠堂中的情形却有了新的变化。 爱子心切的郁夫人脑子疯狂转动,突然想起来郁老太太有个宝贝极了的木匣子,就放在家里的保险柜中。 保险柜的密码只有郁老太太跟郁华章知晓,她立刻拽着丈夫的手,“走,快跟我去开保险柜。” 想到木匣子上还有一把精致的小锁,郁夫人四处看看,随手拿了一个保温杯,就要去砸,嘴里还唤着郁华章,“快走啊,俊雄要没命了!” 郁华章脑子不好,偏偏自视甚高,一边害怕母亲一边又仗着母亲的偏爱肆意妄为,不然也不能又娶了郁太太这样只有脸蛋身材,没有脑子又贪又蠢的货色。 他此时觉得母亲大概是老糊涂了,连家仙都要得罪,对郁俊雄这个儿子也实在有几分心疼,被郁夫人这么一叫唤,竟真犹豫着就要跟去。 郁老太太这下着急了,真要被这蠢婆娘坏了事,郁家从今以后都得喝西北风去,她上前就去拉扯儿媳妇。 郁夫人哪里肯听她的,三人拉扯间,郁夫人一个失手竟将郁老太太一把推到在地。 郁老太太已经是七十几岁的人了,这么一摔,尾椎骨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当下就眼前一黑,撅了过去。 母亲可以顶撞,但不能真的倒下啊! 原本犹犹豫豫的郁华章一看这情况,立刻一把甩开了郁夫人,娘啊妈啊地喊起来,也是要五十岁的大男人,慌得连个救护车都不知道叫。 卫铭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况,方炎失魂落魄连热闹都看不下去,站在一旁不吭声,卫铭神魂受损,要画符却还得借用他的手。 从背后揽上方炎的时候,卫铭第一次犹豫了片刻,就是因为自己从不注意分寸,才让方炎产生了那样的妄念吗? 但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这念头一闪而逝,手上的停顿微不可察,卫铭摒除杂念,调动神魂开始画解阵。 解符生效极快,那边叶英彦只感觉神魂一松,下一刻整个魂都轻飘飘的,神魂放松之下,神志也渐渐清醒过来。 卫铭撑着方炎的手,忍受住神魂中传来的疼痛,垂着眸子将石阵中郁阳秋的书信内容复述一遍。 卫铭抬眼看向叶英彦,“他感念你的恩情,倒不是有意让你遭受折磨。” 叶英彦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怅然若失地长叹一声,“我当然不会怪他,只是...郁阳秋,这又是何必。” 人死后就该去他该去的地方,强留在人间,其间艰辛与寂寥,送走一个个主祭的心酸,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来的。 在场最靠谱的只有梅修永,确认叶英彦清醒不会再伤人后,他赶紧掏出电话喊了救护车,送郁老太太跟郁俊雄去医院,又联系青禾观专门与官方对接的师兄,详细说了情况。 这一老一少尤其是郁俊雄脖子上的伤口,医生看到不报警才怪,还是得有经验的师兄来帮忙善后。 那头余姜听了郁阳秋的书信内容,小年轻被感动得鼻子都红了,他把胸口拍得砰砰响,“叶前辈,我帮您做超度,做满四十九天!” 因为听不见叶英彦说话,正满脸茫然坐在地上的郁博实听了这话猛地弹起身来:“超度?你要离开我?” 第109章 他努力看向叶英彦的方向,眼眶红得几乎要眦出血丝,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几乎要嘶吼起来,“你要离开我?那我们之间那么多日日夜夜算什么?” 一屋子人都惊讶地看向郁博实,但郁博实才不管他们的眼光,“我不许,你不能走!你要是走,我现在就去找你!” 方炎看着有些癫狂的郁博实,突然掏出卫铭给他的符灰,“抹在眼睛上,请他们帮你掐个诀,你就能看见了。” 郁博实手忙脚乱地照做,十几年来第一次看不到叶英彦,哪怕才几十分钟,他已经觉得自己快疯了。 等用上符灰,见叶英彦正温柔地看向自己,郁博实终于冷静下来,记起刚刚的失态,他将脑袋埋在叶英彦怀里,不肯说话。 在场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还不是单箭头,而是早就勾搭上的人鬼情。 刚刚还满心崇拜的余姜脸都快裂了,那边见郁俊雄已经脱离危险,心中安定的郁太太猛地抬头,“你...你们...?两个男人?” 完全不知道今天在这祠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家仙契约已经解除的她脸色鄙夷起来,“断子绝孙的东西,以后还不是得靠我家俊雄...” 胡言乱语,痴人说梦。 郁博实忍了这个女人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没有桎梏,他幽幽道:“家仙现在可是我男人,回头我求他,让郁俊雄也断子绝孙...你们一家三口都又蠢又坏,实在没必要把这样的基因传下去...” 从没见过这样的郁博实,这个一直被自己压着的兔崽子敢骂自己,郁太太嘴比脑子快得多,“你个鳖孙!居然敢骂我...” “你都一把年纪了,别说骂你,你要是听不明白,我还能刻你碑上。”郁博实越说越开心,甚至掏出备忘录将这事记了下来。 郁太太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她茫然地四处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直到跟着救护车离开,她也没明白,她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等郁博实发泄完些微怨气,叶英彦才开口。 他记得郁博实说过的话,梅修永是最有可能答应帮忙的,叶英彦转向梅修永:“我想与博实结契,婚契,你能帮忙吗?” 余姜以为梅修永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梅修永却犹豫了一瞬,“郁博实才二十岁,他真的知道阴婚的代价吗?” 阴婚定了就是一辈子,从没有离婚的说法,定了阴婚的人一辈子游离在人群之外,人不人鬼不鬼,甚至有可能被影响心智,没法正常生活工作。 梅修永十分郑重地问郁博实:“哪怕要付出这些代价,你也愿意?你还年轻,这次之后也可以脱离这个家,你确定这辈子就这样过?” 这是不能回头的路,二十岁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 郁博实却有些神经质地轻笑一声:“我确定的,他凶狠,有时甚至只跟着本能行事,但忠于本能何尝不是一个优点,人类会背叛、会计较利弊,但他只是一心一意爱我,我怎么离得了他...” 梅修永认真地与他对视,半晌后终于道:“你明天来青禾观,我为你们算个良辰吉日。” 余姜左看看右看看,脸扭曲得不行,真是理解不了恋爱脑的脑回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哪怕心里吐槽,但余姜还是任劳任怨地跟着梅修永去处理后面收尾的事情,卫铭帮不上忙,郁家的事情对他而言算是到此结束,郁家别墅自然不能再待了,他跟方炎收拾收拾,回了离水镇。 地铁不是能谈话的好地方,卫铭跟方炎各怀心事,静默了一路,快到离水镇的时候,金豆子俞安乐突然打来电话。 “方炎,大学生要放暑假了,我上次跟你说的我家那个公司,要进一批暑期实习生,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跟着一起进来?” 单独一个人进去,有点显眼,俞安乐怕方炎被特殊对待,反而学不到东西。 “当然好,什么时候?”事关学业前程,方炎打起精神跟俞安乐定下具体日子。 俞安乐想得周到:“住处你也别担心,那附近有我一套小公寓,反正也就两个月,借你住一段时间。” 方炎当然不肯:“安排实习我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能白住你的公寓。” 俞安乐笑道:“我之前住离水镇的时间可不短,你这话说得可就太见外了。我那公寓放着也是放着,你住进去还帮我添添人气。” 父亲一直让自己跟卫师打好关系,但卫铭看着就无欲无求的,俞安乐摸不准他的脉,虽然卫铭似乎有些缺钱,但直接送钱也太难看了,倒是可以跟他的“家属”套近乎,也算曲线救国。 去相关专业大厂实习实在是好事,方炎心下放松了些,等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完全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至少他觉得自己整理好了。 方炎向来莽得很,没等卫铭开口,自己就开始剖白,“卫铭,我对你,欲壑难填。” 虎狼之词...饶是卫铭也被镇住了一瞬。 “但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维持一段感情。”方炎苦笑一声,他的生活忙碌到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感情对他来说是奢侈品,像叶英彦与郁博实那样一心一意,无论什么都不能干扰,他...做不到。 虽然几个难眠的深夜,难免肖想藏在心中的人,但...如果当真珍重,自然不能草率开口。 方炎低下头,“今天让你看到那样的场景,实在对不起。” 第110章 听起来很合理的道歉,但这...听起来怎么也不顺耳! 卫铭心里有些憋闷,他难得不顾面子,追问了一句:“欲壑难填,仅此而已?” 方炎有些不明所以,他抬起头来,眼中也是迷茫:“我...真的很抱歉。” 爱情对他来说是陌生的领域,爱一个人更是一个负担很重的命题,“我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向往你,还是只是在过于悲哀的生活中,将你当成救命稻草。” 这话甚至有些伤人自尊,卫铭愤怒到一定程度,反而冷静下来,“不确定?试试不就确定了。” “试试?”方炎只觉得心中那头猛兽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他往前两步,贴近卫铭,“我能试试?” 卫铭盯着他没做声。 方炎几乎已经贴上了卫铭,“我能试试?” 话音未落,他已经微微踮脚,将唇送了上去,一贴即离。 这是一个清淡到像羽毛一样的吻,卫铭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方炎一面觉得自己荒谬,明明怕卫铭厌恶,依旧听从心里的欲丨·望肆意妄为,一方面心里还有空想着,实际亲起来果然跟想象中还是有差别的。 他的唇是软的,他的脸颊是温热的,他的气息,是真的。 一吻完毕,方炎没有后退,甚至还往前倾了倾身体,“像这样试吗?我以后,还能试吗?” 敢亲,但不敢给说法,卫铭终于出了声:“有什么不能的,哪怕是更过分的事,只要不谈感情,我也不吃亏不是么。” 说完不顾方炎白了一层的脸色,重重吻了下去。 第62章 算什么 不谈感情! 方炎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只是卫铭揽在自己腰后的手,简直跟铁箍似的,方炎轻轻一动,他握得更紧。 不谈感情...只谈欲望,方炎想问那到底算什么,但之前说着“不敢、不确定、没精力”的也是自己,如今... 倒也是自己理亏,而且说到谈感情,自己...真的可以吗? 更何况...这是卫铭啊...自己悄悄藏在心里,惦记着却不敢触碰的人。 心里叹了口气,但被糟心的生活磨得早已习惯的方炎,妥协也是一刹的事,不谈就不谈吧...都是男人,又有什么大不了。 不如享受当下,破罐破摔的方炎抬手圈上了卫铭的肩膀,温柔地回应卫铭的唇。 卫铭也憋着气,什么只是救命稻草,不过是救命稻草,却又要...又要...越想越气,但方炎的唇贴上来的那一刻,自己脑子就跟过了电似的。 一下过后,他竟还敢离自己那么近!上次触过的腰肢,就在自己手边,刚刚浅尝即止的唇,还在耳边继续说气人的话,还有那双眼...那双眼看着自己... 卫铭一向不做人惯了,哪里经得住这一出,害怕感情,那就不谈,亲了再说! 只是心下多少不忿,唇齿间几乎要撕咬方炎,却又顾及方炎,硬生生克制下去。 等察觉到方炎的轻轻回应,卫铭更是再大的气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在他腰间狠狠握了一把,用力到方炎几乎闷哼一声,感受到方炎整个人都紧紧贴在自己身前,卫铭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不肯认怂,那嘴比死了八百年的鸭子嘴还硬,亲吻起来却不过是温热的血肉之躯,唇舌交接,柔软得几乎要淌进对方心里。 而且...血气方刚的年轻大小伙子这么一胡闹,气息渐渐不稳起来。 方炎甚至犹犹豫豫开口:“要不然晚上...” 话没说出口,门口却有车停下的声音,卫铭皱着眉,车上下来的脚步声很好辨认,轻盈跳脱,是余姜。 果然门口传来余姜的声音:“卫师,郁博实给包了大红包,我来把你的份送来了。” 见里面静悄悄的没声儿,他又咋咋呼呼,“开门啊,我还带了晚餐,砍了一整只鸭子。” 卫铭无动于衷,余姜又敲了两下门,见屋子里亮着灯,估摸着卫师别不是在上厕所,自以为贴心地喊了两声:“卫师你在忙吗?我等几分钟再过来。” 红封万万没有让卫师自己上门拿的道理,只能是余姜来送,因此他才有这么一说。 方炎叹了口气,他走了出去,将大门开了一人宽的缝隙,“卫铭在忙,给我吧。” 余姜见他来开门,能交差自然开心,他身后的梅修永却突然问道:“卫师什么时候有空?我还有点事要问他。” 见方炎看过来,他刻意道:“是五朝观跟我们青禾观定的符咒,得让卫师本人过过眼。” 也只能是天师过眼,可不是方炎能代劳的。 方炎垂下眼:“嗯,我会跟他说的。” 然后就“哐”地一声关上了门,徒留梅修永在原地神色晦暗。 余姜砍了鸭子,还带了其他饭菜,方炎摸了摸已经有些凉了,见卫铭躺在摇椅上闭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炎也没打扰,自顾自去了厨房把饭菜热上。 在厨房忙碌的功夫,方炎也已经整理好了思路,他轻咳一声,见卫铭看过来,他才一副很自然的样子开口。 “我要去金豆子的公司实习,他还借了一套公司附近的公寓给我住,那边离疗养院也近,我已经决定要搬过去,住两个月。” 不等卫铭开口,他又接着道:“不如你也住过去吧,你神魂还没好之前,我可以照顾你。” 第111章 那个梅修永已经住到了对面,等自己走了,还不得天天上门? 方炎想想都觉得气血上涌,不如...把卫铭打包带走,反正他受伤了也没正经活儿能接,而且...那公寓是俞安乐临时落脚午休的地方而已,就是个简单的一室一厅。 一室一厅,一间卧室,一张床。 卫铭定定看了方炎一眼,伸出食指朝看似自然实则忐忑的青年轻轻勾了勾,又往躺椅一侧挪了挪,示意方炎也过来。 原本垂头搭脑的方炎立刻支棱起来,卫铭躺着的摇椅都被他扑得往后一仰,他也不管继续挤上来,挨挨蹭蹭直到跟卫铭肩并肩躺着,才又缓声问了一句:“你去不去啊?” 毕竟是这邀请实在没头没脑,卫铭来离水镇之初就说过,他搬过来是有事情要做,自己的理由又实在牵强。 两个大小伙子一起躺着,哪怕卫铭这躺椅是特制的宽大版,还是有些挤,他侧过身一边看方炎嫩生生的耳垂,一边懒洋洋道:“有人照顾干嘛不去。” 说着方炎只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扶在自己脑后,轻轻用力,下一秒唇又被含住。 高兴的同时,方炎其实有些想笑,这人怎么跟第一次尝到糖果甜味的孩子一样,还上瘾了。 晚饭后,方炎打开手机日历。 说是暑期实习,其实六月下旬就开始了,“咱们明天就得把东西收拾好,后天就得搬过去。” 卫铭无所谓地点头,也就两个月,周末还可以回离水镇,其实要拿的东西不多。 只是要搬家,还是得跟师兄说一声。 电话那头的方旗山听说他要搬家,先是有些惊奇,再听说他是跟方炎一起,突然了然地“哦~”了一声。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卫铭啊,师兄明天去帮你收拾东西,你们也别叫车了,晚上我就帮你们把东西送过去。” 卫铭挑眉,这个大忙人,怎么这么好心? 果然方旗山下一句就是:“你要是有什么烦恼,也可以跟师兄说说。” 这不明不白妾身未明却要同居的状态,卫铭自己都觉得说出来丢面子,但认怂是不可能认怂的,“师兄,你这心定如男菩萨的样子,肯定不懂我们这些活人的烦恼,还是算了吧。” 正准备打听打听他跟方炎进展如何的方旗山:“...” 还得是你,依旧是这样会气人的狗登西。 现在这样的关系,心情复杂的不止是卫铭,方炎也同样如此。 好在忙碌的实习工作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金豆子的公司突然召这批实习生,不止是暑假快来了,还因为最近公司好几个项目都开始推进,不但今年营业额提前达到预定金额,这也是培养新人的好时候。 毕竟下半年扩招是必然的。 方炎进组的时候,负责带他的是个名为薛泽宇的小年轻,说是进公司大半年,但这个组已经是他经历的第三个项目了。 薛泽宇看向方炎的目光简直是要饱含泪水,“太好了,终于来新人了。” 旁边有组员笑他:“自从听说最近要来实习生,泽宇就一直伸着脖子期盼,他已经快半个月没睡过安稳觉了。” 他们这项目倒不是事情多到要熬夜的地步,而是跟国外对接多,有时差,虽然大多数事务可以通过邮件沟通,但项目初期阶段,还是经常需要半夜与对方连线。 薛泽宇赶苍蝇一样赶着组员:“去去去,别瞎说把我们小方吓跑了,小方你先来,我们去隔壁小会议室,我给你说说项目背景跟推进的进度。” 方炎看着他们开玩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个项目组气氛看着不错,看来这次运气还行,没遇到特别坑爹的人。 第一天来熟悉熟悉环境,虽然组员有几位还在加班,但方炎留下也不能帮上忙,薛泽宇很好心地一直将他送出办公室:“没事,你先走,后面真忙起来,可能就得留下熬夜了。” 等晚上回去的时候,方炎情绪很不错,虽说之前没少工作,但在正规公司实习与打零工实在是两回事。 “他们公司茶水间里还有咖啡机,零食也很丰富。”虽说零食也没值几个钱,但这叫员工关怀,“关键同事都挺好的,带我的那个小薛,项目交待地特别详细,资料也给的全。” “不过进项目组可能压力还挺大的,下午休息的时候,小薛说他最近睡眠少就算了,还总做噩梦。” 卫铭话不多,但吃着晚饭听方炎说这些琐事,倒比中午一个人吃饭舒心的多,而且...别人说这些事他总觉得索然无味,但方炎哪怕说的是些“小薛把美式咖啡当水喝”这样的细枝末节,他也觉得还挺有意思。 甚至还要问一句:“干这行压力都这么大吗?” 把方炎累傻了可怎么办。 方炎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没有,小薛可能最近总熬夜吧。”想到薛泽宇白天的碎碎念,他又笑起来,“程序员做的噩梦,也很有意思。” 当时薛泽宇在说的是一个程序的后台密钥,“我昨晚还梦到这鬼玩意儿了,明明是很简单的字符串,我死活输不对,总要错了一个数字,关键这个垃圾程序,每次输入错误就要重头再来一遍!” 方炎:“...” 大兄弟,这“垃圾”程序,你自己写的啊! 薛泽宇的梦还没完:“等我终于成功写到最后一个数字,按下回车键的时候,键盘按键突然卡了,回车卡成del,刷刷刷刷刷把我输入好的字符都删了!” 第112章 方炎感同身受了一下,“确实是很可怕的噩梦。” 压力也是真的大,自己抗压能力应该还行,两个月的功夫,多分担点也没啥。 卫铭与方炎这里其乐融融的时候,离水镇,得知方炎终于离开,梅修永高兴地做了一大桌子好菜,使唤余姜去请卫师来吃晚饭。 然而余姜去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声,又打了电话才知道卫铭的去向。 回到梅修永租的房子里,余姜声音都小了一点:“师兄,卫师他...”他到底没敢说卫铭已经搬走了,委婉道:“卫师他去看望方炎了,这几天都不回来。” 看梅修永脸色肉眼可见地糟糕起来,余姜急匆匆补了一句:“他们周末就回来了!” 梅修永有些出神:“他们...他们这是同居了吗?” 第63章 咔嚓 梅修永翻了翻庙里符箓的订单,上次跟方炎说的话倒不全是托词,五朝观确实下了几个特殊的符咒,跟神魂溯源相关的,是方旗山亲自下的单子。 这种符咒因为用的少,难度大,最后是邬师叔亲自出手制的,方师兄说直接交予卫铭验货就行。 梅修永此时颇有些心灰意冷,又觉得自己闹腾一番仿佛跳梁小丑,或许在卫师心里,自己从没入过他的眼。 “余师弟,我这几天先回庙里,五朝观的符还得麻烦你跑一趟送给卫师。” 余姜有心想问,那你以后还回来吗?但这时实在不敢往他伤口上撒盐,只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好的,梅师兄。” 考虑到卫师如今是拖家带口人士,余姜这次上门前甚至特意先给卫铭打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他话倒说得客气,“卫师,我明天把五朝观定制的符咒送给你验验,顺便你自己画的爆雷符还有存货吗?我想买一点。” 那头方炎听到是余姜的声音,警惕抬头,“让他晚上来,我在家的时候。” 晚上自己在家,顺便听听这人是不是又给梅修永传话。 卫铭挑眉,依言定了时间,方炎等他挂了电话才解释:“余姜爱哭穷,还爱还价,你又懒得跟他掰扯,有时候给的价格也太低了,还得是趁我在家的时候来。” 卫铭无所谓的点头,他确实懒得应付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天师,实在太吵了。 卫铭低头给方旗山发了信息,“青禾观符咒明晚送到我这,记得来拿。” 那头方旗山很快回了信息,“师弟,那个符咒是师傅要的。方炎的妈妈在疗养院做的检查更详细,师娘有经验,觉得何阿姨精神应该是没问题,这样恍恍惚惚倒像是神魂有些不妥。” 卫铭皱起眉头,之前检查,方炎的妈妈脑部确实有些病变,出现精神类疾病的情况下也会引起神魂不稳,再加上她的表现也更符合受刺激出问题,自己就没有多想。 倒是去了疗养院后,宿飞绿对何桂芳特别上心,每天都去陪她很长时间,慢慢却发现跟得了精神疾病的其他病友比起来,何桂芳没有攻击倾向、自丨残倾向,更没有躁郁现象。 甚至每次方炎来看她,那精神状态积极向上到自己一个医生都喜欢跟她待一起。 何桂芳最明显的症状是记忆、常识出现问题,但ct显示管记忆的那块区域很正常。 跟其他专攻心理疾病的医生比起来,有一个神神叨叨的先生,见过许多奇怪事件的宿飞绿大胆推测,何桂芳这样的表现,倒更像是神魂有一段一段不连续的缺失。 但事情毕竟还没有确定,他们就暂时没有告诉方炎,决定自己先去查查。 方旗山的家里在世俗世界还是很有些能量的,走走关系委托一些故交好友,各处调动资源,很快通过无处不在的监控,找到了何桂芳一路从伍市另一头一路寻摸到离水镇的路线。 也找到了邱司婆当年带着何桂芳选择的定居地——平吉村。 卫铭思索间,方旗山的信息又过来了,“我们去现场看过,何阿姨确实在平吉村那个房子里住了很多年,从房子里的摆设看起来,她生活还不错,一直独居。但我们一直没告诉你跟方炎这件事,是因为我们走访村民的时候,那些人的说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方旗山的信息大段大段,不发语音显然是知道卫铭如今跟方炎住一起,怕方炎听见。 卫铭自己不擅长人情世故,但也知道方旗山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跟方炎招呼一声,就去了卫生间。 方旗山的信息已经又发了来:“因为怕何阿姨这些年遭受过什么欺辱,我们小心试探了周围村民几句,但在村民嘴里,何阿姨利索能干,过得极好,甚至还颇为受人尊重,而能让这么多人对她客客气气,是因为她的职业,村民们说她是个神婆!” “小到找失物、卜吉时,大到给娃儿招魂,入葬动迁,她都能干得来,跟正经老天师也差不离了。” 卫铭脸都皱了起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都跟何阿姨不是同一个人是吧?” 卫铭突然想起来,“代芹奶奶也说过,方炎的妈妈在生方炎之前,利索得很,是生了方炎才突然变成这样的。” 方旗山的信息回的很快,“所以师娘一开始担心是双重人格,但师傅去平吉村看了,说不是,何桂芳现在的魂是她自己的魂没错,但在平吉村这么多年,身上怕是一直被另一个神魂占着。那神魂还是个阴魂,屋子里阴气重得吓人。” 第113章 卫铭几乎要倒吸一口冷气,普通人别说被鬼上身这么多年,哪怕只是养鬼,不出十年也会变得不人不鬼的,方炎的妈妈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还能活着的? 方旗山不大放心师弟,想了想还是嘱咐:“事情疑点太多,师傅说暂时不要告诉方炎,他过得本就辛苦,等事情都查清楚了再说不迟,现在告诉他,他也帮不上忙,不过是白白让他多担心一段时间。” “青禾观的符也是要拿去平吉村用的,我们过去的时候联系你,你对神魂敏感,到时候也跟我们去一趟看看。” “我知道了。”卫铭缓缓敲下几个字,整理了一下心情才出了卫生间。 卧室里,方炎正定闹钟,见到卫铭出来还问他:“你最近早上都去哪里做早课啊?是楼下那个公园吗?我起床都没看到你。” 卫铭抬手指了指上面,“天台,安静。公园人多,烦。” 还都是热情的老人,卫铭第一天过去,一见卫铭招式飒爽,一堆老头老太太围上来问在哪学的,烦的卫铭第二天就跑天台去了。 方炎定着闹钟又想起来,“早上一上班就听小薛说,他今天早上闹钟响后,10分钟之内梦到自己起床了三次,一直到十分钟后第二个闹钟响起来,他才真的起床,听起来就觉得压力好大。” 卫铭脑子实际上不太在线,随口应到:“嗯,脑子这么糊,他昨晚加班吗?” 方炎摇摇头,“没有加班,反而回去的挺早的,但是他说自己又做噩梦,说梦到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这辈子都完了。” 卫铭:“什么事?他犯法了?” 方炎憋笑:“没有,他说他梦到自己把这个项目已经做完的所有程序的源代码,一键清空了。” 卫铭:“一键清空?你们为什么要设计这个按钮?” “哈哈哈就是说啊,又不是什么机密项目,这个按钮只有他梦里有。” 卫铭看着方炎快活的脸,将手机往角落一扔,现在告诉他,确实不是好事。 只是因为知晓了这件事,晚上卫铭的亲吻格外温柔绵长。 绵长到方炎脑子缺氧的时候,都迷迷糊糊想着,难不成是前几天看自己刚入职,不好分心,今天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动手了? 亲了个够的卫铭却只是拍了拍方炎,又将他拢在怀里:“睡吧,明天还得上班。” 方炎:“...”行吧,温温柔柔也挺好的。 方炎最近的生活难得按部就班,因为住得离公司实在近,走路几分钟的距离,他早上几乎可以睡到八点半。 项目组的活儿刚上手虽然不太熟悉,但同事友好,工作氛围轻松,跟之前赶场子一样在各个兼职点做些零碎活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 金豆子给他开得实习工资还不低,对于别人来说提起来就要唉声叹气社畜生活,对他而言却是美好新生活的开端。 他最近还能准时下班,下班后就和心上人一起吃晚饭,亲亲抱抱一起睡觉。 虽说因为两人说好了不谈感情,相处间有时总有些不那么名正言顺,但总体而言,日子过得实在舒心。 因此他其实不太理解薛同学为什么压力大成这样——今天薛同学进门时,脸上的黑眼圈严重到每个人看了都要关心几句的地步。 方炎更是了然:“你昨晚,又做噩梦了?” 薛泽宇说起来一脸崩溃,“对...我梦到我自己变成了一个大蜘蛛,在机房里修补网络。” 他一边说比比划划,“你知道吧,就是意识流的那种数据网,不是真的网。” 蓝色光影效果嗖嗖嗖的那种网,科幻电影里见过,方炎理解点头。 “但是那个数据网空间,突然出现了一个bug!” 方炎有些迷惑:“bug?bug长啥样?” 薛泽宇索性拿出纸笔,随手画了几下,“广告里那种病毒的样子…身上写着字,【bug】。” 方炎凑过去看看,薛泽宇的画简直栩栩如生,明明是广告里那种q版病毒,却硬生生看出了恶心的感觉。 方炎忍不住惊叹:“你画画好厉害!” 薛泽宇随意点头:“小时候学过,但是不能靠这个吃饭,最近已经放下了。” 看着方炎手中的画,薛泽宇又把话题扯回来,“总之这个bug一直在追我,我拼命跑,拼命跑,跑得气都喘不上来的时候,终于跑到了备份库,在梦里,那是我的安全屋,我莫名就是知道,进去之后bug就追不上我了。 等进了备份库,我把所有门窗都锁上了,天知道备份库为什么会有门窗!还是银行保险柜那种机械锁。” “但是我还是把所有门窗都锁上了,每一个,都确保听到了【咔嚓】一声的落锁声。终于安全了之后,我倚靠着门大喘气。” 说到这里的薛泽宇一脸崩溃,“但是在梦里,我是个蜘蛛你知道吧,因为补网,所以是蜘蛛,蜘蛛他有八条腿啊!我哪里控制得过来,不知道怎么的,我一不小心就动了一下门把手,门...开了。” “当时我心里放下的石头一下子又悬了起来,我疯狂尝试关门、锁门,但是那破门怎么都关不上,我明明已经超用力地关上了,拼命去拧那个把手,但是就没有那个【咔嚓】声。” 到了这个时候,薛泽宇的语调反而有一种平静的安详,“最后,那个bug还是进来了,哪怕我疯狂抵着门,但是它的身体像史莱姆一样,一点点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等完全进来,它一下子把我吞了进去,然后就连着我自己一起,我们变成了一只绿油油的超级大蜘蛛。” 第114章 他死鱼眼看向组里认真听故事的众人,“身上依旧写着bug,走到哪里,哪里的程序就会崩溃的超级大蜘蛛。” 第64章 找人看看 余姜在公寓门口犹犹豫豫不敢敲门,但公寓跟镇上不一样,就那么点地方,门口有点动静卫铭就听得一清二楚。 屋子里卫铭被他转着圈的脚步声吵得头疼,一把拉开门:“你干什么?” 余姜小心地往他身后看看:“方炎在吗?” 卫铭拧着眉头:“你找他?” 余姜摸了摸扁扁的口袋,“我不找他,我来买符。” 至于为什么要问方炎在不在家.... 上次自己给卫铭送五朝观定制的溯魂符,顺便习惯性买一些卫师的爆雷符囤着,这玩意儿关键时刻真的能保命,庙里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天师,都会托自己带。 他们怵卫师那张臭脸,只有自己早早看清卫铭那性格,根本就是不耐烦与自己这些“蠢东西”多话而已。 但是没关系,蠢归蠢,只要脸皮够厚,磨一磨总能用很低的价格从卫师那边买到符。 但是方炎在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在方炎心里,卫铭画的自然是最好的,从方旗山那边打听过符咒的大致价格后,等余姜上门,那爆雷符的价格开得极高。 上次回去,余姜不但口袋空空,还要被同辈们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卫师那边失宠了吗?” 神他妈失宠。 心疼归心疼,符咒这东西是消耗品,加上最近不用再跟着梅师兄,余姜又到处去接灵异事件刷功课去了,符咒存货很快就见了底。 这次来,他特意挑了个大中午方炎应该还在上班的时间段。 却没想到方炎今天刚好回来陪卫铭吃午饭,听到外间的动静,正刷碗的方炎立刻探出了头:“买符?这种琐事,找我啊。” 余姜:“...” 方小哥,你是卫师家的地缚灵吗?为什么每次都在啊... 余姜习惯性哭穷:“我真的没钱了,你看...” “没钱?没钱下次来买啊,刚好最近卫铭神魂还没好,存货不多呢。”方炎依旧笑眯眯的。 等余姜不情不愿掏了钱,方炎心情愉快地点头:“下次还来啊,不过下次别直接找卫铭,他忙,你找我就行。” 说完方炎就上班去了,留下余姜哭丧个脸:“卫师,方炎他一点都不讲人情味的。” 卫铭:“人情味?比我还不讲人情味?” 余姜:“...” 卫铭真诚地看向他,“与其抠这三瓜俩枣,不如多练功,省得每次都扔符保命。” 不过想了想也不是所有天师都像自己这么优秀,卫铭又宽容地给蠢蛋提建议:“实在不行你给祖师爷多烧香吧,让他保佑你活得久一点,那个不用钱。” 余姜唉声叹气地走了,却也知道以前卫师给的价格,那是真的看自己可怜,怕自己嗝屁,如今...该给多少就给多少,也挺好。 余姜和方炎本来年纪也差不多大,虽说职业不同,但大家一样都算“职场新人”,因为后续经常联系方炎买符咒,两人还渐渐成了好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天方炎回来,饭桌上又提起了薛泽宇的每日一梦。 倒是卫铭看他依旧准时下班有些稀奇:“你过去也有段时间了,不是说要开始忙了,怎么一天班都没加过?” 甚至中午还经常回来陪着自己吃饭。 卫铭倒不是盼着他加班,而是带他的那个姓薛的同事压力大到天天做噩梦,方炎工作倒朝九晚五规律的很,这在论资排辈有些严重的天师界,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至少如果是卫铭自己跟着师傅去做科仪,在师傅收势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先跑路的。 方炎给卫铭盛了一碗汤:“我也奇怪呢,前两天薛泽宇就说我基本可以上手了,我主动说要加班,但是我们组长没让,我今天又提了一次,组长还说那让薛泽宇陪我一起。” 方炎表情不太好,让薛泽宇陪着一起,自己去根本没什么意义。 方炎突然想起来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我发现我们组里,家庭条件好的几个加班就比较少,像薛泽宇这样没什么背景的新人,确实活要干得多一些。” 卫铭突然机警起来,“你们组长势利眼?” 方炎犹豫:“也不至于吧,你看我条件也不行,但我们组长对我还挺照顾的。” 卫铭眯了眯眼:“他知道你是金豆子塞进来的人?知道你是关系户?” 方炎摇头:“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是实习生,不放心把活儿交给我啊?算了,反正只待两个月,无所谓了。” 他们百般猜测,方炎的组长万明远也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方炎的资料是实习生定完之后又加进来的,这样的一般就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孩子,总之是关系户。 比起组里那些心思简单的程序员、工程师,万明远却是做业务出身,后来身体扛不住频繁的应酬,才寻思着转岗。 他虽然在常年应酬交际中,习惯性多几个心眼,也善于钻营,但本质还是一个爱拼爱卷的人,要转岗也不愿意从基层干起,咬牙夜读考了一系列高级项目工程师之类的高工证书,再加上之前本就丰富的业务经验,从第一次转组就做了副组长。 没两次项目下来就转成了组长,虽说赚的不如在事业部的时候,但项目组做好了,提成也很客观。 第115章 他自诩看人很准,但这个方炎着实是个谜团,关系户一般不大好使唤,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还打算有意无意压一压薛泽宇,让他多少照顾一些方炎。 但方炎表现却勤勤恳恳,多干活儿也不觉得自己吃亏,对组内同事也友好。 而且自己明明看到,方炎就住公司附近一个挺高端的公寓中,步行上下班,那公寓可是市中心cbd配套,一个实习生住那里应该是身家不菲的样子,但是方炎平时穿用却又朴素。 难不成,这是一个下定决心体验基层工作的富二代? 想不明白,也只能决定暂时先这么端着,他毕竟是整个组的组长,除了组会安排大分工的时候,他也不直接跟方炎对接工作。 方炎也不大在意这个组长,他正跟卫铭说起薛泽宇这次的梦。 不过跟之前多少带着戏谑相比,这次方炎的神色凝重了些,“薛泽宇说他这次做的倒不算噩梦,只是让他有些怅然若失,但我听着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今天薛泽宇过来的时候,大家对他那糟糕的脸色已经见怪不怪了,万组长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熬几天,等第一个版本软件推出去测试的时候,你好好休息两天。” 茶歇的时候,是对面的另一个女同事先起了话头:“泽宇啊,肯定是被你影响的,我昨晚也做噩梦,我梦到大家都很困,我就去煮了咖啡,给大家分的时候,咖啡倒到了他们笔记本键盘上,电脑主板都烧了...” 她话音刚落,小组里几乎所有人都将杯子往远离电脑的地方挪了挪。 这可是吃饭的家伙,头可断血可流,笔记本不能坏! 还有同事取笑他,“泽宇啊,你这天天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只千万记得一件事,你梦里如果想上厕所,找到厕所后,千万别…” 薛泽宇一脸惊恐地点头。 气氛活络,甚至还有年纪大的同事开始不顾场合开玩笑:“泽宇,你这血气方刚的年纪,就没做过春梦吗?” 这是一个老前辈,平时相处也和善,但总开些他那个年纪会开的玩笑,薛泽宇不想得罪他,更不想让气氛变糟糕,只能跟着开玩笑:“没有,人哪怕是做梦,也只能做自己认知以内的事情,你看我单身狗一个,模块加载不完全,没有这方面数据。”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是笑归笑,薛泽宇灌了一杯咖啡下去,说起这次的梦却有些不同,“诶,这次的梦,我感觉都不算噩梦。” 薛泽宇神色有些恍惚,“开头还是老一套,我梦到我在加班,夜好深了,突然有人跟我说,我姥姥怪我好久不去看她。虽然大半夜在公司我也不知道谁跟我说的这话,但是梦嘛,哪有什么逻辑。” 他挠了挠头,一副用力回想的样子:“心里惦记着姥姥,项目一结束,我调了几天假就立马去了老家,到了姥姥家门口的时候,我看到她跟两个穿黑衣服的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我,我刚想走进院子,原本安静坐着的姥姥突然冲过来,她超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被推了出去,她还说了句什么,可惜我没听清。” “紧接着梦就醒了,但是刚醒我脑子还不清楚,半梦半醒的时候,我还觉得是不是姥姥想我了,还想着等天亮了要给姥姥打个视频,反正老人家习惯起的很早,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已经没有姥姥了。” 或许是太久没见过姥姥,薛泽宇的神情闷闷的。 大家都收敛起笑意,方炎更是觉得...这怎么听怎么不对啊。 方炎有心想说,找个大师看看吧,不然找点安神符试试也行,但又怕这群看起来就非常唯物主义的同事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 没等方炎组织好语音,对面刚刚说话的老前辈突然开口了,“泽宇啊,你这情况,不然找人看看吧。” 没人提还好,前辈一开口,大家都跟着点头:“对对对,你这梦做的,我听着心里都觉得不踏实,不然你问问组长,每次开项目之前,他都会跟着老板去请香。” 甚至还有识货的女同事建议他:“不然你问问方炎也行啊,我看他手腕上那个古钱手串,怕是个好东西。” 方炎:“...” 好家伙,合着你们之前只是不好意思说是吗?就说多多少少,哪怕是过年说句恭喜发财图个好兆头这种事,哪有人完全不玄学的! 第65章 炸鸡与馒头 古币红绳手链? 同事问的突然,方炎下意识回道:“是很亲近的人送的。” 说到这里,方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卫铭送自己的第一样东西来着。 听方炎这么说,当时同事也没追问,七嘴八舌给薛泽宇介绍起其他门路来,但其实大家日常生活中很少遇到这种事。 一个同事说:“城南广化山的土地庙听说特别灵。” 另一个同事立刻反驳:“那里是求姻缘灵,泽宇的事还是得找专门的师傅。” 也有同事说自己家乡这个仙姑那个大神的,但真问起来,大多只是道听途说,反正方炎没听到一个靠谱的。 等晚上回家,对薛泽宇的情况实在有些忧心,方炎才没忍住跟卫铭说了这个事。 卫铭已经洗漱完躺下准备看经书刷题了,闻言点头:“你是要我帮你那个同事看看?” 听方炎说,这个姓薛的同事一直以来哪怕自己很累,但也一直挺照顾方炎,再加上这是金豆子的员工,帮着看看也没什么。 第116章 前提是,这个薛泽宇自己是愿意来看的。 方炎也知道这个关窍,“人多的时候,泽宇还没说什么,等他们都散了,泽宇才单独问我,认不认识收费不那么吓人的大师,他说老板每次开大项目请的那个大师他知道,收费很贵的,他自己...” 方炎叹了口气,“薛泽宇是个遗腹子,家里的话,他妈妈能供他读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自己工作大半年,大部分工资都用来还助学贷款了,实在支撑不起很大的支出。” 就像人穷不敢生病一样,碰到这种事,跟生一场大病没什么区别了。 薛泽宇家境不太好,他自己也坦诚说过这事,私下aa聚餐的时候为了不耽误大家,让大家去太贵的地方可以不用喊他,他说起来倒是乐观的很,还让大家等他几年,到时候手里肯定能稍微宽裕些。 同事都理解,也依旧很喜欢他,另一方面这也是他之前说压力大做噩梦,同事都觉得正常的原因。 方炎又开了口:“但是我想着你伤还没好,是不是...” 卫铭摆了摆手,“没事,也不用太正式,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吃饭,顺便帮他看看。” 修养这么些天,大动干戈不太行,但如果只是看看,没什么大问题。 方炎放了心:“那明天晚上?” 卫铭翻书的手一停,下午才收到师兄的信息,师傅似乎有了新思路,喊了自己明天一起去平吉村,观察阴气这种事肯定是晚上更方便,也就是说明晚他不但不能约饭,还得夜不归宿。 但师兄说了这事先不要告诉方炎,几乎从未撒过谎的卫铭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卡顿,情急之下他胡乱找了个借口:“明天梅师弟找我有事,我晚上不回来。” “...” “哦。”方炎闷闷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就躺下了,他还顺手关了灯,一副自己要睡觉,别再说话的架势。 黑漆漆的房间里,卫铭无奈收起书,悻悻躺了下去。 他倒是有心想改口,又实在想不出其他好借口,只能暗恨,这破借口找的,晚上亲亲都没了。 第二天上班,只要稍有空闲,方炎就容易跑神,虽说心底知道,卫铭跟着梅修永出去肯定是正事,但...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连查岗都不行,一想到就更气了。 一直憋到中午下班,方炎实在没忍住发了条信息过去:“你吃饭了吗?” 然而昨晚方炎关灯装睡太突然,卫铭没好意思窸窸窣窣给手机充电,天没亮又被方旗山叫上了车,在车上一路与师傅讨教符文,完全把手机这回事儿忘了。 这会儿刚到平吉村,卫铭终于想起来要给方炎发个信息,手机却就这么关了机。 小村子连个充电宝都没地方租借,卫铭只能把手机留在方旗山车里充电,因为充电要一直保持发动机启动状态,很容易积碳,还挨了师兄好几个白眼。 一直到半下午,跟着师兄出去走访一圈,回来拿到手机的卫铭才回了方炎信息,“才有空看手机,有吃面包。” 方旗山不是第一次来平吉村,这里偏僻,村子里有个小饭馆,但中午不开,只提供晚饭跟夜宵,人店主白天还得去外面摆摊挣钱。 因此在这边中午是没饭吃的,上次来只能去小卖部买了面包填肚子,这次方旗山索性自己带,好歹比村里的山寨品牌好吃些。 那边方炎消息回的极快:“哟,你俩醒了啊,我给你俩点外卖啊?” 卫铭:“...” 好像比昨晚更气了,但是还得去忙,暂时没空哄,外面搭建阵法三人缺一不可,卫铭溜号这么一会功夫,方旗山已经在喊他了。 叹了口气,卫铭将手机收了起来。 普通溯魂符咒能捕捉的信息有限,更何况何桂芳已经离开平吉村这么多天,她身上的阴魂留在这里的气息也淡了。 卫修诚翻典籍翻了好几宿,终于让他找出一个阵法来,跟溯魂符一起搭配着用,效果要好得多。 只是这阵法有个缺点——耗时特别长,今天连夜搭起阵法,得近两个月才能查看结果。 但这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线索,也只能先搭起来再说。 那头方炎看着手机闷闷不乐。 让方炎如此焦躁的不止是“卫铭跟梅修永单独出去,还要过夜”这件事,今天薛泽宇请了假,大家还觉得应该是没睡好实在撑不住,要补补觉休息一天。 但方炎就是止不住的担心,他总怕因为自己的耽搁,薛泽宇别真的出了什么事。 对于卫铭这时候跟梅修永出去,方炎多少有些怨言。 那边的事再紧急,梅修永自己就是个专业人士,就算卫铭不去也坏不了大事,而自己这里,明明昨晚已经说了薛泽宇情况不好,卫铭却还是选择了去梅修永那边,这...方炎觉得憋屈又难受。 这不止是重不重视自己的问题,这是缺乏同理心,总归不太好。 卫铭一夜没回消息。 第二天早上,方炎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上班,却发现薛泽宇还是没来,项目紧要关头连续缺席,方炎的担心几乎到了顶峰。 他忍不住看向组长,想问问薛泽宇的情况,但这一看却莫名觉得有些晃眼——组长万明远今天格外容光焕发,项目进展到今天,组里同事哪怕是最精致的娜姐都有些灰头土脸的,组长这样实在是... 第117章 万明远今天状态好到同事都能看出来的地步,娜姐摸了摸自己充满“班气”的脸,不无羡慕,“组长这是用的什么保养品,简直了。” 头已经秃了一大半的老前辈看着万明远茂密的头发更是酸溜溜,“以前在事业部还说身体不好才转岗到项目组,咱项目组就轻松到这个地步?” 方炎倒是不太在乎这个,状态好当然好,趁着这个机会他直接开口问了万明远:“万经理,泽宇他今天又请假了” 万明远果然很好说话,他笑眯眯地安慰方炎让他不用担心,说薛泽宇只是又请了半天假,下午就会来。 方炎总算稍稍放下心,但他私下给薛泽宇发的信息,薛泽宇却一直没回,怕打扰薛泽宇休息,方炎也只能放着等到下午看看再说。 等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方炎接到卫铭的消息说中午就回来,方炎却觉得一股气瞬间就上来了,早干嘛去了!!! 他恶从胆边生,决定....今天不给卫铭准备午饭! 于是中午卫铭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方炎捧着城中村小摊买的炸鸡吃的香甜,而卫铭自己面前...就两大馒头。 一直没回信息,卫铭自觉理亏,但又解释不清,只能默默啃起了馒头。 那炸鸡是城中村爆款,晚上买需要排队的那种,卫不卫生且不说,香是真香,闻着满屋子垃圾食品的勾魂香气,再看看手里的馒头,卫铭只觉得越吃越没味。 不敢想要是能吃一口炸鸡,会变成多快乐的道长。 方炎臭着脸不吭声,连藏红花水都泡得格外浓,卫铭闻到那浓郁的酸味,脸都要皱起来了。 只是卫铭这辈子就没哄过人,看着方炎梗着脖子的样儿,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晚上见见你那个同事?” 方炎还在生气,却也知道轻重缓急,他硬邦邦道:“那晚上就大榕树那边的城中村找家大排档。” 这cbd配套的公寓,买个菜都得去超市,贵的要死,方炎早就摸清了最近的城中村位置,无论是买菜还是日用品都更符合他的消费水平。 那边的大排档,相信也更符合薛泽宇的消费水平,安排在那,哪怕最后发现其实没事,也只当是普通吃了一顿饭。 卫铭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日不见如隔....二十四小时,出去干了一天一夜的活儿几乎没停,这么累的情况下,还连续两个晚上没有亲亲,卫铭感觉特别不得劲。 这会儿见方炎终于搭理自己,卫铭凑过来狠狠亲了方炎一口, 方炎...毫不客气地亲了回去。 只是亲完之后一抹嘴,“你怎么不去亲你那个梅师弟?!” 卫铭:“...” 这说的是人话吗? 方炎气呼呼的往外走,卫铭跟在后面送他,临走时方炎只留下一句:“记得晚上提前去大排档点菜!” 卫铭乖巧点头,然而这顿饭到底没吃上。 薛泽宇下午来是来了,但平时上班总会提前个十来分钟到的人,今天却是卡着时间踩点到的,而且...今天的他不止脸色发灰,连唇色都苍白了些。 项目到了关键时间节点,这天大家都忙得飞起没空摆龙门阵,但见到薛泽宇这实在不好的气色,路过也不由纷纷停下关心两句,方炎跟薛泽宇的工作交接是最多的,对他的状态更是没法忽视。 薛泽宇出去倒咖啡的时候,方炎看他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不放心跟了出去。 到了茶水间两人休息片刻,薛泽宇心里闷得慌,在方炎担忧的眼神下,开始说起自己昨天的梦。 “方炎啊...我真是...”想起那个梦,薛泽宇都快哭了。 “我梦到我太累了,万组长出去送加密狗还让我开车,我自己都觉得不敢开,万组长却说没事。我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就我们两人出去,总不能让经理开车吧,我只能去买了瓶红牛,硬着头皮上了车,百般提醒自己开车不要打瞌睡。”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连车库都没出,就撞了人。” 薛泽宇抹了把脸,“撞的就是甲方那个跟我们对接的,说事情特别叽歪的那个rossetti…我也不知道他一个外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地下车库,还是跟幽灵一样突然闪现在我的车前,我明明反复看过车库没人! 反正他被我一脚油门就撞飞了出去,跟个破布袋子一样挂在了车库顶上的排风扇旁。” “咱们车库那个排风扇的扇叶你知道吧,跟机房散热用的同一套,叶片又长又细,转得特别快,他一挂上去,那叶片一点没耽误,一下子就割断了他的脖子,被割下的头又歘地一下飞了回来,打在我面前的挡风玻璃上,血洒满了玻璃,他的眼睛还一直看着我。” “我快吓疯了,一直尖叫,然后就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后发现只是一场梦,我简直想谢我八辈祖宗,只是刚刚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却看到rossetti苍白着脸躺我旁边.... 他睁着黑黑的眼睛凑在我耳边,明明脖子都断了发不出声音,他还用嘴型跟我说:【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薛泽宇说到这里牙关都在抖,他心有余悸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然后他就用手掐我脖子,我哪怕是在梦里也被吓傻了,连呼吸都忘了,直到一口气憋不下去才真的清醒过来...” 他松了一口气,方炎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因为随着薛泽宇动手摸索,掀开格子衬衫的衣领,他的脖子上一道淤青的掐痕清晰可见。 第118章 第66章 妥协 “晚上,我带一位大师去你家看着你睡。”看着在卫生间对着镜子使劲瞅自己脖子的薛泽宇,方炎眉头皱得死紧。 再拖延下去,怕不是得出人命。 虽然不能去大排档吃“大餐”,但饭还是得吃的。 薛泽宇的出租屋,方炎打包了三份盒饭,放在简单的折叠方桌上。饶是早已习惯了自己拮据的生活,薛泽宇也有些坐不住,“就让卫大师吃这个?不然我再去楼下买点啥吧...” 方炎按住薛泽宇不让他起身,“行了,就你这状态,老实待着吧,卫...卫大师很好养的,不挑食,等把你的问题解决了,再请他吃顿好的也不迟。” 听出方炎言语间的熟稔,又看看卫铭站在那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薛泽宇这才点头安心坐下。 出租屋狭小,屋子前后距离也窄,薛泽宇这间单间的窗外就是别人家的墙,没风进来的话,多少有些逼仄憋闷。 薛泽宇为了通气在窗户缝隙里卡了一个风力还挺强劲的小电扇,开起来之后果然空气很快就流通起来。 卫铭伸头看了看,外面那堵墙的墙头还有一个光源惨白的太阳能灯,他忍不住指了指这个灯,“这灯夜里也一直亮着吗?” 薛泽宇苦笑一声,“是的,那栋楼整栋住的都是在电子厂上班的,他们三班倒,夜里出去、回来看不到路,太阳能灯又不费电,就整夜开着。” 只是薛泽宇要开电扇透气,窗帘就不能完全拉起来,这灯光顺着窗帘缝隙打进来,又有风吹动窗帘,光影摇动扰人清梦得很。 但这是最便宜的出租屋,哪有那么多能挑剔的余地。 卫铭点头,他倒没有方炎那样担心,从看到薛泽宇第一眼起,他就确定了,这人身上阴气不算很重。 居住环境不好,某种程度来讲就是风水不太好,本就非常容易吸引魑魅魍魉,加上薛泽宇本身压力大、精神焦虑消耗严重,被阴魂趁虚而入也不稀奇。 都是年轻人,虽然卫铭不大说话,但哪怕是低矮的小桌板吃盒饭,他也自有一番闲适,方炎跟薛泽宇很熟悉了,有方炎活跃气氛找话题,薛泽宇也渐渐不再拘谨。 吃了一半方炎手机响了起来,他却只看了一眼就挂了。见卫铭看过来,他含糊其辞道:“方...打电话说自己病了,让我去看他,我才不去。” 姓方的?还这么不被方炎待见,那就只有方二炮了。 卫铭对方二炮耍什么花招并不在意,但是他有些好奇,“他要是真病了,要去治疗的话得你掏钱吗?” 方炎手一顿...这倒是从没想过的问题,他立刻低头拿起手机搜索。 看完结果松了口气,“小毛病国家爸爸给治,大毛病申请保外就医才需要家属掏钱。” 说句不好听的,真得了治不好的大毛病,花那么多钱只为了多服侍他两年,方炎...不愿细想。 倒是卫铭毫不客气,“他别说做合格的父亲了,连一天合格的人都没做过,花那钱做什么。” 方炎苦笑,“说是这么说,但真要发生了,免不了被这事恶心。”他说着拿起桌上的可乐灌了一口,冰饮料让他脑子一个激灵,“真是...还不如没父亲。” 这话说得倒让薛泽宇叹起气来,“父亲...有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啊?我一直到四五岁了,冬天太冷的时候还只能跟我妈去女澡堂洗澡,要是我爸还活着...” 至少会带自己洗澡,教自己刮胡子,还会在妈妈一个人哭的夜晚抱抱她吧... 方炎跟卫铭对视一眼,还真是...各有各的苦。 卫铭更是突然拿起手机给方旗山转了几百块钱,“帮我给师傅买两双鞋。” 方旗山接到信息一头雾水,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不过管他呢,孝敬师傅,花点小钱也没什么。 去往师傅房间的路上,方旗山又忍不住笑出声,还是得找媳妇儿啊,看看,连卫铭这种狗登西有了媳妇都更像样了。 出租屋里,薛泽宇脸色实在糟糕,方炎一吃过饭就催他去睡觉。 薛泽宇一脸无语,这才八点...但方炎也是好意,他磨磨蹭蹭地去了床上,闭眼躺了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方炎有些心急地问卫铭:“有什么符咒可以帮他入睡么?” 这下连卫铭都无语了,他摸出五块钱给方炎:“我在这看着,你去楼下买两幅扑克,打会牌先。” 还没到子夜,就算他真的睡了,阴魂也没到出来的时候。 方炎摸了摸鼻子,把钱推回去,“谁还用现金,老古董...”嘴上说着,人却乖乖去了。 三人打牌时间过得快,薛泽宇也确实非常缺乏休息,差不多十点就开始哈欠连天,这次他不用方炎催促,自己乖乖躺到了床上。 方炎问他:“需要我们先出去,等你睡着再进来吗?” 薛泽宇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卫大师在,我睡得更安心。” 卫大师不在鬼来了怎么办,他可不能死,还没挣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呢。 至于被人看着睡觉...他小时候没人带,他妈去纺织厂上夜班也只能把他带着,车间里的机器轰鸣,他没几天习惯了之后一样睡得香甜。 薛泽宇说睡就睡,连灯都是方炎帮着熄灭的。 窗外的路灯打进来有些亮,以卫铭的目力,屋内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第119章 卫铭看着薛泽宇的睡姿却觉得有些奇怪,薛泽宇睡觉腿伸得特别直,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卫铭低声问方炎:“他是不是很紧张?感觉整个人都绷着。” 方炎闻言仔细看看,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的...其实是我之前没想到他噩梦这么严重,还跟他开玩笑,我告诉他睡觉蜷缩着腿做噩梦的话跑不快 ,不是总有那种梦嘛,想走,腿却特别酸软,怎么都抬不起腿,走不出去,越急越不会,甚至只能爬...” 卫铭:“...” 不愧是自己的执笔人,可真有意思。 两人就这么看着薛泽宇直挺挺地睡着,卫铭幽幽道:“他做这么多噩梦,少不得也有你一份功劳...” 薛泽宇虽然很累,但睡得却并不沉,眼珠乱动,手脚也时不时轻微抽搐。 卫铭看了看,在房间角落点上安神香,又过了好一会,薛泽宇才真正睡得安稳起来。 跟方炎肩并肩坐在窗前,卫铭突然将方炎的手捉来,揉捏片刻,又细细分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去,直至十指交握。 虽然亲亲过很多次,但这样握手还是第一次,方炎人都要结巴了:“你...你干嘛...” 卫铭握着他的手不说话,直到感觉方炎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都要出汗了,才突然开口:“我身上煞气又有了,怕吓着鬼,握着执笔人,能藏藏。” 方炎狐疑地看向他,但卫铭认真唬人的时候一向端得住,方炎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哼一声,任他抓着自己的手。 两人就这么一边等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方炎还以为要等很久,却没想到刚过十一点,卫铭突然一把捏紧他的手。 方炎下意识屏住呼吸,他转向卫铭,用眼神询问:“来了?” 卫铭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他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方炎不敢动作了,因为怕掐诀引起的波动打草惊蛇,方炎并没有用开天眼的符咒,如今只看着一片漆黑静静等待。 那阴魂死的时候大概年纪不算大,看着是个年轻男人的样子,身上穿是的确良衬衫,里面还有一件白汗衫,下身是一条藏青色直筒布裤子,脚上踏着一双布鞋。 八九十年代的典型穿着。 在卫铭眼里,那阴魂动作随意得很,他走到薛泽宇床头,先是用手随意在薛泽宇脑袋上招了招,薛泽宇很快皱起了眉头——阴气入体,他又开始做噩梦了。 那阴魂在一旁等了片刻,薛泽宇的噩梦越来越激烈,哪怕是极疲劳的状态,也时不时溢出一声声闷哼。 阴魂冷眼看着他挣扎,在越来越剧烈的时候,突然伸手掐上了薛泽宇的脖子。 这可是阴魂的有意折磨,薛泽宇脸色肉眼可见地发青,又因为窒息发红发紫,一旁方炎看得心内大急,又奇怪卫铭为什么还没有动作,难不成是太凶了,有伤压不住? 卫铭却有些犹豫,阴魂害人也是要耗费魂力的,若是失了心智的恶鬼也就罢了,这阴魂身上却没什么业障,这是为什么要害薛泽宇? 卫铭有心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那边窒息的薛泽宇却等不得。 叹了口气,卫铭将扣在手心的爆雷符收回去,摸出镇魂幡。 先抓起来,问明缘由再说,吃了那么大个教训,卫铭总算愿意妥协。 将镇魂幡塞进方炎手里,卫铭猛地起身顺势将方炎拽起,握着他的手狠狠往阴魂盖去。 那阴魂察觉到动静转头看来,在他眼里那镇魂幡简直如黑色山脉一般势大沉重地向自己压来,他忍不住抬手挡了挡,身子却没动。 不躲?果然不对劲。 确认阴魂已被镇魂幡压住,卫铭二话不说叫醒了薛泽宇,也不管他被噩梦吓得喘息不止,给他用上了开天眼的符咒。 卫铭将镇魂幡杵到薛泽宇眼前:“你认识?” 薛泽宇还懵着回不过神,但一见这阴魂,却脱口而出一声:“爸?!” 这男人...自己在爸妈唯一一张合影上,见过无数次,不是自己的爸爸又是谁! 第67章 小雨 薛泽宇还不懂事的时候,追着他妈妈跟姥姥问过无数次,“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姥姥怕妈妈难受不愿意多说,但薛泽宇的妈妈实在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会笑着告诉薛泽宇,“你爸爸是一个很勤劳,也很聪明的人。” 薛泽宇的印象里妈妈总是在忙碌,他们家没有爸爸,也没有姥爷,姥姥要看着幼小的薛泽宇,忙活家里那些事都够呛,身体不好后更是带孩子都带不来,养家的重任全在薛泽宇妈妈身上。 妈妈总是很晚回家,但薛泽宇如果能坚持到妈妈回来还没睡着,偶尔就能听妈妈说起爸爸。 爸爸会开车,还是那种很大很大的大货车,可厉害了; 爸爸最开始其实是学木工的,跟着师傅来妈妈家打家具,还没出师就给妈妈做了个小板凳,特别结实; 爸爸的木工师傅脾气不好,爸爸一气之下不干了,去跟人家跑车,没两年就敢自己跑长途; 行船走马三分命,那时候可没有导航,治安也不好,拉着值钱的货物跑大车很危险,一般司机是一路不敢离车一步的,睡觉更是要用绳子把车门栓地死死的,荒郊野外的死个人那是一点声息都没有。但是爸爸机灵,这样难的事,他干得好极了; 第120章 也有零碎小事,比如爸爸看着稳重,实际上喜欢吃糖,喜欢喝气泡水,他倒是不喜欢打牌吹水,倒是喜欢租影碟机看电影,这在那个年代的村镇可是个新奇玩意儿; 还有爸爸总提起来的未来,他说等他攒够钱,就把大货车买下来,以后再攒钱再买,越买越多,自己组个车队也雇人开车,赚很多钱让老婆孩子享福。 他工作很努力,很拼命,因为他有了喜欢的姑娘,想给姑娘一个家... 妈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避讳两人的感情,薛泽宇就这样零零碎碎拼凑着爸爸的样子。 越拼凑,越向往。 他忍不住向小伙伴炫耀自己爸爸多厉害,跟他同龄的孩子还只会惊叹,再大一点的孩子却嗤笑一声:“他都死了。” 终于薛泽宇回家后问出了那个问题:“爸爸怎么死的啊?” 那天妈妈沉默了很久,最终只说了一句:“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薛泽宇百般哭闹耍赖,妈妈都没说话。 等他长大到可以知道这个事的年纪,他却不愿意问妈妈了,这么些年妈妈也没再找一个,他又何必去揭开妈妈心上的伤疤。 但人不找事,事却会找人。 薛泽宇还记得那个年纪很大的女人上门的一天,她像看猪圈里的小猪一样上下扫了自己几眼,甚至还拎着自己胳膊掂了掂,咕哝着:“丧门星就是丧门星,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然后她连个虚假笑容都吝啬,吊着眼角使唤年幼的薛泽宇:“去叫你妈出来,就说你奶奶来了。” 那个所谓的“奶奶”,是来要求把他的户口迁回去的,因为老家修高速公路要拆迁,多一个人头就多一份拆迁款。 他一向话不多的妈妈是举着菜刀出来的,“当初赔偿款全被你拿走了,你当时说我肚子里可不一定是你儿子的种,今天怎么又承认泽宇是阿辉的儿子了?” 她作势挥舞了几下菜刀:“钱你拿走就拿走了,就当买断你生了阿辉的恩情,但是泽宇是我的命,你想打他的主意,除非我死了!” 原本还盘算着大不了让出一点点拆迁款的“奶奶”一时也被她恶狠狠的样子吓着了,但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当年一分拆迁款都没从自己这里分走的窝囊废,她气势又高涨起来,“你个丧门星,你把我儿子都克死了,我骂你两句怎么了...” 就是从那天的吵嚷中,薛泽宇知道了他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叫薛辉的男人是家里的老二,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弟弟,哪个都比他得宠,他妈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总薄待他,刻薄到别人都觉得这孩子莫非是捡来的地步。 薛辉却不知道,他妈早年就爱算命,算命先生说她会有两个孩子,如果有多出来的,那第二个孩子就不该是她的孩子,是孤魂野鬼讨债来的,以后享不到他的福。 薛辉出生没到四个月,他妈就又怀上了,他妈当即认定薛辉就是那个讨债鬼,讨债鬼嘛偷来的命,活不长的,与其等他夭折自己伤心,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入感情,索性当个仇人待。 无辜的薛辉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冷待,好在他天生豁达,自己磕磕绊绊长大,又到处寻摸学了本领,过得总算还不错。 他妈看他健健康康长到二十来岁,不是没怀疑过算命先生的话,只是这时候再想弥补母子感情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他妈还有另外两个儿子,也不缺他这一个,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 一天天长成的薛辉找到了自己愿意做、又能赚钱的活计,还遇到了心爱的姑娘。 他看中的姑娘秀云也大气,商定要结婚后就跟他说:“我不要什么几转几响,那些我们以后一起挣,但我妈就我这么一个闺女,我只要求一点,婚宴不但在你家办,在我家也得办一场。” 这有什么难的,薛辉铆足了劲干活,不止是为了攒钱办婚礼,也是因为替一个车队的队友多跑几趟,他到时候才能调班回来办两场婚宴。 第一场婚宴是在秀云家办的,办得风光又大气,只是薛辉的爸妈因为儿子居然在女方家办婚宴,觉得丢尽了脸面,都没来。 薛辉才不管他们,高高兴兴进了洞房,没几天又火急火燎去跑车,就等换班回来再去自己家办婚宴,这婚事才算彻底办完了。 只是薛辉因为幼年过得不好,这些年没人帮助全靠自己打拼,摸爬滚打下来,身体底子其实早就掏空了。 他跑车的路上倒是没出事,但在薛家那场婚宴上,刚把新娘子接回来,薛辉一杯酒下去,人突然就倒了下去。 薛辉他妈看着薛辉倒下去,坐在那一动不动,别人只当她吓傻了,她在心里却只道:“终于来了,就说讨债鬼哪能活得长,果然是讨债来的。” 那边秀云当然顾不上她,在薛辉车队队友的帮助下,把薛辉抬到车上就要往医院去。 薛辉不是猝死,他应当是脑溢血之类的症状,只清醒了短短的时间,后来昏迷过去,连医院都没撑到就再也没醒来。 颠簸的土路上,男人大概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他费劲地睁开眼,看向一直握着自己手的女人:“秀云,我对不住你,等我死了,你别要这个孩子。” 他也是才知道,秀云已经怀孕了,他原本那么期待这个孩子,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男孩就叫薛泽宇,女孩就叫薛清语,小名都叫小雨。因为他跟秀云,就是在雨天认识的。 第121章 但秀云并不说话,只恶狠狠地看着他。 男人也知道秀云的心思,“我真的好恨啊...”恨自己为何如此短命,想到身后事,弥留之际他又开了口:“把我随便埋哪里都成,就是别埋我妈旁边,我妈不喜欢我。” 那一刻男人早已长大成人的身体里,住着却还是那个委屈的孩童。 秀云再不想接受男人要走的事实,也不能连他最后这点要求都不应承,她咬着牙哭着点头。 薛辉的后事其实秀云都记不清了,她浑浑噩噩,又总在想,“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薛辉他妈去找车队老板闹事,说薛辉就是开车太久才会这样累死,老板二话不说赔了钱,听说秀云怀孕还多赔了一点。 薛辉他妈一听还有这种好事,恨不得仗着有这个孩子,就赖上人家老板一辈子。 还是秀云突然清醒了过来,婆婆靠不住,整个村子都对自己指指点点,给自己扣上了克夫、丧门星的帽子,自己不能带着孩子生活在这。 她以自己一分钱不要为条件,要求薛辉的骨灰归她,她要把她的阿辉带回去埋葬了,以后孩子给父亲祭扫也有个去处。 薛泽宇知道这些陈年往事自然不愿意跟他“奶奶”有牵扯,他对父亲倒没什么恶感,甚至可以说一直向往的很,逢年过节都认真去祭拜,有烦心事甚至还会坐在父亲墓前与父亲“聊聊天”。 而如今,卫大师却揪着这个魂魄告诉自己,就是这个鬼害自己引气入体、噩梦连连,他当然难以置信,忍着头晕他又叫了一声:“爸?” 等脑子稍稍冷静,他哀求卫铭:“您能把他放出来吗?我想听听他说什么,我这辈子...”没听过父亲说过一句话。 薛泽宇有些哽住说不下去,他看向镇魂幡中,温柔看向自己的男人,他活着的时候掏心掏肺全是为自己,死了还能害自己不成? 卫铭从善如流将薛辉的阴魂放了出来,见这个阴魂既没有逃走,也没有反抗,卫铭甚至还抽空给方炎也上了一个开天眼的符咒。 蒋辉出来后,静静看着薛泽宇,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没了眼泪,此时只是眸色深了许多,“小宇...谢谢你长得这么好...” 第68章 试试 父子俩面对面无语凝噎,卫铭不耐烦地打断他们:“那你掐你儿子干嘛?” 薛辉回过神来,之前是个阴魂,谁都看不见自己的时候还不如何,现在见薛泽宇也委屈地盯着自己看,他莫名有些心虚,讷讷道:“小雨他一开始做噩梦,也不是因为我来着...” 这事说来话长,刚刚被镇魂幡狠狠扣住的压迫感还在,薛辉往一旁走了两步,离卫铭远些才继续开口。 “我死的时候秀云刚怀孕,我实在放不下心,想着一定要看着秀云平安把孩子生出来再走,万一...我哪怕成了鬼,也想搭把手。” “后来小雨出生了,”大概是想起来薛泽宇小时候可爱的模样,薛辉青幽幽的脸泛起一抹笑,“我又舍不得走,想着看着孩子长大点...总之就这么拖啊拖,我看着泽宇念书、上大学,出来工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那么些年。” 他还记得抬头安慰儿子:“我不是一直跟着你的,我毕竟死了,哪怕没有害你的意思,一直接近你对你也不好,所以很久我才会过来一次。” 太久没跟人沟通,平时只能一个鬼自言自语,薛辉有点罗里吧嗦的,卫铭都快开始跑神了。 好在薛辉也意识到了,很快切入正题:“我上次来的时候是半夜,发现小雨在做噩梦,一开始还没在意,但是...” 薛辉有些纠结,有点找不准形容词,“我感觉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流失?” “就是一种气,以很慢的速度在流失,这种气的减少让他整个人都暗了下去,感觉...感觉我都能摸到他。”薛辉虽说成了鬼,但对这种涉及阴阳的东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描述自己的主观感受。 “精气流失?”卫铭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活人靠一口气撑着,这口气就是人的元神真气,又叫精气,精气减少人就容易生病,如果失了这口真气,人可就成了鬼。 卫铭拧起眉上前查看,因为长期做噩梦,薛泽宇整个人精气神很差,卫铭之前只当是正常的,这会儿有心观察,却发现真的如薛辉所说,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真气正从薛泽宇身上剥离出来,远遁消失。。 卫铭眯着眼又看了会,薛泽宇精神越紧张,这精气流失越快,他频繁做噩梦就是因为精气流失,守不住潜意识,又因为噩梦加快精气流失,恶性循环。 那边薛辉的讲述还在继续。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这样下去对小雨一定不好,严重了甚至会死。”薛辉看向儿子的眼神满是担忧,他刚毕业,找了份还不错的工作,他的人生刚要开始。 “得找人帮他,但是我一个鬼,能做什么呢?”想起那时的焦急心慌,薛辉闭了闭眼,做鬼还要强留在人世间是这样的无力。 看到老婆孩子被欺负无力,看到秀云一个人撑着家无力,看到儿子遇到事自己却帮不上忙,更无力。 “但是没关系,伟人说过,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想着不就是要找一个大师来替他看看,我自己作为鬼接近不了大师,那就让小雨自己去找。” 第122章 “小雨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不到很严重的地步,是不会愿意去寻大师的,更何况...还有金钱上的考虑。”说到这薛辉垂下了眼,若不是自己早早去了,儿子也不用过得如此辛苦。 “与其等他精气流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才发觉...不如我先吓吓他,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办法找大师帮助。” 嘴上说得轻松,但薛辉看向薛泽宇脖颈上的掐痕,依旧难掩心疼。 薛泽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其实也没有很疼,我都没感觉。” 更可怕的其实是一直做噩梦,精神折磨。 一旁安静听着的方炎突然开口,“你爸爸...对你真的很好。” 愿意为了儿子忍受孤单滞留人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薛辉说得轻巧,但是他做这事其实很危险。 不是所有的大师都跟卫铭这些真正有修为的正派弟子一样,能开天眼,能招魂问事,很多野路子的“大仙”“神婆”,最多只是迷糊感应,不明所以的话直接出手驱鬼也不无可能。 薛辉一个普普通通的鬼魂,很有可能就这么泯灭了,但为了儿子,他依旧去做了这事。 他们说话,卫铭一直观察着薛泽宇的精气,他的精气总体很平顺地在身周内外循环往复地流动,只是在右侧莫名开了一个极小的缺口,时不时就有精气受到莫名吸引,被吸走远去。 “你被别人拉着做过什么奇怪的仪式没?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这话卫铭问得有些没头没脑。 薛泽宇自然是听得一脸懵,他使劲想了想:“没...没有吧?” 还是方炎先搞懂了卫铭的意思:“你是说,他的精气是被人谋夺走了?” 卫铭点头:“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听到卫铭说这话,方炎竟下意识回想起办公室里,组长万明远那容光焕发的脸。 他略有些迟疑,但是还是问出了口:“得到精气的人,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表现吗?” 这是有怀疑对象了?卫铭仔细看了看,薛泽宇被抽走的精气多属木部。 “会身体好。”卫铭很肯定地道。 那边薛辉比薛泽宇本来还着急,连连问道:“这位小朋友,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求你说一说,这关系到小雨的下半辈子...” 当爹的连孩子的生死都不敢轻易说出口,只说下半辈子。 方炎从来不是扭捏的人,他当即转头问薛泽宇:“万明远万组长,他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没?” 薛泽宇有些吃惊,“你是说...?”但回想了一下还是摇头:“没有吧...而且,万组长对我还挺好的...不能吧...” 薛泽宇口中的好不是说万明远容许他偷懒闲散,而是万组长项目经验丰富,项目推进过程中一点都不藏私,很愿意教年轻人。 而且万组长态度还好,年轻人哪怕犯点小错,他轻易也不训斥,只要有空就会耐心引导,组里的年轻人都还算服他。 方炎私心里也不愿意相信,这些天来万组长没少照顾他,但薛泽宇的生活圈子小的很,而且项目推进到如今,跟灰头土脸的众人比起来,万组长的气色实在好过头了。 方炎将这些迹象跟卫铭一说,卫铭也点头:“很可疑,可以试试。” 两人一魂都看向他:“试试?试什么?” “你的精气在不断流失,这东西很难养回来,失去太多还容易生大病,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追根问底查明白你是怎么被骗的,而是先把联结断开,保住你的精气。”卫铭先是跟薛泽宇说。 他又转头看向方炎:“从精气流失速度来看,这个联结并不牢靠,只需要一点点对方的血,画个符阵就能破。这个万明远既然形迹可疑,不如搞点他的血先试试。” “那么问题来了,万组长的血怎么搞?” “我...我去捂住他的眼,让他摔一跤,你们去帮他擦拭,不就能收集到他的血了。”薛辉急得在屋里飘来飘去,但他是常年在外闯荡的人,脑子转得也快。 但卫铭摇了摇头:“如果他真的是施术人,那他跟玄学就有些渊源,你怕是近不了他的身,还容易打草惊蛇。” 薛辉一噎,这倒也是... 方炎摸着下巴想了想,“如果万组长真的是这个施术人,那他肯定对鲜血什么之类的很在意,要在他眼皮底下下手,很难不被发现啊...” 脑子里正转着一堆瞎主意的薛泽宇一下子停住了不靠谱的设想,方炎说得有道理,要怎么搞呢... 见两人一魂都难住了,卫铭突然慢悠悠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你之前不是说这个万明元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那么...你们捉点蚊子放到他办公室中,等到晚上再捉回来。” 卫铭取出一张黄符,“到时候就将蚊子拍死,血抹在黄纸上就行。”说需要一点点鲜血,真的只是一点点。 方炎被这个法子惊得拧眉,“虽然万组长有自己的办公室,但我们项目组偶尔也会进去找他,这蚊子可不是只认着万组长一个人咬,那血迹不就不纯了。” 卫铭看他一眼:“那又怎么样?我这符阵的作用是【切断联结】,切断血液主人与薛泽宇之间脆弱的联结,这血液主人只要有万明远,其他多几个又没关系。” “你要这么说,似乎可行?”方炎迟疑道。 那边薛辉已经开始到处看了起来,“我去找找哪里有蚊子!咱多抓几只养起来,饿一饿,让它们到时候凶一点,多吃点。” 第123章 卫铭老神在在,这法子听起来荒谬,但实现成本很低,哪怕失败了也不会惊动万明远,最差的后果不过是死几只蚊子,所以试试嘛,反正试试又不要钱。 第69章 关系户 万明远一向注意养生,他在办公楼下的一家私厨长期定餐,给餐厅的还是根据营养师建议开的菜单,少盐少油营养均衡,过得可以说是十分讲究。 所以在组里年轻人都在吃外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下楼去了。 方炎今天中午特地没回公寓,万明远一走,他就掏出来昨天准备好的蚊子。 仔细看看瓶子里饿了一夜的蚊子都还活着,他借着送文件的机会,把蚊子都放进了万明远的办公室。 中午的时候万明远会午休,那会儿就他一个人,饿疯了的蚊子怎么也能有机会咬上他几口。 果然等方炎下午再进去,万明远看起来不是很高兴,还抱怨道,“物业怎么做的消杀,好好的办公室居然有蚊子。” 方炎配合地应付几句:“是不是吵着您午睡了?我们那间好像也有几只,我闻着办公室一股风油精味儿。” 他说着装模作样拍了一下手:“诶组长,您等等,我来抓,等一下我再去问问行政那边有没有驱蚊水什么的。” 万明远这间是从大项目组办公室单独隔了一个地方出来,地方不大蚊子好找的很,方炎眼疾手快,很快拍死了三四只,不着痕迹地将鲜血擦在口袋里的黄符上。 等一出万明远办公室,他就联系卫铭过来到楼下,将黄符给了他。 回到公寓的卫铭将黄符塞进阵法中,法诀刚掐完,一抹青烟荡起,那边在办公室萎靡不振靠灌咖啡硬撑的薛泽宇就觉得浑身一轻。 到底是年轻人,等到了晚上,薛泽宇连之前身上若有似无的酸痛都消失了。 而另一边,下班的万明远下楼的时候直揉太阳穴,心里还感慨,到底是年纪大了,哪怕有...补着,只不过是中午短短一觉没睡好,精力就有些跟不上。 晚间方炎跟卫铭又聚到了薛泽宇的出租屋,还没到八点薛泽宇就直打瞌睡。 长久以来处于缺损状态的身体,在有安全感后做出了最迅速的反应,疯狂提醒主人,你需要睡觉、需要休息! 卫铭也不管他,自顾自说出下午跟金豆子联系后,收集到的信息,“我查看过跟着万明远做过项目又突然提了离职的几个年轻人,共同点很好找——进公司不是特别久,身体脑子都还不错,离职原因都是压力太大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行业。” 金豆子也有学业要忙,特意喊了公司的人事经理来跟卫铭说,那人事经理说起来的时候还感慨,几个离职的年轻人言语间对万明远都挺感激,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么好的领导栽培。 “砰”方炎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他这跟毁了别人的未来有什么区别?!辛辛苦苦学了四年这个专业,就因为他,决定放弃这个行业,他凭什么?!” 年轻人刚出社会本来压力就大,这个老蛀虫知道一份靠谱的工作有多不好找,年轻人有多难吗? 一旁的薛泽宇也是一脸嘁嘁,差一点...就差一点,自己也会成为被逼走的那一个,自己可没什么退路可言。 有助学贷款跟养家的压力压在身上,他就算被榨干也不会轻易放弃,真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跟逼死自己也没区别了。 他突然开口,“那几个人...那几个人我去联系他们,不管他们信不信,至少我要告诉他们真相,别因为这个人渣怀疑自己,毁了自己最起码的信心跟心态。” 卫铭点了点头,“出了这种事,得查查他到底走的什么路子。” 要是背后有同道中人助纣为虐,少不得要做过一场。 确定了是万明远干的,薛泽宇也开始苦思冥想,自己跟这位组长直接到底有过什么奇怪的仪式。 或许是精力好了些,过了会儿真让他想出来一件事,“我会画一点画,办公室都知道的,有时候他们会让我帮忙画点定制小图案什么的,万组长也来找过。” 薛泽宇站起身翻找画本,这算是他的草稿本,正式下笔前都会在这本上勾勒一二,找到万组长要求的那两幅,他指着画本道:“喏,就是这两张。” 方炎探头一看,画上是一个奇怪的泥像,但画风很...混乱,跟道家仙风道骨的神明不同,这个泥像看着竟有些“漫画脸”。 卫铭更是一看就皱起了眉,“这是自己造的神明。” 在正史就有记录以及道家典籍支撑的神明之外,还有一些村民祖祖辈辈口口相传下来的各路化身。 这些化身也有庙堂祭祀,但传言这回事最是不靠谱,这些化身的出处以及过往事迹细究起来往往错漏百出,甚至名号张冠李戴。 更是在世事变迁中,化身的形象也越来越...现代化。 随着时代推移,后人会往自家宗族信奉的化身上堆砌更多溢美之词,这也在情理之中——祂要是不厉害,我拜祂作甚。 没出问题的情况下,天师们是不会管的。 但化身若被邪灵占了身位还出了事,那就是另一番说道了。 只是...卫铭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一丝丝心虚,“这事涉及到整个村的民俗信仰,万明远祖籍就在伍市,是青禾观附近的村落,这得找青禾观。” 说是找青禾观,但除非极重要的事,没有让老一辈出来奔波的道理,所以卫铭这话说的,等于是要找梅修永帮忙。 第124章 果然方炎的脸一下子臭了起来,之前卫铭跟梅修永单独出去联系不上的事,自己还生着气呢! 卫铭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头的事让他们去忙,这万明远我们自己倒是可以料理了。” 他抽出一张符纸,那符纸虽说材质极轻薄,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就让人觉得顺眼,“我压箱底的好东西,因果符,让他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这些年万明远吃进去的精气实在不少,虽说还不到之前的人身上,但...也不能就让他占了这个便宜! 方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这东西怎么用?” 卫铭手腕一转将符纸妥善放好,“烧成灰,冲成符水让他喝下去就好。” 听到要整治万明远,薛泽宇都不那么困了,“那这事在公司做肯定不行,得想办法把他骗出来。” 他抬了抬眼镜,“我就说要辞职,辞职之前感谢他的照顾,请他吃饭,把他骗出来!” 万明远很注重自己那个“照顾后辈”的人设,哪怕不明底细的餐厅他吃不了几口东西,应该也会出来的。 “那只有一个问题了,怎么骗他把符水喝下去。”薛泽宇为难起来。 倒是卫铭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骗他喝?为什么要骗?都喊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骗?我们三个大男人,压住他灌下去不就完了。” 见方炎跟薛泽宇一脸纠结,卫铭还安他们的心,“他还能因为我们灌他喝符水,报警抓我们不成?他又没证据。” 虽然听起来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莫名很带感,三个年轻人说干就干。 隔天晚上,明年身体不太舒服,但万明远还是应了薛泽宇的邀请,被带到了一家饭店的包间里。 薛泽宇已经确定过了,这包间,没监控。 他还点了丰盛的菜,嘱咐服务员他们自己有事要说,过半个小时再上菜。 当然不是为了请万明远吃,而是来都来了,等会把万明远料理完赶走,自己还可以请卫大师跟方炎吃饭,谢他们救自己狗命。 这边万明远进了包间看到方炎还不奇怪,他知道薛泽宇跟方炎走得近,甚至心里还盘算着等会套套话,摸一摸这方炎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只是另一个陌生人又是谁?请领导吃饭还带上不相干的人,小年轻办事就是不地道。 万明远自顾自在主位坐下,擎等着薛泽宇给自己介绍卫铭的身份,薛泽宇却压根没吱声,对面那个年轻人更是眼都不抬,只把玩着手中的一个杯子。 下一秒,万明远心头就一沉,他亲眼见到对面那个年轻人手腕一抖手中就多了一张符纸,指尖再这么一点,符纸就歘地燃起,又散成灰落到杯子里。 更奇的是,明明灰黑色的符灰落到了水里,那水竟然还是澄彻透明的。 万明远知道今天这是遇上了硬茬子,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怕是瞒不住。 而这薛泽宇辞职是假,骗自己出来算账是真...只一合计万明远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知道有卫铭在,这种事上占不到便宜,万明远索性避之不谈,开口就以俗事压人。 他是清楚薛泽宇的家底的,言语间不乏恐吓:“你就不怕我让你在公司待不下去?” 这嘴脸方炎都觉得恶心,立刻开口怼回去,“你觉得你做了这种事,还能继续待在公司?” 万明远不慌不忙,“哪种事?你有什么证据?就凭你们两个黄毛小子信口雌黄,老板就会信?” 这是多年老员工的底气! 薛泽宇眉头果然皱了起来,卫铭却懒得听蠢货大放厥词,“灌,等下走了符性。” 薛泽宇二话不说从背后勒住了万明远,方炎也赶紧上前捏住万明远的脸颊,用力到万明远整个脑袋都往后仰去,卫铭眼疾手快将半杯符水倒了下去。 那边万明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制住,一杯符水下去立刻开始头晕目眩,他一边呛咳一边抠着自己的喉咙试图将符水吐出来。 这当然只是徒劳,符水起效极快,这会儿功夫,明明是炎炎夏日,万明远却觉得自己指尖都凉了起来。 三人就静静看着他,抠到干呕不止、眼泪都出来也没用,几簇白发肉眼可见地爬上他的耳鬓。 万明远自己也知道回天无力,他颓然坐到地上,人虽狼狈看向薛泽宇的目光中却不乏愤恨。 薛泽宇多少有些心惊,方炎却突然装模作样敲了敲桌面,等万明远看过来,他才出声:“其实,我是关系户来着,跟小老板有点交情。” 说着方炎就掏出手机打出了一个电话,“喂,安乐,公司有人用邪术害人。” 万明远这次脸色是彻底白了下去,如此熟稔的语气,显然关系很好,而且...安乐... 俞安乐,公司法人。 第70章 糟糕 方炎在电话里很快说清楚事情经过,又着重说明这事是卫师认证过的,那头俞安乐很快有了决定。 方炎这边电话刚刚被挂断,万明远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万经理,麻烦你明天去公司把重要的几个程序管理解绑,权限交接给向经理,之后就不用来了。” 言谈间甚至有一种若不是考虑到之前的项目得对客户负责,还有售后要做,他明天就可以直接滚蛋的意思。 连他当前正做着的项目都不用他再交待什么,虽然知道公司一向有设置ab岗的习惯,哪怕自己走了,副组长也能顶上把项目做完,但自己手头还有之前那么多客户,这做法未免也太过决绝。 第125章 万明远有心挣扎几句,说些例如“我在公司十几年,从你父亲在的时候,就替他打下不少江山,你不能这么对我”之类的话,但听着俞安乐话语中的笃定,便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这可是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万明远脸色继续灰白下去,他觉得自己很累,目之所及的地方,他甚至觉得自己手面都粗糙了些,像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失去弹性,长出了一些细纹。 他努力打起精神,试图争取最后一点利益,“这样无缘无故辞退我,你得赔钱,n+1个月的工资....” 万明远在赌,赌对方拿不出证据来,毕竟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事,而自己在公司十几年,获得十几个月的月薪赔偿至少能让自己缓过这阵。 俞安乐那边安静了片刻,没有说话,只听到噼里啪拉似乎在敲电脑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又响起,“啊,找到了。万经理,你如果执意要求赔偿,那我们只能法庭见,对了,在此之前我必须提醒你,之前我们跟幸磴、千邦那几个公司合作的时候,你拿到的巨额回扣,我这边是有证据的。” 说着他就报出了两个详细到个位数的数字,万明远心立刻就跌到了谷底。 水至清则无鱼,项目组的灰色收入一直是存在的,这家公司是属于俞家集团比较早期的下属公司,因为俞家集团总部的一些原因,一直没能把股份分红制推下来,骨干员工也只能拿死工资跟有限的绩效奖金。 主家不给,老油条自然要想办法自己拿,好在他们还有分寸,拿的数目不多,在集团根源问题解决之前,对于这些老员工的收入俞家暂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明远虽然拿的确实有点超额,但俞家因为俞安乐之前“撞客”的事多少有些混乱,俞安乐好了后又一直在补功课,还没来得及算账,如今万明远倒是自己撞了上来。 刚好杀鸡儆猴,虽然万明远做的恶不能公开,但如果能让几个跟他情况差不多的“元老”紧紧皮,倒也是好事。 今天接连受挫,身体也不束缚到了极点,万明远心灰意冷,再没有之前的意气,看都不看屋里的三个年轻人,颤颤巍巍扶着墙走了出去。 社会竞争这么激烈,他这个年纪,这样的身体,再加上离职证明上鲜红的“辞退”,他的事业算是到头了。 屋里三人互相看了看,薛泽宇突然反应过来:“方炎,你居然是关系户!太险了,要不是你跟俞总有交情,我的工作真的要完了!”他激动完又冷静下来,“不过也是,你看你认识这么厉害的大师,家里条件好才是正常的。” 方炎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自己还得回学校读书,大概率不会继续在这边工作,说太多未免交浅言深,只含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机缘巧合认识了俞总。” 私事不愿多说也是正常的,薛泽宇也不在意,他招呼方炎跟卫铭坐下:“我出去让服务员上菜,这次真的太感谢你们了,这么晚了,先吃饭再说。” 等他从外面回来,他还掏出两个红包,“我爸...就上次托卫师的福能看到他的那次,他临走还嘱咐我了,要给卫师包个大红封,还有方炎,这是我现在能给的最大的金额了,对你们来说可能九牛一毛,但以后我会再补的!” 卫铭瞄了一眼薛泽宇身后,薛辉正含笑站着,儿子的事顺利解决,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薛泽宇昨天晚上一送走卫大师跟方炎,不到九点就睡着了,睡得又沉又安稳,早上闹钟都差点没能把他叫醒,要不是惦记着还得去公司给万明远放蚊子,他甚至想请半天假睡个昏天黑地。 睡得好胃口自然就好了,这会儿大快朵颐,连炒青菜都觉得巨香。 方炎见事情解决,心头放下一件事,胃口也不错,只有卫铭,想着下午师兄打来的电话,心里有些不爽。 打电话的是方师兄,说的却是二师兄江泰仪的事。 江父这些日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倒霉透顶,出门被泼水这都是小事了,就在早上他穿鞋子的时候突然惨嚎一声——他床头钉大头娃娃画报的图钉掉了下来,不知怎么就掉到他的鞋子里,他一脚踩上去被戳了个血洞,图钉年久有锈迹,他还被儿子送去医院打了破伤风。 老头一辈子固执又偏执,就没安生过,回来自己想了半天,觉得这是江七爷给他的报应,他使唤江泰仪,让他请五朝观的人给江七爷做一场法会,超度超度他,更重要的是,求他放过自己,这样一天天提心吊胆不知道又要倒什么霉的日子,还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自从上次的事害了小师弟,卫铭受的伤现在都没好,江泰仪对着这个父亲就冷了心肺,除非早上这种受伤真的没办法的事,他一般都不搭理他。 但给江七爷超度这事...江泰仪本来就准备办的,江父做了缺德事,江泰仪不得不捏着鼻子跟着他擦屁股,一直没办只是因为之前一直卜不到江七爷的魂魄位置,更何况卫铭还等着找到江七爷的主魂,好破了契约解了反噬,江泰仪哪怕学艺不精,平日没事也会卜一卜,江七爷的魂到底在哪里。 今天江父既然提起来了,江泰仪随手又卜了一卦。 结果这一卦真的出了结果!江七爷的正魂归位了,就在他自己的坟墓里。 江泰仪毕竟是个半桶水,怕自己卜出来的结果不准,还特意请方旗山又卜了一次,结果方旗山出手证实果然江七爷回来了! 第126章 这对卫铭来说原本是好事,但方旗山接下来的话让他心情莫名糟糕起来。 方旗山说,师傅总觉得江父的事没那么简单,那邪门的术士到底为什么要帮江父,如今又为什么把江七爷的主魂放了回来,最关键是...师傅对吉凶感应更强,这事总让他心头不安。 江七爷的主魂遭受一番折磨,如今弱气得很,而且跟江父的情况一样,对那邪门术士的情况一字都说不出口,哪怕答应了卫修诚,等养魂结束,就替卫铭解了那契约反噬,也没让卫修诚心头的不安减弱些。 卫修诚再三考虑后,又卜卦了。 并不是普通的卦,而是一门可以卜吉凶的秘法,就像当初为卫铭卜卦说他的有缘人在离水镇那次一样,是很伤元气的法门。 卫铭心里不得劲的很,老头子别因为这卦出了什么事,自己哪里就要他操心到这个地步了。 更让卫铭糟心的是,老爷子的卜卦结果居然指向平吉村...卫铭一下子就想到了附身方炎妈妈的那个阴魂,莫非也是那个邪门术士的手笔? 事情扑朔迷离,方旗山挂断电话之前又嘱咐卫铭,还是暂时不要跟方炎说。 卫铭简直糟心透顶,自己看着难道是很擅长撒谎或者隐瞒事情的人吗?更何况是对着枕边人隐瞒,简直是地狱难度。 但是师傅师兄最近为了自己的事奔波已经很累了,自己确实不能再让他们操心,卫铭捏着鼻子应了,如今说话却都要小心翼翼。 而且怕什么来什么,正吃着饭,梅修永来了电话。 担心梅修永说漏嘴,戳破自己前几天并不是跟他一起出去的事,卫铭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电话出去了。 方炎听着门边传来的一句“喂,梅师弟”,一下子胃口全失。 不过就是接个电话,出去做什么? 梅修永打电话来却是正事,昨天接到卫铭电话,他们当晚就去了万明远的老家沙舒村,事情并不复杂,那边供奉的是一个被尊称为“麻主”的化身,但作妖的却是一个野魂。 这野魂还是个小鬼,小鬼不知收敛,所求也简单,希望得到更多糖果、玩具供奉而已,他见一个村子里万明远看起来最“人模狗样”,便入梦引得万明远单独在家供奉了它。 小鬼受人供奉自然就会了交易的法门,万明远只需要提供一个简单的信物,例如薛泽宇这样亲手画的“神像”,就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契约,薛泽宇的精气会源源不断提供给万明远,保他身体健康,精力旺盛。 这自然是邪门歪道,约束也多,例如契约的另一方必须是还算信赖万明远,离万明远距离也不能太远之类的,加上万明远选择的一直是身体好的年轻人,等年轻人离职远离他,契约自然就断了,一直以来倒也没出大事。 万明远美滋滋地觉得自己受了族中神祇的保佑,却不知道无论是供奉小鬼还是制定交换契约,其中消耗的其实是万明远自己的阴德。 梅修永打电话过来就是想通过卫铭联系到万明远本人,送走懵懂、行恶而不自知的小鬼是一方面,问问方明远愿不愿意花钱赎罪是另一方面。 这个花钱自然不是买功德法器,而是更简单粗暴的赔偿,花钱给受害的那几个年轻人赔偿,能减免万明远很大一部分阴债。 卫铭简单应了一句知道了,但真正跟方明远联系,还得靠明天去公司上班的方炎跟薛泽宇。 卫铭回到包间把事情一说,薛泽宇目瞪口呆,“还有这种好事?你们简直是玄学界的警察蜀黍啊!” 卫铭挑了挑眉,这有什么,道士修心,日行一善罢了。 只是方炎表情有些微妙:“所以,梅天师明天要来?” 卫铭:“...” 糟糕。 第71章 长处 金豆子友情提供的公寓里,一进门就能看到卫铭跟自己的拖鞋摆在墙边,餐桌上有卫铭画符用的笔墨黄纸,东西太杂懒得收拾,两人吃饭都挤在沙发上,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有两人成对的水杯,更不用说里间的卧室,双人床上只有一条被子。 地方不用大,出门有安稳的工作,回来有...放在心里的人,这里几乎就是方炎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家。 虽然他跟卫铭如今的关系...实在称不上正常,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方炎都不想让梅修永来这间公寓。 因此他特意联系了俞安乐,请他晚上过来的时候,直接去公司就好,借口也好找——万明远现在戒心极重,不见得乐意再跟着他们出来一次。 因此这天晚上,下班后的科技公司聚集了一帮身份奇怪的人——学业还没完成已经很久没来公司的老板俞安乐、明天就离职的老员工万明远、主事的道士梅修永及跟班小道余姜、受害人薛泽宇、受害人的好友方炎以及神游天外的卫铭。 俞安乐看到方炎先是贱兮兮地笑了笑,他是知道两个人在同居的,毕竟方炎自己住进去不算还带着卫铭一起,肯定要跟俞安乐说一声。 卫师看着太高冷,俞安乐跟方炎关系更好些,一来就低声打趣:“快跟我这个单身狗说说,有男朋友的日子咋样?” 属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方炎叹了口气,“我们俩没在一起,只是住一起。” 这话说得俞安乐都懵了,什么跟什么,什么在一起住一起,自己最近是外文书籍看多了,连母语都听不懂了么? 第127章 方炎一向不是遮遮掩掩的人,敢干他就敢说,“我跟他说我没信心谈感情,他...可能是有点生气,说那就不谈感情。”要问这件事方炎遗不遗憾,那必然是有的,“反正...稀里糊涂现在就这样了。” 自己是真没底气,卫铭...大概没迁就过谁吧,自己也没脸让他迁就,反正谁都不肯更进一步。 当然,也不愿意退一步彻底断了关系。 这两人明明互相有意,俞安乐一脸难以理解,玩得真花,单身狗是看不懂了... 两人说话间,卫铭带着梅修永他们上来了,除了薛泽宇,几人都见过面,打了声招呼就进了会议室。 万明远已经等在了会议室里。 跟昨天的狼狈不同,万明远似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正捧着一杯热茶出神。 见到俞安乐进来,他甚至主动站起来打招呼,“俞总,我犯糊涂,让公司少了许多人才储备,给您添麻烦了。” 这话说得俞安乐脚步一顿,只口不提给那几个年轻人造成的伤害与恶劣影响,只说给公司造成的这点麻烦,避重就轻。 好在紧跟其后的梅修永开了口,他是见多了这种人的,“万先生,我是青禾观的道士梅修永,这是我的证件,今天我来是想跟您探讨一下您恶意骗取他人精气这事的善后方案。” 用词礼貌,用意直接。 万明远现在对天师可谓是深恶痛绝,当下冷了脸,“我祖祖辈辈供奉的神祇,关你青禾观什么事,真论起来,还不知道谁的来历更正统。” 不过就是张道士证,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以为有张破证,就能做玄学届的警察了?自家神祇是真正有记载又显灵的,虽说如今自己一时到了低谷,但有神祇庇佑,迟早能东山再起。 用得着这臭道士多管闲事! 梅修永却显得很有耐心,“事实上,涉及到以信仰害人,如果认真追究起来,还真归我们管。” 青禾观是正规登记在册的宗教庙宇,涉及到宗教,管理就非常严格,只有他们这样持有正规的道士证的才能谈宗教,而民间信仰... 梅修永神色有些微妙,他们顶多归属文旅范围,如果真的要坚持自家供奉的神祇是宗教信仰,那其中可就有得说道了。 万明远也是脑子很活的人,梅修永只这么一说,他就听懂了其中的关窍,如果他坚持不低头,梅修永真想找麻烦,那影响可不只是自己。 他是正规道士,根本不用论证自己有没有害人,只用在是否进行违规信仰活动这一项上做文章,提倡尊重民俗跟抵制封建迷信,不过一线之隔,最后甚至可以闹到宗族里的供奉还能不能继续都是两说。 自己已经失去了事业,如果再得罪宗族乡里...万明远简直不敢想。 见万明远脸色几度变化,梅修永知道他想明白了。 他端起笑脸,“你不用戒心这么重,这事虽然确实有你贪心的缘故在,但深究起来你也是受害人之一,如今你可是被那小鬼诓骗着欠了巨额的阴债,听我慢慢给你解释,我又不是没事特意来害你的。” 万明远瞪大了眼睛,手有些抖,显然把这话听到了心里去。 梅修永笑意更甚,知道怕就好说,他细细解释起这件事来,能好好交流才是正道,毕竟想要他乖乖掏钱赔偿,首先还是得配合。 先将对方气焰打压了,然后再柔性商讨,这事儿梅修永办得确实漂亮,哪怕是对梅修永多少有些不爽的方炎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优秀的天师。 反正比一身麻烦的自己,看着厉害多了。 原本神游天外的卫铭不知道哪根天线突然起了作用,他敏感地转头看向方炎,“你怎么了?” 总觉得这人黯淡了起来。 方炎心头发闷,这里的事他也帮不上忙,就摇了摇头:“我出去吹吹风。” 六月的天气又闷又热,还有蚊子,吹什么风,卫铭下意识拉住了方炎:“在这待着。”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这人又来了一句,“万一我等会要画符。” 那头梅修永已经解释完了小鬼的存在,余姜正给万明远开天眼,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是被什么东西蒙骗了。 闲下来的梅修永听到这边的动静,探究地看过来,视线与卫铭对上,他下意识弯起一个笑,用嘴型询问:“怎么了?” 方炎心里正酸涩难言,见状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我出去也要你管!” 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自己不过就是个画符的道具! 方炎甩开卫铭的手,转身就走了出去。 卫铭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晚上私下再聊,现在还有正事,梅师弟与小余师弟是自己特意请来的,总不能自己跑了把他们扔下干活。 倒是梅修永见方炎这样不客气地对待卫铭,哪怕已经再三说服自己死心了,依旧有些不得劲,他走过来,看似云淡风轻地问道:“卫师,其实我一直想问,方炎...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这脾气实在算不上好。 这话问得卫铭倒是真的在心里好好想了一下,方炎当然有很多优点,不过最初让他产生好奇的...还是他旺盛的生命力,似乎没有困难能压垮他,再困苦的日子他也能找到一些小乐趣。 就像一簇拼命燃烧的小火苗,哪怕可能再来一阵风就能吹熄他,但在此之前,他也在用尽全力发光发亮,甚至以小小的火光照亮别人。 第128章 卫铭低垂下眼,他一开始只是好奇,如今...他不想方炎真的熄了。 其实自从上次自己“夜不归宿”,方炎就开始情绪焦躁起来,尤其是最近,简直是又别扭,又不听话,但是他其实知道,方炎只是害怕。 天不怕地不怕的方炎,因为跟自己的关系,在害怕,卫铭并不想做压垮方炎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也做不到放开他,只能就这么以奇怪的状态相处着。 梅修永见卫铭没说话,他咬了咬唇,那点念想因着不甘心,又起了来,他舌尖几乎咬破才压住了几欲脱口而出的表白,反而刻意换成开玩笑的口吻,“卫师,我脾气可好了,你要是哪天受不了他,不如考虑考虑我啊。” 情绪上头的突然冒出来的说辞,这话说得实在不像样,梅修永自己说完也有些后悔,但又有些痛快! 瞻前顾后那么多年,结果被个天降占了先,怎么甘心看他们甜甜蜜蜜! 卫铭静静看着他没说话,心里想说,我跟方炎,只是闹了些小别扭,又不是不喜欢他了...但梅修永这开玩笑的口吻,自己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 却说那头方炎刚出门就后悔了,自己最近实在心浮气躁,离开空调间,出门被燥闷的热浪糊了一脸,他又一下子醒了过来。 在心里嘲笑自己两句,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万一卫铭真的要画符呢,方炎给自己找了合适的借口,又深呼吸几次,这才转身回去。 只是回身刚将门推开一条缝,就听到了梅修永茶里茶气的话。 方炎刚平复好的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妈的,不过离开一分钟,就敢撬老子墙角! 方炎臭着脸大步过去,一张厌世脸上写满了脏话,盯着梅修永看。 梅修永没想到方炎这么快就回来了,背着人说小话被抓了个正着,而且那话说得确实不像样,这会多少有些尴尬,他强自挽尊:“卫师这样的人,跟他在一起自然要多看他的长处,怎么能跟他置气...” 方炎本就怒火中烧,这会儿见他还敢拿卫铭说事,更是恶从胆边生,“你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尴尬到胡说八道的梅修永没想到方炎第一句居然是认可了自己的话,虽说意外,但能避免当面吵吵总是好的,只是刚刚把心放下一秒,就听方炎继续口吐狂言,“卫铭确实好,长处可多,就像昨晚,简直长得我难受。” 方炎也不管梅修永听懂没听懂,装模作样一手扶着腰,一手拉起卫铭,转身就出去了。 当着众人大放厥词,他说完脸也烧得慌。 卫铭...卫铭大受震撼,乖乖被方炎拉了出去。 留下梅修永在原地,一句【长得我难受】,在心里绕了好几圈,终究把自己绕得脸色青白。 第72章 炎炎很好 炎炎夏日,空调外机轰隆作响。 方炎将卫铭拉出来,一时却也没地方去,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方炎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余姜猛地反应过来的一声“卧槽”... 方炎闷头往前走了一段,不知道是心急脸热还是天气真的太热,他鼻尖都沁出了细汗。 卫铭原本只是默默跟着他,见他闷头乱走,索性将他拉到了两栋楼中间的过道廊桥上,这里楼层高,倒是有些穿堂风。 暮色降临,天上亮起了星点,地上路灯也闪烁起来,归家的车流在灯火长龙中穿梭,日复一日毫无波澜却又有一番平淡安心。 两个人都没说话,卫铭虽然很想嘴贱来一句“真的难受?”但哪怕是他这样的狗登西,也知道这话说了,方炎得恼。 方炎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发了会呆,突然开口问道:“你给我妈账户里存钱了?” 前两天发工资,方炎对着自己可怜巴巴的余额盘算了好一会。 这段时间卫铭、师傅、师娘、方师兄甚至是金豆子都帮了他很多忙,他有心想感谢他们,但心有余而钱包不足。 尤其是卫铭,方二炮的事、将妈妈送进疗养院,还有手腕上鲜艳的古币红绳,方炎不知道怎么回报他,琢磨着送他个啥...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这个念头。 妈妈在疗养院那边,虽说费用可以等自己毕业了慢慢还,但总不能连妈妈的伙食费、生活费都欠着。 手里的钱还得紧着妈妈那边,接下来自己又要回去上学,虽说学费已经攒好了,但生活费也是一笔支出,这么点钱怎么挪都不够... 只是没想到,自己联系疗养院那边负责人的时候,负责人告诉自己,妈妈的生活账户里,最近存进了一大笔钱。 这一两年内,自己都不用挂心妈妈这边的费用了。 这钱也不用想,肯定是卫铭给的,亏欠越来越多,这也是方炎这两天心里越发酸涩的原因。 今天或许是情绪积累到一定地步,方炎提起来时心里反倒平静,倒是卫铭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方炎依旧看着远处,他怕自己回头,风会吹进眼睛里。 “你哪来的钱?”最近卫铭神魂伤势没好,也没接活儿。 “卖了符,画符有你一半功劳,分你钱也是应该的。”卫铭说得轻巧,自己还是方炎的“老板”来着。 但是符咒基本是经过方炎的手卖出去的,卫铭神魂受损画的符也不多,那点符才多少钱,方炎心里有数的很。 第129章 卫铭说完也知道糊弄不过去,见方炎久久都没出声,他才低声道:“我把那块玉卖了。” 这说的是之前装过双双神魂的那块和田玉,被他蕴养得又油又润,甚至有了些微灵光,这已经不是值钱的问题了,拿了那块玉的师兄觉得自己简直走了大运,才捡漏捡到这么个宝贝。 对于天师来说这玉是吃饭的家伙,那师兄一边觉得高兴,一边也琢磨,那样爱收集法器的卫师也不知遇到了什么,竟舍得出手这样的好东西。 沉默半晌,方炎再次开口却突然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最近一看到你跟梅修永在一处站着,就觉得有点倒胃口。” 或许是最近别扭到方炎自己都受不了的地步,这种不该为外人道也的嫉妒阴暗心思,他就这么自然地说出了口。 卫铭默默收回脑子里放飞的思绪,倒胃口...实在是有些糟糕的形容词了。 方炎既然已经开口了,他就没打算继续藏着掖着,“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呢?我知道你不是享受他对你的好,但是放下架子拒绝他就那么难吗?哪怕是...” 哪怕是为了我。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让方炎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一下子沉默下来。 又来了,自己已经亏欠卫铭这么多,为什么总是要得寸进尺... 方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是我想到什么说什么了,毕竟你们都属于天师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他做事周道,本事也好...” 卫铭静静看他,突然开口:“我拒绝过。” 哪怕是梅修永没有真正开口表白,察觉到自己对方炎的心思后,卫铭就找过梅修永一次。 “我拒绝过的,但是他说在我彻底属于别人之前,表达心意是他自己的事。” 以卫铭的性格,这种涉及旁人感情的事,他一般不愿意处理,只是...虽然说什么不谈感情,但这段时间的方炎看上去暴躁又迷茫,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鲜亮爽利的青年,让他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这话说得方炎甚至有些无地自容,说不谈感情的是自己,要求卫铭跟旁人划清界限的还是自己,简直...自己大概才是令人倒胃口的那个。 方炎胃里有些翻涌,几乎真的要恶心起来,“抱歉,我刚刚不应该...” 眼见方炎又钻起牛角尖,要缩回他的壳子里继续去纠结,卫铭难得打断他,“方炎,我从小到大都离经叛道,有跟师傅相熟的信客来观里,有时候会劝师傅改改我的脾气。” 卫铭难得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方炎的心慢慢平静下来,默默听着。 卫铭回忆起师傅的话,认真地将这话转述给方炎,“但是我师傅说,年轻人如果没有锐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师傅那天还说了很多话,卫铭记得他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更记得的,是拍在自己头顶温暖的手,他在告诉自己,只要有他在,自己就可以继续做世人眼中不像话的刺头。 方炎也是一样的,有自己在,他想不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方炎闭上眼试图压制住鼻腔的涩意,他甚至组织不好语言,“卫铭,我真的很珍惜跟你认识这件事,因为太看重,所以瞻前顾后,对不起,你再等等我...” 卫铭轻轻抚上他的头顶,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嗯。” 这天过后,方炎还在俞安乐的公司继续实习,甚至因为项目组长临时跑路,慢慢忙碌了起来,好在他也渐渐熟悉起业务,每天工作也算充实,回家后还能乐此不疲地做饭投喂卫铭。 卫铭这段时间不能动用神魂,没办法出去接任务,但不用东奔西跑也有好处,他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在公寓里好好用功——他的高功证还没考,距离考试只剩十几天,最近天天闷在家背经文、掰着手指算命盘。 日子似乎跟之前别无二致,要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方炎的精神状态,不知道是上次开诚布公后他想开了心理负担少了许多,还是卫铭的劝解真的有用,方炎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甚至连何桂芳都看出来了,“炎炎,你最近好像很高兴。” 这会儿是午后,今天是个阴天不算热,方炎陪何桂芳出来散步,何桂芳说这话时有些忍不住笑,炎炎高兴,她就高兴。 方炎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跟着笑了,“嗯,我很高兴,你身体变好了,我当然高兴。” 妈妈情况在变好,跟卫铭的关系也好,要去读书将来可以顺顺利利毕业工作,这样平常人似乎轻松就能拥有的日子,他在经历过这么多糟糕的事后,似乎也能拥有了。 何桂芳将自己藏着的小面包递给他,“最近累不累,给你吃。” 看着妈妈笑眯眯的脸,方炎接过妈妈手里甜甜的小面包,一分两半,“我们一起吃。” 何桂芳更高兴,她很喜欢吃甜食,“炎炎你真好。” 何桂芳的夸奖简单又直白,方炎有些想笑,只是一个小面包而已...只是嚼着口中泛着麦香的甜点,方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妈,我真的好吗?好到可以跟别人一起过日子吗?” 何桂芳其实没听懂方炎在说什么,她只是高兴地点头,“炎炎好,很好的。” 这些日子的顺遂已经渐渐打消了他的自我怀疑,方炎本来就不是个畏缩不前的性子,在渐渐找回自己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定要跟卫铭说清楚。 第130章 只是因为重视,难免觉得自己要准备些什么,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那些仪式好像也没那么重要,比起那些,他更想见卫铭。 现在就想。 方炎突然站起身,“妈,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疾走几步又突然回头,虽然知道妈妈可能听不懂,但他还是认真道:“妈妈,我想跟卫铭在一起,希望能跟他一起过以后的日子,一辈子都高高兴兴的。” 何桂芳懵懂点头,“哦,好的呀炎炎。” 方炎笑了起来,“谢谢你,妈妈。” 何桂芳安静看着方炎大步离开,只觉得炎炎哪怕是个背影都好看的紧,但她脑中突然一紧,何桂芳面色惊惶起来,她捂住脑袋,“你做什么,你不能出来...” 因为潜意识听到“卫铭”、“过日子”之类的词,乍然惊醒的邱司婆情绪同样糟糕,那个卫铭,他凭什么好好过日子?! ------------------ 高功证考场,卫铭交完最后一场的卷子,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给方炎打电话,“考完了,全会。” 方炎的声音却从门边传来,“那我们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卫铭笑着挂断电话:“你不是去疗养院了?” 方炎看着他:“突然很想见你。” 早上来考场的时候刚见面,怎么就突然...卫铭意识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方炎?” 第73章 五更钟 卫铭是提前交卷出来的,这会儿大门口除了几个保安,也没什么人。 方炎跟卫铭肩并肩走在树荫下,他脚步不快,语速也不快,因为来得突然,只能想到哪说到哪。 “卫铭,我前段时间对你...”树上传来聒噪的蝉鸣,几乎要掩住方炎略带歉意的声音。 卫铭听力很好也略转过头来,他试图听得更清楚些,生怕错过方炎的话。 方炎见状突然笑了笑,他放下拘谨,大大方方道:“我之前其实有点自卑,毕竟你...你在我心里真的很好。” “不过回头想想这段时间的纠结,其实真的也是没必要,你认识我的第一天,就知道我的情况,我这乱七八糟的人生...” 方炎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释然,“我最大的缺点是命不好,但优点也来源于此,我适应能力很强的。” “虽然因为我爸依旧健在,我拿不到助学金,但是我挺擅长考试,虽然打工耽误学习,但是熬夜拼一把也能拿到奖学金。”方炎挠了挠头,知道自己有点跑题,也有点语无伦次。 他顿了顿,轻咳一声,“我是说,虽然我自己过得不是特别好,但是我会努力,我想尽全力给你快乐。” 只要给他一点点时间适应,他就能学会享受别人的爱,也能学会给予爱,甚至学会承受对方生命的重量。 “卫铭,我喜欢你。” 方炎声音很轻,在炎热的午后却砸得卫铭心神一荡。 卫铭停住脚步,从方炎开始说话起,他脑子里就跟下起暴雨又电闪雷鸣一样,脑筋糊成了一片汪洋,仅剩的理智被这话一电,瞬间像死鱼一般翻起了白肚皮,飘在海面上,一点声息都无。 卫铭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看着方炎略带忐忑的眼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多少也有些着急,最后脑子一抽却只憋出一句,“刚刚不是说要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方炎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就吃饭了... 卫铭已经打开手机准备叫车,“我带你去吃烤肉,顶级的那种,雪花牛肉吃到饱。” 方炎迷茫的神色一顿,“就上次俞安乐朋友圈发的?” 想起那个价格,卫铭额角一抽,嘴上却果断道:“对!走。” 方炎下意识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自己不是在表白么... 他忍不住戳了戳卫铭,“喂...” 卫铭没回头,耳朵却红红的,“我不能吃牛肉的,影响施术,但是你比术法重要。” 别别扭扭的,但方炎不知道为什么耳朵也红起来,“哦...那我等会多吃点。” “嗯。” 一直到网约车都来了,快要上车的时候,方炎才听到卫铭在旁边小小声说了一句,“方炎,我也喜欢你的。” 方炎抿着嘴,直到坐上车都压不住嘴角,明明亲都亲过,但...要不是因为怕吓着司机师傅,他甚至想去牵卫铭的手。 他的高兴实在太明显,惹得网约车师傅从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打趣道:“小哥,捡钱了?” 方炎没忍住笑,“嗯,捡到宝了。” 顶级的雪花牛肉在铁板上煎得滋滋作响,肉类被炙烤的香气极霸道,却压不住两人之间的粉红泡泡。 为他们服务的厨师是个年轻姑娘,见状突然捡起一旁的鸡蛋,用煎铲表演了一个花式颠蛋,最后挑起鸡蛋卡在煎铲侧边,以蛋液在铁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又将两块牛排摆在中间拼成一个爱心的形状。 方炎其实有些囧,但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拍了个照。 姑娘任由他找角度拍好,才将牛肉装盘,又撒上香料,以迷迭香装饰。 将牛排递上来的时候,哪怕戴着口罩,也能看到她笑得弯起的眉眼,“二位请慢用。” 一顿饭吃得餍足,饭后甜点上到冰激凌的时候,余姜突然来了消息,“方炎炎同学,在家吗,爆雷符来一打。” 第131章 方炎随手将刚刚拍的牛排照片发了过去,“不在家,打钱,符我等下回去给你寄。” 余姜关注点显然在那个大大的爱心上,他消息回的极快,“呸,不吃狗粮,跟你们这些恋爱脑没有共同语言。” “我觉得你这是嫉妒,单身狗。”余姜活泼,两人联系的多,已经是可以开玩笑的朋友了。 余姜在手机那头直蹦跶,“嫉妒?!嫉妒你这辈子都要被卫大魔王镇压?这种福气你自己享受就好了,工具人方炎炎。” “工具人怎么了,对于别人来说,工具可能是用了就丢完全不心疼的东西,但是卫铭…” 方炎一条信息特意分了两段发,“像你这种拖后腿的菜鸡天师,在他眼里可能都不如一张黄符。而我,是珍贵的法器。” 余姜:聊天就聊天,吃狗粮就算了,还要被人身攻击! 当晚,连月光都似乎比往日缱绻。 有道是少年不吝好风情,锦帐春宵笑相从。檀郎敛眉屡折冲,狂魂疑似入仙舟。枕上云收联双玉,体倦蕊内春含露。顾盼横眉焉得用,战戈又起三千阵。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钟。 ------------------------ 早上卫铭接到方旗山电话,说江七爷的魂略养好一点,要他去五朝观一起把那契约解了,否则这反噬时时存在,神魂上的伤一直好不了。 方炎原本还有些想赖床,毕竟昨晚真的很累,但一听这话立刻催着卫铭起来,“赶紧去。” 干天师这行多少还是有危险,能把神魂治好当然是最紧要的。 倒是卫铭不紧不慢,还要谈条件,“你跟我一起去,我们...要见见师傅。” 方炎犹豫了一下,“你今天去解决契约的事,刚电话里是不是说还得给江七爷做法事,忙乱着呢,我周末准备好东西一起过去。” 这算是正式见家长的话,那还是要慎重准备。 卫铭无可无不可,确实要抓紧去治伤,治好了才能接任务多赚钱。 看着方炎从冰箱拿了面包急匆匆出门的背影,以后方炎肯定是要在城市工作的,住在离水镇不方便,还是像这样住在公司附近比较好。 他得攒钱,买房子,买...他们未来的家。 五朝观,江泰仪也来了,正忙前忙后帮忙布置会场,看到卫铭过来,更是把他当重伤号似的,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卫铭倒是无所谓,还是方旗山看不下去,使唤卫铭干活,“去帮师傅束发更衣,这场法事师傅说要亲自做。” 卫修诚房里,老道长端坐着,任由徒弟一下下疏通自己的头皮。等法衣也换好,老道长让卫铭坐下,替他摸摸脉。 “神魂还行,伤势没加重。”可见这段时间听话了,没有乱来,只是...“你昨天干嘛了?” 卫铭心头一跳,手指微动,不能吧...自己这么年轻,不过就放纵一晚上,这就肾虚被摸出来了? 卫修诚的眉头微皱:“经脉不畅,流动凝滞,你嘴馋吃牛肉了?” 卫铭一下子松了口气,“嗯,请方炎吃了顿好的。”怕再号脉老头子看出什么,卫铭抽回手,“我先去跪会儿经。” 说着就跑了,却没看到身后卫修诚微微勾起的嘴角。 老道长优哉游哉地进了房里,取出了好大的一个红包壳,又翻出压箱底的现金,这见面礼,怕是可以送出去咯~ 有卫修诚压阵,法事又是在五朝观做的,整个过程自然是很顺利。 江七爷凝聚了神魂,以签契时神魂不全为由,破了契约。 江七爷已经丢了一魄,主魂也是失了大部分魂气,江泰仪花了大价钱为他请了养魂的玉石,又定了全套的法事,只等魂养足一些再行超度。 卫铭时刻都在抵御反噬的神魂顿时一松,功法运转几圈,神魂就自行开始修复,整个人都像是脱去了一件湿透的外衣一样松快下来。 而就在契约解除的同一时刻,已经苏醒过来占了何桂芳的身体,正悄悄探查疗养院环境的邱司婆乍然软倒。 作为钻了法则空子,以术法强行为江父定下契约的术士,在契约解开的那一刻,邱司婆毫无疑问受到了加倍的反噬。 她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暴露,等神魂中那阵几乎要绞得她碎裂的疼痛过去,才跌跌撞撞起了身,她得回平吉村。 那里有邱司婆最初的肉身,回到那里才能养伤。 因此这天下午,方炎刚接到卫铭的消息,说自己的神魂已经修复完成,晚上可以回家吃饭,后脚就接到疗养院的电话,那头负责人快要急疯了,“方先生,何桂芳女士不见了!” 疗养院外院住的都是找关系进来的,一般也没有大问题,不过是年纪大了孩子没法时时看顾,老人一个人住着多少有些寂寞,送来疗养院不但环境好,医疗也好,有人照顾三餐,疗养院人多也热闹,。 疗养院当然不会把他们当犯人一样看管,何桂芳平时更是听话温顺,谁也没想到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 方炎人都弹了起来,立刻请了假出去。 五朝观里,卫铭也接到了消息。 是师娘亲自给师傅打的电话,“你快来,我查了监控,今天一上午何桂芳看着都不对劲,你之前不是怀疑她被阴客缠上了,这次,怕是那东西又来了。” 第74章 至爱 金豆子的公司离疗养院距离更近,方炎已经赶了过来,正看着工作人员给他播放监控录像。 第132章 从早上开始,妈妈的举止就有些奇怪,平时工作人员领他们去吃早饭,妈妈会说声“谢谢”然后乖乖跟着工作人员走,有时甚至还会帮忙打饭。 今天的何桂芳却只是谨慎地看看活动室里的其他人,见大家都起身走了,她才跟着起来随着大伙一起走。 之后的活动她都沉默又谨慎,倒像是刚进疗养院的时候,处处陌生小心的状态。 之后的何桂芳更是显得有些不合群,她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静静看着周围,直到后来不知为何突然瘫坐在地,捂着脑袋脸上尽是痛苦之色,过了一会儿又自己跌跌撞撞起身,这次她却是特意避开别人的视线,躲进了一辆送牛奶的面包车后排,随着车一起出了疗养院。 “我们联系了送奶车的司机,但是司机说他已经回到牛奶配送站,接到我们电话再去看的时候,车上没有人。”至于牛奶配送站那边的监控,负责人正在调取。 方炎越看脸色越糟糕,“我妈她看起来不对,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忘记自己为什么来疗养院...” 她是因为太害怕才跑掉的吗? 方炎有点着急:“我得回离水镇,她说不定会回离水镇找我。你们要是有消息...” 他的话被匆匆赶来的卫铭打断:“不用回离水镇,她去了平吉村,你跟我们一起去。” 一接到宿飞绿的电话,他们就往疗养院赶,在车上,方旗山还联系了他们在平吉村借宿的那户人家,给他打了一笔钱,请他去何桂芳之前住的房子那边看看,如果看到何桂芳有回去,立刻联系自己。 就在他们到疗养院的时候,那人不但发来了信息“何桂芳回来了”,还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何桂芳正捂着额头往屋子后头走去。 方旗山一边请那人继续看着何桂芳的动静,一边直接将车开到疗养院楼下,卫铭上楼拽上方炎就走。 路上,卫铭将他们之前调查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从师娘宿飞绿跟何桂芳接触,发现她可能不是精神问题而是撞客,到方旗山循着何桂芳回离水镇一路上被拍到的监控,找到平吉村,发现她在平吉村原先的住处果然阴气浓重。 卫铭看着方炎越听越木然的脸,不由有些担心,“我们在平吉村那边布置了溯魂阵,因为阴客已经离开一段时间,所以可能需要一两个月才能收集到线索,结果确定之前就没告诉你,没想到...” 没想到那阴客居然还敢来。 宿飞绿那边的疗养院因为有些病人精神状态不太好,元神虚弱容易沾染邪祟,其实是有许多法器镇着的,那阴客在疗养院居然还能占了何桂芳的身,实在是出乎意料。 方旗山车开得很快,方炎看着车窗外急速后退的树影出神,沉默半晌后突然哑着声音开口,“我小时候,偶尔会觉得我有两个妈妈。” “另一个妈妈很少出来,只有我妈被我爸打得很重的时候,她才会偶尔出现,拖着受伤的身体去医院,但是那时候我太小了,我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我记忆出了差错,只觉得每次我妈去医院都像换了个人。” “上次代芹奶奶说我妈在我出生前其实很利索,出生后精神才出了问题变成现在这样,我当时以为...以为她是被这个家逼疯了,小时候偶尔另一个妈妈出现,是短暂的恢复正常。” 但是卫铭如今居然告诉自己,她表现反差这么大,是因为被阴客附身? 方炎甚至有些迷茫,“所以到底哪个是我的妈妈?” 这次回来,懵懂但善良、一直挂念着方炎的就是何桂芳真正的神魂,卫铭很确定这件事,这阴客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天师眼皮底下附身而不被发现端倪。 但听方炎的意思,在他出生之前,何桂芳的主魂竟然一直被压制,是那阴客用着何桂芳的身子结婚、生子、过日子,这话说出来,未免过于凄凉。 卫铭没有说话,只眼神带了些怜悯,方炎很快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妈之所以这样懵懂,除了因为脑子里确实有些病变外,还因为她真正清醒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太短了?” 方炎的眼神破碎到卫铭不忍心看,他将方炎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我们这次去把事情彻底解决,以后...” 以后你妈妈就完全是你妈妈了。 —————————————————————— 平吉村,何桂芳之前居住的房子阴气大盛,在天师眼中,这房子简直像被黑雾密密笼罩成了一个茧。 卫铭他们进去的时候,“何桂芳”正盘腿坐在供桌前的蒲团上。 这是一个恶孽横生的老鬼,卫铭紧紧扣住手心的五帝钱,若不是那身体属于方炎的妈妈,他的鞭子早就抽了过去。 他的心经已经不自觉运转到极致,那边“何桂芳”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她突然睁开眼,恶狠狠地盯向来人。 一群天师不请自来,她却在人群中精准找到了自己的仇人——卫铭,这还是卫铭转世并长大以来,她第一次亲眼见他。 哪怕“何桂芳”再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狗登西看起来称得上气宇轩昂,这人真是每一世都能得个好皮囊,“何桂芳”正要开口嘲讽几句,没成想一旁的方炎却突然开了口。 这坐着的“何桂芳”一睁眼,哪怕不用开天眼,方炎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妈妈,只是...方炎上前一步,“我认识你,小时候我去偷枣子,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是你接住了我。” 第133章 小时候别的小孩子有零食吃,方炎...方炎只能去屋后那条街的王阿伯家偷枣子甜甜嘴。 枣树很高,王阿伯担心孩子爬树出事,平时并不许他们来,那次方炎特意看准了王阿伯不在才敢去,偷枣子这种事,当然也是瞒着妈妈的。 方炎从小身体就灵活,他觉得自己不会出事,偏偏...他脚上那双鞋穿太久了,不但挤脚还破旧,方炎腾挪间脚下一个用力,竟把那老化有裂纹的鞋底踹掉了半个,脚下一空就这么摔了下去。 方炎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一刻只觉得自己要完,但没想到自己落到了一个柔软的怀里,他定下神一看:“妈妈!” 妈妈的眼神却陌生极了,她久久地看着自己,并不说话,最后哼了一声,留下方炎自己走了。 小时候的方炎只觉得自己偷偷爬树掉下来惹了妈妈生气,如今想来疑点实在很多。 那天自己爬树怕挨骂,特意观察过妈妈的行踪,掉下来的前一刻,妈妈明明还在自家屋子的院墙里,是怎么那么快跑过来的? 六七岁的方炎虽然瘦,但他个子高,怎么也有四十多斤重,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妈妈却接的轻轻松松。 以及...妈妈那时的眼神,跟平常大不一样,以至于方炎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 此时再见“何桂芳”,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初救下自己的那个“人”,这个眼神,不是自己的妈妈会有的。 “那时候,是你吧?”方炎盯着“何桂芳”,真正的何桂芳自己心智都像个孩子,哪里能带得好方炎,因此这样的事小时候发生过好几次。 方炎倒不是说感激它,毕竟妈妈变成这样就是它害的,但是这个鬼到底为什么要占用妈妈的身体,它图什么? 听得方炎的问话,邱司婆将视线转向他,这个她用何桂芳的身体,“亲自”孕育出来的孩子。 邱司婆附身这么一会,何桂芳的头上竟多出了几簇白发,方炎忍不住想走近些看看,只是他刚一动,却被卫铭拉住了手,卫铭看着他凝重摇头:“危险。” 卫铭往前跨一步,将方炎挡在身后,他当真是吸取了教训的,谨慎开口朝“何桂芳”问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邱司婆紧紧盯着卫铭与方炎拉在一起的手,果然自己算的没错,哪怕已经转世,这两个人命运依旧密不可分。 不枉自己花费那么多心血,找到方炎这世该投胎的母体,又为他找了那样一个爸。 沉睡这么久,刚附身还有些不习惯,邱司婆干咳两声,开口时还有些沙哑,“方炎,离开卫铭,跟我离开伍市。” 放你x的狗屁! 方炎昨天才放下心结与自己说开,两人真正在一起不过一个晚上,卫铭哪里能听得这种话,他掏出鞭子啪的一声就在“何桂芳”头上甩了一个炸响,“你算什么东西!” “何桂芳”却躲都不躲,“何桂芳与我有契,我要是消亡,带走她不过一个念头的事。” 这话不论真假,着实让卫铭停了手中的鞭子,他面色几度变幻,却终究不敢用方炎母亲的性命去赌,只能放下鞭子又问了一遍:“你到底要什么?” 卫铭的鞭子饱含怒气,没伤到何桂芳的肉丨体,但让邱司婆重伤的阴魂又是一番震动,邱司婆不得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丹丸服下。 这是她藏在屋后地窖中的,回来除了为了离本体更近些,也是为了取这丹丸。 卫铭眯眼看着药瓶,手腕一震,鞭子就将“何桂芳”手中的药瓶抽到地上,又顺着鞭子的力道一直滚到卫铭脚边。 卫铭弯腰捡起药瓶打开闻了闻,很熟悉的味道,当初自己离魂去找江七爷的魂魄,回来的时候吞了大半瓶。 他脸色更冷:“江家的事,是你的手笔?” 这是冲自己来的? 药瓶离手邱司婆也不恼,她静静等着口中药丸开始起作用,疼痛减缓了些,才又抬头看向方炎。 “何桂芳”面色平静,话却说得决绝:“方炎,离开卫铭到我这边来。否则,我就弄死何桂芳。” 说着她手轻轻抬起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行鲜血顿时从何桂芳的鼻子流了出来。 眼看方炎露出慌乱之色,卫铭愤怒之余却不敢有大动作,邱司婆心里只觉得痛快极了。 报仇就是要这样,一刀毙命有什么意思,就得让他们也尝尝痛失至爱的滋味! 第75章 还请你吃肉 方炎看着妈妈流出的鲜血,目眦欲裂,他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脚步。 卫铭却没松开他的手,甚至略微使了些力气拉住他,这老鬼不知道有什么意图,已经有一个何桂芳落在她手里,怎么能让方炎也过去。 卫铭将鞭子扣回腰间,手伸向背后摸到镇魂幡,一旁的卫修诚却轻轻按住了他,朝他摇摇头。 卫修诚知道卫铭是想先囚住何桂芳身上的恶灵,再想办法,但人到底是血肉之躯,身体动作再快,也没有神魂一闪而过快。 对面的筹码是方炎的妈妈,卫铭不能赌,否则他跟方炎这辈子就完了。 他们的小动作“何桂芳”看得一清二楚,看仇人这样纠结又进退两难,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并不给卫铭多考虑的时间,继续对方炎道:“你跟我走,离开伍市,照顾这个身体,这辈子不许与卫铭相见。” 第134章 说着抬起右手,指尖在左臂轻弹,何桂芳的左胳膊立刻软软垂了下来。 邱司婆眼中满是对何桂芳性命的无所谓,看得方炎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转过头哀求地看向卫铭,人生第一次以这样软弱的语气开口,“卫铭,你帮帮我,救救我妈...” 邱司婆还在火上浇油,“卫铭,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轻举妄动,害了何桂芳,你可就是方炎的杀母仇人了...” 若是有了这层隔阂,两人照样不能在一起,痛快! 卫铭心中怒极,尤其是看方炎被逼到这个地步,此刻脑海中情绪简直沸反盈天,恨不能将这老鬼的尸身都找出来挫骨扬灰,但他一向与旁人不同,情绪到了顶点反而冷静下来,他紧紧盯着方炎的眼睛。 方炎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微不可察地颔首。 下一刻两人同时软倒在地。 两人速度快到一旁的卫修诚都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砰、砰”两声摔倒下来,那头邱司婆更是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她的神魂就被卫铭钳在手中,猛力拽出了何桂芳的身体。 邱司婆脸色一变,挥手就要捏诀,卫铭却比她更快,一个肘击打向邱司婆,邱司婆神魂的后脑勺都被打得凹进去一块。 一旁的卫修诚眼角一抽,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事,卫铭无论是打人还是揍鬼,几乎不会碰对方的脑袋,这老鬼真是...戳到他逆鳞了。 这一下确实重,邱司婆这些年恶事做尽,本就是借着何桂芳的契约与肉丨体掩盖艰难苟存在这世间,被打了这么一下,一时神魂凝聚艰难。 卫修诚拿起一旁的镇魂幡,正要过去帮忙压制住邱司婆,却见卫铭朝他摆了摆手,“这脏东西跟方炎的妈妈神魂有契,单单只是压制解决不了问题。” 只会陷入下一个僵局罢了。 卫修诚拧起眉头,“你有办法?” 卫铭看向卫修诚,“我自小以来虽闯祸无数,但接案子次次都有您看顾,我确定这辈子没结过如此深仇大恨。” 卫修诚沉吟片刻也点头:“我对这位毫无印象,而且...你们几个的命格,我时不时会看一眼,没见欠下什么大的因果。” 这说的是几个徒弟,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卫修诚早就养成时不时看顾几个孩子的习惯。 卫铭仔细看向手中恶灵,这是一个妇人,死时年纪并不多大,不过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貌,她头发梳得整齐,挽成紧紧的发髻盘在脑后,上身穿着一件直襟大袄,高高的领子以盘扣系紧,将脖子遮得严实,下装是一件臃肿的直筒裙,一直盖到小腿,只看到小腿上绑着的布条与裙下有些破烂的布鞋。 这穿着实在是年代有些久远了。 卫铭厌恶道:“在方炎出生前就盯上了他的妈妈,这神经病莫不是因为上辈子的事找我麻烦。” 卫铭与方炎年纪相仿,除了上辈子的事,卫铭实在想不通还没出生的自己怎么就与她结下如此深仇大恨了,只是这阴魂看着是完全讲不通道理的,既然被盯上了,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你们不是总说,撞客要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既然她不肯说,那我就自己看。”卫铭就不信了,自己上辈子若是真的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这辈子又怎么能顺利再投胎成人? 邱司婆的神魂渐渐恢复过来,眼看她要挣扎,卫铭语速加快:“我这就带她进溯魂阵走一趟,看看跟我相关的因果事由,方炎也是当事人,我得带他一起去,师傅,还请你护法。” 卫修诚只觉得一口气悬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卫铭说得轻松,但那溯魂阵中自成一番天地,生魂进去非常容易迷失方向,若是方炎留在外面做卫铭的锚点倒也罢了,两人都进去... “太危险了,卫铭。”卫修诚有心想阻拦,但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放心,我们还是有锚点的,这个恶灵跟方炎妈妈之间有契,跟着契就能出来。”这契年代实在太久远了,联结紧密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在卫铭眼里就是一根亮堂堂的线,但这也意味着,若这邱司婆不主动解开这个契,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话说得听起来有道理,但卫修诚却一点都没放松,“问题就在这,这唯一的出路在仇人身上...” 若她动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到时候一个都出不来。 卫铭对这个也是心知肚明,这一趟一定凶险得很,但若是不搞清楚,那就只能被邱司婆拿捏,跟方炎分开一辈子不得相见... 卫铭捏紧方炎的手不肯说话,他宁愿去赌一把。 卫修诚定定看着二人,自己这小徒弟一身反骨绝不妥协的性格,自己心知肚明,甚至这孩子对生死总是看得太淡,仿佛这人世间并没有多少值得他努力活下去的东西,只是方炎,也肯同他一样胡闹吗? 屋内安静的可怕,直到一直沉默的方炎突然出声,“师傅,我不跟卫铭分开。” 虽说如果真的失败,要付出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甚至还有妈妈的,但是... 就算自己妥协了,为了挟持自己,时时看管自己不跟卫铭见面,这恶灵必定要时刻占据妈妈的身体,这样对于妈妈来说,真的还算活着吗? 方炎从小到大的字典里占据篇幅最大的那个字大概就是“莽”,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莽一把,博个机会。 第135章 两人对视一眼,卫铭突然勾勾嘴角,“等回来,还请你吃肉。” 倒像这趟只是要去郊游。 眼看孩子已经铁了心要去冒险,卫修诚脊背似乎都弯了些,只是有些路注定只能卫铭自己去蹚,他终究轻声道了一句“小心点”就侧过身去。 年纪大了,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亲手养大的孩子去涉险。 师傅的头发早些年就已经全白了,如今看来更似蒙上一层灰,卫铭心中一紧,但他一向是不擅长说这些话的,加上邱司婆已经快要清醒,直到溯魂阵前,卫铭也只是轻轻说了句:“师傅,谢谢...” 卫修诚指尖微颤,并不吱声,还是一旁的方旗山默默上前,一把扶住他,他才任由自己强撑的身体软下去。 这都是命。 溯魂阵搭起来这么久,本就在时时收集魂气,如今三个魂主动送上门来,只“嗖”地一下,就将他们卷了进去。 卫铭此时十分庆幸自己修的是斗部心经,他将方炎的生魂往自己的魂气里藏了又藏,确保阵法一点都影响不到他,才一把将邱司婆的神魂按进阵核,下一刻,他们周遭的场景蓦然变化。 ----------------- 这是一间昏暗的厢房,一个看着才刚刚十来岁的小女孩正被一个壮汉剪着双手按压着跪在地上,她的身前一个妇人正用一根又长又薄的木板条抽她的脸,小女孩的脸皮上已经有了一道道的血痕,妇人一边抽还要一边骂,“陶大莲,你跑?你再跑我就抽烂你的脸,让你做那最下等的扛刀子,做到不中用的时候,你也别叫陶大莲了,你索性去掏大粪...” 妇人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顾浑身发抖的陶大莲,自顾自地笑起来。 那边的虐打还在继续,不同于一下子就被惨状吸引了心神的方炎,卫铭忍不住皱起眉头,扛刀子? 他环视一周,逼仄脏污难以下脚的环境,隔壁呼喝饮酒的男声,这里看起来确实是个暗门子。 卫铭是知道扛刀子的,那些做皮丨肉生意的女子,就像货物一般被分了三六九等,有才艺有容貌甚至还能识得几个字的是最上等,那是可以伺候达官贵人的,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种规模极小的暗门子里。 这暗门子里最好的出路怕是只能做个“红姑娘”,价格稍高一些些,那些为了省几个铜子儿的抠汉不舍得点她们,不用像普通卖丨春女一样被迫接待大批客人。 但也只是说起来好听,实则都是差不多的命运。 而暗门子里过得最糟糕的,还得是扛刀姑娘,扛刀、扛刀,每次接客都如扛刀般惨烈,可见接待的频次有多高,接待的又都是怎么样低级的客人。 因此那老鸨才会用扛刀来吓唬想逃跑的陶大莲。 只是让卫铭想不通的是,那恶灵明明精通术数,怎么会是这样的出身? 没错,跪在地上的女子虽然看起来还年幼,但从骨相上卫铭还是能轻易分辨出来,这就是刚刚那个恶灵,如今这场景,应该就是她记忆深刻的前尘往事。 第76章 邱司婆 陶大莲本是好人家出身,但自从父母双亡,家里一点薄薄的产业被叔父占了去,自己又被叔父卖到这暗门子后,陶大莲的人生几乎已经成了定局。 逃跑失败,挨过这顿毒打,被关在厢房里的陶大莲握着粗陶碗的残片,在颈边犹豫了一整晚都没能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低头认命。 不然就只能像自己知道的其他那些女孩一样,一帘破席子卷着扔到野外,别说立碑留名,连有个土包安身都是奢望。 陶大莲虽说相貌平平,但胜在年轻,十五六岁的女子,花一般的年纪,既然已经落得如此地步,凭自己又跑不了,陶大莲试图在客人中找到一线生机——不求正经身份,只求能将自己从这污遭地方带出去。 但会来这低等暗门子找姑娘的男人,又哪里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陶大莲别无选择,在日复一日的迎来送往中终于看中了一个男人,那是一个叫包二的劁猪匠,陶大莲看中他的原因也简单,这个包二体格子壮,为人也横,当真要把自己带走的话,老鸨不敢找他麻烦。 陶大莲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这包二,终于哄得他松口,赎自己回去。 只是陶大莲到底太年轻,她一心想着逃离如洪水猛兽般的老鸨,却没有细想,这包二横到老鸨都不敢轻易惹着他,又怎么能是个好相与的? 包二有一门劁猪骟牲口的手艺,照理说他应该过得不错,起码早该娶上媳妇成家了,但他还是单身汉一个,兴致起了也只能花钱去暗门子解馋,其中必是有缘由的。 却原来这包二脾气爆裂,不止是生活中与人相处是如此,哪怕是骟牲口的时候都心急手重,骟后的畜生成活率低,偏偏因为他凶横,大牲口丧亡,主人家也不敢找他麻烦。 只是养牲口的人家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后议论却是一点不少,包二手艺不行的名声很快传了出去,长此以往下来,他只能在周边接些小活儿,日子过得也是不堪。 他被陶大莲哄动了心思将人赎了回来也是一时冲动,回来后却越想心里越不舒坦,去暗门子花钱是一回事,把这千人骑万人压的东西正正经经带回家又是另一回事了。 包二越想越觉得自己面上无光,但钱都花出去了,又不能后悔,那之后陶大莲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第136章 陶大莲被包二虐打着过了几年,好在老天开眼,几年后的一个冬夜,心里起邪火的包二在家打完陶大莲,就出门去找人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回来的路上,一头栽进沟子里,就这么没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陶大莲木然的眼珠好半天才流出眼泪,她当晚就收拾了包裹,跑了。 包二的家里人忙着与陪包二喝酒的友人扯皮,更没想到早就被糟蹋得没个人样的陶大莲敢跑,一时倒没人管她,竟让她就真的这么跑走了。 那年代并不自由,陶大莲成了一个黑户,她只能往山里跑,在山里迷路快要冻死的时候,陶大莲被跑山人捡了回去。 跑山人跑山人,顾名思义在山里跑,寻生计的人。 采蘑菇、寻山珍,靠天吃饭,日日搏命,跑山人邱志勇做的就是这么个活计,捡着陶大莲他也没多问,听得陶大莲说愿意留下来,他们就顺理成章成了夫妻。 从那之后,陶大莲是过了两年好日子的。 邱志勇是个老实人,听说陶大莲之前嫁过人的事也不介意,他们山里闹过一次饥荒,好多人被逼得下山走了,背井离乡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也不知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更何况邱志勇还有个七十岁的瘸腿老娘,带着老娘实在走不了,他只能在这山里窝着,如今有姑娘能留下给他做媳妇,哪怕知道逃到山上必定是在山下惹了事的,但他又有什么好挑拣的余地? 陶大莲留在了山里,她倒是不怕清贫,反而对安稳的日子珍惜得很,努力跟着邱志勇学着认山珍草药,虽然像打松塔这类要爬高的活计她帮不上,但至少能照顾家里晾晒收割、洗洗涮涮的活计。 她是过过绝望没出路的日子的,对邱志勇老实忠厚的秉性再满意不过,感激之余将邱志勇的瘸腿老娘照顾得妥妥帖帖,一两年下来,哪怕她的肚子没动静,邱志勇那个瘸腿老娘也认可了这个儿媳妇。 在得知陶大莲认字儿之后,邱志勇那个瘸腿老娘突然掏出了一本书,她拍拍陶大莲的手,“我祖上是做蛮婆子的,我没那个灵性,我嬢教了我一辈子,我也只做了个妖婆婆,这书给你,能学多少看你自己...” 陶大莲一开始没听懂,后来才知道,这所谓的蛮婆子就是以算卦占卜为业者,俗称算命的,而妖婆婆只是其中一门小学问,专为小儿针灸、祈疗,谁家小儿啼哭不安,便请来婆婆给“吆一下”,时间长了就被称为“吆婆婆”,又因为手法奇特,传来传去就成了妖婆婆。 邱志勇的瘸腿老娘没灵性,蛮婆子那样大的学问,她只学了妖婆婆这个手艺,甚至还因为学艺不精,扎针扎坏了一个孩子的腿,被那户人家反过来打断了腿,从此成了个废人,再也不提这事。 如今把这书拿出来,也只是听说陶大莲识字,而自己实在没什么能留给儿子的,只让陶大莲自己去摸索学习,若能学到什么当然好,学不出也是很正常的事。 却不成想陶大莲实在是做这行的好苗子,这书看得她如痴如醉,更是没过几个月,就用书里的法子治好了自己的隐疾——当年在暗门子里日日接待那么多人,又怎么可能一点毛病都没有。 治好病后第二年的秋天,陶大莲生了一个儿子。 陶大莲看着儿子的小脸,只觉得这辈子都看不腻,邱志勇也是高兴极了,他在家里转了两圈,见带孩子实在帮不上忙,又匆匆出门去——如今正是打松塔的季节,他得多赚钱,养儿子。 邱志勇这边的松树,长到能结果需要二三十年,松树又要隔两三年才能丰收一次,藏匿于松塔中的野生松子,实在是珍稀的好东西,只要能摘到,下山就能卖出好价钱。 只是松塔长在松树的最顶端,跑山人只能爬到树上才能打下,二三十年以上的松树得有几十米高,一个脚滑或者树干经不住负重断裂,从这样的高度落下,生还几率实在太低。 起码邱志勇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陶大莲还在坐月子,邱志勇没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心急如焚也毫无办法,等到第二天天光微亮,她将出生没几天的儿子塞进婆婆的被窝,自己就出了门。 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一个人将邱志勇的尸体连背带扛拖了回来,她心里清楚,这尸身留在山里,连个全尸都留不下,这是她能为邱志勇做的最后的事。 邱志勇的瘸腿娘看见儿子的尸体,哪怕怀里还有孙子,也心如死灰,她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数九寒冬,陶大莲安葬了婆婆,背着儿子下了山——接连变故,心神不安下,她没奶了,她得去山下给儿子找个饭口袋,哪怕是买头带崽的羊挤点羊奶煮煮,也得把儿子养活了。 好在如今陶大莲有手艺,下山后的陶大莲做起了蛮婆子,虽说一开始很难取信别人,但做这行靠的是名声,只算准几样事,陶大莲的名声就很快传了出去。 陶大莲自己的名字当然不会传出去,哪怕她家男将已经没了,只有个姓邱的娃娃还在襁褓中吃奶,别人也只会叫她邱家的,等名声传出去,人人都知道平吉村有个邱司婆,算命准得很。 邱司婆对别人叫自己什么并不多在乎,邱志勇没了,她只想把儿子养大,儿子就是她的命。 只是邱司婆继承的那本书,只记载了做蛮婆子要学的具体术法,对做这行的规矩忌讳却是只字未提——这本就该是师徒传承中口口相传的东西。 第137章 邱司婆自学成才,却是缺了引路人的教导,她又只剩这么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再加上她的儿子从娘胎生出来就体弱多病,她自觉是自己身体上的毛病才让儿子有了这幅病恹恹的身子,自然更是对算命的活计来者不拒,拼命赚钱用好药养着儿子。 玄门中人心知肚明的一些潜规则,如算命三不收,阳寿将尽者不收、大祸临身不可避者不收以及再无好运者不收等等,她都一概不知,颇有些百无禁忌。 等她的名声在大户人家传开来,更是有阴私事找上门,付钱请她胡说八道一道的事时而有之。 邱司婆一开始还怕惹事,不大肯接这样的活计,但等到儿子用的药越来越贵,平民人家的小生意已经远远不能支应这笔开销时,松口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卫铭上辈子投生的人家也姓卫,卫家主母就是这时候找上门的。 第77章 稀里糊涂 卫家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上辈子的卫铭是主母独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有名望的天师收入门下,他为人疏阔恣意,在术法方面又实在灵光,很快就成了同辈中令人倾羡的存在,师傅甚至属意他继承道观。 俗世有家业可以继承,玄门又有道统要托付于他,上辈子的卫铭该是顺风顺水才是,偏偏卫家主母只觉得这孩子让自己操碎了心。 只因这孩子虽是自己独子,但并不是卫家家主独子。 主母将卫家家业看得极重,若是产业落到老爷外门养的几个狐狸精生的贱丨种手里,她怕是死了都闭不上眼,偏偏独子是个轻钱财的,不愿意费心打理俗物,甚至说些“你自己的嫁妆就够你好好活到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要那么些劳什子产业做什么,反正我不喜欢”之类的糊涂话来。 主母气得眼前发晕,“你是不在乎黄白之物,那你以后的孩子呢?” 以往儿子对这话总敷衍了事,说些“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蠢话,只是这次,平时看着甚至有些冰壶玉衡、不食人间烟火的儿子突然眉眼弯弯,嘴角上扬。 主母看着儿子笑得那双清澈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心中也有些高兴,忍不住探问:“你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娘去帮你求!” 主母自认开明,无论儿子看上的姑娘是什么门第出身,自己必定有礼有节登门拜访,将这儿媳妇定下好让儿子收收心,先成家再谋其他。 但这肆意妄为的东西,说出来的话让主母人都凉了半截,他笑容纯稚,话语中满是定笃,“不是姑娘,是我最近新认识的一个小师弟,也不用麻烦娘,就我这人品才貌,小师弟定于我有意的。” “师弟?”主母人都站不住,“师弟?” 将这两个字在心里盘了不知道多少遍,主母连打发儿子的力气都没有。 这孩子自小没在自己身边养大,又是个极有主见的性子,从来都是恣意妄为。 如今听到这事,自己能如何呢?他对俗物无所求,自己连制约他的筹码都没有,是能断他钱财来源还是与他断绝俗世关系? 这也是老爷明明也对这孩子极偏宠,但在外又寻摸了那么些外门子,容得他们生下孩子的原因,这孩子,牵不住。 但卫主母显然不会就这样放弃,她在家揉着心口想了两三天,等打发去打听这个“小师弟”消息的人回来,听得那人是方家寄养在庙宇,为祖父祈福的小公子,主母慢慢有了主意。 她倒是没怀疑过这方小公子自己会不愿意,不是她吹,就自家孩子那品貌,实在是霞姿月韵、勾人心魄,打长街走一回,总要有几户家里有小娘子的人家明里暗里来打探有没有结亲的意向,他若是真低下头哄人,哪怕是个男人,也没有哄不住的道理。 但话说回来,自己的孩子是个天魔星管束不住,那方家也能容得孩子放肆? 卫主母的主意也简单,方家既然能将小公子送去庙里祈福,显然是极信命理术数一说的,不然庙里生活那样清苦,怎么也舍不得将金尊玉贵的小公子送去。 因此她要找个蛮婆子,请蛮婆子去方家说说,方小子今年内就得成亲,否则怕是要大祸临头! 至于方家到底信不信...那就得找一个名声好的蛮婆子,而且命理术数这种事,一向是信则有,卫主母怎么也要试试才甘心。 她几番打探,就在春日一个午后,悄悄找上了邱司婆的门。 彼时邱司婆那个苦命的小儿子,一场风寒从冬日病到开春都没好,眼看这两日还咳上了,邱司婆心焦地要命。 实际上用现代的话说,这孩子天生抵抗力不太好,又被邱司婆养得过于精细,一年四季但凡有个小病小痛,药汁子就没断过,那药还用得一次比一次好,过度医疗几乎毁了孩子自身的免疫力,一遇到外邪入侵就得上重药。 就这次,邱司婆已经琢磨着给他寻摸点冬虫夏草,益肺化痰,把这咳疾避过去。 冬虫夏草搁现代都不是便宜的药材,那个年代更是要花大价钱的,还得有门路。 以至于卫主母上门,一说完“事成给您包上几个银锭子,包管不叫您吃亏”,邱司婆只犹豫了一下,就咬牙问道:“我要冬虫夏草,你有没有?” 卫主母轻轻点头,那自然是有的,就是嫁妆库里没有,回娘家去托哥哥四处问问,也能有。 这事就这么定了,后日就是月初,不过是在方夫人去看望小公子的路上装作偶遇,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没什么难的。 第138章 那方夫人果然是个特别信命理的,回家着人一打听,邱司婆名声在外,当下就信了大半,何况只是给儿子成亲,虽说确实急了些,但没什么损失。 三聘六礼按说可不是一年就能完成的,但特事特办,方家祖父也确实身体不大好了,方府放出话去,要今年内就给小公子娶媳妇,成全老爷子想看最心疼的小孙子成家的心愿。 方府女眷几乎都动了起来,热热闹闹就开始操办这事,卫主母见此更是高兴。 不高兴的自然只有前世的卫铭,前日才与小师弟通了心思,这两日就听说小师弟家里要让他成亲? 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哪能忍受这样的事,先是异想天开要回家,找父亲去方府提亲,不就是今年内成亲?跟自己成亲,也算成亲! 只是父亲在外忙碌还未归家,再心急也还有些规矩,既然已经回了一趟家,去给母亲请个安才是正理。 前世的卫铭揣了一肚子荒唐话去了后院,他修道已久,脚步轻盈,走到母亲屋前都没被屋里的主母听见响动。 倒是他自己耳聪目明,还离得老远就听到里间母亲轻快的笑声,“你去把这冬虫夏草给邱司婆送去,她这一句话实在顶用,等这方家小子成了亲,我儿也能收心...”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小师弟成亲的事竟然是自家人搞出来的,而且这地头,竟然有玄门中人敢在自己的事上动手脚,不叫她好看,往后岂不是人人敢在他头上动土! 前世的卫铭连母亲的屋子都没进,悄悄跟着母亲的仆从,找到了邱司婆的住处。 他要杀鸡儆猴,自然不会悄悄处置这事,而是大张旗鼓一通打砸,还放出话去,这收钱就敢胡说八道的蛮婆子,谁找她谁倒霉! 这帽子一扣,又哪还有大户人家敢再找邱司婆做事? 可叹那邱司婆,心心念念的冬虫夏草没到手,连名声都毁了,更糟糕的是,那日前世的卫铭去打砸一番又扬长而去,周围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的实在不少。 有单纯来看热闹的,当然也有受过邱司婆指点,心怀感念来帮忙收拾的,人多混乱中邱司婆没发现,一个经年肺痨的好事者也混了来,甚至还与哭哭啼啼的儿子说了两句话。 没过几日,邱司婆的儿子肺疾突然加重,连续两三天持续高热,小小的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高烧,夜里突发惊厥,看着在床上抽搐、口吐白沫的孩子,邱司婆心都要碎了。 好不容易抽搐完停下来,孩子又呼吸急促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那样单薄,却咳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几天,孩子几乎滴水未进,别说药汁子,哪怕只是一点米汤,吃下去就要因为咳嗽又呕吐出来。 直到孩子咽气的那一夜,他都因为剧烈咳嗽与气喘,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溯魂到这里,邱司婆被摁在阵核中的神魂剧烈波动,她面色狰狞:“我的儿...我的儿就这么被你害死了,你们都该给我的孩子赔命!” 卫铭脸色并不好看,按玄门中人看,实在是邱司婆不讲规矩在先,但这后果... 方炎更是低着头不肯说话,稚子何辜,这孩子死前遭受这番折磨,是个母亲都承受不住,邱司婆疯癫到这么多年还要追着仇人不放,也实在是... 溯魂阵还在运转,虽然因为邱司婆的神魂波动,画面混乱起来,但还是能看出事情的大致走向。 儿子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不再咳嗽后,邱司婆抱着他凉下来的身体坐了一夜又一个白天,等天再次黑下来的时候,她把孩子背回了山里,跟邱志勇埋在一起。 这样的大仇,不能不报,就让孩子他爹陪着孩子,她自己哪怕拼个魂飞魄散,也要让那卫家的浪荡子付出代价! 卫家有钱有势,卫家那小子还精通术数,凭自己一个普通人,必然是没法报仇的。 而且邱司婆实在厌倦了这糟糕的人世,夭折的孩子魂魄单薄,丧事也操办不得,邱司婆枯着心肺做些报仇的准备,只挨到儿子头七第二天,就以极惨烈的手段,在平吉村自戕了。 她果然成了一个厉鬼,气势汹汹地去找卫家小子,然而老天从未善待过她,哪怕她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好运也一次没眷顾她,她往卫家小子扑去的时候,仿佛沾到炽热的炭火般,那热力几乎要烧尽她的魂魄! 被金光打出去的邱司婆懵得不行,她竟然连卫家小子的边都近不得。活着的时候看不见,等成了恶鬼,才看到卫家小子身上那几乎闪瞎鬼眼的道德金光,这居然还是个有大功德的人的转世! 邱司婆在卫家周遭转了两三天,无可奈何下只能回了山上去,她已经成了鬼,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这世报不了仇,那就等他下一世,利用这个时间研习术法、精心布局,她总能把这仇报了! 哪怕卫铭转世,邱司婆也没办法直接伤他,算来算去,只能从方炎这里入手。 兜兜转转又一世,这两人的红线缠绵没有断绝,邱司婆算着方炎今生要投的母胎为何桂芳,早早设计与何桂芳的父亲定了契,诓骗他可以为他抹去阴债,将女儿的身体抵给了恶鬼。 借着何桂芳的身体,邱司婆得以久久地逗留人世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仇恨冲坏了她的脑子,还是她早就疯了,卫铭觉得这邱司婆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 第139章 她附身何桂芳,完全不顾何桂芳的意愿,找方二炮这么个人渣嫁了,就为了让方炎有一个糟糕的原生家庭。 邱司婆希望方炎长成一个孤僻古怪的人,与卫铭痛苦地过一辈子。 只是她用何桂芳的身体亲自孕育、又生下方炎,她成了鬼的执念是给儿子报仇,稀里糊涂间,竟又做了一次母亲。 接下来的记忆看得方炎心神大震。 第78章 春日才看杨柳绿,秋风又见菊花黄 邱司婆的神魂有些紊乱,她本就是时时抵御自身混沌恶念,勉强维持清明的恶灵,又附身何桂芳那么多年,还能正常才是见鬼了。 再加上知道卫铭与方炎在一旁观看,邱司婆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稀里糊涂做的事,有心遮掩下,接下来的场景愈加混乱且不连贯,只能看清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方炎还没出生时,她还时时记着这是仇人,还没到分娩的日子,便掐算了一个极糟糕的时辰,硬生生以药物加穴位刺激,将孩子生了出来,还给方炎取了一个与生辰八字相冲的名字。 恨不能他的命途再坎坷一些。 然而强行改人八字,这反噬她也承受不来,分娩中途就将身体还给了何桂芳,甚至方炎刚出生那头几年,她也只能断断续续沉睡。 而做母亲,又是一件最神奇的事。 如果邱司婆生在现代,听说过这么一个理论:“人的脑部有一个区域,一旦生了孩子以后,这个区域就会被激发,孩子所有的哭、闹、危险,你都会极度关注,这个区域一旦被激发,它将会永远工作”,那么她或许不会做出附身何桂芳这种决定。 但她没有听过,所以在方炎成长的这些年,她像一个灵魂不断被撕扯的困兽。 何桂芳魂如稚童,与恶灵共处这么些年,神魂还薄弱,单说喂养孩子这件事,夜里让她两三个小时喂一次根本不可能,哪怕是白天都经常喂着喂着昏睡过去,孩子捂着呛着都是常事。 这种时候邱司婆就会莫名惊醒,在何桂芳不知道的时候,接手她的工作。 等方炎慢慢长大,何桂芳没有收入,指望方二炮赚钱回来,能把一家子都饿死。 邱司婆偶尔清醒的时候,看着方炎瘦巴巴的小脸,就忍不住去找些工厂零碎活儿,做一些能带回家做的手工,比如做假花、剪线头之类。 她做这些都带着方炎,方炎小小年纪就机灵,不但自己也能帮忙,等邱司婆沉睡,还能带着何桂芳继续做这些活儿。 甚至捡瓶子、捡废铁这样的活儿也是邱司婆有意无意引导着方炎做的,这样下来,方炎过得好谈不上,但至少能混个温饱。 还有方炎记忆中的去医院,不但何桂芳被方二炮打的时候,是邱司婆自己拖着身体去医院,小小的方炎生病时,邱司婆更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看不得孩子受病痛折磨,就像她当初的儿子一样。 医院的食堂最便宜的清汤挂面怎么能要8块钱呢?但邱司婆给方炎买了一份,她甚至去到其他村镇,替人算命看风水赚了点钱,等方炎回家能进补了,做些好吃的给方炎补身体。 又有方炎记忆里从枣树上掉下去,被邱司婆接住的事。 也是那次动用神魂力量救方炎,让邱司婆突然惊醒,不能这样下去,自己在做些什么? 这是仇人啊! 邱司婆试图将方炎往歧途上引,后屋王阿伯怕孩子们再乱爬树,养了只狗,但那巴掌大的小狗实在吓不退孩子,孤孤单单的方炎甚至常爱去找它玩。 以至于小狗后来一天到晚跟着方炎,方炎出门的时候,它也天天追着方炎,帮他找瓶子、废品。 邱司婆找来老鼠药,想骗方炎亲手毒死小狗,偏偏看着方炎的小脸又张不开口。 最后只能自己喂,再说是自己忘记放好老鼠药,小狗才遭了殃。 方炎哭得不能自己,之后天天去埋小狗的地方跟小狗说话。 方炎早已习惯了“妈妈”的不靠谱,等自己情绪平静下来还要安慰邱司婆:“妈妈你不要伤心,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等我长大了,再好好养一只小狗,天天陪你玩。” 邱司婆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做不到亲手伤害方炎,因此她选择离开。 在方炎最需要母爱的时候,抛弃他,任由他野蛮生长。 方炎木然看着这些回忆,小时候觉得蹊跷不对劲的地方,似乎都解开了疑团。 他心中翻涌着愤怒,有心想问,上辈子的事情,凭什么找自己来报复? 你报仇就报仇,自己的妈妈何桂芳何其无辜,就这样被毁了一辈子。 但看着邱司婆疯疯癫癫、破破烂烂的阴魂,方炎也知道这话说了等于白说,这就是个疯子。 邱司婆记忆确实混乱,刚刚又看过一遍儿子的逝去,心中被仇恨占满,她不甘心地斥问方炎:“为什么?你都没妈了,你为什么不恨?” 你为什么没有像我一样恨意滔天,扭曲复杂,反而好好地活成了一个人样? 这个问题连卫铭都能回答,人只要被爱过,就不会忘记。 哪怕邱司婆的行为不是出于本意,也不管她对何桂芳做了什么孽,但她对方炎的好是确实出现过的,论迹不论心,正是因为何桂芳本身的爱,加上邱司婆这份若有若无的好,方炎才没有因为家庭贫困过于自卑。 第140章 虽然物质是贫瘠的,但他被爱过。 但卫铭默不作声,卫铭的神魂笼罩着方炎,能清楚感受到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前世的事,两人打心底里觉得跟自己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但邱司婆是一个凄惨了一辈子求助无门,失了孩子疯疯癫癫的母亲,这要怎么说理去? 法律都对精神病人法外容情,他们又能如何?更何况此时追着要个说法的,还不是他们,而是邱司婆。 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初衷”,邱司婆又开始念叨:“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们得痛苦,生离死别...” 卫铭与方炎站在一起默默看她不说话。 邱司婆眼见这两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分开,入了这阵中,自己折磨他们一辈子的计划也算失败,如今只能选择与他们同归于尽! 眼见她神情愈加癫狂,卫铭却突然叫住她:“你不想知道,你儿子后来怎么样了?” 邱司婆的狂乱的神魂一顿,“什么?” 卫铭实在有些不解,“你学了那术法,竟然只想着找我们报仇,从没想过为你的孩子图个来世么?” 邱司婆想了半晌才讷讷道:“术法...那本书上没教这个...” 这又是自学的另一个弊端了,无人教导、无人探讨,生硬地使用术法,不会举一反三,也没渠道多学些东西。 卫铭不想因为一个疯子把自己跟方炎断送在这,他们...至少这辈子的他们,不该这样潦草收场!另一方面他也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方炎前世金尊玉贵,这辈子却被轻易插手改变命格,以及这辈子的自己天生缺失的那一魄,总要有个缘由。 卫铭看着邱司婆笃定道:“我自己秉性如何暂且不提,但我不信方炎会亏欠他人到这个地步,他不是这样的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是。 方炎还沉浸在幼时回忆里,一时没跟上卫铭的思路,迷茫地看过来。 看他发茫到不知如何反应的样子,卫铭有些心疼,低头轻轻亲了一下方炎的额头,“不要想太多,等我回来。” 方炎的神魂轻飘飘的,再没有身体那样可以踏踏实实地抱着让人安心,卫铭眸色更深,如今他只想把这破事尽快解决。 卫铭也不管邱司婆,最后转头看了方炎一眼,果断上前一步,自己钻进阵核。 溯魂阵溯源,可以提取与阵中其他人相关的记忆,就像邱司婆,可以追溯她的记忆中她自觉与卫铭、方炎有因果的事,虽说她已经死了,但追溯还是她本魂这辈子的事。 而卫铭就不一样了,他要追溯与邱司婆相关的事,得追溯到前世,这就需要用到其他法决。 但道家其实并不重轮回,修道者修心,过好这一世对他们而言更重要,若说有什么虚妄追求,最执着的也不过是追求长生。因此道家法决中很少有涉及前世今生的,但这对卫铭来说不是问题,用其他术法变通变通就有了。 例如——观阴落。 观阴落本意是指以术法引导神魂探看元辰宫,把灵魂带到阴间,寻找已去世的亲人,通常是用于那些逝者走得过于突然,家中还有许多未竟之事没来得及交待,家人只能找高深的法师逆气而行,只为再见一面。 卫铭就是引用了这个法决的窍门,以与邱司婆的因果为引,元神出窍往阴间走一遭,混沌他自己前世与今生的界限,让溯魂阵能探得前世。 也只有卫铭仗着强大的魂力,又有方炎的神魂作为锚点,不用担心自己迷失在往生路上。 法决很快起了作用,画面转到卫铭上一世的记忆场景。 这很明显是一间道家净室,前世的卫铭正跪在地上,师傅正以荆条抽他后背,一边抽打一边恨铁不成钢,“跟你说过多少次,体会他人疾苦,不要任性妄为...” 卫铭趴伏在地看不清表情,任由师傅抽打,后背满是血痕也没能让他有丝毫反应。 师傅厉声又问一句:“你有没有错?” 自从知道邱司婆那孩子惨死,邱司婆自己也自戕跟着去了,前世的卫铭从跪到净室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有错又如何?自己当真不是故意的要害他们至此,造化弄人,这又不是自己能预想得到的后果。 前世的卫铭觉得没意思透了,想着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自己给他们赔命,只是这对已经去了的母子二人,又有什么用? 正昏昏沉沉间,门外突然传来小师弟清亮的嗓音:“青阳道长,您打死他也无用,求您帮我看看,我这法子行不行。” 第79章 正文完结 原本觉得没意思透了卫小道长,听到外面的声音顿时心跳如雷,这是自己欠下的债,小师弟想做什么?! 还没等卫小道长想明白,小师弟已经步履匆匆地进了来,对着一旁鲜血淋漓动弹不得的卫小道长,小师弟却只是静静看了一眼,他转过头去直接与青阳道长说话:“青阳道长,我想...” 但话还没说出口,青阳道长就摆了摆手,“去茶室慢慢说。” 就不让这混小子听,急死他! 当然也省得他关心则乱瞎捣乱。 地上的卫铭确实心急如焚,但师傅铁了心不让他知晓,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弟被带走。 那时候,前世的卫铭并不知道,小师弟在青阳道长的帮助下定了契,这一世已经补偿不了他们什么,但下一世,小师弟愿舍出自己主富贵的命格,给那夭折的孩子。 第141章 小师弟还与青阳道长约定,这事谁也不跟卫小道长提。 伤势恢复后的卫小道长知晓他们故意瞒着自己,他倒也不追问,而是潜下心思专研命理推衍之术,没过几年终于硬生生推衍出了这事。 卫小道长推衍出结果也什么都没说,这是小师弟自己的选择,但神魂不完整,做人必定会有所缺损,他怎么能忍心看心爱的小师弟为了自己做出这种牺牲。 这是小师弟对自己的一番心意,大不了...大不了自己悄悄给他补回去。 卫小道长倒是不用青阳道长帮忙,自顾自便与小师弟定了契。 他是这么诓骗小师弟的,“我下辈子还想同你在一起,如今想在你神魂里盖个戳,下辈子只一见,我就知道,你合该是我的。” 小师弟瞪他一眼,怎么就合该是他的,只手上却很诚实,在卫小道长鬼画符一样的阵法上按了个手印。 彼时小师弟却不知道,神魂里又怎么能随便加料,这卫小道长所谓的“盖个戳”,不过就是将自己的一魄补给小师弟,这样小师弟哪怕失了一道命格也不如何,有自己那魄保驾护航,定能化险为夷,顺顺当当。 溯魂阵外,方炎呆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因为自己的神魂中有卫铭的一魄,所以才能做他的执笔人么? 也是因为那一魄,自己才不至于移了性情。 至于卫铭自己,因为缺了的那一魄,虽说不上吃尽苦头,但像一抹浮萍一般游离在人世间,难以与人共情,实在是...让人既觉得他活该,又有一点感动。 那头邱司婆猛地反应过来,她手忙脚乱画起命盘,孩子...她的孩子投生得如何? 与邱司婆相关的因果到此为止,溯魂阵渐渐停止了运转,卫铭循着方炎神魂的指引摸索回来,一出来就皱起了眉——方炎离魂太久,他又不是修道中人,神魂快要撑不住了。 尽管自己的神魂走了一趟阴路正刺刺地疼,但卫铭还是一把将方炎的神魂拉进来护好。 两辈子他也没学会委婉说话,着急起来就对着邱司婆恶声恶气:“上辈子我又不是故意害你,欠你的也算还了,赶紧带我们出去!” 见邱司婆闷头盘算,他气得一把将她扯起来:“你在阵里能算出个什么!出去!” 邱司婆依旧恨他,但看了看被他护在身后的方炎,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挥手间迎着何桂芳的神魂指引,将他们带了出去。 阵法外,卫修诚一把接住他们,又将他们牵引回身体,见他们安全回来,才松了口气,回想起来卫铭前世就是这狗脾气,气得狠狠拍了他一下:“你啊你!尽惹事!” 卫铭撇撇嘴不说话,只担心地看向方炎。 看到卫铭与师傅一起看过来担忧的眼神,虽然神魂刚归位,身体还不利索,但方炎还是用力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没事。 方炎...心里说不恨邱司婆是不可能的,只是...看看邱司婆的样子,恨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罢了。 他饱受生活折磨,真的是适应能力极强,努力劝说自己,事已至此,不如好好努力把日子过好,把...妈妈照顾好。 卫修诚仔细看了看,方炎的神色确实不像走不出来的样子,才放心下来。 这屋子里,全程什么都看不见,又不敢打扰师傅与师弟的方旗山见此终于走上前,他帮忙将卫铭与方炎不灵活的身体安置好,“都没事了么?” 卫修诚刚要点头,眼角余光瞄到趴在一旁推算的邱司婆却突然顿住。 那邱司婆似乎已经推算出了结果,正呆呆看着方旗山... 卫修诚猛地想起自家大徒弟的命格——明明应该毫无灵光、甚至轻到可能养不住,却偏偏投生到大富大贵的人家,成长路上还顺风顺水毫无反噬。 方旗山的爹妈找了许多天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唬得他爹妈将他送到庙里,当然不是图他混出一番名堂,只是希望他能多做修行,行善积德,一辈子这样平顺安稳下去。 方旗山看不见阴魂,哪怕用了法诀也不行,见卫修诚愣神,他奇怪地又问了一句:“师傅?” 卫修诚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确实什么事都没有了,邱司婆算出来方旗山就是自己儿子的转世,高大强健,一表人才,行运旺盛,看起来过得真的很好。再看看自己,一个戾气横生、沾染无数孽障的厉鬼,她甚至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自己脏了孩子的魂魄。 邱司婆闭了闭眼,终于放下了执念,用最后一点力气解开与何桂芳的契约。 下一刻,恶业反噬下一秒都没撑到,魂飞魄散。 方炎神魂没有完全归位,还能看得到阴魂,将邱司婆消散的过程看了个全,终究也只是叹了口气。 事死过生,贪嗔痴横生,尘归尘,土归土,方是道法自然。 一行人回了宿飞绿的疗养院,这次何桂芳终于能在这里好好修养。 方炎也得了单独一间房间,他毕竟只是没修行过的普通人,卫铭已经几乎活动自如的时候,他还只能做极小幅度的动作。 方旗山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卫铭去张罗饭菜、换洗衣物的时候,他就在方炎身边陪着。 方旗山不知道他们前世的纠葛,倒是对方炎终于跟卫铭在一起的事高兴得很,他一向很有大师兄的样子,事无巨细地操心:“卫铭他不太会与人相处,要是得罪了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