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后去往何处(NPH)》 第一章:皇帝赐婚,谁来和亲。 大周王朝,景光十年,李氏皇族坐拥万千江山。 从李高祖李演推翻先王暴政,以农民起义开战威慑四方,后有魏家姓助力其一统天下。于开元初年建立大周王朝,此后政绩勤勉不辍,广开后宫绵延子嗣,大赦庶民造福万业。 其后更有李既、李诵等贤明圣主,几代文臣武将辅佐皇帝执政,多次抵御外族大漠塞外入侵,稳固中原江山,直至李逾明为政。 为了保证国土山河无恙,百姓安居乐业,周穆王李逾明同意与塞外部族联姻,促成一段美好佳话。 而此次联姻对象,势必要从其下公主中挑选,自此前朝百官不断谏言上书,请求撤回议案,另寻他法。 然而周穆王李逾明决心不再有悔,力排众议不论是非,便是与百官抗争到底,三天未上朝政理事。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 惹得后宫的主子们也知晓此事,纷纷担心婚事会落在自家女儿身上,毕竟这大漠塞外可是黄沙漫天,险情蛰伏的地方。 而同样得知此事的蕴和听着宫女们的议论纷纷,心下愈发不安,也没了心思弄什么插花品茶的雅事,顿时坐不住就要去七皇弟的住处。 “来人!”蕴和高声大喊,叫来几个宫女,“本宫要去找七皇弟,带路。” 很快便由小厮引路一直到宫门前,派人告知七皇弟此事,等他知道时匆匆忙忙赶过去,蕴和早已等候多时。 只见她盘腿坐于蒲团上,一只手微微抬起,由金线彩锦织绣着花鸟的玉白色外袍罩在肩边,手中瓷器茶盏倾斜,水渍缓缓流入金杯壶的细密小孔,浮现出一道袅袅青烟。 看上去倒是颇有雅兴,还有这闲情品茶。 七皇弟站在远处看了一会,正欣赏着她熟悉的醒茶润茶,被她这一套繁琐的过程看得迷了眼,愣愣地站着不动。 “你还杵在原地作甚?还不快过来。”蕴和蹙眉看向他。 被她瞪了眼的七皇弟没觉得掉脸面,反倒十分高兴地走过去坐下,笑嘻嘻地咧嘴同她打趣,“阿姊长得如此好看,不免让人迷了眼嘛。” 这话倒是不假,蕴和穿着一袭轻纱白衣长裙,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腰肢仿佛盈盈一握,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姿态。 “又说浑话。”七皇弟又得到她的一眼怒瞪。 他不怒反笑,指着蕴和的佳作道,“那我便是看着阿姊手中的茶水入了迷。这茶光看色泽就已胜过了华春楼的招牌玉香龙井,就更别提这清浅的香味了。” 看着蕴和脸色渐缓的七皇子顺势接着说,“阿姊,不如就把这茶赏给胞弟吧。” “既泡了茶,定是叫人来喝的。我不过一客人,岂有不让主人喝茶的道理?” 蕴和是在说这套茶具是李浦和府上的,自然是他说了算。而且这茶本身就是为他准备的,怎么能叫做赏赐。 然而李浦和的本意不在这茶水上,反倒对她口中的“客人”“主人”这些词弄得恼人,不懂她为何要如此排斥这层亲人关系。 七皇弟是蕴和的胞弟,二人同母同父,是真真正正的手足姊弟。 他姓李,名浦和,字均实,皇室族谱中排行第七,年方十五,是个俊俏少年郎。 而蕴和是公主,排行第五,年方十七,早已过了及笄之礼,至今却仍未获赐任何封名宅院。 然而周穆王李逾明子嗣男多女少,长公主李长菁为皇后所生,今年二十余四,身侧纳有驸马,坐拥三千面首,既有宅院府邸,名下资产亦是不少。 二皇子李白璧同样为皇后所生,今年二十余二,早已娶妻生子,是大臣中最中意的皇子股,妻子又为教过他的太傅先生的孙女,背后实力不容小觑。 三皇子李烨然为嫔妃所生,今年刚过二十,正是弱冠年纪。身体抱恙,因而母妃张氏经常为他张罗举办赏花会,其家族也盼望代替二皇子夺下皇位。 四公主李凌兰为贵妃所生,今年十八,被赐“月明”封号,性格火爆蛮横,动辄打骂奴仆,有一众附庸她的王公贵族,私下会去群芳阁点小倌玩乐。 六皇子李吟堂与七皇子同岁,心思不爱上学听夫子教课,更向往话本子里头说的侠客们云游四海、闯荡江湖的日子。 八公主李茗雪年纪尚小,长相可爱圆糯,像个雪团白面子,最讨父皇喜爱,因而其母妃得宠。 而最小的九皇子还在襁褓,因此能和亲的公主只有两位,年龄相仿的四公主和五公主,除此之外并没有最合适的人选。 这也是蕴和最为担心的事,如今自己和母妃不得宠,甚至连照面都不曾有过一二,相比之下偏受恩宠的四公主,蕴和觉得自己多半就是和亲公主。 她低头垂眸,看着茶盏中漂浮着一层青叶,轻轻吹开,眼前顿时盈着一片水雾,送到嘴边啜饮半盏。 “小和,你最近可否有同父皇谈话过?”她问。 李浦和觉察出了她的异样,停了半晌,话到嘴边几次欲张口说出,但终究没能继续,“阿姊,你这是何意?父皇当然会和我们交谈啦,无论是政事还是平时都有说话的。” 蕴和不是傻子,她当然明白胞弟的试探,然而她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由他去祈求父皇,尽管能实现的概率十分小,但也是她的指望了。 “我不是在说这个,小和。”她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就不要再绕弯子了。我们一母同胞,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当然清楚你的想法。” 蕴和轻淡的声音入耳,李浦和还未回过神,心口冷不防有一阵刺痛感,他慢慢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向她。 “阿姊?” “我都听说了。父皇要出嫁一位公主,去大漠那边和亲。”蕴和平静地说,“我不相信,父皇没有找你说过此事。” 李蒲和后仰几分,不想对上她清亮澄澈的眼眸,他动了点心思,准备绕过这个换题,“什么事,谁说的?哪个人敢在皇城的土地上乱嚼舌根?阿姊你且报上名来,待会我就让大理寺的人处置这些不守安分的奴仆。” 蕴和放下手中杯盏,倾身过来,盯着他的视线看,说得极为认真,“小和,不要同我说谎。你很想知道么?很多人都在说,都在传,后宫里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更何况宫外的人呢?” “你不想和我说么?看你一副拒绝的样子,父皇他应该早就决定好了吧。想来也是,我既不受宠,母妃家世也不够格,唯一能指望上的你,现在却也要站在父皇那边。” 蕴和越是平静的说,李蒲和的心越往下沉,他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 “阿姊……”他嗫喏着不敢开口。 蕴和看到了他脸上闪过的一丝慌乱,缓缓坐回蒲团上,转而一心一意地摆弄茶具,“小和,来这里之前我就想过,如果父皇执意要我去和亲,我多半也是会答应的。毕竟我身为大周的公主,自然是有为百姓们分担的责任。” “但是在问你之后,我的想法就变了。”蕴和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小和,我不愿同你分开,也不愿离开母妃身边。即使你骗我,我也依然爱着你。小和,这份毫无保留的爱,是只有你和母妃才有的。” “所以,我不想去成为和亲公主,更不想远赴异乡。我听说那里寸草不生,同蛮荒之地一样,到处是黄沙飞烟,比这里危险多了。万一我死在那处,恐怕尸首也不会回到大周,我这辈子都要葬在大漠了。” —— 新文开张大吉,求珠珠投喂! 蕴和谐音为云鹤,是希望她不受时代所束缚,自由自在。 第二章:宗族公主,出嫁漠北。 蕴和瞥见他苍白的脸,知道他听进去了几分,于是继续攻心,“小和,我这一生都没有离开皇宫。我不像你是皇子,能够出行皇宫与市集。要我真是男儿身就好了,这样就不用离开大周去塞外,也不用看人脸色,如果是哥哥的话,就能真真正正的保护小和了。” “我知道你为我受了许多委屈,小和。只因我是不受宠的公主,母妃是无权无势的弃子,这么多年的重担全都压在你身上。” 蕴和说着,竟是不由自主地掉下几颗晶莹的泪珠,她目露怜惜地看着李浦和,似乎是体谅他的不易,“小和,都是阿姊没用,让你受苦了。” “不……阿姊……”李蒲和看上去十分动容。 蕴和放开抓着他的手,抬起衣袖装作拂手抹泪,“小和,对不起,是阿姊太没用。现在还在胞弟面前掉泪,真是太没用了。” 李浦和慌忙摇头,连连否认,“不不,阿姊,我从没这么想过。在我心中,旁人何曾比得上阿姊半分!” “但是,无奈我是女儿身。前半生一直被困在偌大空乏的皇宫里,后半生即将要踏入孤苦困窘的大漠,我这一生又何曾幸运呢?但好在,我还有你,小和。” 那一声一句皆是字字泣血,无不刺耳,犹如一把尖锐的刀刃直戳心口,不断绞着李浦和的五脏六腑,疼得他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真是假。 他看着蕴和抚泪的动作,不禁又想起了关于同胞的古话。传说,一母同胞的手足,不仅心有灵犀,更有共通痛感一说。 阿姊现在也这么痛么? 李浦和抬手想替她拭去泪痕,却发现自己和阿姊已经不像小时候的那样亲密无间,于是只得悻悻地缩回手,满眼复杂地看着她。 “阿姊……别说这种丧气话,哪有咒自己死的道理。” 但蕴和一听他的说辞,就知道他还在犹豫,心下顿时又急又燥,索性连语气也夸大了几分,“小和,我不是在说丧气话,你去过大漠么?你怎么能保证他们那些胡人能尊重我大周的公主?” “万一我在半路上不受水土,感染风寒死去呢?又或者说,我到了大漠,要我一个公主和那些女子一样,共侍一夫?” 李浦和被她说得迷迷糊糊,连脑子也浑浑噩噩。他抿唇不语,或许他也并不期望从她口中听出什么好话。而且,他又如何不希望这些会发生呢。 他看着眼前这张被水雾模糊的脸,脑袋里突然一团混乱,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他唇瓣轻颤,痛苦地皱眉说,“我不知道……别这么说……” “或者、或者,他们那些部族领袖,要让我服侍其他男人呢?小和,我在不同男人身下承欢,这些你也不在意么?”她说得很隐晦。 蕴和到最后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凌乱的思绪从混沌中一瞬炸开,李浦和听到这句话慢慢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喉咙里的嗓音几近嘶哑,“李蕴和!你是一个公主,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因为气愤,他甚至直接喊出了阿姊的大名。 什么服侍男人,不同男人身下承欢,她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他不在意?他当然在意,而且在意的要命!只要一想到别的男人靠近阿姊,他就烦躁得不得了,这种冲动使他没由来的想杀人,这太奇怪了,但是没有办法想通,于是李浦和只能解释为他习惯为阿姊考虑。 是的,对了,他和阿姊一母同胞,身上的血缘是最亲密的纽带,即使是别的男人也无法插进来这层关系。 所以他见不得阿姊提别的男人,他容忍不了阿姊的世界不再只有他一个男人,也接受不了阿姊被别的男人拥有,阿姊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蕴和吸吸鼻子,眼眶周围一圈红痕,“我是公主,你知道,他们也知道,大家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身为公主要去给别人和亲!这是什么公主?这分明就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她情绪一激动,泪珠就顺着脸颊落下,宛如一副美人哭泣的画作,李浦和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为她可怜的情态动容,再也忍不住伸手替她抹去泪痕。 这一刻,什么举止、什么礼仪,他通通丢掉不去想,只想换得阿姊的笑颜。 “阿姊,别哭。”他轻声叹息。 李浦和的大掌抚上她的侧脸,轻柔拭去泪珠,轻声细语道,“你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旁人何敢议论半分。” 这句话倒是实话,即使是不受宠的公主,待遇也比普通的平民百姓要好的多,而且李浦和时不时会送她衣裳朱钗,以及面食银钱,她倒是没有在这皇宫中过得不舒服。 要不是联姻这件事太过突然,她都不会铤而走险找到李浦和谈心,好好待在她那小院子过日子得了,但皇帝是个不明事理的家伙,偏要坏了她的好主意。 “小和……”蕴和看着他的脸,不再说话。 李浦和收回手攥紧,心中对父皇的怨愈发强烈,更恨自己没有能力护住阿姊,否则何至于让她一女子去漠北和亲。 少年捏着眉心,无奈叹息,终是道出了真相,“阿姊,父皇确实找过我。可不是要你出嫁,而是从宗族那边寻一个姑娘和亲,不是你和四皇姐。” 蕴和抬眸看他,眼睫轻颤,泪珠欲落未滴,李浦和怕她乱想又补充几句,“这是真的,阿姊。父皇虽说冷漠,但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总不至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外蛮人。” 然而蕴和听了却不如他所想露出笑容,要真如李浦和所言,这不分明都是嫁女儿么?谁的女儿又有何区别。 那狗东西真真是禽兽不如,好一个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好一个卖女求荣的皇帝!上天果真是瞎了眼让他做大周的圣主。 “可她们又怎会同意?”蕴和打心眼里不相信宗族的人会帮着皇帝,毕竟那高座向来是虎视眈眈的存在。 李浦和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整日不谙世事,纵享玩乐贪业,自是不懂人间险恶之事,真以为自己那父皇是个不折不扣的贤明圣主。 他伸手一挑茶盖,那冒着热气的水泡忽然炸出几声响,溅出几朵水花来,自己反倒被水汽烫伤,顿时龇牙咧嘴地喊着疼疼。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些坏毛病?”蕴和叹气,招手让人拿来药膏,“非得把你烫出疤痕才满意?” 李浦和乖巧地任阿姊摆弄,白净的小脸高高一扬,眼里满是得意,颇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阿姊,伤疤是荣耀的象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阿姊怎的不夸我?” 蕴和闻言,放下手中的药膏,指尖点点他的榆木脑袋,“又不好好上课,夫子说得后半句可有好好记得?” “当然!是……是那什么、未到伤心时?” “只因未到伤心处。” 李浦和摸着额头讨笑,自动忽略她的前半句,对着阿姊拍马屁道,“阿姊真厉害!” “说我厉害又什么用?”蕴和瞥了眼一地狼狈的桌案,随手叫人进来收拾残局,“再厉害也只能嫁人罢了。” 李浦和摆手挥退奴仆,自己上手摆好茶具,一边弄一边闲谈,“阿姊不愿嫁人么?” “你阿姊我早已过及笄两年,别说嫁人了,就提亲求娶之人也鲜少,更何谈不愿一词。而且娶了公主,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哪家公子会希望做驸马。” 蕴和故意模糊重点,她是不想嫁人,但不能明面上说,否则皇帝周围的人就会上报此事,因此只能假意借口推脱。 李浦和接过她未喝完的茶盏,抬手一饮而尽,显然是听信了她的这番说辞,“这有什么,就算有仕途也难保坎坷,跟着阿姊过日子那都是锦衣玉食。是他们不懂罢了。” 蕴和但笑不语,她和李浦和说了几句就离开回宫,已经知道皇帝的意愿,下一步的计划她得早点想好了。 —— 蕴和攻心技术一般,但是小和从小就习惯了她的pua,不知不觉就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然而本人却毫无知觉,甚至会帮阿姊圆话。 第三章:回宫被拦,竟是故人。 蕴和坐上了软轿回到皇宫,城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眉宇间正泛着几丝疑惑,料想来人是谁时,只听到一道拉长的“吁——”声。 几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城门前才减慢停下。那人骑在马背上,头戴皮貉帽,帽檐上一道明黄锦缎压边,绣百种倒福字花纹并在额前缀着一块品质极佳的翡翠。 “参见五公主殿下。” 闻言,蕴和抬手掀开帘子看去,恰好与那双眼睛对视。对方眼底的锋芒暴露无遗,如同一只从长空之下俯视而来的鹰隼,尽显张扬跋扈。 原来是驻扎塞外的魏家子弟魏西行,魏家算得上与皇室相互扶持,祖辈世代在国土边缘抵御外蛮,战争中多次立下大功,获赐许多功勋爵位。 魏家可谓是门第显赫,即使在京城也有着一处宅院,虽然闲置,却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府,就连额匾和石柱都是朱砂红漆,牌匾更是由皇帝亲自提笔。 这份殊荣是魏家与皇室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所以皇室的人也有给魏家人几分薄面。 蕴和微微点头,估摸着他的年龄偏小,还是念了一声,“魏小将军。” “公主殿下可是去找了均实?臣刚从前朝回来,正巧要去找他,如若他在,还请道明。” 魏西行与李浦和年龄相仿,是实打实的哥俩。虽然他们在一起共度的时间很短,却是一见如故,如同知音。 蕴和盯着他的皮貉帽看了一会,好半天没说话,料想这应不是京城内的东西,看着有点异域特色,多半是漠北那边的头饰。 “公主殿下?” 魏西行仰头看着她,又是一阵呼唤,才把她的思绪喊回,蕴和注视着帽檐的翡翠宝石,这种色泽的珠宝并不多见,想来一定很值钱,随即她点点头准备放下帘子回宫。 他生在漠北,由于经受长年的风沙侵蚀,他的肤色比一般人要更黑,但发冠上的饰品却显得眉间更加英气,散发出几分浑然天成的高傲姿态。 魏西行勒住缰绳,把头上的帽子取下放在手心里,额间墨发没了束缚在空中轻微飘动,他笑着调侃,“公主殿下,莫不是喜欢臣的皮貉帽?这是漠北那边的特产,拿来送给公主也不错。” “若是不嫌弃,还望公主笑纳。” 他把皮貉帽递到蕴和眼前,阴沉的天光下折射出一圈明黄的光芒,这倒是显得有点熠熠生辉,蕴和笑着伸手接过丢在马车内的一边。 不想太耽误时间,她最后只问了一句,“前线的战争打完了么?” “非也。此次回宫只是来禀告陛下关于漠北之事。”魏西行坐在马背上,微微上扬的唇瓣勾出明朗的笑容,“那么臣就先行告退了。” 少年一拉缰绳,策马骑出宫门,向着城外的方向离去。蕴和见状放下帘子,她听着刚刚的对话,心下有了更多考量。 很显然,魏西行回宫是告诉皇帝关于和亲一事。但他难道就没有对此事有意见么?拿年华女子的命去换得十几年的天下太平?他们都是这么想的么? 蕴和愈想愈觉得不对劲,宗族里适龄的女子不多,而且大多早已在幼时定下亲事,又怎么可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出来和亲? “公主,公主?咱们到前边,该下马车了。”贴身侍女寻桃在帘外喊道。 蕴和从马车内下来,转身径直往宫苑走去,寻桃看着被遗落的皮貉帽,匆匆忙忙喊出声,“公主公主,这顶帽子您还没拿呢!” “你拿着便是。” 蕴和不管他人脸色,回到屋内翻找东西,直至七零八落的杂物丢置在地上,室内一片狼藉,寻桃再也忍不住出声询问,“公主,您要找什么东西,可以吩咐奴仆帮您。” “寻桃,你可还记得前些年我交给你的一封信纸?” 侍女瑟缩了下身子,她颤颤巍巍忽然跪在地上俯头认错,“公主,那封信纸已经按照您的意思烧掉了。” 蕴和翻找的动作一停,经她提醒才回忆起来,并没有苛责她,而是让她起来。 屋内的奴仆原先还有些不知所措,现在才终于从惊愕中回神,丫鬟们一通忙乎收拾东西,有眼见的没有贸然出声嘘寒问暖。 蕴和坐在高位上的软垫,看着忙来忙去的侍女们,竟然没由来的幻想自己到了漠北的生活——没有众多奴仆侍奉,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还要伺候压在头顶上的男人。 光是想想,她就想吐,恶心的要命。 她李蕴和好说歹说也是一国公主,让高贵的她去做那些下作的事,还要看人脸色过日子,想都别想! 蕴和扫视一圈,唤来寻桃问话,“现在几时了?” “回公主,已是申时。御膳房的宫人正在准备膳食,过一会儿才能送至公主的小院。”寻桃低头回话。 居然已经这么晚,蕴和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气一声,招呼她们下去,然而寻桃依旧跪在地上等待。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寻桃俯首,老老实实回答,“公主,魏小将军送您的皮貉帽该如何处置?” 这话倒是难倒了她,蕴和本打算像往常一般拿去烧掉,但考虑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惹是生非,最终让她拿去压箱底。 魏西行,这么多年没见,他倒是心心念念想着李浦和,她竟不知原来两人的关系如此亲密。但也说不准,万一他只是皇帝身边的亲信,那也不能轻信。 虽是故人,但是敌是友还有待商榷。 蕴和可不敢拿自己的命运赌他的信任,更何况他熟知漠北边境,要是皇帝派他护送和亲公主出嫁,那才是真的绝望。 她只不过一介弱女子,也不想断送自己的美好人生。所以这个和亲公主,绝不能让她来当,她绝不能成为两国联姻的棋子。 李浦和那副天真的傻样,也就只有他会听信皇帝的鬼话,说要嫁宗族女子,谁知道这桩“美事”会不会落在她身上。所以以防万一,她还是得做好完全的准备。 第四章:友人重逢,心怀诡谲。 不多时,魏西行骑马过市至李浦和的府邸,府中小厮早已在此等候,恭敬地请他入府。 门口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所至之处,皆是豪华气派之景,不难看出院内的华丽雍容。 魏西行下马,将缰绳交付到小厮手中,左右环看,细细打量了一番,又快步行至院内,果然寻到了李浦和。 他坐在蒲团上小口饮茶,神情愉悦,面露喜色,见了魏西行也不起身行礼,只懒懒地打了个招呼。 “你怎的回来了?”李浦和吩咐侍女端上糕点招待客人。 魏西行进入前厅,不偏不倚坐在他对面,拿起杯盏,打算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却不成想这竟是壶冷水。 他有些不解,“你现在已经沦落到喝生水的地步了?” 魏西行实在是会挖苦人,李浦和斜睨他一眼,笑道,“这是我阿姊的佳作,你懂什么。” “你这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来,出宫门前正好撞见了五公主。”魏西行微微一笑,“她可是常出宫看你?” “你见到她了?”李浦和有些惊讶,“这倒不是。我阿姊她不喜热闹,更何况出宫困难,能来见我已是不易,相聚才是少时。” “宫中女子确实不易,想来能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会更高兴。方才,我把一顶皮貂帽送予她,也不知她喜不喜欢。”魏西行漫不经心地笑道。 李浦和瞪他一眼,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总之十分恼怒,“少来烦我阿姊,她可不喜旁人贸然送礼。而且有我送的东西,阿姊也未必看得上!” “均实,你这脾气是不是日夜渐长啊。前些年我回来,哪次不是好酒好肉款待我,怎的一说你皇姐就变了?” 魏西行瞧他好几眼,啧啧笑道,“要我说,你皇姐都不知道你这怪脾气有多大。” 李浦和梗着脖子,面颊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我阿姊才不会嫌弃我,还不是那些富家子弟与我作对,否则我早该成了名动京城的—— 说着,他回头一见,魏西行正掩嘴暗笑,这让他更加气恼。 “什么名动京城,你又不是那些寒门读书郎,要那些虚名作甚。更何况你要同四公主的名声比么?她那招蜂引蝶的名号,恐怕已是传遍天下了。” 李浦和负手一哼,显然是不屑与她的放浪做比较。然而魏西行却不愿,扯着他问东问西,似是要把京城里的消息全弄清楚。 “你还未说明此次回来所为何事,怎的只想听我说?” 魏西行从衣袖内掏出一方干净的素色手帕,擦去了嘴角残余的糕点,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是模棱两可地说,“我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一趟,就想听听有什么喜事。” 李浦和看了他一会,忽然忆起他刚从前朝回来,眉心突突两跳,一种不言而喻的慌乱感袭来,“你回来的如此早,父皇可有同你谈起漠北之事?” “当然。”魏西行颔首,“从那处退下,自是听闻宫中的一堆琐事。只是想不到后宫里的妃嫔和奴仆也对朝政之事颇感兴趣,看来这件事对天下影响十分深远。” “你这说的什么话!除陛下臣子外还有何人敢议朝堂政事,要不阿姊说的嘴碎多,合该让大理寺的人处置他们!” 李浦和身为皇室贵子,自是担心有人觊觎攫取李氏的权柄,哪怕是面前的挚友是同他们打下江山的魏家人,他的担忧也是只增不减。 “说的人多了去了,天下那么多人,大理寺抓的完么?”魏西行不以为意,“况且和亲之事,陛下早有主意,何须旁人献谏。” 听着他谈论和亲之事,李浦和莫名有一股心虚感,或许是前脚阿姊刚走,后脚就来了个知情人,很难不让他有一种独知真相的负罪感。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对方,“父皇可有说那女子是谁?” “是谁又同你我何干?”魏西行神色间微微露出诧异,又想起他对皇姐的感情,适才恍然大悟,“你担心五公主会去和亲?放心吧,陛下不会拿她做赌注的。” “漠北那边的部族很多,要说联姻,适龄的皇子也不多。而且他们不喜中原女子,就算要和亲,也会想方设法取消这个提议。塞外漫天黄沙,不适水土会浪费他们许多精力。” 闻言,李浦和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他不仅担心阿姊要去和亲,更担心和亲之人是谁。要是个丑八怪或者年事高,别说阿姊愿不愿意,他头一个站出来反对。 他的阿姊这么好,合该配上天下最好的男子。 现在李浦和没了顾虑,顿时喜笑颜开,他同魏西行说开这个恼人的话题后,喉咙不梗了,脑袋也不晕了,仿佛关系又回到了未曾分开之前。 他清清嗓子,说了好些京城趣事,惹得魏西行一怔,但很快两个人就顺着聊了许多。从京城、到漠北,世间一切秘闻都畅谈无阻,二人感情迅速回升。 到最后,魏西行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晚膳,在李浦和的热情邀请下他住进了侧院的厢房里,两人夜间还在院内饮酒比试,真是快活不已。 “均实,你今年已过十五,再有五年便要弱冠,可有想过何时娶妻生子么?” 兴尽之余,两个人喝了几碗烈酒,饶是酒量好的魏西行也醉意上头。恰逢此刻明月照影,正是相聚好时分,他也好奇友人的打算。 李浦和抬手迎着月光,另一只手捂住右眼,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磕磕绊绊,“……我从未想过同别的女子成婚。以前尚小,或许还憧憬过,只是现在长大了,反倒觉得无滋无味。” “在今天之前,我也未曾想过,阿姊有一天也要嫁人。这些事情我从未想过,也许是不愿想,毕竟她一直住在皇宫内,我以为她会一直待在那里,直到我们死去。” 李浦和摇了摇头,叹气道,“今日她同我说了许多,都是我以前从未考量的事……” “守常,你有想过何时成婚么?” 夜深人静,李浦和叫出了魏西行的小字。然而却没有半点反应,他放下手往旁边一看,对方已经闭眼沉沉睡去,想必是劳累一天了。 李浦和沉默半晌,唤来小厮将他抬进厢房,自己抬头望着高悬的明月,摩挲着手中的金杯一饮而尽,终是几人散去。 第五章:面见母妃,针锋相对。 清晨一早,蕴和便已起身梳妆打扮。黄铜镜前,她坐于木凳软垫上看着宫女为她绾发。 面前的小娘子面容清秀,一双星眸含水,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身着浅蓝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淡淡的开满双袖,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发间斜插一只金步摇,鬓珠作衬,耳坠明月铛,似有咏雪之姿。 “公主真是大周天下最美的人了。”一旁的侍女看着她较好的容貌忍不住出声赞叹。 然而蕴和却并非如此想,若是旁人见了长公主李长菁,就会知道什么是国色天香,美如牡丹。就连市侩民间传的响当当的四公主李凌兰,那般娇纵华颜在她面前也要逊色半分。 蕴和与她们二人相比,只不过算得上小家碧玉,但她淡漠似雪的气质反倒为她的姿色缀上几分谪仙之意,似是脱离尘世的清冷仙子。 她起身回转,唤来几个侍从,低声吩咐道,“本宫要去见母妃,你们几个就守在院外便是。若是有人找,就说本宫正在静心练习书法笔墨,不易见客。” “是,奴婢知晓。” 言罢,蕴和一人走出了宫内。过了一会儿,她来到母妃沉氏的院落,与她同住的是宋氏,性情温顺善良,膝下暂无子嗣,二人均无圣宠。 “奴婢春杏见过五公主。”一个俏丽的丫鬟按规矩向她行礼。 蕴和发觉她的衣衫并不似其他侍女那般宽松粗布,反倒是紧致贴身,勾勒出身形玲珑有致,面上妆容楚楚可怜,显得有几分轻浮浪荡。 “呵,你是母妃身边的宫女?”蕴和轻笑,细细打量一番。 春杏低头回话,“是,奴婢侍奉沉容华娘娘。公主请进,娘娘已候多时。” 沉容华,原名沉秋谊,只是沉氏府中的庶女三小姐,容华是她现在的位份。进宫十余载,初见才十六,如今已逾三十,或许是上天隽赐,她并没有人老珠黄,反倒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貌美青春。 只可惜就算再美艳动人,得不到皇帝的圣宠是不争的事实。早年间为了怀上子嗣,她想尽办法逗得皇帝龙颜大悦,使得她留宿过好几次,但终是旧人不敌新欢。 现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仍不遗余力地想要贡献自己的身体,换回皇帝的恩宠青睐,只为了沉氏家族的荣耀名誉。 蕴和甫一进门,只见女子卧躺于黄花梨木架复式床榻上,纤纤玉指随意在空中轻点,眉目神情、举手之间皆是小女儿的羞涩娇媚,半点看不出端正大气的姿态。 “一大早的惹人清梦,本宫还以为是侧院的那个宋容婕,不成想是你这个小妮子。”沉氏支倚着下巴,倦怠地打着哈欠,“说吧,找本宫何事。” 蕴和却没有回话,只是道一句,“母妃现在可还在求得陛下恩宠?” 然而沉氏未懂她说“陛下”的歧义,还以为是在问她何时上位,慵懒地叹气,“你父皇恐怕早已忘却了本宫。这么久了,竟是未翻一个牌子,整日待在那林氏院中亲昵。” 林氏,林婉华,正六品妃嫔,比沉氏位份低。孕有一女,正是最小的八公主李茗雪,因此深得陛下圣宠,几乎所有好东西都先送往她院中。 这倒是真真正正的母凭子贵,这份恩宠恐怕在如今的皇子公主中无人可及。 不过进宫几载,便诞下一位子嗣,位份也仅仅只低沉氏一品。这也难怪沉氏会觉不忿,连院中宫女也被命令穿的如此放荡,一心只求上位。 蕴和笑道,“那岂不是正好,免得陛下见了您反是嫌烦。想来也是,您年事已高,怎么着也比不上那些个水灵姑娘。” “倒是您院中的这些宫女,个个长得出水芙蓉,貌比神仙。若是让陛下见了,哪能还待在这里,早早的就已得了新主,怕是回头就把您就忘啦。” 这里说的“新主”指的是周穆王李逾明,言下之意便是宫女上位沉氏也捞不着半分好处。 沉氏听她的话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怒视着她,身后青丝凌乱地弄成一团,活像哪里冒出的女鬼,尤其是红着眼眶高喊道,“李蕴和!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还知不知道本宫是你的母妃!” “你怎么能说陛下?那可是你父皇!”沉氏压低声音,“你说出这话也不怕自己掉脑袋!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蕴和轻睨她一眼,心道蠢的人是你才对。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胡话?那现在就给我滚。”沉氏被她气得不轻,拍着胸脯缓声。 蕴和不觉她的恼怒,取了一方素色的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胭脂,徐徐道,“难道您脑子里就只有您自己么?这么些年,您何曾想起过我与胞弟。” “我何时未顾念你们姊弟二人!吃的穿的、上学用的,哪一样没有给你们好生伺候,这竟是委屈上了!” 沉氏美目一瞪,怒意难掩,忍不住拂袖一甩,只想一掌拍在女儿脸上叫她清醒几分。 而蕴和面色如常,顺势道出自己所想之言,“既如此,母妃可知宫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和亲一事。” “和亲?这是何意?”沉氏心虚地看向别处,不敢与她对视。 “听闻父皇不日将要选取一位公主,嫁往塞外大漠联姻,平定边境之乱,稳固山河国土,福佑苍生百姓。” 蕴和没有注意到她闪躲的神情,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母妃,你可知道这公主人选是谁?” 沉氏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波澜不惊地娇斥道,“天子之事,所言所想皆有所定。我等嫔妃岂能议论陛下,你身为皇家子嗣也不得妄图僭越。” “可母妃就不担忧儿臣会出使漠北么?”蕴和不依不饶,缠着她要个说法。 沉氏笑着打趣了一句,掩去方才的尴尬,“待母妃寻到你父皇,定是先为你探得一两句风口可好?” 蕴和轻笑一声,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只觉可怜,竟是到了这种地步,依旧求着等着皇帝的恩赐,所以也不奢求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实话。 “母妃,等您爬上父皇的龙床,儿臣也不知是要等到何时。” 闻得她口中的嘲弄之语,沉氏只觉心中一股怒气直烧头顶,她匆匆扯下朱红绣缎的珠帘盖住面容,伸手指着蕴和大声喊着宫女,“来人,送客!” “不用,母妃若是身体不适,儿臣先行告退便是。只是母妃的身子骨早已不如妙龄女子般舒爽,还望切记勿要动怒动燥。”蕴和说完后行礼离开。 一个妄图靠着身体重新拉回皇帝宠爱的旧妃子,哪怕曾经再怎么情深义重、琴瑟和谐,到头来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空罢了。 难道现在与皇帝青梅竹马的皇后,也会像其他嫔妃那般,期期艾艾地等着自己的郎君,从别的女子的温床上回到自己的床榻么? 这样的姻缘,她宁可抛下公主的身份也不要。 第六章:商议婚事,花落谁家。 蕴和出了宫苑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寻桃一见她立刻迎上来,俯身轻声细语同她说起有客人来过。她倒是不惊讶,只是好奇是何人寻她。 “奴婢见了人,面生的很,说是三皇子那边的人。”寻桃恭敬地回话。 听到这里,蕴和已知此事还有详情。侍女还想着继续说下去,却被蕴和直接拦住,她对寻桃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进了内室,寻桃依言放下床幔珠帘,站在帘外隔着纱幕低声细语,“公主,那人送了一张请帖,说三皇子母妃张婕妤要宴请诸位公子小姐赏花。” “她托我转告公主,希望您参加此次聚会。”寻桃双手递上请帖。 蕴和接过请帖随意扫了眼,看清了具体事宜,心道这个张氏究竟在作甚。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还要替儿子举办赏花会,她是疯了不成? 寻桃问,“公主,您要去么?” 现在可是和亲大事的时辰,她哪有心情去参加这劳什子赏花会。而且她与三皇子也不熟,要请也合该是四公主,她难不成还要给他几分薄面不成? “本宫乏了,这请帖拿去放回原处。”意思很明确,她不想去。 蕴和准备休息,昨夜做了噩梦,今日又起的格外早,此刻她正困得昏昏欲睡。 寻桃又问,“公主,您头上的发簪还未卸下,睡下易头疼,可要喊其他姐姐帮您松开云髻?” 蕴和抬手取下步摇与耳铛,一一递给寻桃,“放置桌案上便可。午膳不必喊我,你们吃下便好。若是再有人找,替本宫拒了。” “是,公主。”寻桃闻言退下。 另一边,朝政上正吵得不可开交。百官大臣纷纷上书皇帝,乞求回拒此次议案。魏西行也在群臣之中,他只负责边境的军事管理,并不与其站队,他唯一的任务便是护送和亲公主前往漠北。 “陛下,和亲并非唯一善举,万万不可轻信外蛮人,还请陛下撤回提议!”说话的人是侍郎张少华,他是张婕妤的兄长,亦是三皇子的舅舅 因此有一部分大臣选择与他站边,各自提出对和亲的看法,详细说明了其弊端,极力劝说皇帝。 然而皇帝决心已定,势要以和亲方式来了结前线战乱。听着众臣们的胡言,他沉着脸,质问诸位文官,“朕今日开朝,不是与你们讨论该不该和亲,而是商议和亲的人选。” “若是觉得此次朝听无用,朕会自己挑选和亲之人。” 霎时,朝堂之上无人再议。方才的侍郎张少华憋着一口气不敢喘,手中竖着状告的牌子也不能放下。 皇帝缓缓开口,“还有何人要说?” 此事重大,事关天下百姓。二皇子李白璧也在,身为皇帝最器重的儿子,他理应上书自己的见解。然而选择和亲公主这事却不能莽撞,因此只得旁观他人所言。 他的太傅先生唐正则俯身出列禀告,双手扶持着竖牌作揖,口中朗朗道,“陛下,依臣之见,不若从宗亲族室中挑选适龄女子。” “这样既不失皇室身份,亦未违背承诺,岂不是美事一桩。”尽管已是高岁,老先生依旧口齿伶俐,犹是老当益壮。 见状,李白璧为了力挺唐太傅,顺势出口称赞,“夫子所言极是,儿臣也认同从宗族中挑选。” 皇帝无言,似乎是等待其余大臣商议。 “且慢,”中书舍人沉鸿信开口阻拦,“皇室宗族女子鲜少,不是幼时结下婚约,便是年纪尚小,如何担得起和亲公主的职责。” 似乎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他破天荒地瞧了眼,竟问起了沉鸿信的打算,“那照沉爱卿所言,朕膝下可有哪位公主能担此重任?” 大周共四位公主,长公主已有驸马,八公主尚且年幼,唯独余下的四公主五公主年龄相仿,又早已过了及笄之礼。 “当然是五公主最适合这和亲公主。”沉鸿信笑道,“五公主素来文静,不似四公主洒脱不羁,倒是与陛下的不怒自威的气度有几分相似。” 这话是不假,和亲一事关乎皇室颜面。四公主平日里没个正形,最爱市侩烟花之地,每每流连忘返。而五公主深居简出,德端厚重,行止有度,最能体现天家之态。 这番话算不得踩低捧高,但皇帝确实被他的阿谀奉承所高兴。 “其他人呢,觉得沉爱卿的提议如何?” 李白璧刚刚吃了个闭门羹,太傅不语他也不做表态。而张侍郎却是大吃一惊,心道沉鸿信这老狐狸精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把自家晚辈推上这糟糠的火盆子。 不错,沉鸿信是沉容华的生父,而蕴和是他的孙女。旁人想尽办法要推脱的麻烦,他却不嫌弃的背负,甚至不惜牺牲晚辈的后半生。 而这番举措,全是为了沉氏家族的荣耀名声。 至于皇帝会不会惋惜女儿出嫁,只要能保住他的江山一统地位,就算送去多少和亲公主也无所谓。而沉鸿信正是看穿了他的态度,才敢大力举荐自己的孙女成为联姻的工具。 皇帝看了一圈大臣们的神色,多半是面面相觑,似乎没人不满意这桩婚事,淡淡道,“既然无异,那就同沉爱卿所言,送五公主入塞外漠北和亲。” “退朝。” 直到走出朝堂外,魏西行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的大臣一个个离开宫内,余下他一人行至李浦和的门府才恍然大悟。 看着小厮恭敬地弯腰请他入门,魏西行忽然有些悔意,自己今日真是不该来此处暂住,要是让李浦和知道他皇姐要去和亲,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 于是他随意想了个由头骗过小厮,回到了皇帝赏赐的魏家老宅内。且在余下的日子里,他都决定不再面见李浦和,生怕惹来些不该有的祸端。 一觉睡到酉时的蕴和尚且不知这些朝堂政事,她睡得很不安稳,虽然记不清梦的内容是什么,但一定是个噩梦。 蕴和惊醒时冷汗涔涔,只觉忧惧缠身难捱,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的心悸。 半晌,她才手脚僵硬地披衣下榻,喊来宫女侍奉,“来人,备水。本宫要沐浴。” 第七章:赐下圣旨,择日成婚。 时值黄昏,窗外院落虫鸣渐停,似是居住在幽寂无人之地,一缕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拂面引得她心神一晃。 寻桃闻言扶着她的手臂,“公主,可是着凉了?奴婢已喊秋韵姐姐烧热水去了,正好御膳房的人送来了晚膳,公主要不要尝尝?” 蕴和坐着好一会才缓过神,低头看着案几上的三两菜肴,顿时没了胃口,本想拂袖离开,被侍女劝着才吃了几口。 沐浴完后,蕴和仍提不起半点精神,头晕眼花倒在软垫边,竟又是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次日,好不容易清醒了片刻,她正准备在院子里煮茶插花,又被一道圣旨拦下,瞬间惊得面容失色。 院内奴仆皆俯首下跪,苏太监揭开圣旨传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五公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有漠北皇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促中原与漠北喜结连理。” “值五公主待字闺中,与其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大臣与漠北使者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适逢良时吉日,特此用封毓兰为五公主李蕴和,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尚缓厚禄,钦此。” 蕴和半跪在软垫上,面色惨白,双目无神,迟迟不肯伸手。半晌,她才抬手接过圣旨,慢慢低声道,“……谢陛下。” 在苏太监走后,蕴和瘫软坐在蒲团,圣旨因无力而摔落在地。此时她已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耳边一阵嗡嗡扰音,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公主、公主,不好了不好了,来人啊,快来人——” “快去喊太医院的医士,快点!”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寻桃立马冷静找来医士为公主诊断。掐过脉搏后,知晓只是太过激动而晕厥,不多时便会醒来。 秋韵谢过医士后,拿着装有碎银的香袋交给了他。对方放下一张药方便离开,寻桃按照上面的嘱咐给公主灌了汤药。 半晌,蕴和终是悠悠转醒,慢慢吐出一口浊气,环视了一圈身边的奴仆,显然是未完全清醒。 寻桃面露担忧,“公主,您现在感觉好点了么?要不要再把医士喊回来诊断一下脉搏?” 蕴和平静地看着她,神情淡淡,既看不出喜色,也不见愠色,“不必。圣旨何在?” “圣旨……在案几上。”寻桃怯懦回道,“方才医士说,您要是醒来可千万别再受惊,得好生养着才是。” 蕴和不言不语,挥手告退一众侍女,让她们别待在屋内,自己则躺在床榻上考量。只是还未彻底冷静,便听见一阵吵闹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阿姊,阿姊——” “让开,我要见阿姊!别挡道妨碍我,你们都给我滚开!” 熟悉的少年郎声音响起,尖锐高昂的语调里满是气愤、激动,完全失了平日里的慵懒随性,俨然是一头暴怒咆哮的雄狮。 “七皇子殿下息怒,公主已卧床休憩,无事勿要闯入内殿,还请不要打扰公主。”寻桃竭力阻拦他。 李浦和怒视道,“我再说一遍,滚开,我要见阿姊。” 寻桃被他吓得双腿发颤,下意识要跪在地上俯首,但还是壮着胆子不肯退开,“七皇子殿下,请、请不要打扰公主休息。” 在李浦和沉眸发火之前,蕴和出声制止了二人僵持的气氛。她叹息一声,唤胞弟进入内殿,“只是一介侍女,别为难她了,小和。” 见着他进来,蕴和掀开珠帘,抬手将绣缎纱幔卷起绾着木架,目光下垂,忽见一双玄色乌靴停在面前,青云纹样,镶饰黑玉。 “坐吧,小和。” 她侧身拍着床榻上出来的多余空处,面上仍是维持着温婉的浅笑,哪怕看上去并不真情,“你今日怎的有空来寻我了?夫子的课又逃掉了么?” 李浦和看着她垂着一头青丝,身上只披着件月白衣袍,堪堪才罩住肩膀,松散的领口露出白皙的雪肤,能够一眼窥见衣下的春光乍泄。 原来阿姊平日里竟穿的如此朴素,阿姊的皮肤好白啊……好想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么白……但是……不对不对,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李浦和! “小和?怎么不说话?”蕴和不知少年郎的瞎想,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找自己,“你既见了我便回去吧,阿姊好好的呢。” 闻言,李浦和清醒了几分,迫切地质问道,“阿姊,你什么时候要成婚了?竟如此突然!父皇只说了此事,其余倒是一个不提,真叫人闹心!” “快同我说说阿姊要嫁的是哪家公子,好叫我为阿姊先看看此人品行样貌如何。要是比不上我的话,那还不如不嫁呢!” 蕴和凝视着他,淡淡一笑,却是有些勉强,不再言语。 与此同时,李浦和心头升起一阵疑惑,没由来的开始发慌,说话时也变得磕磕绊绊,“阿姊,你、你怎的不说话?莫非要嫁的地方远么?江南那一带也无妨,到时我把宅院搬去与你相邻便是,绝不叫阿姊受半点委屈。” “真的很远么?”李浦和见她不语,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江南已是距离京城最远的地方,十五岁的少年郎也实在想象不出更远的地方究竟在何处。或许在他心中,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父皇会愿意委屈女儿远赴异乡。 蕴和轻声回道,“都不是。我要去漠北,魏小将军会同我一道去那。” “为什么去那?还要与守常结伴?”李浦和心尖一颤,仍是不愿相信,“阿姊你就那么喜欢漠北的特色饰品么?怎么还要亲自去塞外那种地方?” 然而蕴和可不给他自欺欺人的片刻,直言戳碎了他残存的幻梦,徐徐道,“自是为了和亲一事。” “阿姊要与漠北皇子成婚。你既已知晓缘由便离开罢,你再待着,怕是只徒增不舍,总归是要面对的。” 蕴和一转头,只见李浦和皱眉盯着她看,眸光沉沉,似是觉着她在胡言乱语。 第八章:欲求抗旨,不愿出嫁。 “我不信,父皇怎么可能派你去和亲!”李浦和气愤至极,“不说父皇,便是母妃也绝不答应!还有外祖父,他素来宠着小辈,怎会忍心看阿姊去和亲?” 蕴和几欲张口,却不知从何谈起,只觉心口难捱。她是真不知她这胞弟竟能天真到这般愚蠢的地步,难怪夫子见了他也是直叹气摇头。 嫁人之事所托非人,已是女子身不由己。 从前听闻长公主婚嫁时,她便是已然知晓所为何事。然而直至今日,她仍是无法接受这种归宿。 想她身为大周公主,最坏不过也是寻个驸马,此后各过各的,互不相干。哪成想竟是为了天下太平,不远万里赴漠北和亲,融入异乡,独做异客。 蕴和垂眸,不理会他的恼怒,缓声道,“如何不能。圣旨已在案几上,若是不信,只自个瞧去,哪能由我作假。” 闻言,李浦和快步起身寻到红木案几边,双手紧抓圣旨细细端视,便是愈看愈发恼怒,手骨间青筋暴起,恨不得将传喻撕得粉碎。 “父皇他、他怎能如此待阿姊!” 李浦和将圣旨狠狠摔落,此刻仍是气愤不已,连同胸前挂着的镶金长命锁剧烈摇摆,响声四动晃个不停。 蕴和一惊,忙低声斥道,“你疯了不成?陛下御赐的圣旨怎可随意丢弃!” 她弯腰想从地上拾起安置,却被李浦和一把抓住手臂,腕骨被捏拽得生疼,惹得蕴和颦蹙柳叶眉,不解问道,“小和,你这是作甚?” “阿姊,别去。” 李浦和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音色清冷低沉,仿佛隆冬时青石阶上落满的积雪,远观便觉寒意逼人,“别去漠北和亲,阿姊。那些外蛮人可待我们中原人不好,管他甚么圣旨。” 蕴和叹气,轻拍他的手背,“小和,慎言。这是皇宫,不是你的门府,不可亵渎陛下所言。” “阿姊!” “我是大周的公主。”蕴和摇头,“今生今世,我既生在金枝玉叶的皇宫,便是过着锦衣玉食日子的贵女。陛下之赐,何须言拒?” “那我宁可阿姊不做这公主!阿姊,小和求你别嫁。这漠北究竟是何鬼地方,你我皆有所闻,怎能前去险口?”李浦和急的哭出来, 蕴和转头,淡淡瞧他一眼,“你这般行径,可是要抗旨不遵?” 李浦和也不知如何是好,只顾着牢牢抓紧阿姊的手,生怕他一个不见阿姊便飞去了塞外漠北。此后只得隔江遥遥相望,不知何年何月再见。 “小和,你不舍得阿姊离去对么?”蕴和轻问。 少年点头,早已被恐慌吓得不知所措,除却身体上依赖阿姊的本能,哪还有心思乱想。 “阿姊也不愿出嫁。”蕴和浅浅一笑,目光柔情绵绵,“既然如此,不若小和替阿姊成亲可好?这样既不让阿姊受委屈,小和也未失了阿姊。” “只要小和穿上嫁衣,替阿姊出嫁漠北,做那和亲公主,就凭你我这般相似的容颜,即使到了塞外,怕是无人能分辨我们姊弟。” 蕴和抬手抚上李浦和的脸庞,那张青涩稚嫩的脸与她有几分相似,若是绾上同样的发髻,梳成同样的妆容,即便衣裙不像,也只会被误认为姊妹。 “小和,为了阿姊,你愿意的吧?愿意代替阿姊成婚?”蕴和循循善诱道。 然而李浦和却是茫然至极,清俊昳丽的脸上皆是无措,口中只是喃喃自语道,“可是、阿姊,小和、小和并非女子……就算长得再像,终究不是女儿身……” 假话假话假话假话!通通都非真心! 什么胞弟、什么亲人家眷,都是用来骗人的幌子! 蕴和盯着他胸前的长命锁,抬起纤纤玉手,绕着镶金玉坠一挑,霎时响个七零八落,缓缓笑道,“好啊。既然你不愿意,那你现在就离开,以后没本宫的允许,再也别进内殿。” “……阿姊?”李浦和不懂这是何意。 “本宫不日将要成婚,按照民间俗话规定,出嫁前女子不得面见任何男子。你现在就给我离开,本宫不想见到你。” 蕴和用力甩开他的桎梏,以手指着他的黑沉沉的眼睛,高声喊着侍女进入,“来人,送七皇子离开。没本宫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擅闯宫殿。” “阿姊,小和是你的胞弟,为何不让我见?”李浦和微微瞪大眼睛,竟是无端一股心慌。 蕴和面色如常,环视周围无所作为的侍女们,大声呵斥,发了怒火,“本宫说话听不见吗!还不快点!” 闻言,寻桃颤颤巍巍走上前,伸手请路,弯腰恭敬道,“七皇子殿下,公主请您离开。” “阿姊!”李浦和不知自己说错何话,还想着撒娇求得她心软,却不料蕴和已是无情翻脸不认人,任凭他怎么说都无用。 得不到回应,李浦和只好暂且打道回府。他在前殿内来回打转,仍是不解其意,最终只能寻到魏西行所在问个清楚。 “昨日守常下朝未到,我还以为出了何事。如今阿姊出嫁漠北,此事他定有所隐瞒。对,我得去找守常。我得马上去见守常!” 李浦和忙得一团乱急,不论对方府上的小厮如何推三阻四,势要从魏西行身上讨个说法。然而一进门,他见了对方本人却是毫不客气直接脸上一拳。 这下轮到魏西行一脸懵,一只手抵挡住他的攻势,厉声骂道,“好端端的,你这又是在发的什么疯?” “你这人说的轻巧,全是胡话!说好的宗族女子和亲,现在却是要我阿姊出嫁。昨日殿上,你怎的不出口相劝父皇,反倒苦苦隐瞒我?!”李浦和怒瞪对方,眼中带火。 魏西行得知他过来的原因,冷哼一声,“我不过是陛下的臣子,你身为皇室血脉,怎的不去质问你父皇,偏要来我这儿讨说法。” “均实,你阿姊左右逃不过‘嫁’这一字,又何苦关心她去何地方?况且就算一母同胞,你们姊弟二人也不过十几载相识,往后不再有见时日之多,怎料想以后之事?” “怕是她几日后离去,少不过哭几日旧情,便是已把她相忘。你现在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何事?” 魏西行的话冲昏了李浦和的头脑,他一时愣神放慢动作,而对方趁其不备反是给他一拳。 鼻尖见血,李浦和下意识一舔,铁锈味涌上心头。 他垂首立在一旁,拳头紧攥,并未接话。 第九章:宴请使者,同意联姻。 宫墙上的琉璃砖瓦雕刻细致入微,每一块石头都见证了能工巧匠的精湛技艺,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让人感受到一种无比庄严的氛围。 今夜是第一百零五个朝圣日,自大周开朝以来,由周围边境的众多小国献礼朝贡,以此来维护各国安宁。 这是大周最古老的节日,因此宫会上人人忙得不可开交。除去漠北、东夷、南疆等地的使者,还有过海而来的使官。 而毋庸置疑,此次盛会最为重要之事,定是大周与漠北的联姻婚事。 因此,蕴和被迫早早起身梳妆打扮,她的身份在这一天摇身一变,竟成了最尊贵的公主,想想都觉可笑。 宫殿内部,大理石地板被擦得发亮,镜面般的反射出天花板上精致的雕刻。精心设计的壁画在每一个角落都熠熠生辉,展示着宫廷的非凡气派。 满座宾席,高朋宴饮,觥筹交错,喜乐融融。 蕴和同皇室子女坐于一旁,由于出嫁前夕的婚俗,女子不得面见任何男子,因此带上了白色?帷帽?遮住面容。 她云鬓高绾,发间插着一只碧玉簪。一袭月白色重锦绣绫罗裙,刺绣着几株半枝莲。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娇颜似白玉无瑕,犹如凝脂。 而头上帷帽则是在四缘悬挂一圈白纱,下垂至颈,网帘上缀有几帘玉石白珍珠,似有若无地透着内雅秀蕴的气质。 宴会上,伴着丝竹之乐入耳,舞姬们身披绚丽丝绸,扬眉动眼,舞姿曼妙无比,如诗如画。更有甚者靠近些达官贵人,上前推盏送酒。 “早已听闻大周王朝的美人之多,今日看来,果真名不虚传!不仅公主端庄娴雅,就连舞姬也美艳至极。”东夷国的一位使者上前举杯,邀皇帝豪饮。 使者放下酒盏,话语一转,却是献上大礼,“但我东夷虽为小国,仍愿为穆王陛下尽心竭力。此女原是我国公主,现愿入宫侍奉陛下左右,以促两国天下太平。” “还望陛下成全,圆公主入宫之梦。” 使者言罢,一女子从其后缓缓走出,面带珠帘,身段婀娜多姿,眼神妩媚动人,不像是位端庄的公主,反倒与舞女无异。 幸而蕴和头戴帷帽,无人可窥见她眸中神色。闻知此言,便是有觉指桑骂槐,东夷国在这时献上美人,却是同她处境相当罢了。 “后宫之事,非朕一言断决。今日得见贵国公主,幸闻此女,不知皇后意下如何?”皇帝笑问。 皇后细细端视女子,微微颔首,定是看穿的皇帝所言深意,忽而笑说,“此女看着确实美艳,不若陛下纳入后宫,平日与姐妹们做伴也好。” “那就封为美人吧。”皇帝看上去有些兴致缺缺。 华灯初上,宴会正酣,笙歌鼎沸,推杯交盏。 李浦和俯身同蕴和耳语几句,将一碟八味珍馐茯苓糕推送她眼前,好声好气道,“阿姊,尝尝这糕点。” 蕴和一手抚着面上帷帽,眉目间漠然至极,“本宫不饿,请七皇子自个吃食便是。” “阿姊!” 李浦和委屈地瞧着她,青色衣袖被攥在手中捏紧,心下一阵慌张无措,“今日喜得宴会,阿姊可还要同胞弟置气?不若与小和明说,我知错便是,何况如此恼我?” 蕴和摇头,“七皇子慎言。” “阿姊,你当真是不理胞弟了?”李浦和气急,“阿姊就这么急着去漠北和亲?” 话音才落,恰似佐证他的说辞,漠北使者端着酒杯起身,朝蕴和所在之处弯腰鞠躬,“臣乃漠北使者,为庆祝两国友好联姻,今时今日,望五公主与臣对饮一杯。” 蕴和不动,恍若未闻所觉,此举惹得诸位大臣频频侧目回看,就连高位上饮酒的皇帝也置声发问,“毓兰,此为何意?” “毓兰”是几日前他赏赐的封号,但蕴和不喜这个名号。 蕴和缓缓行礼,“自古以来,按照大周婚俗,女子须得穿戴帷帽见人,因而不适饮酒,还请父皇体恤儿臣身为女子不便。” 她的一番推辞,虽让皇帝有所不满,但终究没有罚她。只是轻轻揭过,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父皇!”李浦和站起身,端起杯盏,遥遥相望,“儿臣愿以此酒,代替皇姐对饮,还望父皇成全儿臣一片心意!” 言罢,不待皇帝有所回应,竟是自己先一饮而尽。 漠北使臣笑着饮酒,顺承称赞道,“七皇子倒是好酒量。皇室兄弟姊妹之情,确实情深意重,臣实在敬重!” 一旁的李白璧闻言轻笑不语,忽而悠悠转动手中玉石扳指,携身侧妻子共饮琼浆玉液。期间亦有大臣阿谀奉承,李白璧皆有所受。 而魏西行正了正身子,垂着眼帘吃下糕点,恍若未觉。 皇帝大喜,更是直言重重有赏。问他要什么,李浦和凝视着蕴和的帷帽,思来想去不过退婚二字,但久久未语,最终只行礼谢过父皇恩赐,“儿臣……暂无有何所愿。” “毓兰,均实与当真是心有可依。”皇帝连说几言“好”字,李蒲河下意识去看她的神色,而蕴和但笑不语。 直至夜幕降临,亥时的更声不再响起,宴会的热闹就此散去。唯余宫中之人各有打算,不知其表。 第十章:赏花之期,喜忧相逢。 因着宫中忙于蕴和的婚事,她这几日都不曾出门做客,只得看着院中内殿贴着的各类喜庆的装饰,这是愈看愈发怒气上头。 这日,蕴和正坐于蒲团前对镜发呆,寻桃竟是进门跪地,双手扣头俯首,“公主,三皇子的奴仆请您赴会邀约。” “什么会?” 寻桃低言,“是三皇子母妃张婕妤所办的赏花会。” 蕴和轻呵一语,手中的青瓷杯盏兀然放下案几,发出哐当的声响,殿内忙事的宫女们被她此举吓到,纷纷跪地低头。 毕竟公主已因婚事恼怒,此时愠色上头,正愁不能纾解发作,谁也不愿做这个倒霉的触头。 “慌什么,本宫可未曾说了要罚。”蕴和淡笑,“都起来吧,你们各忙各的。不必惊慌,冲撞了喜气可就不好了。” 言罢,宫女们起身离开殿内。寻桃站在身侧,静候公主吩咐。岂料蕴和并没有离开,缓缓而言,“这张婕妤倒是会来事。本宫不日将要成婚,她却请本宫去赏花会。” “谁人不知她的赏花会是给她儿三皇子所办,只求各家府上千金小姐与他对上眼。本宫早已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她却屡屡相邀,本宫倒是不知所为何意。” 蕴和差人递上一副金尾锦鲤钗头凤,抬起涂有红蔻的玉手,指着寻桃而言,“把桌案上那迭请帖一并送去。遇上张婕妤便是替本宫问好,就祝三皇兄早日迎娶佳人作伴,此礼乃毓兰出嫁前的一点心意。” 李烨然是早产儿,身体弱,且八字不好,曾有一位道士断言其活不过二十岁。后来被皇帝听闻,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处以死刑,时值今日,即使他打破了命定之言,但仍能看出其身心具疲。 而所赠“锦鲤”之意,已是不言而喻。寻桃知晓公主用意,低头回话便退下。而蕴和从蒲团上站起,步行至廊下前沿,扶栏观着庭院中修剪完好的松树。 花会之上,众人吟诗对答,自是一派喜乐之景。 寻桃领着几个侍女走近张婕妤跟前,派人双手捧上那副金尾锦鲤钗头凤,依言恭祝道,“婕妤娘娘万福金安,毓兰公主因好事将近无法赴宴,特派奴婢们来请罪。此礼为毓兰公主一片心意,祝愿三皇子殿下早日觅得喜事,还望娘娘代未来皇妃收下。” 张婕妤见了这锦鲤,神色一僵,嘴上说着不打紧的话,心里却是反反复复将蕴和骂了个遍,面上仍是笑脸相迎地欢送。 “凌兰,那不是毓兰公主身边的小丫鬟么?看着像是来送礼的,要说这张婕妤莫不是昏了头,这种好事,邀她一即将出嫁的女子来作甚?” 说话之人是长宁郡主,她父亲是皇室旁亲,因而沾光自荣。此女作风向来逍遥肆意,寻欢作乐,坊间名声不好,同李凌兰倒是臭味相投,友谊深厚。 而她更喜爱李凌兰的原因不止这点,更是因为她不喜循规蹈矩之人,觉得女子天性都被这些破规矩给限制住了。 而蕴和行事取道皆有一礼,乃是闺阁女子中的典范,因此长宁郡主素来看她不顺眼。知道和亲一事后,更是忍不住拿她取笑,私下里也没少说道几句。 李凌兰瞧她一眼,未有多言,“便是她本人来了又如何。你们身份如何,有胆在赏花会上嘲笑公主,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更别提她要同漠北联姻。” “她如今地位之高,何人胆敢议论她半分。你们最好给我把话都憋回去,省的落人把柄,叫人不小心给害了才知后悔。” 面对李凌兰的好言相劝,长宁郡主自觉失了脸面,一时有些口不择言,“凌兰,你这话何意?本宫可是说了明话而已,何错之有?” 李凌兰转头看向席会中央,不少男男女女在赏花谈情,面红如绯,却是年少时的稚气羞涩,坦言道,“为何有婚事便不能来?哪家规定的?” “这……倒也不是不能来。不过她毕竟是要嫁人的女子,赏花会又有许多男子,她若要来自是不妥。”长宁郡主皱眉而言。 李凌兰哂笑,“那要真如你所说,有婚约的女子都不能来赏花会,你长宁郡主不也是早已有婚配对象,为何还要来此地谈情?更何况,要不是你已有一段佳缘,这和亲公主合该就是你的。” “李凌兰!本宫如此推心置腹,可是在为你出气!当时一众大臣力荐你去漠北和亲,唯有我父亲出声替你鸣不平,为保你而投选五公主。你竟倒好,为了一个不相熟的公主反过来羞辱本宫,你到底有没有把本宫视作朋友!” 长宁郡主被她这番话给折辱,已是气得满脸通红,正索求李凌兰给个说法,要不然便是破口大骂从此以后断绝关系。 李凌兰顿了顿身形,眉眼间一片平和,看不出喜忧之色,缓声开口,却是字字诛心,“朋友二字,若是如你长宁郡主般随意道出,那我李凌兰的朋友可为满城天下。” “于本宫而言,那是我的皇妹,你不过只是宗族旁系远亲之女,如何比得上她。”李凌兰淡淡一笑,“更何况天下女子身不由主,她去漠北和亲,已是受辱,何须受你冷言冷语。” “她这般命苦,你却不知。甚至自诩为女中豪杰真性情,整日如男子般花天酒地,洋洋自得享受着权利的益处,半点不懂人间女子悲哀。” 长宁郡主面色不善,咬牙切齿道,“李凌兰,你以往所作所为同我又有何异?如今见得和亲公主,方知其悲惨命运,何来清高之意指责我?你不过是已无后顾之忧才能这般出口好言罢了。” 第十一章:会中畅谈,无所不言。 而宴会中心的主人三皇子正围湖观景,李烨然听着小厮的来报,心下诧异,惊于四公主李凌兰与长宁郡主的口交相争,只让些世家小姐好言劝阻。 “真是让魏小将军见笑了。”李烨然笑道,“四皇妹一向我行我素惯了,想来又是与长宁郡主有误,解开和好便是。” 魏西行颔首轻笑,未出口断言。而身侧一同前来的李浦和冷然一哼,显然不怎认可此语,“李凌兰行事张扬恣意,谁能忍得她那怪脾气。” 闻言,李烨然只得失笑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可奈何,“四皇妹未有婚配,自是有些调皮活泼过头了。若是借由此次花会觅郎,想必也会成熟许多。” “倒是你们二人,未曾弱冠便来此交友。”李烨然打量一番,“定不是为了个中琐事而来吧?” 魏西行瞧了眼李浦和的脸色,面容忧愁,半天没有回应,只得替他开口辩解,“若有打扰到三皇子还请恕罪,臣同均实确实不是为交友而来。” “无碍。这赏花会人多,也不失为热闹。”李烨然眼含笑意道。 只不过几人未聊多时,三皇子竟是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旁小厮迎上来请他回避,李烨然只得抱歉笑笑,从侧边小道离开。 湖边,石桌前,远处男女正在吟诗赏花。 闻此景观,魏西行有些感慨,“均实,这三皇子的病竟是日渐严重?想我几年前走时,依稀记得他尚且能同我比武。如今一见,却已是身体抱恙,当真是物是人非啊。” “何来‘物是人非’一说。他本就是个病秧子,天生患有心疾,打从娘胎起就羸弱。只不过是靠着些名贵神草续命罢了。”李浦和嗤笑,解了他的疑惑。 魏西行微微错愕,转言道,“难怪三皇子母妃如此急的开赏花会牵线,合着是怕他命荣先陨。” “这几年也是变化极大,我一回来竟是得知几位皇嗣早已成婚。时间过得可真快。”他面容冷淡,眉眼间似是沉思。 李浦和揪着手中的花枝,也不知是从何处掐来的,只一个劲的扯着花瓣叶簌,闷闷不乐道,“你说长公主和二皇子?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婚约,算不得劳什子金玉良缘。” 魏西行挑眉一笑,那眼尾的伤痕便顺势翘起,“要真如你所说,天底下的伴侣怕是没几对真心依旧。我不过说了几句,你怎的说些如此酸语。” “我可没说错。”李浦和扭头,“别说你未曾听闻,便是我也只见得长公主驸马一面。现在想来他长相如何,家世如何,竟是一点不记得。” “外界对驸马未有半点风声。倒是长公主的三千面首略有耳闻,她甚至还大兴土木,只为在镜泉山上修筑宫殿供他们小住。” “二皇子就更别提了。他娶唐盈也是为求得太傅的支持,如今两人虽育有一女,但听闻他一直睡在侧厢客房分居过日子。” 李浦和哂笑,“如此看来,这婚约倒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手中的花枝已谢,地上铺着血红的残花,唯余眼前的湖景一片孤寂,如幽幽深潭般骇人。 魏西行从他话中觉出不对,忽而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均实,想不到你年纪尚小,却已懂得许多,果真是长大了。那依你之见,这京城中哪两位佳人能成天赐?” 李浦和面色如常,如实回答,“我不知。” “从漠北回来的路上,我便一直听说‘玉朝公子’,因而闻所好奇。一时兴起,打听方知,此人是清河崔氏子嗣。容貌如谪,才华横溢,且心地善良,品行无虞,想嫁给他的女子数不胜数。” 魏西行挑眉轻笑,“若是将此人赘入五公主府上,你可还有余怨?” 李浦和冷冷瞧他一眼,给出同样的回答,“我不知。” 魏西行弯腰拾起地上残花,微微摇头,“都说那‘零落成泥碾作尘’,你难不成还想做护花使者不成?” “均实,此事已由陛下决定。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且宽心,我与公主同行,必定护住她安然无恙抵达漠北。”魏西行无奈作势。 闻言,李浦和只沉默看着他,也不知信没信。 他又问,“你今日邀我来这儿,便是看看五公主是否会来,根本不是为了赏花一事吧?” 李浦和垂眸,不言不语。 “我竟不知,这五公主究竟是下了什么迷药,让你如此鬼迷心窍。”魏西行叹气,连连摇头。 第十二章:母妃相告,道出真相。 云卷云舒,唯余后院松林翠色箫音,缱绻蜿蜒。一声声鸟惊出深林,远目之景,只望得青竹琼枝。 蕴和在院内差人搬了张美人椅,躺下望着小池中的游鱼,显得倒是有些无所事事。 想她身为公主,却只能被困于深宫之中,当真是身如浮萍,无枝可依。 “公主,沉容华娘娘请您去殿中用膳。”寻桃着急忙慌跑来。 蕴和心中嗤笑,不知母妃沉氏此番所为何事,但还是摆架前去。守门宫女早已等候,领着蕴和一行人回到殿内。 沉氏身边的侍女春杏向她问安,“请公主稍等,娘娘正在沐浴更衣。若是腹中饥饿,可先吃点零嘴垫垫。”她派人端上几盘蜜饯枣糕。 蕴和无言,她此行并非真心愿意与她用膳。 不多时,她便瞧见沉容华掀帘出来。女子穿着暗金绣祥云纹,身披湖色蜀锦外袍,头上钗着一只简朴的素色木簪,眉间笑意浅浅,“毓兰来了?快快坐下吧。母妃许久未见你,今儿可得仔细瞧瞧。” 蕴和闻言未语,她只觉得沉氏这话忒假。什么许久未见、什么仔细瞧瞧,无非是拉近关系的客套话,她还不至于听不出话中之意的讨巧说辞。 前些日子还自称“本宫”,今日交谈便成了“母妃”,她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很难不让人警觉。 “母妃今日请我过来,可是有何急事?”蕴和问道。 沉氏缓缓一笑,不紧不慢地为她斟茶推杯,“再过不久便是你的出嫁之日。母妃一想到你即将远嫁,心中不免一阵悲怆。”语罢,竟是眼尾落泪小泣。 而蕴和却听着头疼,她一个出嫁之人欲语未哭,早已成婚的母妃却是泪先流。她只得装作母女情深,虚虚宽慰道,“母妃,嫁人之事乃女子职责。儿臣如今已寻得佳缘,自是该为毓兰高兴才对。” 这话蕴和说了都想吐,她是疯了傻了才会想着去嫁人。然而沉氏这人保守,观念又且陈旧,若是知晓她心中想法,怕是会喊她大逆不道去状告皇帝。 因此,蕴和只得顺着她沉氏的意愿,装作十分珍重此桩婚事,借此来瞒过她的真实想法。 “好孩子,去到漠北免不了受苦。”沉氏抹泪,容色凄凄,“你身为大周公主,更该努力适应那种日子。将来若是为皇子诞下一子,今后荣华富贵便是常在。” 瞧瞧她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难道女子生来便要嫁人、便要生儿育女、便要像个泥娃娃任人摆布么?可她李蕴和就偏不认命,偏要不信世俗对女子约束。 蕴和面色平静,淡声轻语,“母妃,儿臣出嫁,您高兴么?” 沉氏点头,“大喜之日,岂有哭嚎的理由。母妃自是替你高兴,怎的忽而说起这事。” “可是觉得委屈?”她伸手用木箸为蕴和夹菜,柔声笑道,“好孩子,这可算不得什么委屈。听陛下说,你要嫁的是漠北的太子,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权势之人。” 沉氏颔首,眼角眉梢是说不出的得意,笑得意味深长,“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漠北虽部落极盛,但却以拓跋一族马首是瞻,你若嫁去与他成婚,可就成了漠北的族长夫人。” “这等荣华富贵,你可千万须得把握住。”沉氏端起一杯清茶小酌,盯着蕴和平淡的脸庞,转而言道,“毓兰,可有在听?” 蕴和垂眸敛眉,缓声说,“母妃, 儿臣知晓。” “这样自是极好,也不枉你祖父为你求得这桩美事。本宫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盼着宫女爬上龙床,陛下愿意留宿殿内,这才让本宫得以举荐你去和亲。” 沉氏笑道,“如今本宫重得圣宠,毓兰又有望登上高位,而沉家获得陛下青睐,想来不日就能为我儿娶个好新媳,这家族荣华必定在手。” 蕴和闻言一愣,还未理清她话中之意,沉氏又言,“凌兰那小妮子同她母妃一个样,惯会嚣张跋扈,你既抢走了她的婚事,必定要将她狠狠比下去才是!” “母妃……这是何意?”蕴和只觉耳旁嗡嗡作响。 沉氏停下木箸,不解望她,“当然是为了家族荣华富贵。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些,你不会全当做耳旁风忘了吧?” 梧桐院殿内静静燃着紫檀香,烟气袅袅浮在空中,熏香之味盈虚着浓浓浅浅,恰似雪山顶峰上落了一地积雪般深厚馥郁。 蕴和语气如面色从容,“母妃话中之意,是指觊觎天子的权柄么?” “大胆!”沉氏压低嗓音骂道,“你怎么敢在宫中议论陛下,你是不要命了么!本宫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笨如猪的女儿!” 蕴和不卑不亢,缓缓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她,“那母妃先前又是何意。您把我当做巩固家族荣华的工具献给陛下,推我进那火盆子般的漠北,您真的有把我当做你的女儿么?” “为了保住家族的荣华富贵,不惜逼迫宫女上位、牺牲女儿出嫁,您就是这样得到圣宠?如果不是您和沉鸿信的计谋,我又怎会落得这种地步!”蕴和高声喊道。 沉氏一惊,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放肆,你给本宫住嘴!那可是你祖父,你怎能如此大不敬!况且为了沉家,有何不能受的委屈,本宫看你是不知好歹,存心想害本宫失宠!” “我看你才是疯了!哭着求着圣宠恩露,嘴里半点没有一句真话,说什么为了沉家,满嘴谎言出口成章!你不过就是为了不被陛下抛弃遗忘而已,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蕴和冲她大喊,她竟让才后知后觉这些阴谋诡计! 沉氏不屑与她争辩,“你若是得了失心疯,也给本宫憋到漠北再来发作。如今婚事已定,你若想抗旨不遵,便是掉脑袋的死罪。” “是么?”蕴和冷笑,“你以为做了这些事,陛下就会继续宠爱你么?如同十几年前那样?别痴人说笑了,若是让他知晓你们沉家如此算计他,也不知是谁先掉脑袋。” 沉氏愕然,兀然起身,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李蕴和,你也是沉家的人,本宫可是为你着想!放着好端端的族长夫人不当,竟想着抗旨不成?” 蕴和冷冷看她,“母妃若觉得这门婚事好,不若自己去成亲,做那高门显贵的权势之人,何须把子女推上火盆子。” “混账!”沉氏大惊,“本宫可是陛下的妃子,你、你怎能如此口出狂言!” 沉氏高声大喊,招来宫女指着蕴和道,“送客!把五公主给本宫赶回她的小院,仔细看管这逆女!” 第十三章:婚前试衣,宫女谈心。 从回到小院的那日起,蕴和再没有出过门,每日巡游之地便是殿内后院。宫门外是沉氏送来的侍女,她彻底被囚禁在这深宫之中了。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一张雕刻精美的龙凤呈祥高架,鸳鸯抱枕显得格外的注目。房间里的红烛微微摇曳,淡淡的龙涎香在空气中弥漫,让人心神舒畅。 殿内,精致的梳妆台摆放在角落里,红木橡雕刻的床榻上,大红的喜字在烛光下散发出暖暖的红光,仿佛在诉说着新婚的喜悦。 明日即是公主和亲之时,宫中大小事物均已披挂上红绸,到处是肉眼可见的大红喜色,宫女们为公主呈递上嫁衣。 “公主,您要试穿么?”寻桃低头问,“教习嬷嬷在外头说要请公主亲自试衣。” 蕴和转头侧目而视,梳妆台前放置着一袭绛红色嫁衣,上边绣着繁复精致的刺绣纹祥,袖口、裙摆也是同样的云锦蜀绸。 “奴婢请姐姐们帮公主梳妆试衣。”寻桃俯首听命,只得了蕴和淡淡一声“不必”,随后便温顺的退至侧殿。 蕴和抬手抚摸着嫁衣上的锦绣纹样,细细端详着牡丹花图案。女红是她最不擅长之事,但她也能从花纹刺绣中,感知出这嫁衣的针法极佳。 由织衣坊的宫女为她精工量身,这件嫁衣倒是与她贴身。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蕴和便已穿好了红嫁衣。 “你们都进来吧。”她淡淡出声。 寻桃领着几位宫女入殿叩拜,一时之间竟无人言语。在沉寂片刻后,唯有秋韵轻声出口问,“公主,可要奴婢们梳妆打扮一番?” 夜已深,殿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壁上灯笼与台前烛火不眠不灭亮着。蕴和坐于蒲团边,一袭嫁衣红艳如火,犹如话本子里会找书生索命的女艳鬼。 蕴和的三千青丝垂至腰间,面色被烛光照的微微发白,乌黑的眼睛亮得吓人,唯有眸间暗色沉沉,轻缓而言,“不必。” “寻桃,你先出去,本宫有事问话。”她淡语出声,寻桃依言退下,只留下了秋韵、采莲,禄喜三人跪地俯首。 蕴和问,“本宫待你们如何?” 秋韵安分回答,“公主待奴婢们自是极好。奴婢能在公主身边伺候,是三生有幸,不敢多有所贪。”其余两人连连点头。 这话确实不假。皇宫之中,论主子的脾气,蕴和算得上头一个人心所向的小主。 毕竟她素来深居简出,不喜与人交往,每日便是赖在殿内。就算宫女们出错,也从不打骂用刑,更不会克扣工钱。 蕴和又问,“你们可愿去漠北?” 因此,听闻这话,宫女们还以为她想问的是不是还愿意追随自己去漠北。秋韵没有多想便出口答应,而采莲、禄喜二人还有点迟疑。 “不必有所顾虑,只说开便是。”蕴和柔声细语,不带半分苛责之意,面上仍是温婉贤淑的笑容。 采莲与禄喜一同回话,“谢公主抬举,只是奴婢家中仍有父母和兄弟姊妹须得养活,实在无法前去漠北陪同公主。” 按她们心中所想,五公主素来心善,若是听闻此番言谈,必是不忍心将她们二人带去漠北那偏远之地受苦受累。而是会体恤她们的困苦家境,给一大笔工钱后放任其离去。 然而却并非她们如愿,蕴和轻笑几声,从高位上扔了两只木盒,重重摔落在地发出响声,颔首说道,“打开吧。” 采莲打开离她更近的木盒,里面是铺着满满一整盒的糕点。全是来自华春楼的八味绿芸积玉糕,以山药入食来滋补身体,只有王公贵族才花销得起的珍品。 禄喜则拆开了另一只木盒,里头装整齐摆放着许多金条银元,宫女二人被这惊得不知所措,目光一时竟有些游移不定。 “收着吧。”蕴和笑道,“可还满意?” 采莲与禄喜双双磕头跪拜,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怕是被这莫大的喜事冲昏了头脑,“谢公主赏赐!” 蕴和看向一旁的宫女问,“秋韵,你作何想?” “奴婢愿随公主前去漠北,求公主成全。”秋韵跪地俯首请求。蕴和浅浅一笑,忽而唤着在珠帘外等候的寻桃,让她去沏一壶上好的龙井茶。 “你们二人也算服侍本宫的久了。”蕴和起身,转向角落的木柜高架上取了何物,“如今本宫前往漠北和亲,还请姐姐们答应蕴和一件事。” 采莲与禄喜双双慌忙行礼,“公主谬赞,奴婢实在担当不起这一声‘姐姐’。还望公主明说,奴婢们自当不失所望。” “既如此,你们二人便去死吧。”音落,蕴和拔出手中匕首,猛然刺向她们的脖颈,涟涟血渍溅上她的脸庞,“为本宫而死,是你们的殊荣。” 蕴和手中握着沾血的匕首,血珠白从皙的手骨滴落,笑着问道,“秋韵,本宫再问你一遍,你可还愿去漠北?本宫知道,她们二人借由侍女一职,常常偷盗本宫的珠宝首饰换得元宝银钱。都说人善被人欺,今儿个也算是体会到了。” “本宫不傻,心善也非错。若是一次两次,想来也是佯装不知。可每每如此,就算是软柿子也有了点脾气,好不至于叫你们这些贱婢欺负到本宫头上。” 秋韵惊叫一声,泪光点点,此时已被吓得失了心窍,只一个劲的说着什么“请公主恕罪,饶了奴婢一条贱命”之类的话。 蕴和温声笑问,“那好,本宫给你赎罪的法子。既然你愿意去漠北,那就替本宫和亲出嫁。这样,你便可以继续做你发财升官的美梦了。一个嫔妃的月供,想必比一个宫女的工钱高了不少。如何呢?” “这……”秋韵支支吾吾了半天,未能给出个准信,“公主,替嫁之事不可儿戏,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奴婢愿为公主一辈子当牛做马,求公主成全!” 还未等秋韵有过多表忠的话语,蕴和便已举刀杀死了她,目不眨眼,顷刻间地上躺着三具尸体。 床幔半掩,洒扫一清的木板落了满地血痕。 寻桃一手端着木盒护住茶壶,一手掀开珠帘进入请安,“公主,茶已沏好,可要奴婢为您润杯盏?” 一低头,便望见满地狼藉。寻桃惊叫不已,刚把壶盏端上桌案的手不自觉颤抖,吓得身体直直瘫软在地上,慌慌张张地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公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润茶。”蕴和分明只瞧她一眼,宫女便是瑟缩着身子点头。 寻桃颤颤巍巍地递送到公主手中,磕磕绊绊地结巴道,“请、请公主用、用茶。” 蕴和接过,慢悠悠擒着杯盏抿了一口茶,盈盈一笑称赞她,“寻桃,几位姐姐中还是你泡茶的功夫最好。这龙井的清香真是令人舒爽。” “公主谬赞!奴婢已是受了公主恩泽,不胜惶恐。”寻桃吓得跪地磕头。 蕴和又笑,面色温婉依旧,“事实如此罢了。她们三人什么德行,本宫自是一清二楚。如今,本宫且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去漠北,替本宫和亲?” 音落,她把沾血的匕首插入未饮完的茶盏中,浑浊水面立刻浮着一层浅浅的暗红。 寻桃小脸煞白,面上骇色未褪,惧意难隐,均写在眼底,“奴婢、奴婢愿意替嫁公主。” “很好。”蕴和抬眸,眼神无波无澜,无甚笑意,“为了让本宫知晓你的忠心,这杯龙井茶就赐予你。喝下去,本宫就相信你。” 寻桃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自己顷刻丢了性命,温顺听从公主之意饮完茶盏。只可惜混了血味的龙井茶,再也不似之前的清润爽口,而是充斥着反胃的血腥,哪怕味道极淡。 蕴和扔下一支小木匣,里面装着一颗黑色药丸,轻声说道,“吃了。”闻此寻桃不敢有疑,只乖乖服下吞咽,但心底却早已有数。 “这药名为牵机丸,乃南疆一种奇毒。若无解药,三月之后便会如木偶般动弹不得,随后全身溃烂,直至暴毙而亡。出嫁之日,本宫会予你解药。” “至于这地上这两只木盒,你若有意,尽管拿去便是。”蕴和淡淡而言,“本宫乏了,退下吧。” “明日一早,叫宫女们在外梳妆穿衣,不得让任何人进入此间。违令者,杀无赦,只说是本宫之意。当然,本宫也不愿大喜之日染指血渍。” 寻桃不敢有言,只抱着木盒迅速离开内殿,她吹灭了屋室内的烛火,里间霎时一片漆黑。 唯有蕴和隔着纱幔,轻缓褪去嫁衣,似乎忘记了还有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第十四章: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远远地,一整队火红的人影渐渐清晰,像是天边的朝霞,一点点晕开,不断扩大,再靠近,照的旁人脸上眼睛里都是一派喜庆之色。 队伍里的乐队,手里持着喇叭唢呐,铜钹皮鼓。吹吹打打,一声比一声响亮。 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花瓣,就连满城的梧桐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个个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坐轿里的新娘头戴凤冠,肩披霞帔。只是她的眉目皆是一片平淡,那神情真是叫人捉摸不定。她低下头,凝视着腕间的手镯。 虽说是镯子,但边框镶嵌着的却是铃铛,一晃便响。 新娘闭眼,寺院的钟声已经敲响了。她的心仿佛和钟声是一致的,那么的沉重,那么的幽寂。 周遭熙熙攘攘,嘈杂声哄闹不断。 “毓兰公主,老奴为您戴上红盖头。”教习嬷嬷从宫女手中接过纱绸,俯身行礼,“今日殿前出发,由魏西行将军为您引路。此行共一千余里,约计十天半月。路途遥远,望公主多多珍重。” 蕴和不出声,转而微微倾身告别。寻桃见状立马扶着她上轿,落座后回头向嬷嬷点头说,“多谢嬷嬷指点,寻桃知晓。” 她同蕴和一道进入内轿,却被嬷嬷喊住,连连摇头“你不过一小小宫女,如何能与公主同座,这成何体统?传出去天家的颜面还要不要?” 蕴和听不得她们二人为这些琐事争吵,忙不迭地抬手掀起红盖头,纱绸披在墨发绾成云髻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含笑道,“嬷嬷别恼。寻桃自幼跟着本宫,与毓兰最是姊妹之情。有她陪着本宫,嬷嬷也可安心。” “毓兰公主所言极是。只是公主万万不可再贸然掀起盖头,女子不允轻易取下,这可是得由夫君做的事。” 说着,忙替她细细放下红盖头。 教习嬷嬷闻言不再谈论,只仔细叮嘱寻桃琐事。等到说完后,婚轿已由宫门巡游出去,直至漠北之路。 寻桃蜷缩在角落,颤颤巍巍问道,“公主,咱们已经出了宫门好远。今日估计要在车轿内过夜,您看要不要叫魏小将军停下休息?” “寻桃,本宫且问你,可有人望送?”蕴和未答先语。 “不、不曾见过。”寻桃以为公主是在伤感大婚之日无人相送,一五一十地回答,“陛下在宣政殿处理政务,沉容华娘娘派人送了一只朱钗作为嫁妆,七皇子殿下他、他……” 蕴和瞧她一眼,“何事?” “听说七皇子昨夜灌酒灌得有些狠了,醉意迟迟,这会儿估计还未醒来……”寻桃不敢看公主的脸色。 谁料蕴和并无失色,她只轻笑一声,抬手撂下红盖头甩在寻桃手中,微微颔首道,“自是极好,本宫喊魏西行过来。” 寻桃不知她要作何,只得缩在角落里不出声,恭敬地拾起地上的红盖头。蕴和将脑袋探出车窗外招手,大声喊道,“停车。” 魏西行驾马绕圈直驱,直至与马车并行,漠北风土赋予的高大魁梧的体魄微微俯身,双眼含笑道,“公主何事?” “马车已行一日,如今天色已深,不知魏小将军何时寻着客栈休憩?”蕴和凝望着他。 “公主见谅。京城到漠北实在遥远,若是路上耽搁半点,想必会让漠北皇子殿下等的心急……”他低沉磁冷的音调娓娓道来,“若非实在出事,臣不得任性妄为。” 蕴和冷笑,“你这意思,是要违背本宫的命令?” “臣不敢。”魏西行缓缓而言,“臣只是奉命行事送公主出嫁,何至于算得抗旨一词。身为天家子嗣,还请公主慎言。” “本宫累了。”蕴和颦眉一蹙,隐隐发怒,“魏小将军,如今我不仅是大周的公主,更是漠北皇子的未婚妻,你可要知道,得罪我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魏西行轻笑,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小娘子,忽而想到了李浦和对他阿姊的如此执着。料想均实应当是被她温婉的一面给骗住了,这么耀武扬威的女子如何会可怜? “臣知晓,公主请在马车内歇息片刻。臣派人去寻附近的客栈,必不会让公主舟车劳顿。” 闻言,蕴和得了承诺便放下纱帘不再相看。昏时幽暗的光影映照她莹润的脸颊,朱砂色胭脂抹在唇角倒显得几分樱红,眉眼间艳丽的红妆衬得女子娇媚诱人。 “只是……”魏西行停顿几秒,隔帘说道,“公主的红盖头不能再取下了。于情于理,这都不合礼数。” “本宫以为,像魏小将军这样的英气少年郎是不会在乎这些虚俗。在漠北待了那么久,竟也会知晓大周的礼数么?”蕴和浅浅一笑,话语间尽显对他的嘲讽挖苦。 魏西行不愿招惹这位和亲公主,索性不与她说太多话,故而捺着脾性忍下了她的讥语。 然而没过多久,又是不自觉的想起了李浦和,因着他此前对阿姊的种种行径,有些疑惑他今日为何没有出行相送。 “公主可有见了均实?” 蕴和淡声而言,将头上凤钗簪缨尽数卸下,“见或不见,有何差别。便是见了,也不过三两寒暄,左不过是要出嫁的女子,只同泼出去的水无二罢了。” “均实视公主为阿姊,自是有一番情谊在。”魏西行显然对她的说辞颇有些不满,“到底是姊弟同心,许是他不愿经历这分别之苦。公主实在言重了。” 蕴和凝神不语,心下对魏西行更加鄙夷。 什么分别之苦、什么一番情谊,不是说的好听话又是什么?这偌大的皇室需要她一女子和亲已是不妥,要真是心疼怜惜她,为何不能假扮成公主去和亲? 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的薄凉冷血怪。便是同为姊弟,也无甚体谅她的不易。他们这些啃食女子血骨头的千古罪人,合该去死。 连一座孤坟也不配拥有。 第十五章:客栈休憩,何为豪杰。 不消片刻,魏西行来报已寻到客栈。只是他说才刚回宫,身上无半点银钱供人暂住。蕴和听他这话说,冷冷一笑,便知他话中之意。无非是找了个由头,分明在劝她不住。 然而蕴和不依,未由宫女借扶自己施施然下了马车,环视一周,看见了街上的牌子。所到之处为金乌大街,两旁商铺林立,绸缎胭脂首饰挂得花团锦簇,车马人流川流不息。 魏西行有些吃惊,他以为蕴和身为公主,不像李凌兰流连市侩街道,懂得如何与平民百姓交谈,若到此处必定茫然无措,随后乖乖回到马车上行路。 “没有银钱……”蕴和一袭红嫁衣灼灼似火,很快引得众人举目围观,却并不因所困窘,反是淡淡一笑,“原来魏小将军的俸禄如此之低,竟然这点小钱也拿不出手。看来你的官位也不是那么大。” 她侧立一旁,神色倨傲,缓缓而言,“不过想来魏小将军一路驾马也十分劳累,更别提这些个宫女侍从了。此行之远,必不能苦了亏待他们。既如此,暂住客栈的花销便记在本宫名下好了。” 和亲的嫁妆并无多少,毕竟蕴和是去到漠北,银钱不互通,因此皇帝母妃没有赠予元宝黄金。但好在她的饰品够多,大多为宫里的赏赐和李浦和献礼,只要有眼光的人鉴赏,也算是能租下好几件客房。 “寻桃,找个懂行的首饰铺店家,去把本宫的那些头钗耳坠当了换些银钱。”蕴和支使几个宫女打开木箱,转而对魏西行而言,“本宫对这一片倒是陌生的很。魏小将军,有劳你带路了。” 言罢,宫女们令命行事,迅速拿出好些名贵的金钗玉镯,得了银钱便回到了蕴和身边,个个手中捧着元宝,这让魏西行欲言又止,终是认命进了客栈。 甫一进门,寻桃把几个元宝扔在桌上,掌柜见状知晓是大户人家,立刻谄媚着笑脸迎上来,吆喝着唤来小二跟着,“来了来了,这位姑娘可是要几间厢房?住几时?” “您且看看人数,多少间都行,只是我家小姐身体不好,要单人一间。明日一早吃过早膳便走,您便是看着办吧。”寻桃敛眉低声,颇有几分沉稳的气度。 掌柜一听,顿时领悟话中之意,伸手指着楼上的雅间,赞口不绝道,“哎呦,巧了么这不是。咱这客栈恰好有一间空着的单人厢房,屋内整齐干净,栽种几株绿萝,推窗便是瞧见竹林清幽,最是适合滋养身体。” “请小姐随鄙人上楼,雅间在三楼。”小二迎上来,屈膝鞠礼道,“掌柜会将其余人安置在一楼,小姐请放心。” “有劳你了。”蕴和轻笑,“寻桃,晚膳你便同本宫好了。”随后,她跟着小二上楼,宫女侍从们纷纷散开,只余下魏西行一人在敛目低眉。 申时已至,寻桃端着膳食进入雅间,便见蕴和支倚着下巴,推窗瞧见远处的清幽竹苑,随意摆弄着房中绿萝,若不是身上穿着嫁衣,真想不出这是要成婚的女子。 “公主,该用膳了。” 寻桃从木盒中一一摆出,一盘烤鸭、几碟清淡小菜,还有些许糕点。客栈的吃食虽然比不上皇宫的鲜美,但只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 她上前几步,细细点着房中烛火,向掌柜那里借着烧了一小份木檀香薰。 蕴和似是未闻,寻桃以为她在游神,于是又多叫了几声,“公主、公主?咱们该用膳了。” 她摆了摆手,从木椅上起身,来到了桌案前边。而寻桃趁她不注意,悄悄在她身后探出脑袋张望,想看看她究竟被什么迷住了。 竹林中,只瞧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蹲在栽种绿植的泥地旁,用粗粝的指头捏着个枯枝,一下一下往土里戳弄着,不知是在作何。 “那人是谁?” 听到一阵温婉的女声,寻桃下意识回答,“好像是……魏小将军。”然而话语才止,辨出说话之人是公主后,她堪堪回神,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慌忙噤声不语。 蕴和缓下脚步,停在案几边,看了眼油腻的菜肴,未动木筷一下。转而面向寻桃,放柔了声音,淡淡笑道,“你说的不错,的确是魏西行。不必惊慌,本宫不觉你有失礼之过。” “谢公主恕罪。”寻桃隐隐看了眼公主神色,面色如常。 蕴和看着她,问得十分真切,“你觉得,魏西行此人如何?” “奴婢认为……”寻桃一边说一边小觑,细细琢磨她的神色,“论豪迈,魏小将军自是这京城中头一份;论武功,也比那些文人墨客好的很。而且,他们魏家世代驻扎漠北,这等功勋便是王公们已然攀比不起。” “古之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杰。今日方见魏西行,倒是如传闻中一般英姿飒爽,颇有大将之风。”蕴和依言,缓缓一笑,“想来又是一个聪明人,真是可惜了。” 她指着桌上的膳食,让在一旁寻桃坐下,“本宫吃不惯这些粗食,你且吃下便是。” 说着,她又回到木椅上,侧头凝望窗外的竹苑。 “公主……为何要论起魏小将军?”寻桃用过膳食,收拾完临走前,壮着胆子问道,“奴婢愚钝,不知所谓何事,烦请公主赐教。” 她不懂蕴和是否在算计什么,却总觉得大事不妙。 蕴和未想瞒她,浅浅笑道,“今日之事,想必你也记下了。这魏西行一瞧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心只想着送婚。要是得知本宫逃婚,指不定回禀陛下上奏谏书要罚你我二人。所以……” 她眸光一聚,遥遥望着窗外站着的男子,冷然哼声,“你最好别和他说话,也别露面,省得他看出些许端倪出来。再则,他若继续问起,只说你水土不服,其余便是避而不谈。” “你知道违背本宫,究竟是何下场吧。”蕴和笑道,“说不定,你那几个好姐姐可都在地底下等着你,只待你团聚呢。” “更何况你身中剧毒,急需解药相救。因此,不要做出任何多余之事,或者是妄想向他寻求救助。” 寻桃张了张嘴,犹豫再三,辩解的话在口中几欲徘徊,终是只低声回道,“……奴婢知晓。寻桃别无二心,请公主恕罪。” “你先下去吧。”蕴和忖思着,“寻人去叫魏西行过来,若要问起,只说本宫有事请教他。若是不来,就暂且再住一晚,去吧。” 寻桃俯首领命,“是,奴婢知晓。” 第十六章:邀人赴约,月下共饮。 蕴和坐于雅间内没多久,门口响着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公主,魏小将军来了。”料想应是寻桃带人上了三楼。 “进来吧。”蕴和淡声而言。 随后,寻桃推门进入厢房,身后跟着一位体型高大的男子,头戴官帽,额前缀着镶着翡翠玉石的带子,墨发高高绾成扎着马尾垂在脑后,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魏西行。 他大步跨门而入,微微行礼,音色沉稳之余仍有一丝不解,“公主,不知找臣何事。”礼毕,他再次投去目光,只见女子身着嫁衣,头上的红绸已被取下。 蕴和唇边噙着淡笑,轻声道,“夜深找你,是本宫失礼。不过此事于毓兰而言极为重大,还请魏小将军一一相告。” “再有十几日,本宫便要抵达漠北成婚。然而身为公主,毓兰不曾了解塞外之事,今日邀你而来,便是为了知晓漠北风土人情的三三两两,也好让本宫提前适应。” 这话说得虽然不算完好,却也算得上是个通用的理由。魏西行听着无甚在意,然而环视四周,身边还有个宫女在,面上闪过一丝犹疑,“公主,此人也要在侧伴听?” 蕴和早料到他会说这话,觉得甚是好笑,轻轻挑眉,温婉道,“魏小将军,莫非是想与毓兰独处一室不成。本宫既为女子,又且时值出嫁,于情于理,都不能面见除夫君以外之人,更别提独处了。” “不过在此无人,若是魏小将军执意如此,本宫便是让寻桃出去罢了,算不得打扰你谈论漠北之事。你看,如何?”她轻笑几声。 魏西行闻此瞬间了然,扯了扯唇角,平静应下,坐于蕴和对面的蒲团上,“是臣考虑不周,未曾想起礼数。也罢,只是漠北风土之事,论说一二让与宫女听听也无妨。” “本宫听说,夜半谈事若是无酒,趣味便会少了一半。不知小和与你交谈时,会不会也是如此?”蕴和浅浅一笑,“寻桃,去同掌柜的说一声,让人送上一坛好酒。” 音落,身边的宫女便悄悄退下筵席,轻手轻脚地从门口离开,以至于魏西行都没有注意到。 魏西行见她主动论起李浦和,心中放下了先前的芥蒂,听了她的话有意阻拦,却被她的一声顿住,只淡淡道,“公主可是要同臣共饮?” “非也。”蕴和靠着软枕,面色如常,不觉半分尴尬,“本宫素来擅长制茶,深居闺阁。论酒量,自是比不过魏小将军。三问换三杯,毓兰以茶代酒,这样可好?” 魏西行眉头微蹙,仍是觉得不妥,刚想出口劝说,宫女却领人来到雅间,小二置下一坛酒,咧嘴笑道,“客官好,这是坊间名声中最好的酒,叫做桃花酿。口感微甜不苦,便是女子也喝的惯。若是诸位还有事,只管叫人便好。” 等到小二关门而出,蕴和瞧了眼寻桃,后者顿时悟言,迅速醒茶润差,她盈盈一拜,眉目含笑道,“魏小将军,请。” “这第一件事,便是寻问本宫要嫁之人。圣旨上只论及漠北皇子四字,然而纵观全书,竟是无从得知这人姓甚名谁。”蕴和将茶水一饮而尽,“到了今日,请魏小将军明说便是,何必藏着掖着。” 魏西行愣了半分,犹有被骗之感。说好的谈论漠北风土人情,瞧瞧这说的是何话。男子神色淡漠,唇角紧抿,“漠北非一国而是众邦,以部族而居。其中以拓跋氏为首,其下皇子仅有三位。” “公主要嫁之人便是其中。婚帖上的姓名是拓跋同光,他是拓跋部年纪最小的皇子,但因年幼高烧,如今智识相当于几岁顽童。” 好,很好。她李蕴和要出嫁漠北不说,要嫁的人居然还是个脑子有病的人。 难怪皇帝偏偏选择她,若是让李凌兰和亲,以她的脾性,到了那边指不定闹得天翻地覆。真是以为她怯懦无言、不敢抗旨,才如此轻视低贱她! 言罢,魏西行端起酒盏饮完,桃花原本的苦味被酒曲和白糯米覆盖,舌尖上萦绕着浓浓的甘醇清甜,口齿中冰凉的花香酒气漫漫四溢。 “这桃花酿果真浓醇,闻着甚是香甜,倒是龙井茶尝着有些苦涩。”蕴和浅笑,顷刻茶杯又是斟满,“这第二个问题,便是想问漠北的饮食风俗如何。” 魏西行诧异她的转变,虽未细想,却也还是如实相告,“漠北风沙大,夜晚会举办篝火会,那里吃的都是羊肉牛肉,喝的是新鲜羊奶,与中原风俗自是两般别有风味。且有一尊贵的节日,名为花神日,是最古老的节日之一。” “最后一问,毓兰想知道漠北前线战事如何。”蕴和迎着他攸然变冷的眼神,非但不惧,反是直视道,“这很重要,事关本宫的性命。” 此话一出,魏西行立马起身,高大的身影罩下来,压得蕴和前面一片暗色,仿佛一座山似的压迫感袭来。他冷冷说道,“恕臣无法回答公主的问题。为表赔罪,魏某自罚三杯,请公主见谅。”言罢,连喝三杯桃花酿,坛内酒水已然见空。 蕴和不恼,静静看着他。 半晌,这人抚摸着额头,口中喃喃自语,眼里不见清明,走路时摇摇晃晃,似是随时便会倒下,看样子倒像是喝醉了。 “均实,你这是什么酒,竟比宫中的醉春生还要甘甜。我早就说过那酒不好喝,口中觉苦,舌根发涩,偏偏你还甘之如饴,说我是不是喝惯了漠北的酒才如此不喜。” 魏西行伸手揽着酒坛子,往空中一抛,接住时还转了个圈,来来回回摸着酒坛,眼睛半眯着,好似在分辨这是什么酒。 然而上面未刻字,他仍是不解,“你可知漠北的酒都是烈酒,又辣又醉人,喝上一小口就失了魂,哪能喝的惯。” 蕴和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慢慢回神才知他这是错认成了李浦和,还以为是在跟好哥俩谈天论地。 “这桃花酿是果酒吧。”蕴和笑道,“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原来魏小将军酒量这么差,连果酒都能品得意兴阑珊。寻桃,送他回厢房吧。” 她将茶具一一摆好,起身再把窗柩关上。 然而不过一刻,寻桃便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神色无主,指着推门而入的魏西行叫道,“公、公主,魏小将军他他他当真是醉迷糊了,说什么要同七皇子殿下比试摔跤!” 蕴和轻笑,淡淡而言,“怕他作甚。不过一吃了酒的醉人,左右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不待她说完,魏西行径直向她走来,竟是一下把她搂入怀中,擎着她的腕骨,手臂圈着她的腰肢。蕴和愣了分神,身旁的寻桃却是吓得半死,身子打着寒颤。 “均实,你身上怎的如此香?”魏西行轻轻嗅着她的熏香,转而笑道,“该不会是学其他女子般涂抹了什么胭脂俗粉吧,让你皇姐知晓岂不得笑骂你。” 蕴和无言,只觉得这人贴的未免有些太近了,抱得她简直要喘不过气了。 幸而寻桃机灵,拿了本厚重的书猛地砸向魏西行的脑袋。不消片刻,他就倒在地上昏迷过去。寻桃望着他一动不动的身体,唯恐自己杀了人,顿时一阵心惊,慌忙丢了手中的书。 “你这么点力气还不至于错杀了他。若要真出了命案,算在本宫头上便是。”蕴和见她面露骇色,叹了口气,缓缓笑道,“不过还算不错,知道见机行事。今夜所谈之事你可都记住了?索性嫁的那人是个傻子,料想也不会生什么麻烦事。” 她侧身回看,却见寻桃已跪在地上俯身,低声道,“是魏小将军冒犯公主在先,失了礼数,奴婢不怕受刑。漠北之事,寻桃已记下了。” “叫人把魏西行拖出去。你且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天光之时穿上嫁衣。带出宫的都是些哑女,只管装病不出车轿便是。”她定定地看着宫女,“从今以后,你便是大周的公主,尊号毓兰,殿前礼仪不得有失。” 寻桃跪在地上俯首,一言一行恭敬有度,她轻声轻语道,“奴婢知晓。天色已深,公主请好生歇息。” 蕴和拢了拢衣襟,缓缓坐回原处。直至后半夜才推门离开厢房,手中提着一罐油灯,静静从旋梯下阶,沿着漆黑的小道走远。 此处寂静无声,身后空无一人。 第十七章:回到皇宫,巧遇公主。 次日一早,寻桃穿着一袭火红嫁衣,轻提裙裾,抬步进入马车内。魏西行跟在身后鞠躬行礼,低声道,“昨夜是臣失职,请公主见谅。” 新娘不语,身侧的小丫鬟替她开口,“公主无事,魏小将军不必自责。只是昨夜公主休息太晚,今早实在是头晕目眩。” “所以公主请魏小将军即刻驾车,路途遥远,不宜下车,夜间便在车内休息,只望早日抵达漠北。” 听闻侍女如此说,魏西行有些诧异,环视一圈,却是未见昨日的女婢,于是转言道,“公主身侧的宫女何在?” 丫鬟道,“寻桃姐姐昨夜不慎感染风寒,公主心善,不让她去漠北服侍,叫她留在此处,并给了些银锭治病。” 魏西行一下恍然,但仍有许多疑惑,可已来不及多想,当务之急是送公主去漠北成亲。因此,他未有多虑便策马前行。 京城大街小巷热闹非凡,早早便有商贾贩卖,一路上尽是吆喝声不断,时值春时绚丽夺目,绿萝紫花遍布野地。 另一边,蕴和正坐于木椅上吃混沌,碗中浮着白色的水饺,清浅的油香起起伏伏,她吃了几个便放下木筷。 离了皇宫,便是再也吃不着人间美味。这话倒是不假,蕴和漫漫地想。再则,她既然不再是公主,身上的衣裳珠宝自然不能花枝招展,要不然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因此,蕴和身着天青色的窄袖流仙裙,裙摆上只绣着几朵小小的荷花,乌黑色秀发绾成云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衬托出她的恬静气质。 然而,虽为女子,却无人在意她的身份,好似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良家女。 “昨日这是发生了何事?街道两边全是人,只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其余倒是一问不知。”一个粗布衣裳的壮汉说道。 “你有所不知,昨日可是五公主出嫁之日。听说陛下同意与漠北和亲,借由婚事停战交好。” 旁人听了,也来凑热闹,“五公主?可是那位整日享乐清倌、娇纵肆意的月明公主?” “非也,非也。”一个男子摇头,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这五公主素来深居简出,尔等平民自然见不着,也便根本不识她。” “那你说这话,是见过五公主么?” 小二跑来为客官们添酒,另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笑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王公子么。今儿个不去找齐小姐,怎的来这酒楼谈笑风生?” “哈哈哈哈,杜公子别打趣他了。昨日不知何故,竟是惹恼了齐小姐,这是被赶来此借酒浇愁。”众人顿时哄堂大笑,什么和亲婚事就此略过。 蕴和静静听着谈客们的笑语,用完了酸枣糕后,她拿着一方白色帕子擦去了碎糕点,起身去前台结账离开。 街道上,蕴和慢慢行走。如今还有一事未完,她必须进到皇宫解决,否则就算寻桃替她入主漠北,也很快会暴露她真正的身份。 她在街边小摊买了一顶帷帽遮盖容貌,沿着小巷进了拐弯处,左转右绕,终于寻到了一片高墙下。循着记忆中的模样,她大约能认出这里便是宫殿的后院。 然而这宫墙实在太高,远远望去叁四米左右,寻常人想要爬上去,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因此她只好先爬到旁边的树上,再调到宫墙之上。 只是当她好不容易爬上高墙,却依稀听见有人在小声交谈,二人不是误入擅闯的宫女,正是她原本殿内洒扫后院的侍从。 “五公主一走,殿内空无一人,只留下了我们这些干粗活的宫女,你说这以后可怎么办?”黄衣宫女惴惴不安道。 “也不知公主为何要挑些哑女去漠北,不应该是我们更能听从公主的命令么?”另一个宫女低声抱怨,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小石子。 蕴和躲在梧桐树上,唯一的光源被浅灰色的薄云给遮住了,无人发现她隐匿的身影。她正愁找不到理由支开宫女,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二人在这有何事?” 宫女们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跪在地上俯首,原来是四公主李凌兰恰好路过此处,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先前二人的谈话。 “奴婢、奴婢是毓兰公主的侍从,拜见公主殿下。”黄衣宫女颤颤巍巍解释道,“叨扰公主,奴婢该死。”说着,她跪着的身体忽然轻颤。 听闻她们二人的主子是蕴和,李凌兰来了兴趣,细细打量着宫女,竟是好心肠地说道,“既是五妹妹的侍从,想必是个机灵的。她已出嫁漠北,你们二人本该回到浣衣局做事。” “但本宫心善,顾念着往日与毓兰妹妹之间的情谊,今日愿意提携你们二人。到本宫殿中服侍新主子,如何?”她笑着问。 黄衣宫女听了立刻跪谢四公主,连连磕头,“谢公主提点,奴婢绝不忘公主恩情。”她拉迅速着身旁的另一个宫女的衣角,一同俯首跪拜。 李凌兰见到她们识趣的模样,很是高兴,不禁笑道,“你们二人随本宫离开此处吧。这里不是宫女该待的地方,以后也不要再来,担心有人乱嚼舌根。” 说罢,她转身离开,仿佛觉着这里是什么晦气的地方。两位宫女紧紧跟在她身后,低声恭敬道,“奴婢们知晓。” 蕴和见她们几人远远离去,匆匆跳下梧桐树,扶着高高的宫墙凝望着曾经的宫殿,又忆起刚刚李凌兰收留她的宫女的瞬间,竟是忽然冷笑几声。 为何要挑选哑女去漠北? 当然是因为只有哑巴才不会说出真相。若是让那些个嘴碎的宫女进了漠北,且不说计划会暴露无遗,怕是会因她们的失言引火烧身。